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運河(一)
《千古大運河》鉤流逝之波影,稽遺落之夢痕,自春秋戰國開挖"泰伯瀆"落筆,寫到吳艘越舶亘天來;從秦皇漢武順水推兵、大河流火,寫到隋煬帝開鑿運河下揚州;從唐宋國運盛衰系此水,命懸一河,寫到京杭大運河在元代橫空出世;從汶上老人嘔血數斗,寫到清代老河工們前赴後繼……作者以歷史情懷為經,以時代精神為緯,用壯美的文筆,為千古大運河譜寫一曲豪邁與婉約兼備的詠嘆,三千年歷史盡收筆底,數百位人物躍然紙上,整部書 流淌著像運河水一樣的詩情,多側面地寫出運河文化的博大精深,寫出了運河兩岸民俗風情的精彩紛呈。
《千古大運河》寫出了京杭大運河在近現代歷史中不斷萎縮的現實。然而,作者堅定地認為:無論京杭大運河還剩多少里航程、還剩多少里清波,其實,它已經完成了屬於它的使命。在它履行它的神聖使命的偉人歷程中,不斷演化,演化成偌人的文化符號,凝結在華夏歷史與傳統文明的骨髓中,流動在東方文明的血脈里,永恆在一個民族的歷史裡。作者深信:京杭大運河就是真的完全死了,也是大地上一襲無可比擬的龍骨,沒有什麼可以與它同腐朽;就是它真的徹底地乾枯,在它的河床下面,一定留著我們這個民族不竭的心泉。
目 錄
《千古大運河》題記................................................. 1
作者簡介................................................................................................................ 1
從生命里淌出的文字——我寫《千古大運河》........................... 2
《千古大運河》流動的民族史詩....................................... 4
第一部分........................................................... 5
第一筐土................................................................................................................ 5
挖過長江去............................................................................................................ 7
百萬民夫挑運河................................................................................................... 11
第二部分.......................................................... 12
劈開砥柱.............................................................................................................. 12
潭裡船車鬧.......................................................................................................... 13
忽必烈召見郭守敬.............................................................................................. 16
第三部分.......................................................... 18
征服南旺水脊...................................................................................................... 18
橫空出世.............................................................................................................. 21
「功漕神」.......................................................................................................... 26
會通河暢通!...................................................................................................... 29
第三部分.......................................................... 30
三落四起戰黃河.................................................................................................. 30
決勝清口.............................................................................................................. 37
老河工.................................................................................................................. 42
治不住的黃河...................................................................................................... 45
尾聲:今天,我們站在運河邊.......................................................................... 48
作者簡介蔡桂林 Cai Guilin ,1960年出生。江蘇金壇市人。文藝學?文學批評碩士。現在武警部隊政治部工作,大校警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
主要著作有:
1、 思想漫談《名人的座右銘》/山東少年兒童出版社/1984年5月第一版;
2、 文學評論集《文學的當代思考》/黃河出版社/1991年10月第一版;
3、 文學評論集《苦戀的激情》天馬(香港)圖書有限公司/1993年1月第一版;
4、 長篇紀實文學《中國流失生紀實》/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1993年8月第一版;
5、 文學評論集《蔡桂林文學評論選》/明天出版社/1994年2月第一版;
6、 文學理論專著《衝浪:在軍事文學的海面》/山東文藝出版社/1994年3月第一版;
7、 思想隨筆《塵世的風鈴》/黃河出版社/1996年5月第一版;
8、 長篇紀實文學《飛天之鷹》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
9、 思想隨筆《世紀留言》/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10、 長篇紀實文學《壯鄉壯歌》/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11、 長篇紀實文學《中流砥柱 9898湛江走私大案紀實》/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版;
12、 長篇隨筆《生存還是毀滅》/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3年3月第一版;
13、 長篇紀實文學《炎黃天夢 中國航天50年紀實》/灕江出版社/2003年10月第一版;
14、 長篇紀實文學《成吉思汗靈櫬西遷紀實》/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10月第一版;
15、 紀實作品集《清風明月—蔡桂林紀實作品選》/人民武警出版社/2006年3月第一版;
16、 長篇紀實文學《東方際遇—中國猶太人千年歷史揭秘》/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
17、 長篇歷史紀實文學《千古大運河》/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
較有影響的單篇作品有:
香港回歸倒計時10天時,為中央電視台正大綜藝145期撰寫朗誦詞《昨天?今天?明天》,播出後反響熱烈,後在報紙副刊發表,獲得1997年中國報紙副刊優秀作品獎。
首發在文學月刊《洮湖》上的散文《從容人生》被《中華文學選刊》轉載。
首發在《解放軍文藝》上的散文《愛情的守望》被《散文選刊?海外版》轉載,被人民文學出版社收入21世紀年度散文選;被百花文藝出版社收入散文精品《大地的眼睛》一書中;被選為新時期以來優秀散文。
首發在《解放軍文藝》上的散文《最後一匹軍馬》被《軍事文摘》創刊號轉載,收入《2004中國散文排行榜》一書。
另有作品被翻譯成外文介紹到國外。
多次獲得全國、軍隊和省級多種文學獎。
從生命里淌出的文字——我寫《千古大運河》蔡桂林
儘管我寫作長達35萬字的長篇歷史紀實《千古大運河》(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只用了短短4個月的時間,然而,準備它,釀造它,卻由來已久。
母親告訴我,在我出生後的第6個月,我生病了。一開始就高燒不止,來勢凶得很。面對昏昏沉沉的我,父母慌了,急急地請來窮鄉方圓20里唯一的一位土郎中來診治。土郎中左看看右看看,沒有能說出是什麼病,只是開了副方子,讓父親去照方抓藥。葯煎好了,然而,無論父母做怎樣的努力,都無法將葯喂進我的肚裡去,我拒絕下咽,只是哇哇地大哭。接著,奶水我也無法吃了。第二天,父親再請來土郎中,土郎中一看我的那副樣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我無力回天了。」
我的奶奶一聽這話,禁不住「哇」的一聲嚎啕起來。
自我的爺爺起,蔡家就是一脈單傳,我是父母的第一個兒子。他們怎麼可以接受土郎中的這話?他們怎麼能相信他們的兒子會如此命薄?他們哪裡肯放棄骨肉血脈?
