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水滸》收穫珍珠一枚
為了上《林沖棒打洪教頭》這一課,我們在網路論壇上開展了《水滸》部分章節的閱讀及書寫讀後感的活動。於是就有了如下一些收穫。
一個非常優秀且熱愛語文的孩子,寫下了如下的感受:
我記得初三狂刷的一大堆模擬卷中,有這麼一道題,大概是某個非常有名的人評價魯智深用了三個詞語,然後讓我們仿著他的評價,用三個詞評價一下水滸傳里的其他幾個人。當時的參考答案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上書:「示例:林沖:忍得屈辱,忍得迫害,忍得構陷。」我幾乎看到答案的一瞬間就笑了出來,說不清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同樣寫的林沖,我的答案是「極為忍讓,極為xx,極為xx」,而參考答案卻把評價林沖的重心全部放在了他的「忍」上。這樣也太殘忍了吧,我想。但是過了這麼久,我也只記得當時自己回答的「極為忍讓」,對於其他兩個詞已經完全記不清。我不知道這是因為這的確是他有別於其他人的最突出的特點,還是因為在初三的囫圇吞棗中,帶著被教輔書和模擬卷牢實賦予的有色眼鏡而留在記憶里的,被當作他真實人格的極為片面的得分手段。
這個孩子是真誠的,她的反諷,鮮明的表達了她的立場,然而也透著現實生活某些無法抗拒的荒謬給她的無奈與酸楚。
很多孩子在讀後感里表現出的對《水滸》及林沖的理解都極其準確,極其深入。以至於讓我感到幾乎沒什麼值得再深入分析,認真研讀的必要了。但這種準確和深入背後,卻有著非常可疑的結論來源——備考,而不是實實在在的閱讀與思考。
我隱隱有些擔憂:在中考和高考中,以考試的方式來強制推行本來非常私人化的名著閱讀,初衷固然是好的,但這符合閱讀規律嗎?符合學習規律嗎?符合文化傳承的規律嗎?至少從目前來看,消極的意義更加清晰的呈現了。
「四大名著」在中國的閱讀群體的確很大,不過據非常不可信的百度百科說,「四大名著」這個概念既沒有文學史上傳承證據,也沒有明確的釐定標準。比較確切的證據大概只有發行量。我們也不必非要大興翻案風,因為《水滸傳》在閱讀體量上的廣泛,也完全可以作為其藝術魅力的證據。但是,我想強調一點:具體到每個人,每個讀者,《水滸傳》的小說藝術好不好,施耐庵的筆到底是不是文學史上排得上座次的如椽大筆,總要自己去看一看才好,別人的概念不應該直接成為我們自己的判斷標準。
有同學說:雖然現在溫習了前十一回後還是覺得《水滸傳》很無聊,但讓我對這部作品有了新的思考,消除了許多固有的偏見。
這個「消除固有的偏見」恰恰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欣賞起點。我高度讚賞這個孩子的表達的真誠與實踐的深入。認同還是不認同,都不能簡單的道聽途說,在這個信息泛濫的時代,如何保持理性和客觀,是我們每個人都要認真對待的問題。
這個時候,楊悅平的作品在網路論壇上出現了。
2016/11/14 01:05
這個時間點,是楊悅平上傳讀後感的時間。發得實在晚,本老師表示:「令人髮指!」或者因為先發帖的學生表現得很優秀,以至於因此讓楊悅平有了某種壓力,只好慎之又慎;或者是由於前面學生已經寫得很開闊很深入了,讓楊悅平有了思考的更高的起點,她只好在這個比較高的起點上尋求一種突破,總之直到很晚的午時,我們才看到了這篇文章。
評價文章的方法很多,但總有一個最重要的指標,那就是思想性。
不盲從,不輕信。不唯書,不唯上。我以為,這篇文章,稱得上這四句話。
如果您喜歡,請您不吝讚賞——
楊悅平,高一9班的一位女生。
水滸所反映的中國
楊悅平
小時候看四大名著,最不喜歡的就是水滸,不僅僅是因為它生澀的語句,還因為書里人物那超出當時我所能理解範疇的行為。所以它就成了四大名著里唯一被我放棄然後壓箱底的書。現在重新去仔仔細細不帶偏見地去讀水滸,反而讓我發現了一些小時候理解不到的東西。
水滸的背景時代是宋朝,而宋朝朝廷給人的印象是著名的弱氣。其實宋朝的弱氣是針對外部的,其強大的實力完全集中於內部,高度的集權湮滅了之前唐朝節度使割據一方的局面,同時也是冗兵冗官的原因。一個「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林沖能被如此輕易地發配,一方面說明了他的官位並不是紙面上顯現出來的那麼高,另一方面展現了宋代對內兵權的集中。
既然如此,可以說是宋選擇了犧牲對外的強大,以此來達到對內的強大控制。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什麼一個一百零八人的草根犯案團伙能造成這麼大的「危害」,能演變成一部皇皇巨著呢?我覺得,原因根本就是這個犯案團伙並沒有造成多大威脅,或者說,從宋江往後,他們也沒想再多造成什麼威脅了。宋江此人的人品暫且不表,梁山泊犯案團伙從開始到結束,就從來沒想過什麼反天子,從來只是「反奸臣」罷了。所謂「替天行道」,不還是替「天」行道呢么。
