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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銀餅的鋼模

咸豐六年(1856),上海出現一種俗稱「上海銀餅」或「咸豐銀餅」的號商銀餅。關於其產生背景及版式已有眾多先進前輩精闢之論說,不再贅述,本文僅就在英語文獻中所見之早期學術性研究以及其鋼模下落與可能的鑄地進行整理。

對上海銀餅最早的報導,目前所知是1856年11月29日英文《北華捷報》所載:「約在同一時期,上海道採取一弓兩弦的政策,決定以純銀鑄成一兩重銀餅來普遍流通。他成立一個組織,就他所有的粗糙機器來說,他成功地生產出一種可贊賞的銀餅,……其大小形狀似銀元,有花邊,實重一兩。我們相信,人民之間是會收受的,但對商業則不會發生任何影響,因為每月只能生產三千枚而已。」①

最早泉界的學術性討論

1857年11月17日偉烈亞力②以「大清國硬幣」發表於上海文理學會,並登在次年的會刊上:「編號189,約在1856年底左右,由上海官吏指示所造的銀幣。它是以鋼模製成,尚稱差強人意;但當偽造的次級材料仿品混入流通後,對此新幣的信心迅即消失,目前已經很少出現,只能在收集錢幣的情況下找到。」。偉烈亞力是英國傳教士兼漢學家,當時在上海,1855年時還經駐滬法國海軍司令允許,會同另位英國傳教士兼醫師雒魏林③潛入上海縣城試圖勸降小刀會未成。偉烈亞力對中國錢幣的收藏十分積極,但即使近在咫尺,僅得「商王永盛?匠萬全造」一種版式。而雒魏林於1857年12月初離滬,隔年1月底返抵英國。雒魏林停留英國時期,曾於1861年倫敦出版《在華醫藥傳道紀事》(或譯《在華行醫傳教二十年》),此書第四章有一段關於製造銅錢及銀元的記載,其銀元部份描述如下:

「銀與金大量使用,但皆以計重支付。銀元偶而為特殊情況製造,如上海交易用的卡洛斯銀元(按:本洋)近期十分稀少。本地政府以相當一又三分之一盎司的兩(按:漕平)為單位壓印銀幣。這是種足紋而非合金的純銀,被證明因質地過軟經不起長期使用。雖然製作麻煩及耗費,在交給人們使用時,無論數量多寡,隨即被回爐溶化成傳統的寶銀;結果就是使造幣工作停止。

圓形銀餅胚是以溶化的銀液倒入鐵模中,其如同普通用來製作子彈頭的模型(bullet-mould),一模三穴。圓形胚餅一一秤重,過輕或太重都立即回爐重鑄,合格則用鎚打平,並用銼刀修整表面及尺寸。然後送去壓印,打上數排文字,標明重量、鑄地、銀匠及商號或看銀師,以及地方官府、年度及帝號。

壓印模具有兩部份,正面及背面(按:上模及下模),是自兩塊比銀胚餅略大的方形鋼材雕刻而成。下模有邊緣凸出的模圈,有如蓋子打開的方盒,可將上模塞入並由其凸起之模圈固定。壓床使用一塊巨大的花崗石,在高約十呎垂直的木架上,在木架頂端的橫木上有塗油,不遠處是絞盤。花崗石重約兩百磅,上端成斜角以便鑽孔。有粗繩綁在石塊上並經木架連接於絞盤,石塊高舉在上由插栓固定。

在底下的石塊上先鋪好折疊的厚紙,置放已裝入圓形銀胚餅的方形下模。然後把上模放入,再加上折疊的厚紙。當準備妥善後,拔掉栓子,巨石落在模具上壓出銀幣。之後,舉起石塊等另裝入一枚胚餅,壓印繼續進行。

銀幣的邊道是很簡單的交叉形花紋。其形狀雕刻在八英吋的窄鋼條,固定在長度相同而底部傾斜的有槽鐵塊上,以便銀幣能順著滑槽溜下。工匠用拇指及手指捏住已壓印完成的銀幣,在銀幣滑下溝槽時用木鎚敲打。用這樣的方式使鋼條的紋路轉印至邊道上,銀幣製造完成後,交付檢驗及配發。」