父親找來一條小船,母親抱著奄奄一息的我蜷縮到船艙里,父親迎著初冬凜冽寒風,拼盡所有的力氣拉縴,一夜奔過80里水路,把母親懷中的我送到了運河邊的常州市立醫院。經檢查,我患的是急性扁桃腺炎。因為鄉村土郎中的耽擱,扁桃腺已經紅腫化膿。一瓶青黴素輸入我幼小的體內,已經氣若遊絲的我,重獲生命的活力。
運河給了我生命。
這是運河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它給予生命。
我在歲月里成長,很快長成了鄉村少年。在我十一、二歲時,我和村上的男勞力一起拉著沉重的水泥船去常州,將城市裡的糞便拉回來肥田。
載重十幾噸的船,就靠五六個人輪換著拉,那份沉重不是沒有經歷過的人能夠想像的。原本就很羸弱的我光著脊樑,一根根細挑的肋骨暴凸著,清晰可數。熱辣的太陽很快將我的上半身暴晒得由白變紅,由紅變紫,由紫變焦。
往返3天,200里水路,這對一個尚未發育健全的少年來說,意味著什麼?去時沒有想過,是帶著興高采烈上路的。當我與同村的男勞力拉著一船大糞返回到家的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這意味著災難:我的腳筋像是斷了般的疼痛,腳後跟先是瘋起一串血泡,繼而出血,再接著就是潰爛;我的兩肩和胸背全都被纖繩勒破了,鮮紅的肉外翻著,很快感染化膿。伴著高燒,我開始經受煉獄般的磨難。整整20天里,飽蘸著親人心痛的淚水換下來帶血帶膿的紗布,裝滿了一籮筐。
在這20天里,我想得最多的是當年父親是怎樣一個人將那艘船拉到常州,拉回我的生命的?因為我有了同樣去常州的一個往返,我對父親的感激升華成了永懷不盡的恩情。
20天後,纖繩勒下的傷口慢慢結痂痊癒。然而,儘管如此,一個少年原本光潔如玉的兩肩和胸背上留下了永不會消失、像是書名號的隱隱傷痕。
這是運河給我的第二個印象:它流動苦難。
高中畢業之後,我進了一家做汽車燈罩的社辦企業。一天,廠長派我帶機帆船去上海拉回做燈罩用的原材料——彩色有機玻璃,這使我有機會沿運河走出更遠。
抵達運河邊名城無錫正是傍晚。「管柳猶遮舊女牆,角聲孤起送斜陽,英雄百戰成廖落,吳楚平分自渺茫,寒煙帶愁離塞遠,暮江流恨入雲長。」(浦源:《西城遠眺》)運河裡的西垂夕陽,運河邊城牆上的點點晚霞,它們悄然牽手,向我鋪陳著悠久的歷史、通俗的哲學和壯美的生命意義。
一夜過去。
清晨,當我被運河水浪搖醒,走出幽暗的船艙時,我立即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太陽沿寬闊的運河滾滾而來,直撲我懷!那份輝煌,眩目驚心;那份壯美,懾魂動魄!當時就有一個願望十分強烈地漫上心頭:我願意融化在眼前的輝煌里——
它是一群兒女的家鄉,一年一年涌動遼遠溫馨的波浪。田塍、炊煙、節日、五穀,漫漫水聲深處,希望靜靜升起,彌散自身光芒,將無聲歲月徹底敲響。
千船萬船,載不動酸甜苦辣的厚重日子,誰能掰開小小一滴水,傾聽大喜大悲?最簡樸的願望照亮雙手,歌聲起處萬物生長,滿懷的果實響徹八方。
這是運河給我的第三個印象:它創造輝煌。
1983年早春二月,在蘇州就讀的同鄉好友邀我自蘇州乘船沿運河南下杭州。我欣然應約。
離開翠袖三千、風物雄麗的蘇州碼頭,我們航行在吳江與平望之間。
正值薄暮時分,水底夕陽的殘美,令人驚悸。我知道,眼前這清澈的水波,是京杭大運河中最古老的部分,它出生於吳王夫差、越王勾踐的年代,在中國大地上以它特有的激情與風姿,流淌了兩千多年,在長江以北的邗溝還遠在吳王的思考之外時,此處河面上的船隻已經在破浪剪水,積蓄著吳、越間爭霸的力量。
透過客船的木格窗戶,我看見身披暮色的縴夫們,傾斜著身子,奮力地拉著纖繩,一步一步地蹬走在3000年運河邊惟有此處可見的駁岸上。
駁岸,也稱塘道,或者乾脆叫纖道。這段塘道是唐元和五年(810)新任吳江知縣精心修築的。當年的他征來民夫和石匠,民夫負責採石,石匠負責壘砌。由三四噸重青石壘築的駁岸傲然在吳江與平望之間的運河沿岸。由於江南採石困難,也由於這項工程過於艱難繁重,這樣的塘道,在這位佚名的吳江知縣任內只完成了短短的幾公里。
然而,就是這短短的幾公里,成為3000里京杭大運河上的「唯一」,「吳江塘道」成為大運河歷史的亮色和榮耀。這些經人工打鑿過的石塊,猶如書頁,猶如簡潔的文字,它們在時間中打開,敘說著一個民族的智慧和力量。運河因為有「吳江塘道」變得生動,「吳江塘道」提升著運河的文化品味。
橫卧在暮色水波里的塘道,黝黑光滑,苔痕深深,在落日殘照中閃顯著驚人的美。
這是運河給我的第四個印象:它滋養奇美。
這組我親歷的印象,攪得我不得片刻的安寧:
它流淌,流淌在我的血管里,命令我一生純粹、富足、健康。它的命運是我的命運,我的渴望是它的渴望,背離大河,我無依的靈魂,誰能撫養?
如果說長城是一曲曾經高亢、嘹亮在峻岭間而如今日益聲稀的戰歌,那麼,京杭大運河則是我的一首搖籃曲,一首傳唱不息、流淌在大地上的民族史詩。
運河,無論是清澈還是渾濁,是浩瀚還是簡約,在我心裡,它都是永生的精靈,都是一脈永不消退的潮流。無論它還剩多少里航程、還剩多少里清波,其實,它已經完成了屬於它的使命。在它履行它的神聖使命的偉大曆程中,不斷演化,演化成偌大的文化符號,凝結在華夏歷史與傳統文明的骨髓中,流動在東方文明的血脈里,永恆在一個民族的歷史裡。
我深信,運河就是真的完全死了,也是大地上一襲無可比擬的龍骨,沒有什麼可以與它同腐朽。我更信,就是它真的徹底地乾涸了,在它當年的河床下面,一定留著我們這個民族不竭的心泉。
——我要寫。我必須寫:關於生命,關於苦難,關於輝煌,關於奇美。
於是,就有了《千古大運河》這部長長的大書。它是展示運河風情的一幅畫卷,它是關乎生命的一曲頌歌,它是對於歷史的一聲詠嘆。
《千古大運河》流動的民族史詩謝宏 光明日報
京杭大運河,一條千古常新的歷史河:它用船歌中的一河清水養活了自春秋戰國至清所有朝代,促進了中國古代社會的民族融合、政治穩定、經濟輝煌、文化繁榮,成為流動在中華大地上的一首壯美的民族史詩。
武警作家蔡桂林的《千古大運河》以豪邁與婉約兼具的情懷,記錄下人類運河史上這首以一枝紅杏的新美驚艷世界的史詩。
《千古大運河》以歷史史實為經,以時代精神為緯,用壯美的文筆揭開歲月塵封,勾畫出大運河清晰的歷史航道,字裡行間躍動的是昂揚的時代精神。「天涯靜處無征戰,兵氣銷為日月光」,裝滿王者雄心、意志的運河,幫助了王者的霸業,也淹沒王者的霸業,最終留下的是中華民族萬古不滅的情思,是勞動者的意志和由這意志鑄就的輝煌。我們十分熟悉卻又覺得空泛的「歷史」一詞,就這樣被《千古大運河》凸顯出來:歷史的骨骼、歷史的血脈、歷史的體溫、歷史的咚咚心跳、歷史的坑窪深淺、歷史的悲歡離合就在它的字裡行間。
《千古大運河》在勾畫出大運河清晰歷史航道的同時,傳達出的是擁有這條偉大之河的一個民族的自豪。沒有運河也不會有之後的開寶氣象(宋)、永樂太平(明)、康乾盛世(清)。把整個民族的心路歷程、歷史朝代的時政氣象、民族融合的歷史態勢,都一一包孕其中,因之而成為時代之魂。當然,運河帶給一個民族的決不止富饒的物產,更有瑰麗的文化。沈既濟蘸大運河蘇州段多情的水,寫下他的《枕中記》、《任氏傳》。各領風騷的唐代書法也是運河造化出的極品。沒有運河,就不會有唐傳奇,也就不會有濫觴於宋代勾欄茶肆里的宋話本;不會有元雜劇,也就不會有日後的《水滸傳》……沒有大運河,中國文化一定是另外一種樣子。京杭大運河,人類造化的傑作,因了這份傑作,中華文化具有了更加跌宕的層次和更加豐厚的內涵;是人類生命的奇觀,因了這份奇觀,中華文明具有了更加風富的色澤。運河在不斷演進中已升華為一條文化帶,一條漫長的遺產長廊,展示著中華3000多年迷人的文明成就。
