女人的裙子長短居然和女人的生存權息息相關？

文/李小丟

今天研究的這個問題看標題有點嚇人是吧？其實這是真實存在的，也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社會學和經濟學的問題，當然我講述這個問題的方式可能不太嚴肅。但是因為我喜歡自謙說我是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發現部分讀者還真當我是滿嘴跑火車的蒙古大夫，各種質疑我說的東西有沒有理據，我真是心累啊。

以後我再也不說自己是胡說八道了，我是胡說九道……

每個故事總要有個引子，每篇文章也是如此。上周我在公眾號發了一篇舊文《性感無罪，當女孩穿的像個女孩》存檔，裡面有這樣一段話：

早有科學家研究表明，女人裙子的長短就是經濟發展的晴雨表, 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經濟飛速發展、國力強盛的黃金時代女人的裙子會變得越來越短，用料也會更加輕薄，色彩明亮飽滿，想想咱們的唐朝，與之相對應的也會給女性更多的社會公共權力和空間；而經濟蕭條的年代，女人的裙子就會越來越長，款式也趨向於保守、色調偏低沉，想想裹得嚴嚴實實的明清時代。

當一個人口增長過快的國家經濟衰落，就業機會減少的時候，男權社會的劣根性就會體現出來。他們會提高對女性的道德要求，把女性的身體當成是一切墮落腐化和犯罪滋生的原因，以此徹底地禁錮她們的身心，剝奪她們和男性平等競爭的權利，確保她們作為男性和家庭的附庸而存在。

有人認為這是我的瞎扯，覺得女人裙子的長短和經濟有個毛關係？還有經濟蕭條時男性就會對女性的道德規範有更多要求好像根本沒有邏輯嘛！一定又是李小丟這個傢伙在胡說九道！我跟你們gang，正好我對這篇一年前寫的文章有些遺憾，覺得有些問題沒有講深講透，那麼趁著這個機會，我就徹底把這個問題講明白。

裙擺長度和經濟學的關係有個專門的名詞叫做「裙擺指數」（Hemline Index），這個理論由經濟學家喬治·泰勒（George W. Taylor）在1926年首次提出，他是全球頂尖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教授，他發現，女性的裙擺越長，股市就越低迷；相反，女性裙擺越短，股市就越容易出現高漲的趨勢。這個理論還有個更通俗的名字叫做「牛市與裸露的大腿」。

△這張圖直觀地表現出女人裙擺長度和經濟趨勢的正相關模式。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1915年，美國女性的裙擺第一次升到腳踝以上，根據國家經濟研究局的統計數據，自1914年12月起，美國經濟迎來了長達44個月的經濟擴張期。同樣的，在1960年，伴隨著超短裙的出現，女性的裙擺上升到了歷史最高點，與此同時，美國經濟也開啟了長達106個月的增長期。①

之後隨著女權運動的高漲，人們普遍認為在20世紀後半期，女人已經變得想穿什麼穿什麼，裙擺的長度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係應該斷裂了，但事實並非如此。1970年代的經濟蕭條使得超短裙的風潮一夜回到解放前，裙擺再次遮住了女人的腳踝……

最神奇的事發生在1987年，本來當年的流行款式是超短裙，不過當10月來到的時候，短裙忽然不流行了，很多時尚界人士給出的理由是「短裙令她們厭惡，而且滑稽可笑」，但當年秋天美國股市卻迎來了第二次巨幅下跌。②

對於女人為什麼會在經濟衰退的時候穿長裙，泰勒的理由是經濟不好的時候女人因為買不起消耗品——絲襪，所以不得不用長裙蓋住自己的大腿。這個猜想在早期還是比較符合現實的，在《查令十字街84號》中的美國女作家Helene Hanff就因為曾在戰後給英國舊書店的店員們郵寄罐頭食品和絲襪而得到了他們的長久的友誼。

但是在不用穿絲襪就可以穿裙子的時代，女人們為何還是在裙擺的長度上做文章呢？其實這和時尚潮流無關，和經濟學原理也無關，這種集體無意識的的選擇，是一種在長久進化之後深藏在我們基因深處的本能。

