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愛,還不如來看關於愛的電影|周末影單

如果你想獲取一些深刻而充滿智慧的知識,並且不想通過書籍來獲得這些知識,電影,恐怕是你在地球上能找到的最好的載體。電影和哲學不分家,如同戲劇和悲劇糾纏不清一樣。經驗論者會告訴你,比起語言,那些影像畫面對精神的衝擊力才是最大的。

電影向我們轉換著思想分析的結果,德國哲學家們就認為,電影是我們在世界裡的一種立場。凡是你在深夜冥想過的問題,存在,時間,愛情,上帝,所有這些宏大的疑問電影都替我們叩問過。每一個故事就是一面鏡子,比起我們急切地自我反省,不如讓我們一起看一部電影。

大衛·奧·康納,斯坦福大學為何學博士,聖母大學哲學教授,擅長用輕鬆的語言傳遞哲學思想。這次他打算帶領我們一邊看電電影,一邊漫步在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哲學園裡。

世事嘈雜,祝願大家度過一個靜謐而充實的周末。

請欣賞《愛是光腳的哲學》。

作者:[美]大衛·奧·康納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副標題:古代智慧與現代愛情譯者:練培冬出版年:2014-8

在丟失的路上尋找

《異域夜店》是這樣一部電影,它在滿目浮華、縱情聲色的場所中售賣清純,旁若無人。它註定要走一條促狹的探索之路。在倫納德·科恩「Everybody Knows」(《人盡皆知》)的背景音樂里,在觀眾以為「人盡皆知」的又一個情色電影套路中,導演嘴角含一縷壞笑,低回往複,一詠三嘆,不動聲色地呈現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內心故事。

電影的情節異常緊湊,暗線密布,各個部分像嚴謹的多聲部音樂,互為補充和影響,逐漸交織成宏大、豐富的樂章。這一點從片名就能體現出來:Exotica,這個題目有外來的、異域的意思,而exotic(異域的,異國情調的)則數次在影片的關鍵時刻顯現,像導演的有意提示。

隨手舉個例子,影片的開頭,加拿大國稅局的審計員弗朗西斯來到托馬斯開的寵物店,當弗朗西斯覺得裡面的溫度過熱的時候,他暗示托馬斯說,溫度太高,恐怕那些外來的動物(exotic animals)會受不了,因為它們也許很脆弱,更容易受傷。而托馬斯則回答他說:「這些動物可比你想像的要堅強。」由此可以想見導演對「異域」(exotic)這個關鍵詞的看法。

我們總以為來自異域的生命有可能因水土不服而嬌弱,奄奄一息,然而它們卻強壯得超乎想像。這並不意味著它們所向披靡,無堅不摧。正相反,我們的脆弱之處它們一樣有,也會被脅迫,受傷,面臨種種險境,但無論它們遭受了何種威脅與創傷,在異域夜店或托馬斯的寵物店,外來事物都成了人類力量的一種象徵。

如同在丟失的路上尋找,導演試圖在這情慾如流水的冷漠的娛樂場所,尋找最稀有的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聯繫,溫暖的慰藉。弗朗西斯盡其所能地從特雷西和克里斯蒂娜身上,努力想找回身為人父的感覺,他想成為一個有力量保護自己女兒的父親。

然而,漸漸地這種對保護欲的尋找,已經不再純粹,夾雜著不太分明的情慾,他原本的男性力量,因女兒的慘案而減淡,又因情慾色彩,逐漸覺醒,然後衝破性的邊界。貫穿整部電影始終的是,導演在遍地丟棄真情的娛樂場所,尋找一顆拯救心靈的解藥,克里斯蒂娜提供給弗朗西斯的,正是這樣一種慰藉。情色杯中盛滿的不是烈酒,而是傷口,以及對傷口的關切和注目。

導演試圖在人情最淡薄的背景里尋找真情的可能性,在充斥著痛苦心靈的人群里尋找心靈的解藥,在丟失的路上尋找,在痛處試圖治癒。誰知道阿托姆·伊戈揚是怎麼找到這個思路的,我不知道,也許上帝知道。

哪怕雨也沒有如此小巧的手

關於自我控制的假象可能會摧毀浪漫愛情,對此方面最好的探究方式之一,就是聚焦於女性而不是男性。伍迪·艾倫是過去五十年中美國最傑出的電影製片人之一,他在1986年編劇和導演了電影《漢娜姐妹》。因為這部電影,他贏得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其中兩位演員,邁克爾·凱恩和黛安娜·維斯特分別將最佳男女配角獎收入囊中。(順便說一下,伍迪·艾倫在大學裡學的是哲學,在他的電影中可以看得出來。)劇情的展開,重點圍繞一個近四十歲的成功女演員漢娜(米亞·法羅飾演)以及她的複雜家庭。

從表面上來看,漢娜和愛略特的婚姻美滿而幸福。愛略特很感激漢娜,是漢娜讓他之前亂糟糟的生活變得有序。他似乎也很喜愛漢娜第一段婚姻中留下的孩子並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但愛略特對漢娜給予的幫助的感激之情,漸漸變成了對其控制的不耐煩。因此,他開始想變換一種關係,在其中他可以讓別人感激而不是感激別人。