《千古大運河》在多側面地描繪出大運河的開掘史、演變史、文化史,呈現給我們的思想美感的同時,更以感人的細節、獨特的個性,為挖掘它、呵護它的芸芸眾生譜寫出一曲浩然壯歌。郭都水、功漕神、潘季馴、靳輔、陳潢、老河工……這些與偉大的運河聯繫在一起、彪炳史冊的中華優秀兒女,一個個令我們肅然起敬。
京杭大運河穿黃河南行,受黃河的影響最大。翻開塵封的典籍,搜尋關於黃河的書頁,每一頁的正反面上寫滿的都是「水患」二字!更有甚者,黃河,稍有不快便更轍易道,隨意奪口,時而北走天津,時而南下江淮,沿黃百姓痛苦不堪。在顫抖的悠悠歲月里,黃河賦予中華民族的一半是血淚,一半是黃金。44歲的僉都御史潘季馴是在黃河決口、無數沿黃百姓生靈塗炭的危難之際受命總理河道的。上任之後,立即帶人到河患最嚴重的地方慰問百姓,實地查勘,沿河而上,訪問有經驗的當地鄉官、老農和老河工,詳細了解水情,徵詢治理意見。提出了借水攻沙,以水治水的「束水攻沙」方案。一言既出,立即遭到無情的圍剿。朝廷的任何舉動都是政治。「束水攻沙」自提出的第一天起就是極其敏感的政治鬥爭。政治鬥爭的本來法則在於執著於事情的性質而不在於事情的內容。而當原則爭辯一旦成為快意恩仇,人身迫害也就不可避免。很快,執意要將「束水攻沙」理論付諸實踐的潘季馴遭到誣告,被撤銷了一切職務。「官可以不當,志豈可改!」鐵骨錚錚潘季馴踏上了歸鄉之路。就這樣,黃患來臨時有人想起他,災害過去之後有人又急急地拋棄他,幾十年里,潘季馴三落四起。每次被貶,他矢志不改;每次再起,他「日與役夫雜處畚鍤葦蕭間,沐風雨,裹霜露」。由於潘季馴大力整治,使明代京杭大運河暢通無阻,黃河安瀾200年。71歲高齡時,潘季馴乞休離職。他最後一次上朝,說起一生治水半在運河,潸然淚下。就在快要走出奉天殿時,他再次回過頭來,向朝廷說出了最後的心聲:「去國之臣,心憂在河!」
《千古大運河》中如此的人物比比皆是。正是這些人物成就了大運河,使大運河流淌千古,滔滔不絕;千古大運河上流動的正是由這些人物所代表、所體現的不朽的民族精神。面對千古大運河,我們自豪;面對這些人物,我們振奮。
第一部分第一筐土公元前1122年。隆冬。一個沒有月亮的深夜,兩個黑黝黝的影子閃出了今陝西渭水中游以北的周王城東門,直奔護城河大堤。
兩個黑影與早早等候在這裡的一隊人馬會合,消失在黑暗中。
這兩個黑黝黝的影子不是別人,他們是周王古公亶父的兩個兒子。
偉大的母親姜嫄在野外踩「巨人」的腳印後受孕所繁衍出的周人,傳12代至古公亶父,佔據岐山一帶。這裡土地肥沃,適宜耕種,連苦澀的野菜也如飴糖一樣甜。古公亶父在這方土地上開良田、設官吏、築城邑、營宮室,逐漸強大起來,被後世周人追尊為周太王。
周太王一共有3個兒子:長子泰伯,次子仲雍,三兒子季歷。隨著古公亶父的老邁,繼位問題提上了議事日程。
周王朝吸取商代「九世內亂」的教訓,確定父王死後只能由嫡長子繼承王位的禮制原則。但長子泰伯認為三弟季歷更為優秀,由他來繼承周國的王位,是周國之幸,是黎民之福。可是,這不合周國的禮制。泰伯幾次向父王懇請,都被否定了。無奈中,泰伯想到了出走:自己離開周國,這樣,父王便可順理成章地將王位傳給最小的弟弟季歷,留給三弟更自由的空間和舞台。
在人們將權力和地位當作美酒而瘋狂痛飲的今天,這聽起來有些像是童話,然而,它是真實的。它證明中華文明的源頭之水,是何等的明泚,是何等的高潔!
仙風道骨、蘭心蕙性的長子泰伯選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躲過衛士和宮廷所有人的注視,帶著二弟,登船離去。
泰伯留著三縷鬍鬚,仲雍長發披肩,他們並排端坐在一隻小木船上,在一片咿咿呀呀的槳聲中駛向遠方。
去哪裡呢?
不知道。
泰伯只知道要離開,只知道走得越遠越好,走到父王和弟弟根本找不到的地方去。至於要去哪裡,在哪裡停住腳步,在他們決定出走時根本沒想。
他們一路向東,再向南,風餐露宿,櫛風沐雨。
走了兩個多月,他們進入了一片完全不同於周國景象的蠻荒之地,土著人說話一句也聽不懂。
他們在這裡停下了下來。
泰伯和弟弟很高興:這樣的地方父王和三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的,更不會找到這裡來。
後來他們知道,這個地方叫梅里(今無錫梅村)。
此時的梅里,居住著的是古越族的一支。他們赤身裸體,斷髮文身,以巢為居,以洞為室,處在沒有開化的原始狀態,與中原的信仰和風俗大不相同。
入鄉隨俗,泰伯和仲雍也以裸為飾,與這裡的土著人打成一片,融為一體,很快贏得了梅里土著人的信任。
泰伯和二弟將地處黃河流域的周國的先進文化帶到這裡,發展生產,幾年間,就使梅里民人殷富。接著,他們組織殷富起來的梅里人築城(稱吳城),使土著人走出巢穴和土洞,走進吳城。
看到泰伯兄弟這麼能幹,梅里人心悅誠服,當他們為了更有效地發展生產,決定像中原部落那樣建立吳國時,梅里人一致推舉他們十分信賴的泰伯為君長。
就這樣——吳國——在中國的歷史上誕生了,誕生在太湖之濱。
有了「吳國」,梅里這塊土地開始形成影響日後華夏歷史的巨大力量。
建國後,君長泰伯想的是怎樣才能使接納了他們的梅里更加興旺,更加富裕。身為君長的泰伯帶著弟弟仲雍不斷考察,思考著,探索著。
他們想到了父親古公亶父的事迹:父親率領人民,沿著水邊來到岐山這個地方,帶著他的妃子姜女查看地形,建造房屋。(見《詩經》: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正是由於父親的這次沿水而行,才有日後周王室的強盛啊!
對,應該著手治水。
梅里地勢低洼,遇小雨容易內澇,逢大雨必定遭淹,需要一條泄洪渠道,解決內澇水淹災害。如果能開挖一條人工河,將太湖水引到梅里來,不但可以澆灌種植,從事養殖,更重要的是每遭大雨,還能及時將梅里的積水排入太湖。備民之旱澇,梅里一定會更昌盛。
一個大膽的構想在泰伯的心中醞釀成熟了:將梅里人動員起來,開挖一條自梅里通向太湖的人工河道。
君長泰伯的想法,得到了所有梅里人的熱烈響應。
是年春閑季節,梅里人走出舒適的吳城,浩浩蕩蕩地開赴工地。
未完全開化的古越族後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渾身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氣,而且特別能吃苦,他們手掘肩扛,男挖女運。手上磨起了血泡,疼得呲牙咧嘴,可他們並不放下手中的勞作。血泡礙事,乾脆,他們用竹針挑破血泡,血水淋漓,他們彎腰抓起一把濕土摁在破爛的地方——他們認為土能止血——照干不誤。
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成三年,到第四年秋末,一條連通太湖,長87里、寬18丈的人工河道蜿蜒在梅里大地上。
人工河挖成,梅里人牽來了湖水的波濤,澆灌出沃野上豐碩的垂穗,滋潤出陽春里茉莉花香,梅里人因此更加富裕。
為了紀念視王位如草芥、觀名利如浮雲、重操守如泰山出走而來的泰伯,為了紀念引來碧波、送走洪患的周人,梅里人虔誠地將他們的君長領導挖成的這條運河親切地稱為「泰伯瀆」。
淡薄名利的泰伯,挖運河就是想造福黎民,可正是他領導開挖的這條87里長的河流,成為了華夏歷史上名副其實的人工運河的「先河」,不僅成為京杭大運河的歷史起點,更重要是,它改寫了人類的生存史、發展史、文明史,中華民族的精神,也在這種改寫中巍峨齊高!