亞利桑那大學心理學教授道格拉斯·肯里克（Douglas T. Kenrick）的著作《理性動物》告訴我們：首先，人類的決策為其進化目標服務，因此很多決策是在潛意識之中基於進化痕迹而做出的；其次，人類決策行為的設計功能是為了實現多個不同的進化目標，在不同的情況之下會喚起潛意識中的次級自我(subselves)。我們的內在通常有7個次級自我，即自我保護型次級自我、避免疾病型次級自我、社交型次級自我、社會地位型次級自我、擇偶型次級自我、留住配偶型次級自我、育兒型次級自我。③

女性的裙擺長度和經濟增長狀況之間的敏感關係，不過是她們內心深處自我保護的機制啟動的必然結果，儘管連她們自己都未必能明白這種聯繫。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經歷過裁員？在工作能力基本相當的情況下，一個身穿超短裙的美貌單身女性和一個身穿樸素長裙的已婚已育主婦之間誰會先被裁掉？是穿超短裙的那個單身女孩。因為她單身且性魅力更強，這在工作中並非是優勢，而意味著不確定性，她可能會浪費時間去戀愛，如果順利的話就會很快結婚生子，如果不順利可能會影響工作，也有可能因為貌美很快找到更好的工作跳槽……這些不確定性都使得她的優勢成為了劣勢。

△《咱們結婚吧》里高圓圓扮演的大堂經理楊桃因為年滿32歲還沒結婚而不被公司續簽合同。

有趣的是，和裙擺指數相對於的，還有一個辣妹侍應指數（Hot Waitress Index），是指普通餐廳也有很多性感漂亮的服務員時，說明經濟不景氣。因為在經濟良好時漂亮的女生一般都容易找到環境舒服的工作，所以如果連普通餐廳都美女侍應如雲，就代表經濟衰退嚴重，丟掉工作的年輕美女們只能去做侍應生。

這和大家一直以來認為的「單身美貌女性才是食物鏈頂端」的認知完全背道而馳，在男權社會經濟衰退時，就會用各種方法「勸告」女性應該回歸傳統價值，「男主外女主內」，將更多精力放在照顧家庭和孕育下一代上，從而將更多的就業機會讓給男性（這也是你們近幾年來感受到的輿論風向的改變的根本原因）。

如果經濟進一步惡化，已經到生存遭遇挑戰時，人類動物性的一面就會表現的更加明顯，和動物一樣，雄性會優先保護自己的下一代和配偶的生存權，確保種族得以繁衍。而老弱病殘及單身無配偶的雌性，是優先被犧牲掉的，因為他們無法創造價值，也無法繁衍生息。

這樣的傳統古今中外都是有據可考的，例如獲得第36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的日本電影《楢山節考》講述的就是這樣真實的故事：日本信州深山的一個小村子裡，由於貧困沿襲下來的傳統是，活到70歲的老人要被長子背到楢山上丟棄（曰「參拜楢山神」）。 69歲的阿玲婆離上楢山的日子已不遠，她常為自己異常結實的身體而苦惱。她所擔心的是長子辰平像他父親一樣懦弱，不敢將她背上楢山惹下笑柄。④

不要忙著說日本人變態，其實中國古代的貧困山區也有這樣的傳統。因為飢餓和貧窮，現代社會依然存在這樣的現象，20世紀60年代的印度旱災期間，很多家庭無地可種，女孩就比男孩更容易夭折，但在正常情況下，男孩女孩的死亡比例並無太大差別。

而在「小冰期」時期，坦尚尼亞一旦發生旱災，就會經歷一次「殺死女巫」的暴動——在資源緊缺的情況下，這是除掉無用閑人的一種便捷方式。很多家庭會在突然間發現，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的較年長的女人（常常是外祖母）是一個「女巫」，然後她就會被村裡其他人追捕後殺死。⑤