正是想化被動為主動的慾望,讓愛略特漸漸對莉產生了愛慕之意。莉與漢娜截然不同,她總是愛上比她年長的男人,那些她視為導師的男人。(如果在同一時代,鮑薩尼亞應該是她理想的對象。)看什麼書,聽什麼音樂,愛略特總是給莉與此相關的建議,他想了個計劃來試探莉對他的心意。

他安排了一次「偶然」的巧遇,地點離書店不遠,也是莉去參加某個無名戒酒會的必經之地——因為酗酒多年,莉要靠參加戒酒會讓自己鎮靜。在書店裡,愛略特送給她一本詩集,並告訴她特別要讀某一頁,他說,那樣會讓她想起他。(背景音樂中響起了《著迷、麻煩與迷惘》的曲子。)之後,莉讀到了關鍵的詩行(來自被稱為「小寫的肯明思」的美國詩人的作品《有個地方我從未去過,在經驗之外》):

「沒人,哪怕雨,也沒有如此小巧的手。」

不久之後的某個下午,愛略特和莉在某個酒店的床上安排了一次幽會。「那真是太完美了,」她的聲音咽在喉中,「你為別人而毀了我。」莉想要做一個接受他人給予的人,而愛略特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我想為你做些事情,」他回答說,「漢娜不怎麼需要我。」

當天晚上,愛略特坐到和漢娜同眠的床上,一邊是和莉之間如夢般的激情,一邊是與漢娜一起的安逸現實,孰輕孰重,他在腦中不停地掂量著。他感到內疚和負罪,但他沒有斷絕這種婚外關係。他想要被人需要的感覺,因此他很喜歡莉對他的需要感。之後,我們又一次看到愛略特和莉在某個酒店房間里,兩個人相擁跳舞的同時,愛略特拿酒給莉喝。

在兩姐妹之間的選擇,好像愛略特更喜歡被需要的陶醉,而不是控制下的冷靜;但是兩姐妹從孩提時期與酗酒父母的成長經歷中,就已經鑄就了現在的性格角色。在影片中愛略特給莉遞酒,我們可以將此解讀為是讓她更順從,把一切都歸咎於她的同居丈夫。

不過,另外一種解讀似乎更符合莉這個角色。莉喝酒是為了讓自己否認正在做的事,這樣,她就能把責任推給別的東西或別的人——這也是對莉的性格最準確的定義之一。她躲避愛情,因為她想逃避責任。

愛我所愛,至死不渝

我們希望如此緊密地熔鑄為一體,任何寒冷或邪惡都難以將我們分開。

我曾提到,像阿里斯托芬所說,愛人是對方的「另一半」這種觀點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我們可以在各種歌曲和電影中重複聽到。我所發現的當代最完美的阿里斯托芬式的愛情故事,發生在電影《理髮師的情人》中。這部1990年的法國電影,出自傑出導演帕特利斯·勒孔特之手。

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對不尋常的夫婦,安托萬(讓·雷謝夫飾演)和瑪蒂德(安娜·加列娜飾演),他們的交融可謂是阿里斯托芬原初人類自足性的極端版本。我很想說,帕特利斯·勒孔特讓整部影片都在思考,對兩個愛人來說,如果他們被賦予了赫淮斯托斯的祝願,被融為一體成為一個人,這將意味著什麼。

對這部精彩的影片而言,關於其中的一些思考,我的概述可能並不能公正地表達。《理髮師的情人》重點關註記憶在情愛生活中的地位。更籠統地說,推進這部電影的引擎,是對短暫的情慾,對時間和愛情的思考。

之前我曾提過,維特根斯坦是20世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20世紀哲學界還有另外一位巨擘,那就是馬丁·海德格爾。在他的哲學生涯中,最為人稱道又或深受詬病的是對死亡重要性的討論。海德格爾相信,忘記死亡就是忘記生命存在。如果過著一種生活,卻忘記了生活終有盡頭,那麼這種生活方式就並不屬於一個完整的人。

這部電影就是一個思想實驗,其中人物所過的是一種體驗不到時間流逝的生活。男主角安托萬,他就沒有體驗到時間是線性的、流逝的。在他的體驗中,時間是循環的、重複的。因此,對安托萬來說,時間的轉瞬即逝並未隨之帶來死亡和盡頭。可以說,他一直處在年輕的狀態中,是對影片開頭所呈現的童年的不斷重複。

一個成年人,總在重複他的童年生活,這似乎有些滑稽。影片通過羊毛泳褲,向我們暗示了這種滑稽。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將始終都是理髮師的丈夫,但至於理髮師是誰,只是個次要問題。從這個角度看,安托萬是阿里斯托芬神話中的類型模型的體現和化身。但要注意,可以這樣說,安托萬並非只是為那種類型而生。

取而代之的是,這種類型來自記憶,來自過往的生活體驗。因此,在《理髮師的情人》中可以看到,我們的特定情愛類型是由我們自己的歷史塑造的。

正是我們的歷史,不管是好還是壞,讓我們成為與眾不同的個體,讓我們對待愛情時顯得獨特,也決定了我們的愛戀對象。安托萬具有異常強大的情愛依附,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奠定他情愛慾望的童年經歷是異常強大的。同時,他的情愛依附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與死亡連在一起,特別是自殺。