挖過長江去楚,原是江漢流域的一個蠻族國家,於公元前689年在郢建都,後通過兼并附近小國,日漸強大。
楚國國都郢在長江之側,攻打楚國國都必須進入長江。
當時,吳國兵糧之船只能沿太湖支流荊溪到達東壩(今江蘇省高淳縣境內)。東壩,太湖水系與長江水系的分水嶺:之東是連通太湖的荊溪,以西是長江支流水陽江。水陽江與荊溪互不相通,之間隔著60餘里的一段高阜,要想使溪、江連通,就必須鑿開這段高阜,這樣,吳軍伐楚的戰艦才可能自太湖進入長江。
「阻擋我雄心者,是山就搬掉它,是河就令它改道,況只區區一方高阜乎!」吳王闔閭眉毛下一對流光溢彩的眼睛,瞅著什麼的時候都異常專註,有一股逼人的氣勢。他命令伍子胥:「這一使命交給你了!要物給物,要人給人,目標就一個:開通它!」說到這裡,闔閭將攥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在眼前的御案上,像是砸在東壩高阜上,震得御案上的茶碗落到了地上,「當」的一聲摔得粉碎。
「是!」
伍子胥莊嚴地高聲領命。
公元前506年早春,如毛的細雨,紛紛揚揚,由天上灑落著。細雨過後,四望雲物,光明而清鮮,一陣暖風吹來,帶著新生、發展、繁榮的消息。遠山已從沉睡中醒來,盈盈地凝著春的盼睞。就在這個季節里,伍子胥帶著由兵士為主包括吳人民夫組成的浩浩蕩蕩的開河隊伍,來到了東壩,在荊溪與水陽江之間的高崗上安營紮寨。
螺角號聲喚醒黎明,他們肩披曙色,開始一天的勞作;當成群結隊的老鴉在榆錢樹的樹巔上來回盤旋時,他們才停下,在離工地不遠、臨時搭起的茅寮中睡去。就這樣,他們用簸箕柳筐,一點一點開掘著眼前的這方高阜。
8個月之後,當東壩村頭一片柿樹呈現出耀眼的火紅時,穿越高阜、長68里的水運通道,橫卧在了異常爽朗的深秋里。
這條東連太湖、西入長江的運河,因為是伍子胥領導開掘,歷史學家們將它稱為「胥瀆」,又稱「堰瀆」。
清晨,即將班師凱旋的伍子胥披一襲長袍,站上新土濕濕的堤岸。他看見堤岸上罩著一層白霜,蜿蜒而肅穆;河道里的水平靜而舒緩,波瀾不驚。秋風撩起伍子胥的長袍,飄逸而生動。他彷彿看見攜帶著闔閭夢想的吳國雄師,沿眼前的水道急馳而去,開創出吳人的煌煌偉業。
胥瀆兩端各建有一閘,東側連接荊溪的稱荊溪閘,西側連接水陽江的稱水陽閘。閘,出現在了運河上。伍子胥在臨離開東壩班師回都時,決定在這裡留一營人馬,守護作為重要軍事設施的胥瀆,啟、閉胥瀆上的荊溪閘和水陽閘。這一營吳國士兵成為了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守閘人。
閘和守閘人的出現,是運河發展史上的大事。是中國人生活中的大事。
因為掌握了建閘技術,使運河的開築可以從此不受地勢的限制,只要人需要,就可以引水節節爬坡,翻梁過崗,想通到哪裡就可以通到哪裡。
因為有了閘,使人工運河與自然河流有了更深的區別。閘,就是人為設置的障礙,就是人為製造的環節,這在自然河流上是沒有的。有閘就得有人去開啟和關閉,守閘人出現了。守閘人的出現,使運河上的閘染上各色各樣的性格、喜怒哀樂的情感——守閘人的性格就是閘的性格,守閘人的情感就是閘的情感。你要過閘關嗎?請先過「人」這一關。重關係、講人情、疏通關節……成為「閘」前的應有之意。
沾在長袍上的東壩泥土尚未乾脫,伍子胥又接到了吳王闔閭新的命令:為將來東伐越國做準備,開鑿太湖連通東海的運河。
這是一個「大天大地大文章」的大時代。生活在這樣時代里的人,總是充滿夢想,充滿激情,充滿不知疲倦、不畏艱險的奮鬥精神。接到王命,伍子胥二話沒說,再率隊伍,奔向工地,在太湖河渠縱橫的水網地帶揮鋤開挖,用手中的鍬、肩上的筐,將吳王的理想、吳王的意志書寫到不朽的大地上。
又是8個月,指向越國的水道逶迤而成。
這段水道,史稱「胥浦」。
吳人為伐楚而開的胥瀆,為伐越而挖的胥浦,與泰伯瀆一起,成為江南古運河的雛形,永載史冊。
運河,如一隻鳳凰,在大時代的戰火中涅槃,在大時代的戰火中展翅。
天下事如弈棋,以落子先後、當否定勝負。應該說,吳王闔閭鑿出胥瀆、胥浦,算是落子佔了先手,投子也不失其當,伐楚可謂是順乎其勢的事,眼下是只欠東風了。
闔閭所要的「東風」很快就來了。
公元前506年,闔閭九年,在位13年的楚平王已經死去,此時是楚昭王10年。一點也認不清大勢的楚昭王派他的軍隊悍然發動進攻蔡國的戰爭。受到突然攻擊的蔡國聯合起唐國奮起抗楚。
遠在太湖之濱都城裡的吳王看清楚了這場戰爭:蔡、唐兩國處於楚國北部側背,戰略地位相當重要,如果能同這兩個國家結盟,就可以秘密出兵,繞開楚國重兵布防的東部戰線,迂迴突襲,直入楚國腹地,殺它個措手不及。那樣,事半功倍,宿敵楚國休矣!
不過,此時的吳王按兵未動。
他不是不想動,他早就躍躍欲試,而是在耐心地等一個理由,等一個種名分。出師無名,勝之不武;名正言順,勝之坦然。
吳王要的「名分」很快就來了:聯合抗楚的蔡、唐兩國,國小,勢單力薄,根本不是強大的楚國的對手。雙方戰之幾個會合,蔡、唐漸成敗勢。蔡、唐兩國深刻地認識到,再這樣硬撐下去,大有亡國的危險。他們一商量,決定派出特使,向地處東南、國力漸強的吳國求援。
蔡、唐兩國特使的到來,使吳王闔閭十分欣喜:不請都想出兵,何況來請呢?面對特使,闔閭慷慨激昂,憤怒聲討楚國的不義,當即決定立刻發兵,與蔡、唐並肩作戰,解蔡、唐於倒懸,申張正義!
次日,闔閭以伍子胥、孫武為將,親率吳軍3萬,沿荊溪到東壩,經剛剛鑿通的胥溪入長江支流水陽江,從水陽江穿過固城、石臼、丹陽、南漪等湖進入長江,經長江至江北濡須口入淮,然後溯淮水西進,抵淮汭(今河南潢縣北),再然後舍船登陸,在蔡、唐軍隊的引導下,迅速通過楚國北部大隧、直轅、冥厄三關險隘(今河南信陽),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漢水東岸。
昨天還沉浸在對蔡、唐作戰節節勝利的喜悅中的楚昭王聞得報告,大吃一驚:「怎麼可能?楚、吳相接的東部邊境我有重兵防守,吳軍是怎麼過來的?」
「他們從淮河上來!」
這更使楚昭王大惑不解:「太湖與長江根本不通,太湖邊上的這隻青蛙怎樣跳過長江、進入淮河的?」
當得知是原楚國太子建的老師伍奢逃亡吳國的次子伍子胥領導鑿通東壩,沿此運河而入長江的消息後,楚昭王大驚失色:「吳王用心深遠!亡楚者是我楚人啊!」
經此一役,楚國雖然在之後介入的秦軍救援下得以逃過滅亡的一劫,但已經元氣大傷,日落西山,再也構不成對吳國的威脅。歷時數十年之久的吳楚戰爭從此告一段落。
也經此一役,吳國則打出了國威軍威,聲名遠播,令中原各諸侯國驚嘆。
是胥瀆,是運河這隻火中浴生的鳳凰,為戰神插上了飛翔的翅膀。
依靠著東南健兒和充足的物質支持,破楚圖越成功,極大地鼓舞了吳王,特別是打敗越國之後,夫差覺得自已再無後顧之憂,野心像陡然暴漲的運河水,恣肆汪洋,滿地橫流,一心要北上伐齊,挺進中原,與在黃河、濟水流域的齊、晉爭霸。
對地處太湖之畔的吳國來說,北上伐齊,經胥瀆入長江繞道太遠,吳王夫差需要一條與他的雄心一樣急速的水道直入長江。
戰爭推進到哪裡,兵、糧就要輸送到哪裡,運河就要開通到哪裡!開鑿直入長江的水道,令兵艦、糧船快速駛進黃河、濟水,成了擺在躊躇滿志的吳國人面前的頭等大事。
王者的意志,就是武士的劍鋒,就是民夫的鐵鎬。又是伍子胥,他帶領著曾開挖過胥瀆、胥浦的兵士民夫,再次走上工地。掘出泰伯瀆的後人們,拿起先人留下、裝過運河第一筐土的築河工具,加入了開河行列。
水道從吳城北門起始,西北行,穿過護城河,進入城西面的射瀆、蠡湖,然後過梅亭(今無錫東南梅村)、常州間的陽湖,從江陰西側利港過長江,到達廣陵(今揚州)。史稱「古江南運河」。
