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日本女人
薛 靜
說到「日本女人」這四個字,就免不了會讓人浮想聯翩。男人們腦海中浮現的是溫柔乖巧、以夫為尊的日本太太,會在丈夫下班回家的時候送上拖鞋、換下外衣,輕聲細語地說:「你回來啦!」女人們則不免想到此前的話題日劇 《晝顏》,在這部副標題為「工作日下午3點的戀人們」的電視劇中,日本的全職太太們紛紛紅杏出牆,在丈夫工作在外、自己又做完家務的下午3點,她們與情人相約幽會,點燃自己平淡的人生。談到日本,東亞社會男尊女卑傳統仍然盛行,而經濟發展與現代文明又格外強調尊重女性,兩條脈絡的交織中,日本女性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每年三四月份,都是日本各類國際活動集中舉辦的時期,因為櫻花季盛名在外,所以邀請世界各地的名流大咖都比較容易,於是我等蝦兵蟹將也跟著沾光。兩個月間,我身邊足有三撥朋友因為不同的活動前往日本,相互交流起來,都說這是個值得玩味的國度。我也承蒙抬愛,赴日參加「全球創意產業研討會」,會上,各路學者從偶像經濟談到成人產業,繞不開的消費者與生產者,都是日本女性,有位學者忽然興起:「我們明天去寶冢看看如何?」
寶冢歌劇團,是日本家喻戶曉的歌舞劇團。最大的特色,便是所有團員均為未婚女性,除了扮演女性角色的「娘役」,演齣劇目中的男性角色也由女性團員扮演,稱為「男役」。這些身材高挑、姿容俊秀的姑娘,數十年如一日地觀察、模仿、練習男性的言談舉止,並以女性的視角進行二次塑造,最終將一個個優雅、帥氣、富有魅力的男性形象呈現在舞台之上。她們是女人,所以最明白女人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她們又扮演男人,所以研究和表演讓她們比男人更男人。因而,寶冢男役對觀眾、特別是占絕大多數的女性觀眾,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有句話這樣形容曾擔當寶冢首席男役、現今進入影視圈發展的日本女星天海佑希:全日本的男人都應該感謝她性取向正常。天海佑希與寶冢男役的魅力,由此可見一斑。
想知道日本女人眼裡的「理想男性」是什麼樣子,看場寶冢歌劇團的演出真是個太妙的主意! 次日一早,我們一行便興緻勃勃地前往寶冢歌劇團的大本營———位於兵庫縣寶冢市的寶冢大劇場。因為是臨時起意,網上預售已經結束,只得當日現場買票,但沒想到,寶冢的票如此搶手,每日都有的演出、每場兩千五百多個座席,竟然一早售罄! 售票小姐告知我們已經無票的消息時,臉上的表情比我們還要遺憾,特別是得知我們是來自中國的學者、對寶冢很感興趣,顯得更加抱歉。我們帶著失落離開櫃檯,看來,窺探日本女性慾望與情感的這條捷徑,我們是沒法走了……
正當我們商量更改行程之際,售票小姐小跑過來,滿面笑意地請我們留步,原來,她們專程請示了上級,可以為我們加票! 更沒想到的是,隨後,紳士一般的經理爺爺親自出馬,將演出票和中文版的首次觀演指南送到我們手上,還不斷鞠躬,感謝我們的支持。在這萬分意外的時刻,感受到傳說中的日式貼心服務,實在是讓我們受寵若驚。
演出時間被安排在下午3點,正是 《晝顏》 中那個丈夫正在公司、兒女也沒放學,獨屬於全職太太們的下午3點。金碧輝煌的大劇場,逶迤而上的紅地毯,光芒耀目的水晶燈,寶冢男役娘役的肖像在畫框中向你微笑,彷彿邀請你一同參與這場即將開始的盛大舞會。入場的鐘聲響起,數千名日本女人漸次進入劇院大廳,她們妝容精緻、衣袂飄香,其中不乏身著華美和服的貴婦。身著制服的工作人員穿梭其中,只要流露出一絲想要留影的表情,她們就會出現在你身旁,幫你記錄下這個美麗的瞬間。劇場的女士盥洗室足有五十個隔間,自然是手紙、音姬、衛生用品俱全,旁邊更大的化妝區中,形形色色的日本女性正在專註地對鏡補妝,吸油撲粉、畫眉攏鬢,最後抹上一色嬌艷的口紅,臉上浮現出宛如去赴情人約會的紅暈與笑意。
時長兩小時的演出分為兩個部分,一是經典的寶冢歌劇,我們那天上演的是根據約翰·施特勞斯 《蝙蝠》 改編的輕喜歌劇,二是「TheEntertainment」部分,由多個歌舞節目和主要男役、娘役的個人展示組成。華麗的服裝、炫目的燈光,升降旋轉的大舞台,延伸至觀眾席的花道和銀橋,柔美動人的娘役,以及英氣逼人的男役,構成了一場活色生香的夢幻歌舞。結束之前的最後高潮,各位男役拾級而上走入觀眾,一邊高聲歌唱,一邊將一支支玫瑰花獻給早已沉醉其中的女人們,舉手投足,自是風流倜儻,眉目傳情,這才是真的氣息撩人。
