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也談中國社會為什麼這麼亂

劉承元博士今年五月三日曾在此撰文《中國社會秩序為什麼這麼亂?》,其分析論述之精闢,無需復言。筆者一時心血來潮,亦就此題草就一文,以資茶餘飯後。

當今之中國,「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欲追求成功。所謂「成功」,即賺大錢、居高官、享盛名之意。回想起百餘年前國人的追求尚且是「讀書志在聖賢,為官心系君國」,如今滄海桑田,早已變為「讀書志在金錢,為官心系存摺」。在此社會風氣下,不獨人人企望「成功」,「成功人士」的一言一行還被奉為圭臬,於是是非顛倒,以妄為常,思想觀念亦混亂到極點。本網站曾有人公開宣說「只有成功者所說的才是真理」,即為例證。有時這種風氣還會走向極端,以至善惡不分。比如,前些日子,娛樂明星房祖名因吸毒被抓,網上大量粉絲卻說,無論他做什麼我們都支持他。很顯然,房祖名是當今的「成功者」,他的言行令人效仿唯恐不及,又怎敢詬病呢?

其實,縱觀中國歷史,真正能持久散發出人性和思想光輝,並世受人仰慕的往往是時人眼中的「失敗者」,而非「成功者」。今人被五光十色的物慾所誘騙,只知短期功利之耀眼,自然於此茫然無知。

按照今天的標準,孔子應該是個「失敗者」,至少不能算「成功人士」。孔子一生志在從政,以儒家思想改造社會,但只短暫做過魯國大司寇和行攝相事(副執政),就因與權貴政見不合而辭職,憤然離開魯國周遊列國。期間困於陳蔡,「絕糧七日,外無所通,藜羹不充,從者皆病」,被認為是孔門最失敗的見證。甚至孔子的許多弟子都認為孔子不成功。《孔子家語·在厄》記載,子路曾抱怨,「由也(子路)昔者聞諸夫子:『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積德懷義,行之久矣,奚居之窮也(為何如此窘困呢)?」可見子路已對孔子學說有所懷疑。子貢則直截了當地說,「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貶焉?(何不將道學降低一些呢)」子貢認為孔子的學問不能迎合世道,故不會成功,不如改得實用一些。弟子中只有顏淵力挺孔子,他說「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國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後見君子。」那些當權者不用孔子的學說是他們自己的恥辱,絲毫無損孔子聖人的形象。正是由於孔學不容於社會,才顯出君子氣象來。這是顏淵對老師的讚美。但無論如何,孔子在世時確實鬱郁不得志,終身不能叫做「成功」。

孟子與其同時的鄒衍、蘇秦等相比,也不能算是「成功人士」。《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說,「孟軻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而闊於事情」。君王皆認為孟子的學說迂腐而不切實際,因此都未採納,甚至連起碼的禮敬都沒有。《孟子》開頭一句「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即可見孟子備遭冷漠歧視之境況。孟子除做過齊國的客卿外,終生未受大用,只好執教西席,潦倒一生,也無「成功」可言。

相反,陰陽家鄒衍的境況則不同,顯得極為「成功」。《史記》載,「騶子重於齊。適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撇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鄒衍不僅在齊國受到重用,到魏國,梁惠王出城老遠接迎,同他行賓主的禮節。到趙國,平原君側身陪行,親自為他拂試席位。到燕國,燕昭王拿著掃帚**道路為他作先導,並請求坐在弟子的座位上向他學習,還曾為他修建碣石宮,親自去拜他為老師,氣派何等壯觀!縱橫家蘇秦也非常「成功」。《戰國策》載,蘇秦「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錦繡千純(匹),白璧百雙,黃金萬鎰,以隨其後。……當秦(蘇秦)之隆,黃金萬鎰為用,轉轂連騎(車馬相連),炫於道(招搖過市)。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蘇秦一介草民,卻能佩六國相印,革車百乘,黃金萬鎰,遊走於諸侯之間,享盡世間榮華富貴,其「成功」非孟子可比。

春秋戰國是中國社會最混亂的時代。期間雖有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但實用主義卻佔主導地位。各國君王無不追求富國強兵,稱王稱霸,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至於殺人盈城,殺人盈野。《戰國策》說,「夫篡盜之人,列為侯王;詐譎之國,興立為強。是以轉相放(仿)效,後生師之,遂相吞滅,並大兼小,暴師經歲,流血滿野,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安,夫婦離散,莫保其命,愍然道德絕矣。故孟子、孫卿(荀子)儒術之士,棄捐於世(不被接納)。而遊說權謀之徒(如蘇秦),見貴於俗(因合世俗而富貴)」。作者劉向說出了孔孟之所以不「成功」的原因,即「愍然道德絕矣」,社會已經喪失了是非觀念。當今中國的社會狀況有點類似春秋戰國,也是實用主義盛行,缺乏核心價值,一切以功利為依歸,何能不亂。