沿著新近開挖出的這條古江南運河,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發兵吞併了地處長江北岸小小的邗國,並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在邗地蜀岡修築堅固的城堡——史稱「邗城」(今揚州市)——取得兵鋒北指齊、晉的「橋頭堡」。
邗城,建築在蜀岡之上。城的南沿在蜀岡南麓的斷崖上,斷崖下即是長江。城為方形,板築城垣,周長約十華里。城南有兩道垣,外城垣和內城垣之間有濠環繞。傳說城沒有南門,北門為水門,只有東西兩面有城門,這種形制,與江南的越城、淹城遺址相似。
有了邗城這座「橋頭堡」,接下來的問題是打通從邗城出發,挺進齊國的路線問題。
吳王夫差想到的還是水路。
吳國地處長江下游地區,河川縱橫,湖泊密布,交通全靠水路,「不能日日而廢舟楫之用」,就是說,交通運輸一天都離不開船。對水,對水上的船,十分依戀,駕輕就熟,得心應手。特別是在攻楚之中,吳國吸取了楚國發展航運的技術經驗,造船技術也有很大提高,已經能建造各種大中型艦船,而且,在多次實戰中,舟師已經成為吳軍的主力。基於這些考慮,吳王夫差堅定地認為:要打敗齊、晉,必須依靠水路,依靠久經考驗的水上雄師。北進伐齊,打通長江與淮河的連結,使兵艦、糧船順利駛進黃河、濟水,成了擺在躊躇滿志的吳王面前的頭等大事。
「挖!挖過長江去!」——吳王的雄心在吶喊。
歷史的使命再次落在伍子胥肩上。
伍子胥奉王命來到邗城。
來到剛剛領軍打下的邗國,伍子胥乘馬駕舟,自邗城一路北上,先進行實際考察。江河湖川,盡入心胸;水道走向,瞭然在掌:從邗城西北蜀岡南沿開始,引江水繞過邗城東,然後折向北流,經武廣、陸陽二湖(今江蘇高郵南)之間,北注樊梁湖(今江蘇高郵北),再折向東北,穿過博芝(今江蘇寶應東南)、射陽(今江蘇寶應、淮安兩縣東)二湖,再向西北至末口(今江蘇淮安縣城東北)入淮,因地制宜地把幾個湖泊連接起來,形成一條北通淮河的水道。
這段將由江淮之間眾多湖泊、河流連綴而成的運河該叫個什麼名字呢?伍子胥的隨行問。
伍子胥答:「水隨城名吧,就叫它『邗溝』吧。」
開挖邗溝的方案報給身在都城的吳王夫差,吳王給了一個字的回復:「速!」
體現著王者意志,暗藏著稱霸野心的邗溝開挖工程,在伍子胥坐陣邗城指揮下,悄然開工。這一隻鳳凰將誕生之後,必定要肩負起重蹈戰火使命。
邗溝全長了380里,工程十分浩大。伍子胥引五萬吳軍和民夫在沿線日夜開築。心急的吳王一日三催,要求加快開挖速度。不得已,伍子胥又征江淮之間的民夫三萬投入工程。八萬人懷揣幾塊乾乾的米粑,餓了就啃幾口,渴了就用手捧起湖水喝下去。他們披星戴月,揮汗如雨,勞動的號子此起彼伏。特別是在冬天裡,他們迎著嚴冬寒冷、小刀似的朔風挖掘,綁在腰間的乾糧都凍成了冰疙瘩,必須用更硬的物什砸開才能咽下。雨水、雪水沾在身上,一凍,每個人都成了穿著盔甲的武士。在開築邗溝所經歷的冬天裡,凍餓而死的兵士、民夫數千人,一里運河就倒下10人,他們用生命計數著邗溝的里程;這些凍餓而疫的人被就近埋葬在河道邊,化作了邗溝的靈魂。
由於年代久遠,邗溝開築的具體過程,已被歷史的塵埃掩埋,無從考證。站在古邗溝遺址上問默默的河水,河水無聲;問瑟瑟的堤岸,堤岸無言。20世紀50年代,在寶應縣一戶農民家的豬圈裡發現一通漢碑,碑身殘破,字跡依稀。仔細辨認得知,在開築緊挨博芝湖一段河道時,由於靠湖的堤壩在河道尚未挖成時垮決,洶湧的湖水突然襲來,正在河道中挖掘的士兵和民夫逃避不及,2500多人被席捲而亡。兩千多具屍體漂浮水上,充塞河道,相接十餘里,慘絕人寰。
運河,你註定要以人的生命為代價,才肯綻開日後的華采、絕世的容顏嗎?
在開挖邗溝的一年裡,伍子胥沒有回過一次京城,沒有離開過工地一步。他穿行在邗城至末口之間,不斷地催促著挖河的民夫們。終日奔走在泥水裡,伍子胥腳上的指甲被水泡得脫落了,十指路出鮮鮮的血肉。公元前486年,當邗溝得以最後貫通,伍子胥回到京城向吳王復命時,吳王夫差根本不敢認了:眼前黑瘦黑瘦的人,真的是我的行人伍子胥嗎?。
——邗溝旁曾建過一座「財神廟」。這座「財神廟」直到新中國建立之後才在邗溝故址上消失。有意思的是,名字叫「財神廟」,可廟裡供奉的並不是「財神」,而是吳王夫差。因吳王夫差之後的結局很不好,不好公開祭祀,只是以「財神廟」的名義為他立祠。更有意思的是,這座廟的廟門一反揚州地帶一般朝南的習俗,而是將它開向朝北,用意就是讓他面對也是由他下令在北面蜀岡上建築的邗城故址。精細的揚州人有情有意啊。歷史是不應該忘記的。
邗溝水道的開通,吳人從吳都出發,得以由此運河輕鬆地進入泗、沂、濟三水,將他們的矛尖劍鋒直指齊人的床榻。
百萬民夫挑運河秦漢之後,統一的帝國陷入了長達近400年分裂的深淵中。
從公元220年到公元589年,四海之內權欲之斗如火如荼,山河破碎,生靈塗炭,一茬茬自封的皇帝們殺人、剖骨,銅柱炮烙,酒山肉海,芙蓉帳暖,銅雀春深,所有的人文倫理和道德信仰都已在生存的實用法則下被踐踏殆盡,文明既久的華夏,墜入了一段最不堪回首的荒唐歲月。
儘管也有一些超凡的智者視若無睹,悲哀的愁人空懷憤懣,但蒼白的面容下其實都是心潮難平。看起來亂世多隱者,然而,真正的高人並不能真正逍遙世外,無論是簞食陋巷抑或是垂釣江渚,他們皆如同身登蓬萊而遙望齊州,九點煙雲中,往往慨然浩嘆。
所以說,總有一種潛在的力量決定了亂世不會長久,愈是黑暗,期待光明的程度也就愈為熾烈,儘管沒有多少人真正知道從黑暗到光明的過程需要多大的代價。
代價再大,光明也會到來。天下勢亂久了,到了該治的時候了。
公元581年,北周外戚楊堅建立隋朝,是為隋文帝,定都長安(今西安市),再一次建立起中國歷史上的統一王朝——隋。
公元605年,楊廣與朝廷大臣密謀,害死文帝,矯詔縊死太子楊勇,踏著血腥之路,坐上了隋朝皇帝的寶座,改年號「大業」,史稱煬帝。
登位之初,煬帝「發天下丁男,年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者」全部去築河。「發河南淮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通濟渠」(《通鑒?隋紀四》)。兩項開鑿運河的浩大工程自大業元年(605)3月動工,到8月就全部完成了,歷時不足半年,工程規模之大,進度之快,堪稱中外工程史上的奇蹟!
其中固然有黃淮平原土質疏鬆,易於開挖,沿途又充分利用天然河道和歷代開挖的人工河道,在工程量上大為減少的原因;其中固然有此時冶鐵技術已經普遍應用,開鑿運河所需的工具製造有保障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隋煬帝不顧民生,濫用民力,給人民帶來沉重負擔乃至苦難,整個社會為此付出了極其高昂的代價。
無名氏在《開河記》中這樣記載此時築河的情景:「男丁不供,始役婦女」,以至成千上萬的民工慘死在運河工地上。
唐代文人韓偓描寫過隋朝修河民工的悲慘生活:
隋煬帝派遣酷吏麻叔謀主管修河,強制天下15歲以上的丁男都要服役,共徵發了360萬人。同時又從五家抽一人,或老,或少,或女子,擔負供應民工的伙食炊事。
主管修河的酷吏還派出了五萬名彪形大漢,各執刑杖,作為督促民工勞動的監工。
因為勞動負擔很重,監工督責太急,動不動就用棍棒毒打,所以不到一年,360萬民工死者竟達250萬人。
為此運河,多少家破,多少人亡!