謝幕之後,沉浸在夢境當中的我們仍舊久久難以回神,而通往劇場出口一路的各類紀念物品販售店,也能讓你用各種方式來為這次夢幻之旅留下印記。我們徘徊許久,在劇場外的櫻花小路上,和各種寶冢經典劇目的銅像合影留念,行至劇院側門,好運再次降臨! 當天演出的星組首席男役北翔海莉,恰巧出來看望前來應援的粉絲!只見粉絲們安靜有序地列隊,依次與她握手、送上小禮物,然後列隊蹲坐,與她輕聲交談,訓練有素,絲毫沒有打擾旁人,與國內圍觀尖叫的粉絲氛圍完全不同。這位首席男役已然卸下舞台上的濃墨重彩,只戴一副墨鏡示人,離開了角色的她,舉手投足間隱約可見女性的嫵媚,綠松石色呢子大衣勾勒出優美的腰線,但是挺拔的身姿與自信的語調,依然透出英武之氣。我們與她相隔五米,仍能感受到強大的氣場。那些與她握手、傾談的粉絲,真是不知今晚還能不能安然入睡。
當晚回到酒店,已是深夜,泡在溫暖的浴缸中,蒸汽氤氳,回憶起一天夢幻般的經歷,不由羨慕起日本女人:做個全職太太其實不錯,在沒有丈夫和孩子打擾的工作日下午3點,即便不去用出軌打發時間,也能在成熟健全的偶像經濟中獲得情感的撫慰,迷上寶冢男役這樣的女性明星,即便老公也不能說什麼吧?
當我把這樣的想法告訴一位日語系的朋友,她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後對我說:「如果你真的是位日本太太,現在你正要伺候自己的老公泡澡、接著伺候自己的孩子泡澡,最後才能輪到你泡在浴缸里。對了,按照日本人的習慣,那缸水是不能換的。」
享受過日本女性專用車廂的我,當然對這種等級森嚴的家庭關係半信半疑,微信上向一位正在中國留學的日本姑娘求證,她證實之後,倒覺得我大驚小怪,反而用當時網路熱議的柳岩伴娘事件向我解釋:「比如在我看來,其實柳岩的確應該道歉,她給新郎、新娘帶來了困擾。她過於性感,不符合我們端莊得體、溫柔順從的女性定位。日本社會中,男性和女性都有自己的定位,所以才能各司其職。」
她們的話,頓時讓我從美夢中清醒過來。原來那種行走於男女兩性的美,只存在於寶冢的舞台上,而宛如公主一般的華彩之旅,也只停留在下午3點。當下午6點下班放學的鐘聲再次敲響,曾被溫柔相待的公主和貴婦,就要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中,低聲細語、洗手羹湯,盡職盡責地扮演好「太太」這個角色。而這個角色,沒得選。日本職場默認女性結婚之後、最晚生育之後就會辭職回家,因此留給女性的發展空間非常有限。熱映的日本電影《墊底辣妹》中,坪田老師激勵沙耶加,考入慶應義塾「成為模特、主播的也大有人在,說不定還能因此嫁入豪門」———對日本女性來講,所謂大學只是暫時的安放,學得好、學不好,最終指向的都是嫁做人婦、冠上夫姓。家庭,才是她們的職場,老公,才是她們的老闆。而「太太」作為職位,是沒有資格擁有個人情感的,你的一切快樂欣喜,或者苦悶惆悵,在掙錢養家、發錢雇你的丈夫那裡,都將化為不值一提的小情緒,隨著那最後一缸洗澡水慢慢消化就好。
那麼對於日本男性,這樣丈夫、太太各司其職的角色定位,真的就可心如意嗎? 到訪日本的數日間,我們經常看到深夜電車中西服革履、面容疲憊的日本男人。熟悉日本文化的朋友告訴我們,在日本,下班後沒有應酬、早早回家的男人,會被認為是不上進、沒出息。所以他們加班、喝酒、遊盪,總之要呆到晚一點才能回家。看來想穿上太太遞上的那雙拖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男性一人養家的經濟壓力暫且不提,在傳統的性別分工下,現代法律又要保障女性的權益,在日本,女性離婚會獲得高額贍養費,特別是男性退休後夫婦離婚,女性每月都能得到男性退休金的一半。幾十年的夫妻生活後,選擇告別「太太」角色,享受剩餘人生的日本女性不在少數,日本近年來的銀髮離婚率居高不下,最後苦了退休即失婚的日本男人。
下午3點,不是日本女人閑暇時分的娛樂消遣,而是她們逃離「各司其職」這種固化的性別分工的暫時出口。此時此刻,她們終於不必再扮演「太太」,而是可以成為滿懷期待的少女、享受服務的公主、面見偶像的粉絲,直面自己內心的情感和慾望,在「理想男性」身上得到想像性的情感滿足,也在寶冢男役身上獲得性別逾矩的快感。只是可惜,她們原本都有能力,成為自己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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