釋迦牟尼佛的經歷則更為傳奇。他出生在帝王家,本名悉達多,出生即被立為太子。年輕時,無論文學、藝術、哲學、音樂,抑或是十八般武藝,悉達多皆是印度第一。他相貌英俊,舉止高雅,為當時第一男神。按今日之說法,是舉世無雙的「高富帥」。悉達多在25歲出家之前,日常生活錦衣玉食,鶯歌燕舞,美女環繞,非今天任何人可比。悉達多出生時,其父王曾請高人給兒子看相,斷定他今生要麼成為轉輪聖王(一代聖君),要麼成佛。當時之印度與中國古代一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以今日標準衡量,悉達多富有四海,何其「成功」!但他放棄了所有這些「成功」,出家苦行,過著三衣一缽,日中一食,樹下一宿的乞丐式生活,從一個人見人羨的「成功人士」變成了地道的「失敗者」。悉達多出家途中,曾路過摩羯陀國。這是古代中印度四大王國之一,其國王頻婆娑羅王是一代明君。當時,為了阻止悉達多出家,以便讓他帶領印度走向統一和興盛,頻婆娑羅王提出願意將國家的一半或全部送給悉達多,以換取他放棄出家的念頭。但悉達多拒絕了國王的美意,未改初心,最終成就無上正等正覺,被眾生尊為「本師」,其不朽學說一直照耀著千秋後世。而這些學說卻是悉達多太子由「成功」轉為「失敗」之後所創造的成果。

實際上,真要論「成功」的話,鄒衍、蘇秦之流並不一定能超過孔門十哲之一的子貢。史載,子貢「常相魯衛(在魯、衛兩國任相國),家累千金」。可見無論是學問、做官或經商,子貢皆成就斐然。《史記·貨殖列傳》共記載了十七個人的經商活動,子貢列在第二。傳載:「子貢既學於仲尼,退而仕於衛,廢著鬻財於曹魯之間(在曹、魯兩國經商)。」他能準確掌握行情,「億(預測)則屢中」,並「與時(及時)轉貨。」《論衡·知實》載:「子貢善居積,意貴賤之期(能預測價格的起伏),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即財神范蠡)。」談到子貢的氣派,《史記》說:「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以賓主相見,站在庭院的兩邊行對等之禮),」 越王勾踐也要「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親往子貢下榻的賓館)而問,」那比蘇秦和鄒衍的氣派還要大。

史籍載有子貢「存魯亂齊」一事。稱,當魯國面臨生死存亡之際,孔子派子貢出使他國,遊說諸侯,最終化解魯國危局。史有「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誰又能說子貢的縱橫捭闔能力不在蘇秦等輩之上呢。

孔子去世後,魯國一些人認為子貢的成功遠超孔子。然而子貢卻認為,自己與孔子相比「譬之宮牆,賜(子貢)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又說,「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可以超過)。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無法超過)。」可見子貢對於成功的認識與今人大不相同。與子貢相比,我們今天大多數所謂「成功人士」充其量只能算作孟子所說的「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者也」,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

國學大師錢穆先生在《晚學盲言》中說,中國人生一直「重德行,輕事功」。若論事功,孔孟皆是失敗者;若論德行則同為「文聖」,鄒衍、蘇秦何能企及?關羽大意失荊州,兵敗麥城,身首異處;岳飛中原未克,胡虜未滅,卻身死風波亭,此二人皆不能算「成功」;但論品德,則齊居「武聖」,又何其輝煌。這是中國傳統的成功觀。

現今之追求物質成功是西方文化,本非中國所固有。然而西方社會何以不亂?答案是:其法制觀念和宗教思想深入人心。西方人一般能夠恪守法律底線,又能接受宗教,普遍具備善良情操,因而在追求成功時不會為所欲為。中國社會本無深厚的法制基礎,亦無宗教傳統,基本靠禮制維持社會秩序和善良風俗。然中國近世以來一味崇慕西方,禮制崩潰,又於如何遵紀守法茫然不知,致使人人只知赤裸裸地追求「成功」,惟利是圖,不計後果。《列子·說符》有一則「齊人攫(搶奪)金」的故事:「昔齊人有欲金者,清旦(大白天)衣冠而之市(衣冠楚楚地來到市場),適鬻金者之所(到了金店),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對曰:『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 今日國人追求「成功」之急迫,即與此攫金者無異,社會焉有不亂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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