運河啊,你的堤岸是由民夫的白骨築起,你汨汨流淌著的是河工的血和淚!
第二部分劈開砥柱公元618年5月,煬帝在江都被叛將令狐行達用巾帶縊死的消息傳到長安的當天,李淵立即廢掉了楊侑,自己稱帝,是為高祖,國號唐,定都長安。——一個新的王朝,在戰亂與血泊中誕生。
在全世界所有的大河中,惟有黃河的身軀里是「一石水,六斗沙」。在它衝出黃土高原一路東下時,每年挾帶而來的泥沙高達16億噸。有人計算過,倘若將黃河攜帶的泥沙堆成
這樣的黃河對汴渠的影響是巨大的。只要黃河稍一感冒,整條汴渠就會跟著打噴嚏:淤積壅塞,漕運中斷。
唐代初年,每年初春都要徵發附近州縣的男丁「塞長茭,決沮淤」,疏通堰口,修治渠道。
開元十五年正月(727),面對汜水堵塞,漕運不暢的問題,洛陽人劉宗器曾上奏:請塞汜水歸汴河口,於下流滎澤界開梁公堰,置斗門,以通淮汴。
玄宗照準。
工程自從2月上馬,開挖至6月成渠。沒有想到的是,「新渠填塞,行舟不通」。玄宗一聽,急了:看來必須動大手術才行啊!他當即令將作大將范安及「發河南府、懷、鄭、汴、滑、衛三萬人疏決,開舊河口,旬日而畢」(《唐會要》)。
自黃河入渭水的漕運路線,黃河三門峽是必經之地。黃河至壺口,一聲短吟,撩起瀉天瀑布;及抵龍門,換成一闋長吼,攪出的是動地狂飈!這裡的砥柱之險,歷代都視為畏途:
自砥柱以下,五戶以上,其間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桀出,勢連襄陸,蓋亦禹鑿以通河,疑此閼流也。其山雖辟,尚梗湍流,激石雲洄,澴波怒溢,合有十九灘,水露迅急,勢同三峽,破害船舟,自古所患。
酈道元《水經注》
西漢、魏晉對三門峽都曾經進行過修治,但雖世代加功,都以失敗而告終。開皇元年隋大將郭衍、開皇四年隋傑出工程專家宇文愷修築的廣通渠曾抵達這裡,為這一水流漰湃、濤波尚屯阻礙漕運的險流工程,付出了巨大代價,雖然得以通航,但商舟是次,踟躕難濟,險關重重。大業元年隋煬帝遷都洛陽以後,這段險流就再也沒有修治過,漕路已經不通。
無奈,唐初的漕運襲隋舊制,從洛陽至陝州一段以陸運為主:「江淮漕租米,至東都輸含嘉倉,以車或馱陸運至陝。」(《舊唐書》)以陸運的方式,繞過黃河三門峽段的砥柱之險。
唐初,對關東、河北及江南漕運依賴不是很大,一段陸運還能應付。然而,自唐高宗之後,官俸軍需急增,西運關中的漕糧、物資,僅靠陸運至陝,再也無法能滿足關中的需要了。而且,陸運至陝,雖然才三百里,可所付的傭金要比水運昂貴得多,如果變陸運為水運,能夠節省很大的一筆運費:「若能兼河漕,變陸為水,則所支有餘,動盈萬計」。(《舊唐書》)(附:黃河三門峽砥柱之險圖)
形勢所迫,形式所逼,唐王朝決心修治三門峽航路。
決心是一回事,能不能築成則是另一回事。顯慶元年(656)10月,苑面西監禇朗上書請開砥柱三門,鑿山架險,擬通路運。唐皇恩准,降旨:「發卒六千人鑿之。」
禇朗領著這三千人大幹了一個月,工程完成了,「後水漲引舟,竟不能進。」(《唐會要?漕運》)
官員領導的開鑿天險失敗了。
砥柱天險,阻擋著漕運,也激發出人們征服它的慾望和衝動。中宗神龍年間,將作大匠楊務廉上書請開砥柱三門。如果說禇朗只是官員請開天險,這次則是專家出馬。作為將作大匠,我們相信楊務廉在上書之前一定早已深思熟慮:怎麼開,有多大把握。是的,楊務廉想到的是以往誰都沒有採用過的以險制險的招數,就是在砥柱的峭壁上開鑿三門峽棧道,「以挽漕舟」。
然而,使楊務廉始料不及的是,棧道鑿成後,艱難地攀爬在這三門峽棧道上挽漕舟的挽夫很多人墜死在峽崖下和黃河裡。開始時,漕運管理部門面對挽夫墜死多「以逃亡報,因系其父母妻子,人以為苦。(《新唐書》)」——瞞報事故真相,古已有之。
面對這樣的近於是死亡之路的「三門峽棧道」,設計、開鑿者——將作大匠楊務廉羞愧難當。
專家領導的開鑿天險也失敗了。
歷史進入了唐開元年間。
此時,李齊物任陝郡太守。李齊物是個很有點責任感的官員,而且生性執著。面對在自己治所內的砥柱天險阻礙漕運,他食不甘味。數十次親臨實地考察,反覆總結禇朗、楊務廉失敗的原因,最後形成了自己的開鑿方案。
李齊物的開鑿方案獲批准後,唐代征服三門天險最大的一項工程於開元二十五年(737)11月拉開了序幕。
李齊物破砥柱天險的方案就集禇朗、楊務廉方案於一體,就是既鑿河,也鑿挽道:在三門峽北岩石中鑿河,開其山巔為挽路。鑿山破石的方法,採用當時已被普遍應用的燒石沃醯的方法。
到天寶元年(742
這條「新河」是在人門北岩石中鑿出,河身微西北東南傾斜,全長280餘米,兩壁陡立,上口比河床稍寬。新河的南端正當人門的入口,北端是人門的出口。《舊唐書》興高采烈地記載道:開元二十九年(741),「陝郡太守李齊物,鑿三門以通運,辟三門巔,逾岩險之地,俾負索引艦,升於安流,自齊物始也。」
河成後無定名,《唐會要》、《舊唐書》稱之為「渠」;《通典》稱為「石渠」;《通鑒》稱之為「三門運渠」;《新唐書》稱之為「新河」;《開元傳信錄》稱之為「天寶河」。
《開元傳信錄》記載:「天寶中,上以三門河道險束,漕運艱難,乃旁北山鑿石為月河,以避湍急,名曰天寶河,歲省運夫五十萬,久無覆溺淹滯之患,天下稱之。」
天寶河就是開元新河,收到了「便於漕運」的效果,不僅可以避開激流,航運安全,並且還節省了大量人力、物力,溯河西運的漕糧也大為增加。
因為該河鑿於唐開元年間,史稱「開元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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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裡船車鬧樂土,總是在水一方。
大河與沃野是一對情深意篤的情侶,沃野如少女一般用油菜花、苜蓿花和一望無際的稻麥粟菽……的斑斕七彩深情地裝點起來,盛裝迎候著它心中最英俊的運河王子;運河則是風流翩翩的少年,以它永恆的熱情,以它無盡的關愛,纏繞著美崙美奐的沃野,不離不棄,相依相偎。傾慕地瞭望它們,我們看到的是一份清潤迷人的田園水色。
花香總離不開鳥語。花香和鳥語是水和土交媾的結晶。運河和沃野將這份結晶以無以倫比的精妙呈現給世界:運河兩岸,百鳥來儀。杭州的柳枝上有黃鸝啼囀,蘇州的蓮池裡有鴛鴦交頸,常州的新樑上有春燕壘窩,濟寧的樹椏上有喜鵲築巢,臨清的稼穡里有群鳥呷呷,德州的屋脊上有信鴿勾勾,運河沿岸的葦叢里有翠鳥翻飛,長空中有蒼鷹翱翔;秋天的運河上群雁棲息,冬堤上有雪泥鴻爪……吉鳥親吻著運河兩岸花的芳唇,良禽擁抱著兩岸的青枝綠葉,
唐王朝對漕運重視程度,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加顯現。
從隋王朝那裡全盤接受過來的發達的水網,經4次修築而暢通的汴渠,加上劃時代的開元新河,迎來了唐初百年以來的鼎盛時代,迎來了唐王朝封建政治、經濟、文化得到高度發展的黃金歲月。
掩埋在運河邊雷塘塵土裡的煬帝作何感想呢?