由以上描述可以得知,上海銀餅確如一般所言是以鋼模打出;但用來製造它的「設備」實在談不上是機器。完全以人力操作,無怪乎「每月只能生產三千枚而已」。之後,鄔德華(TraceyWoodward)在1937年上海出版的英文《中國雑誌》「上海的硬幣」文章亦論及上海銀餅。當時鄔德華已收集到除「匠平正造」以外的一兩銀餅四版(包括偽品一種),五錢銀餅五版(其中之一為拓圖、一種是偽品)。據鄔德華表示,這枚一兩銀餅偽品是1925年某玩家在一座離外灘花園幾英哩外的工廠,專為訛詐粗心大意的收藏家所製造。五錢銀餅內有一種鄔德華認為是偉烈亞力所提到的劣質偽品,不過其文內的拓圖其實與照片之一是重複的;依目前了解五錢銀餅只有兩個版來看,顯然他未能辨識出另一枚也是贗品。爾後在以英文寫成的學術性討論不外引述以上材料,直到1956年美國的遠東錢幣學者包克④在美國集幣協會月刊《集幣家》發表的「上海硬幣百週年」,對上海銀餅有進一步的研究,其中最特別的是鋼模的下落。

上海銀餅的鋼模

當初雒魏林毫無疑問必然是在場親眼目睹,才能做如此詳細的敘述。非僅如此,這套上海銀餅的鋼模還被他帶回了英國!雒魏林在《在華醫藥傳道紀事》書的第81頁有個註解,說明「此銀幣之鋼模現存傑若米街的博物館。」這句話給後人留下追蹤的線索。半個世紀多前,美國人包克經多年與同好、英美友人及各博物館的書信往返查證,得知此博物館為1851年成立的「應用地質學博物院」(Museumof Practical Geology),已於1935年遷址。但該鋼模則早在1901年轉移至維多利亞阿伯特博物院(V& A Museum) ⑤。包克鍥而不捨繼續追查,在院方協助下,找出了上海銀餅的鋼模,遺憾的是只有上下模而沒有邊齒模。由博物院提供的模具照片可以證實雒魏林的描述,也可以加深吾人對上海銀餅的了解。

商王永盛?匠萬全造」鋼模,「告」的第一筆與第三筆間,有明顯的劃痕,實物上均有此現象可確定應是雕刻不慎所致,亦可作辨偽依據之一。

英國博物院中所留置的是「商王永盛?匠萬全造」模具,在「造」的「告」字第一筆與第三筆間,有很明顯的刻劃痕,此由實物上均有此現象可確定應是雕刻不慎所致,亦可作辨偽依據之一。下模凸出的外緣模圈是擠壓方式結合在方形模具上,沒有焊接或鉚釘與模具固定。外緣模圈本身是整片在對角線處焊接構成,由底部很容易辨認。上模的正背部有反寫中文字「成」(譯音);四個角落各刻有一字,排列方式有點特別,以左上、右下、右上、左下方式對讀是千字文上的「金生麗水」四字。下模外緣模圈四周出現「成」(譯音)字多次,目的不明;背部有一個模糊的「金」字。

「商王永盛?匠萬全造」上海咸豐銀餅,注意「造」字。邊齒有部份明顯重疊,與雒魏林之描述製程吻合。(wcj先生提供圖片)

筆者三年前獲得此資料後,甚感振奮,隨即與維多利亞阿伯特博物院連絡,試圖查明鋼模保存現況及取得更清晰的照片以增進了解,但僅被告知此項目已改換部門保管並已將請求轉交新單位處理,雖多次去函詢問有關單位,惟至今音訊全無。

上海銀餅的鑄地

然而上海銀餅究竟是在上海的哪裡鑄成?包克注意到這個有趣的細節:「很遺憾,雖然雒魏林曾親臨現場,但他沒有記錄確實地點。」筆者目前也未能在國內文獻找到記載。

鴉片戰爭前,上海南市即有官爐溶鑄俗稱「海關道元寶」的寶銀。自1843年開埠後租界商務蓬勃交易頻繁,用銀浩繁,官鑄寶銀已不敷使用,漸有銀爐溶鑄所謂「夷場新」元寶,並在1850年於北市租界內成立上海公估局。後來上海銀爐均設在北市,南市不再溶鑄寶銀。我們從小刀會在1853年9月初至1855年2月17日間佔領上海縣城,與清軍有將近一年半的鏖戰,城內破壞殆盡之情況可以推論,若次年即在此區域內再新設銀爐開鑄的可能性小。而上海銀餅無論是何商號所出、何工匠所造,均為「朱源裕監傾」,其應是具公信力之評色看銀師,可以估計朱某即上海公估局鑒定人員;上海銀餅是由上海道所推行,指定公估局人員代表負責監鑄,是合乎情理的。綜合各項條件相對較為吻合,推測上海銀餅應是在未受戰火波及的租界內製造。

上海銀餅的發行,雖然僅僅是曇花一現,而且影響無足輕重。但它畢竟是上海地區最早自製的銀元,也是中國現存最早以兩為單位的銀元。今年正是它誕生一百五十週年,筆者遠居海外不清楚是否有紀念活動,個人謹以此文,為此事記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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