在《理髮師的情人》中,關於我們情愛慾望本質的最後一句話,出自安托萬之口,他說得高深莫測:「理髮師將會回來的。」他之所以這樣說,因為安托萬一直在跳舞,一直生活在重複的模式中。對他來說,理髮師始終是會回來的。他就一直跳舞,一直跳,一直跳,直至跳進墳墓。

愛是抵達不朽的階梯

也許,對這個主題進行反思的所有現代作品中,最偉大的要數托瑪斯·曼的小說《魂斷威尼斯》(也譯作《威尼斯之死》)。這部小說出版於1905年,講述了一位名叫古斯塔夫·奧森巴赫的著名作家的故事。奧森巴赫體驗了情愛的雙重感受,既有如蘇格拉底般的歡欣鼓舞,又有如阿爾基比亞德那樣絕望的深淵。奧森巴赫品味的情愛,讓他的自律湖面產生了漣漪,不僅激起了他的創造力,同時也讓他喪失了身份和尊嚴。正如《會飲篇》中的各位演講者一樣,托瑪斯·曼用這個故事,在部分程度上進行了自傳式的反思,反思他自己創造力的源頭。他的故事,直接借鑒了柏拉圖的思想,有《會飲篇》中的,特別是《斐德羅篇》中的。

古斯塔夫·奧森巴赫是位五十多歲的作家,他的作品得到大眾的推崇,風格也被競相效仿。簡言之,他的書已被奉作經典。正是其控制力和自律性,讓他的作品賞心悅目、通俗易懂。殊不知,這樣的作品,只有在極為枯燥的孤獨中潛心創作才能產生。他作品中體現的激情和感官美感,卻是來自一種苦行僧般的生活方式。

一位熟人如此描述他的這種狀態,令人印象深刻——他說,「奧森巴赫總是以這樣的緊張狀態生活著」,他邊說邊將手指緊握成拳頭,「卻從來不願意像這樣」,放鬆手臂,讓手腕漫不經心地垂下。

奧森巴赫確實想給自己放放假,來段旅行,休整靈魂,重邀靈感。故事開始,奧森巴赫漫步於慕尼黑,在北部墓園,他看到了一個「帶幾分異國情調」的怪異男人,這讓他突發奇想,何不去「異域」遊覽一番——之前阿托姆·伊格楊的電影《異域夜店》中,我們就對「異域」這個詞保持警惕了。奧森巴赫曾幻想「一直走到虎群之地去」,不過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安全馴服的威尼斯:歐洲和異域東方的交匯處。即使在假期中,奧森巴赫依然保持著他那經典的自律。在威尼斯下榻酒店的休息室,他注意到一個波蘭家庭,有幾個不起眼的女兒,還有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男孩。

奧森巴赫發現,一場瘟疫正從東方蔓延至威尼斯——正如在歐里庇得斯的悲劇中一樣,對酒神的崇拜也來自危險的異域東方。他想將這個消息告訴波蘭人,但他決定不做任何可能讓男孩離開的事,當然,他自己也冒著死亡的風險留在威尼斯。

夜晚,當街頭藝人在酒店的花園前賣唱時,奧森巴赫相信,男孩投向他的目光帶著羞赧的興趣。對男孩的慾望已經徹底奴役了他,奧森巴赫光顧理髮店,體驗著自己狄俄尼索斯式的轉變。他開始塗脂抹粉,開始染髮,而前不久,這一切似乎根本不符合他的尊嚴、社會地位和身份。

最終,他的自律被這個漂亮愛人毀於一旦,甚至藝術也無法控制美。所以,他重新回想起美是特權的概念,想著自己要對那個波蘭男孩說的話:「美,斐德羅,也只有美,才是神聖的,同時也是可見的。我的小斐德羅啊,是藝術家通向智力和靈性的途徑。但這是一條甜蜜的冒險之路,或者確實是一條錯誤的罪惡之路,必將人引入歧途。」

在垂死的意象中,在尊嚴殆盡的意象中,在自律轟然塌陷的意象中,也有某些甜美的東西。奧森巴赫感受到了這種甜美的吸引力,否則,他就不是一個有激情的人。同時,托瑪斯也運用了蜂蜜的意象——在古希臘,蜂蜜是和詩歌相聯繫的。當那個漂亮的年輕男孩首次出現時,我們見到他有一頭蜂蜜色的頭髮。

我們還發現,他看起來有些羸弱,男孩的柔弱和精緻,讓他的吸引力增加不少。在此,奧森巴赫對鮑薩尼亞在《會飲篇》和呂西亞斯在《斐德羅篇》中提出的真理進行了確認:你越具備女性的陰柔氣質,你的愛者越會覺得你富有吸引力。這也意味男人和男孩的關係,在柔弱和激情的相互作用下,更加微妙複雜。通過蜂蜜的意象,托瑪斯·曼捕捉到了這種甜美——來自不羈,來自瓦解,也來自允許自己變得肆意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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