沒有人知道。
只有文學,只有文學家可以靠想像來回答:
……隋之疏淇汴,鑿太行,在隋之民不勝其害也,在唐之民不勝其利也。今自九河外,復有淇汴,北通涿郡之漁商,南運江都之轉輸,其為利也博哉!不勞一夫之荷畚,一卒之鑿險,而先功巍巍,得非天假暴隋,成我大利哉?!
皮日休《汴河銘》
天寶元年(742),陝州刺史、水陸轉運使韋堅開鑿廣運潭,將中國運河「成我大利」的輝煌,推向了史無前例的高峰。
韋堅在隋代廣通渠的基礎上,於渭水之南開鑿出了一條與渭水平行的渠道。它西起禁苑之西,「截灞、滻水傍渭東注,至關西永豐倉下渭合。於長安城東九里長樂坡下、滻水之上架苑牆,東西有望春樓,樓下穿廣運潭以通舟楫」(《舊唐書》)。
天寶二年(743),廣運潭修成。
開成後廣運潭,使唐都長安通過華陰、陝州、洛陽與大運河連成一線,唐玄宗採納裴耀卿建起來的永豐倉所貯存的糧食,都可以用船運往長安,不必再用牛車陸運。糧食等物資的運輸量大大增加,「歲漕山東粟四百萬石。」
為慶祝廣運潭的開築成功,竣工那天,韋堅在廣運潭內舉行盛大的慶典。他請來當朝皇上唐玄宗,安排在望春樓欣賞廣運潭上的曠世慶典。
韋堅預先從洛陽、汴州、宋州等地調集來了300隻小斛底船,置於潭側,每隻船上都掛上寫著各州郡名字的牌牌,船上除裝上各州郡所產的稻米之外,再是裝著該郡出產的最著名特產——
廣陵郡(今揚州市)船載廣陵所產的錦、鏡、銅器、海味;
丹陽郡(今南京市)船載京口綾衫緞;
晉 陵(今常州市)船載折造官緞綾綉;
會稽郡(今紹興市)船載銅器、羅、吳綾、絳紗;
南海郡(今廣州市)船載玳瑁、珍珠、象牙、沉香;
豫章郡(今南昌市)船載名瓷、酒器、茶釜、茶鐺、茶碗;
宣城郡(今宣城市)船載空青石、紙筆、黃連;
始安郡(今桂林市)船載蕉葛、蚺蛇膽、翡翠;
吳 郡(今蘇州市)船載三破糯米、方文綾;
……
數十個州郡的船隻排在潭內,一路伸延出去,綿延數里,煞是壯觀。各州郡樂得藉此機會大肆鋪張,爭奇鬥勝。
每隻船上的駕船船夫都戴大斗笠,穿寬袖衫,著芒鞋,清一色的吳、楚風俗。
為了慶祝這次盛會,陝縣尉崔成甫借用民間頗流行的一種說唱歌詞,改寫成一首《得寶歌》:
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潭裡船車鬧,揚州銅器多。三郎當殿坐,看唱得寶歌。
《舊唐書》
當朝的玄宗皇帝李隆基是睿宗的第三個兒子,崔成甫將民歌唱詞中原有的「三郎」一句信手拈來,暗喻玄宗,以讚揚玄宗皇帝統治下的經濟繁榮景象,樂得望春樓上的唐玄宗合不攏嘴。
崔成甫除借用民間流行的唱詞填得《得寶歌》外,又新創作出歌詞10首,歌頌身處其中的開元、天寶社會繁榮昌盛。
你看,運河給大唐帝國帶來的豈止富饒的物產,更有瑰麗的文化。「傳奇」就是大運河水澆灌出的一朵藝術奇葩。當千艘萬艘漕船駛過家門前的時候,史官沈既濟正蘸著大運河蘇州段多情的水,寫作著他的《枕中記》、《任氏傳》,題材雖不離搜奇記逸,但終與志怪不同,敘述宛轉,文辭華麗,使原來只是粗陳梗概的小說,體制變得闊大,情節變得曲折,人物性格變得更加鮮明複雜。從女性角度寫人間愛情悲劇的名作《霍小玉傳》,其作者蔣防也是運河沿岸江蘇宜興人。一波三折的情節,分明是運河浪花給了他藝術靈感;霍小玉的命運很像是運河的命運:受盡壓迫凌辱而決不屈服。文筆引人入勝、生活氣息濃郁的《李娃傳》作者雖是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不是運河岸邊人,然而,寫的卻是運河岸邊的常州刺史鄭某的公子與長安妓女的相戀的故事,一派水的氣息。
不惟傳奇位學一路得益於運河水的滋養,各領風騷的唐代書法,其傑出大家也幾乎全是喝運河水長大的,也是運河造化出的極品。是運河水給了虞世南(浙江餘姚人)氣秀色潤、修眉自喜的意趣,給了禇遂良(浙江杭州人才出眾)美人嬋娟、不勝羅綺的氣韻;給了徐浩(浙江紹興人)怒猊抉石、渴驥奔泉的精神,給了張旭(江蘇蘇州人)點畫凈媚、得齊古人風格,給了賀知章(浙江蕭山人)酌而不竭、清秀俊拔的風采……
廣運潭前盛大的慶典開始了——
「自衣缺胯綠衫,錦半臂,偏袒膊,紅羅抹額,於第一船作號頭唱之,和者婦人一百人,皆鮮服靚裝,齊聲接影,鼓笛胡部以應之。余船洽進,至樓下,連檣彌亘數里,觀者山積。」(《舊唐書》)
船上的人唱一句,岸上的婦女們和一句:「潭裡船車鬧,揚州銅器多」……
皇上所在的望春樓前,輪番登場的則是宮廷舞女翩若驚鴻、色媲天仙的《霓裳羽衣舞》和《綠腰》。
廣運潭盛會,觀者人山人海。
看到這一盛況,唐玄宗內心無比歡悅,他感謝運河,是運河使天下珍奇集於潭內,是運河使海內「小邑猶藏萬家寶」,使都城「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杜甫《憶昔》)望春樓上的唐玄宗不停地向廣運潭內表演的人群揮手,向他們致意,百姓們也向他們的聖上歡呼。
慶典一直從中午持續到入夜。
夜色漸濃,韋堅命兵士搬來百個一尺多高、碗口粗細的焰火炮,擺放在廣運潭望春樓前的石階上。
以望春樓為中心的廣運潭兩岸明燈皓亮,火樹銀花,直將兩岸耀得宛如白晝。京城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傾城而出,雲集廣運潭,觀慶典,看焰火,以至這裡人流如潮,摩肩接踵,處處沸騰著男人的歡聲女人的笑語。
陝州刺史、水陸轉運使韋堅見夜色濃了,便對列隊在焰火炮前的兵丁一揮手,示意燃放。兵丁們得到指示,彎腰將手中早已燃著的長香伸向焰火炮露在外面的捻子。立時,筷子粗細的捻子閃著白光,「哧哧」地叫喚著,接著就聽得一聲轟天雷般的巨響,一個火球直衝九天,再聽得半空中又是一聲巨響,剎那間,一團金光在雲霄間迸發開來,將方圓幾十里照得一片通明。一時間萬眾歡騰。
不待這一個熄了,第二個又接著衝上天去,在夜空里競相綻放。
一個接著一個,花樣各不相同:或如金菊怒放,或似天女散花,或群星燦爛,或銀燈萬盞,赤橙黃綠青藍紫,把一個明月如輪的蒼穹,裝扮得仙界似的,也把整個慶典推向了最高潮。
待在望春樓上大半天的唐玄宗一點也沒有倦意,在焰火炮的映照下更顯得神采奕奕。放完焰火炮,唐玄宗走下望春樓,在廣運潭前轉了一圈,以示為民父母,與民同樂。
回到宮內,已是深夜,唐玄宗仍無倦意,在御案前擬詔:韋堅夙夜勤勞,賞以懋功,宜特與三品。韋堅僚屬也聖典選日,優與處分。凡參加今天慶典的對應役人夫,也一律給予獎賞。(參見《舊唐書》)
詔敕說——
古之善政者,貴於足食,欲求富國者,必先利人,朕關輔之間,尤資殷贍,比來轉輸,未免艱辛,故置此潭,以通漕運,萬代之利,一朝而成,將允葉於永圖,豈苟求於縱觀……賜名廣運潭。
《舊唐書》
忽必烈召見郭守敬在南宋小朝廷偏安東南一隅的歲月里,蒙古貴族於漠北崛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依靠所向披靡的軍事力量,征服、統一諸部,在馬背上建立起蒙古帝國。接著,金戈鐵馬,立戈橫愬,所到之處,望風歸順,曠世未有的龐大帝國屹立在亞歐大陸。
1270年,他的子孫忽必烈始建元朝,立足中原。
宋、蒙曾有過各懷心機的合作。宋幫助蒙軍籌集糧草30萬石,聯手會攻金國掌控下的蔡州。1234年正月,宋、蒙聯合攻入蔡州,金哀宗仰天長嘆,自縊身亡,金朝滅亡。
宋蒙聯合滅金之後,雙方各自退軍,大致以陳(今河南淮陽)、蔡二州劃界。南宋小朝廷心安了,以為從此可以繼續偏安東南,繼續他們的「只把杭州作汴州」的日子。
然而,面對一個雄心勃勃的蒙古帝國,這樣的安享打算不是太天真了嗎?正如21歲高中狀元文天祥上書進言所說的那樣:元人沒有一天不想把我們打敗,消滅,然而,他們沒有做到,原因就在他們缺少戰船,不熟悉水性,害怕我們強大的水軍。我們能在金山打敗金大將兀朮靠的是水師,我們能在採石擊斃金國國主完顏亮靠的也是水師,如今,面對元軍,要保衛東南半壁,必須還靠水師——「元人未必不朝夕為趨漸之計,然而未能焉,短於舟,疏於水,懼我李寶在耳……夫東南之計,莫若舟師,我之勝兀朮於金山者以此,我之斃亮於採石者以此。」
運河在元軍水師的吼聲中顫抖。
運河上下再次流淌熊熊烈火!