正是在閱讀《貧窮的本質》殺死女巫的一章時，我才突然對中世紀獵巫行動的深層原因有了更進一步的思考，原先我一直認為這是宗教和愚昧導致的，但是正如行為心理學分析的那樣，我們的諸多行為，無論冒失還是謹慎，無論狡黠還是愚蠢，只是在或明或暗地滿足不同的生存需求，這一切對應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名言，可謂「動物的，太動物的」。

獵殺女巫不過是一個除掉無用閑人的幌子罷了，在16世紀中期至19世紀早期正是盛行獵巫活動的時期，當時農作物歉收的現象十分普遍，漁業也不發達。慘死在火堆的巫女，一大部分是單身女性，以老年寡婦和老處女居多，這些婦女是那些脫離了丈夫或父親的男性直接統治的人。也就是這些無助的、與人隔絕的婦女成了一群最經常受到巫術指控的人。⑥

△塞勒姆女巫審判

除掉女巫，一方面是減少糧食的「浪費」，另一方面也是出於維持男權社會秩序的需要，社會秩序取決於符合男性理想的女性行為的婦女，而獨居的「巫婆們」不符合男性對女性的正常行為的看法。她不服侍男人，也不養育兒童。這就是「女巫一定得死」的本質原因，因為她的存在對男性毫無價值。

而辨認女巫的方法之一，居然是看嫌疑人有沒有剃！陰！毛！呃，這是我研究女性除毛史時的意外發現。之前講過，儘管中世紀不洗澡，但是男性對女性的審美要求還是要「光滑無毛」的，而且由於衛生條件限制，不剃除比基尼區域的毛髮，也容易滋生陰虱。但是很明顯獨居女性可以不理男性的此類審美需要，因此，沒有除毛的獨身女性一旦被指控，就會被認定是女巫。

根據盧道維克·辛尼斯特拉里1700年的書中的描述，「魔鬼的標誌一般在胸部或陰部」，陰毛會被當成與魔鬼交易的證據(基於某些原因當時的人相信，陰毛可以召喚魔鬼)，甚至有可能會被拖到公共場合施以剃毛儀式，並由特別安排的男法官來仔細檢查其陰部，然後被送上火刑柱。⑦

在這樣的社會關係中，雌性是始終被看作繁殖工具和私人財產的，一旦這個工具失去了價值，也就沒有了生存的權利。在「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問題中，男人永遠選擇保他未來（可能的）繼承人和勞動力，而不是他的妻子。

阿富汗唯一一位女性國會議長法齊婭·庫菲就在給女兒們的信中描述過阿富汗大部分婦女的悲慘命運，她們12歲就被父母嫁給成年男子，成為他眾多妻妾中的一個，從此變成生育機器及老媽子，一直生到絕經或者死在產床上為止，家庭暴力是家常便飯，因為阿富汗婦女信奉「如果丈夫不打你就是不愛你」的信條，默默忍耐丈夫的虐待，她們和孩子，隨時會被一場普通的感冒奪走性命，因為去醫院的話需要一頭羊的價格，在她們丈夫的眼裡，妻子的性命遠沒有一頭羊珍貴，因為妻子死了可以再娶，羊沒了全家就沒有奶喝，更沒有肉吃。⑧

說回裙擺長度的問題，這是古往今來男權社會和女性角力的最直觀展露。無論是「一夫多妻制」還是「一夫一妻制」，其實都是由男人們制定的遊戲規則。男人剝奪女性的性自由，只是為了能得到一個可以確信為自己的子嗣。王寶強離婚事件之所以得到男人超乎尋常的關注，是因為王寶強的遭遇簡直是在DNA鑒別親子技術發明之前男性最大的噩夢——只有孩子的母親對孩子父親到底是誰心知肚明。