我看到魯迅評水滸,有一段話很有趣:
「『俠』字漸消,強盜起了,但也是俠之流,他們的旗幟是『替天行道』。他們所反對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們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將相。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於是奴才。」
要說,中國古代從孔子的儒家思想開始,就奠定了一套始終不變的忠義思想。並不是說孔子的學說不好,只是後來人,或者說後來的統治階級們才華橫溢,愣是把「忠」這個字眼死死地扣在了忠君這一個方面。我自己都是隨著讀書漸多才體會到「忠」這個字眼的多重含義。在宋這個忠於君主的思想根深蒂固的時代,任誰也不會真正與君主這個字眼為敵。
人民迷信著上天,習慣著順從;統治階級迷信著權力至上,習慣著人情法則。而這正是水滸傳中林沖的悲劇起源。
很多人都說林衝過於天真,對這個社會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我覺得他只是習慣了,習慣了依靠人情,習慣了自己的好運——畢竟,有一個賢良美麗的妻子,一個愛他如子的丈人,一些起碼面上關係良好的朋友同僚,一個起初還一帆風順的官途,這個命運無論擱在哪一個時代都是值得艷羨的。林沖很像一個人生贏家,他比身邊的人都好,但又不會讓人討厭,有忠誠有義氣,做什麼都很對。人情世故,他也都懂,即使被發配到了滄州,也不忘賄賂差撥管營,免去皮肉之苦。只是好運到頭,自己的妻子過於美麗,引來了個花花太歲,這個花花太歲同時還有個護短的奸臣老爹,於是林沖就悲劇了。
林沖之所以被打上了忍讓的標籤,就是因為他習慣性地順從了下來。起初他或許有過衝動,想要一口氣殺掉陸虞侯和高衙內,想要一口氣殺將過去消滅一切毀掉他原本幸福生活的人。可一口氣沒發出來,轉念一想,就這樣殺將過去,自己小命不保不說,連累著妻子丈人也得受苦,氣也就咽了下去。林沖的妻子何嘗不想讓丈夫堂堂正正保護自己?但是她也知道,自家升斗小民芝麻官,鬥不過花花太歲。於是大家都忍,忍著忍著,林沖發配滄州休了妻,草料場一場大火徹底絕了他的希望,忍無可忍退無可退,然後就殺人上了梁山(並不是反)。
縱使林衝殺陸虞侯三人時大快人心,我還是喜歡不起他來。或許是我就喜歡多想,林沖看似為妻子著想把她休了,卻不想這一休之後要妻子如何過活。妻子被休,高衙內只會更放肆,最終以他妻子的性格也逃不過一個自縊而死。老丈人承擔下林沖老小的責任,我除了敬佩之外只余同情。我想,林沖在荒郊野嶺的破廟中聽到草料場被燒的消息時,心裡除了對自己的絕望,應該還有對自己家人的絕望吧?自己不殺三人,自己和家人都必死。自己殺三人,自己還能活,家人必死。在生死面前,林沖選擇了活,或許在他衝出廟門的那一瞬間,就知道自己只能帶著家人的死活下去了。
魯智深後來問起林沖的家人,林沖道:「自火拚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所逼,隨即自縊而死;妻父亦為憂疑染而亡。」林沖說這話的時候看似平靜,但我相信他絕不會毫無波瀾。畢竟,在這個艱難的抉擇中他選擇了活,就一定會在心中產生對家人的悔,以及,對朝廷官衙深深的恨。
都說中國古代文明籠罩著深重的黑暗,這在水滸中無時無刻不得以體現。那樣一個老好人林沖,最終變成了身負仇恨、前路茫然的草莽賊寇,是他自己的原因嗎?不好說。縱使他的忍讓讓人扼腕,但換位思考,把你自己擱在那樣一個位置,從文化的根上相信「上面」的權威,你敢說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名著之所以是名著,其情節一定是合情合理的。水滸中超出我理解範疇的人物行為,正是那個時代特有的烙印。中國,從深遠而深遠的過去,就埋下了這樣一個文明所特有的根。千百年未曾有過巨大衝擊的君主專制,使人民從內心深處就套下了順從的枷鎖。林沖的轉變,不是摘下了枷鎖,而只是從習慣變成了仇恨,而枷鎖,從未被摘下來過。
幾年前很喜歡看穿越小說,女主角穿越到古代大施拳腳翻雲覆雨,爽就一個字,恨不得自己也能穿越過去成為女中豪傑。但是現在的我只能看個熱鬧,自己穿過去的想法再也沒有了。因為中國歷史的壓抑與沉重與黑暗讓我恐懼,那些小說中的橋段漏洞百出,若非女主氣運直入雲霄,怎麼可能與這種可怕的歷史相抗衡?
面對一個文明,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微薄,哪怕是一百零單八將的力量。所以跑題跑到天際的我稍稍做一個收束:施耐庵想通過水滸反映的,不是「官逼民反」,不是「農民起義」,而是把中國文明中黑暗而沉重的部分,用梁山好漢的人生,淺淺地揭了個口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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