面對流火的運河,元軍感到無比刺激,也感到無比興趣。他們在盛大的得勝宴上品嘗到了江陰郡河豚、明州黃花魚,想在更加盛大的慶功席上嘗一嘗越州的海鮮:像他們騎師一樣雄威無比的水師,沿運河南下,不給南宋以任何喘息機會,他們要一舉擊沉南宋小朝廷這艘一直在百年風雨中飄搖的「破船」!
運河再不屬於南宋。再不僅屬於漢人。
來自草原馬背的民族,有能力駕馭運河,並且可以駕馭得很好。既有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之後的事實將更加證明這一點。
忽必烈決定定都北京,但他也有憂慮:「燕南府的平原物產尚欠豐饒,百司庶府之繁,衛士編民之眾,僅靠當地物資無法維持。而燕去豐饒的江南極遠,這正是朕憂之所在啊!」
一大臣:「聖上不必憂慮,有通濟渠、永濟渠直達燕京,足可以把江南的金山銀山搬過來!」
忽必烈一笑,笑中有苦澀:「這一點朕知道。通濟渠築於隋時大業元年、永濟渠築於隋時大業四年,相距現在已有600多年啦。600多年的鐵都快爛了,何況是土築成的河呢?很多河段已經淤塞,無法通航。再說,就算能通航,將來我們的大都定在燕京,江南漕船從古江南運河入長江,再沿山陽瀆抵達淮安後過淮河,再轉入同通濟渠,至鞏義沁口入黃河,再從黃河轉向永濟渠,再達涿郡,這個彎子太大,大河5000里啊!你們看看,這運河像不像一張我們兵士手上的『弓』啊?等一艘漕船從江南沿『弓』走來,朕的頭髮都等白啦!吾蒙古人祖祖輩輩生活在草原的馬背上,不諳水事,有誰替朕疏浚治理?如果說運河是一張弓,有誰能讓我們棄『弓』走『弦』?如果說燕京是一匹馬的馬頭,通向江南的運河就是套在馬頭上的韁繩,有誰能替朕將這韁繩給拉直?!」
沉默。
面對自己大汗的憂慮,所有的大臣都陷入了無言的沉默。
——「有一個人能替聖上將馬頭上的韁繩給拉直!」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突然傳來這樣大聲的回應,令忽必烈及在場的所有人大吃一驚。
忽必烈舉首向傳出聲音的角落看去,說話的人是中書左丞張文謙。
「哦,他是誰?」
「郭守敬!此人年僅31歲,但習知水利,且巧思絕人,是國家難得的棟樑之材。」 中書左丞張文謙興奮地稟奏道。
當中書左丞張文謙把郭守敬帶到忽必烈大汗面前,一番問話之後,忽必烈大喜過望!
郭守敬,字若思,順德路刑台(今刑台市)人。中等身材,外表結實,一張粗獷、土紅色寬大的臉,額角隆起,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餓虎般深藏的雙眼閃動著智慧之光。
小的時候,郭守敬與在數學、天文和水利方面頗有造詣的祖父郭榮生活在一起,使他從小就對自然科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稍大一些以後,郭守敬離開爺爺,拜當時著名的「刑台學派」代表人物劉秉忠為師,潛心學習數學、地理和水利,知識日益精進。在他20歲那年,刑台城北的小河被泥沙淤塞,石橋被湮沒,給當地百姓生活帶來了很大不便。郭守敬得知後,來到這裡,仔細勘測,拿出了治理方案。他組織民工很快就挖出了石橋,疏浚了河道,在當地百姓中傳為佳話。
爺爺郭榮很自豪自己的孫子有如此才幹,決定推薦給自己在朝中做官的同鄉好友,拜託他有機會時將孫子舉薦給朝廷,讓他為國家建功,為百姓立業。
爺爺郭榮的好朋友就是中書左丞張文謙。
郭榮的推薦,張文謙把「郭守敬」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當忽必烈說出「朕憂所在」時,「郭守敬」這個名字像一道明亮的閃電划過張文謙的心頭:是舉薦郭守敬的時候了。他大著膽子當著忽必烈大汗的面說出了「有一個人能替聖上將馬頭上的韁繩給拉直」的話來。
忽必烈:「速速帶來見朕!」
1262年,郭守敬在中書左丞張文謙的引領下,來到元朝上都(今內蒙正藍旗東北)覲見忽必烈。
「朕正為燕京漕運水道犯難,『習知水利』的年輕人有什麼見解啊?」元世祖一見張文謙和郭守敬,直切要害。
初見聖上,郭守敬全然沒有鄉村僻壤農夫的拘謹,面對元世祖詢問,生氣勃勃的郭守敬說出了平時對大都水利的深思熟慮:「可重開金口河,以引渾河(今永定河)之水入大都,興漕運與灌溉之利。」
郭守敬一語既出,引得元世祖興趣盎然:
「重開金口河談何容易!朕知道,金口河是金大定十一年(1171)開鑿的渠道,自大都西郊引永定河水至通州北部連通白河,本來的目的是漕運,但因地勢高峻,水性渾濁,水運難以成行,只起了些灌溉的作用。大定二十七年,永定河洪水暴漲,危及大都安全,朝廷遂命人將金口堵塞了。此前,朕曾派人重新試驗,然而,大都地勢西高東低,河道水量不足,而且含沙量大,結果均告失敗。你要重開,怎樣解決『地勢高峻,水性渾濁』的難題呢?」
郭守敬從容應答:「另擇水源,重新設計河道路線。」接著,郭守敬一氣說出了修復燕京附近的運河、引黃河、沁河、漳水、沙河等河道的水灌溉農田等六項建議。
「好,好啊。英雄出少年啊。」元世祖轉向張文謙誇獎說,「中書左丞舉薦得不錯,果然是個俊才。」
受到皇上的誇獎,中書左丞張文謙心裡美滋滋的:「聖恩浩蕩,天下俊才才會為朝廷所用。」
忽必烈再轉向郭守敬:「朕命你為提舉諸路河渠,負責河流與渠道的整修、管理事務。特別是要儘快替聖上將馬頭上的韁繩給拉直!」
「若思謹遵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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