而女性想更多地對外展現自己的性魅力，獲得更多異性的愛慕，也是為了生存使然。動物學家觀察黑猩猩種群發現，母猩猩總是要儘可能多的在發情期與公猩猩交配，這樣才能使自己和後代的生存權被保證，越多的公猩猩認為自己「可能」是孩子的爹，母猩猩和孩子就會獲得越多的食物。很顯然，男性想要確認自己是孩子的父親，最根本的動機是經濟利益，自己的勞動所得總不能被野種享用，畢竟無論在什麼時代，賺錢養家糊口都是不容易的事兒。

肉唐僧在《被劫持的私生活》一書中說到：

那些認為女人天性就喜歡從一而終、並滿足於一生中只屬於一個男人的念頭，是非常靠不住的。要知道，即使一個只愛自己丈夫、心無旁騖的妻子，也永遠都只是為了丈夫之外的男人而打扮。貞潔的妻子們穿著高跟鞋、單絲襪和短裙，在凜冽的寒風中走來走去。而回到丈夫身邊之後，卻忙著在腦袋上夾發圈兒、在眼角上貼黃瓜片，為下一次出門做準備工作。事實上，我們應該把薄伽丘的話做這樣的改動：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儘可能多的男人，去愛她！⑨

為了確保妻子的性魅力不外露以及後代血統的純粹，男性會千方百計地讓女性遮掩自己的身體，還要說這是為了女性的安全和名聲考慮。

△塔利班在阿富汗大力推行的布卡罩袍，隨著阿富汗婦女受教育權和工作權的獲得，已經逐漸退出市場。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欣賞自己妻子以外的女性暴露在外的美妙肉體，所以在經濟高速增長，單身女性也可以很好地養活自己的時候，她們可以想穿什麼就穿什麼，甚至連已婚的家庭婦女都可以稍稍放鬆一下自己的「道德標準」。

但是在經濟寒潮到來之時，埋藏在女性基因深處的警鐘就會響起。儘管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單身女性也會模糊地意識到，為了防止被「犧牲」、被「殺死」，被剝奪生存的權利，她們應當儘可能地按男權社會對女性的要求那樣表現的保守且謹慎。就像那些已婚婦女一樣，不要炫耀自己的性魅力，要穿的很安全，安全到讓人沒想法。如果能儘快的嫁出去，就更好了。

說到底，「裙擺指數」這樣一個小小的經濟學原理，背後隱藏的是更深層次的社會倫理學問題，它和單身女性對「剩女」一詞的焦慮一樣，折射出女性，尤其是單身女性在男權社會生存的巨大的危機感。為什麼我們的裙擺忽長忽短？為什麼單身女性比單身男性更焦慮被「剩下」？一切皆因我們生怕自己成為那個被認為沒有價值而犧牲掉的人。

參考資料：

①《裙擺口紅經濟學》[美]唐娜里米（Donna W. Reamy），[美]黛莎阿靈頓（Deidra W. Arrington） 人民郵電出版社 2014-12-1

②《裙擺指數》沈三 《南都周刊》2012年度第22期

③《理性動物》 [美]道格拉斯·T.肯里克 中信出版社 原作名: The Rational Animal: How Evolution Made Us Smarter Than We Think 2014-8

④《楢山節考》導演: 今村昌平 編劇: 今村昌平 上映日期: 1983-04-29

⑤《貧窮的本質》（第二章 飢餓人口已達到10億？） 阿比吉特·班納吉 （Abhijit V.Banerjee） / 埃斯特·迪弗洛 （Esther Duflo）中信出版社 原作名: Poor Economics: 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 2013-4

⑥《淺析中世紀歐洲獵巫運動中女巫被殺之原因》 劉克威 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臨滄教育學院學報》2003年第4期，第25—28頁。

⑦《魔鬼出沒的世界》（第七章 魔鬼出沒的世界）[美]卡爾·薩根　李大光譯 吉林人民出版社 原作名: The Demon-Haunted World 1998-10

⑧《我不要你死於一事無成》 [阿富汗] 法齊婭·庫菲 中信出版社 原作名: Letters to my Daughters 2012-6

⑨《被劫持的私生活：性、婚姻與愛情的歷史》 肉唐僧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08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