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沙佩科人空難背後的南美政商亂局

06-28

文 | 王勤伯

11月28日深夜，一架阿弗羅RJ-85飛機在哥倫比亞麥德林市附近墜毀，機上77人只有6人生還。這是一架足球包機，77人除9名機組成員，其餘68名乘客都是巴西沙佩科人俱樂部的球員、教練組、官員和隨行記者。生還者包括3名球員、1名記者、1飛機技師和1名空姐。原本是一趟幸福之旅，一趟奇蹟之旅——空難發生前，只有20萬人口的巴西西南小城沙佩科，還在慶祝沙佩科人俱樂部童話般地殺入了2016年南美杯決賽。這支球隊5年內連升3級，從巴丙聯賽無名之輩一路殺進巴甲，今年又闖入國際大賽決賽，球隊28日當晚飛往麥德林客場，準備在30日決賽首回合挑戰實力強勁的國民競技俱樂部。空難讓整個世界足壇感到震驚，人們以不同方式表達對遇難者的支援和追思。「我們都是沙佩科人」，國際足聯主席因凡蒂諾在球隊集體葬禮上說。對手國民競技主動請求南美足聯把南美杯冠軍榮譽直接授予沙佩科人俱樂部，巴西甲級聯賽俱樂部則集體要求巴西足協允許未來3年沙佩科人不降級方便球隊重建，眾多球員和教練表示願意免費為沙佩科人效力。

▲ 2016年12月3日，巴西，沙佩科為空難逝世球員舉行送別儀式。

舉世動容的同時，空難事故調查揭開了一個接一個黑幕。沙佩科人空難本來是一起可以避免的人為事故，失事飛機所屬的玻利維亞拉米亞公司短暫的歷史更是一個接一個南美式權勢與人情交易。只不過，世界更需要感動而不是真相，人類更想看劇情而非日常，球員集體下葬後，對拉米亞公司的調查已極少再受到世界主流媒體關注。▍中國資金購買的飛機？空難發生時，幾乎所有人都在問，「拉米亞」是哪裡的航空公司？僅從字面看，LaMia像是一個親切的西班牙語名字，意為「我的」。追溯其歷史，卻可見LaMia是「梅里達國際航空公司」的字首縮寫。梅里達是委內瑞拉西部安第斯山區的重要城市，拉米亞怎又是玻利維亞的公司？故事正是從梅里達開始。2010年4月28日，委內瑞拉商人里卡多·阿爾巴塞特成立了梅里達國際航空公司，簡稱「拉米亞」，註冊資本1000萬玻利瓦爾，按當時的匯率約合39.5萬美元。阿爾巴塞特和查韋斯的執政黨過從密切。90年代末，阿曾因侵吞公共財產受到指控，後受益於查韋斯改革國內政治制度，憑議員身份得到豁免。阿爾巴塞特選梅里達，因梅里達州長奧萊亞納是其密友，後者把一個廢棄的機場免費交給拉米亞用作基地。同年5月13日，奧萊亞納對媒體宣布，新成立的航空公司將為當地提供平價航空服務，開通連接委內瑞拉國內重要城市以及拉美和歐洲的航線，國家將投入500萬美元參股其中，這筆錢來自中國—委內瑞拉合作項目。奧萊亞納是查韋斯的重要追隨者，他也公開確認這家公私合營的新航空公司得到查韋斯的支持：「這個項目得到了查韋斯總統的大力支持，他親自簽發了讓財政撥款的命令。」然而，奧萊亞納做出承諾3年後，ATR72-500飛機從不見蹤影。有說拉米亞公司曾訂購過一架ATR72，但很快就退了貨。記錄世界航空業飛機服役歷史的Airfleets網站顯示，2010年8月西班牙Swiftair航空公司曾把一架舊ART72轉讓給拉米亞，命名「梅里達人號」，但10月份這架飛機又回到Swiftair公司名下。退貨原因在於，拉米亞公司從未獲得委內瑞拉民航局頒發的商業航空執照。為疏通關係，阿爾巴塞特更換了合伙人，1999-2000年期間為查韋斯擔任總統專機飛行員的圖裡奧·昆特羅·拉米雷斯出任拉米亞公司副總，但民航局還是不給執照。拖到2013年下半年，阿爾巴塞特決定放棄梅里達，轉移到委內瑞拉旅遊勝地瑪格麗特島所在的新埃斯帕塔州，試圖開通以「加勒比海明珠」瑪格麗特島為基地的航線。新埃斯帕塔州州長菲格羅阿將軍也是一個重要的查韋斯主義者，甚至為拉米亞公司主持了首航儀式，但執照就是拿不到。2013年在瑪格麗特島的儀式性首航，也是失事那架阿弗羅RJ-85飛機首次亮相南美，這次拉米亞沒有再退貨。

▲ 資料圖：阿弗羅RJ-85飛機

梅里達州長奧萊亞納3年前宣布的ATR72-500飛機是由法意兩國聯合生產的一種支線飛機。阿弗羅RJ-85製造商則是英國宇航。這種飛機當然不是「最新型」，2003年就已停產，特點是噪音低，能在天氣地理條件複雜的小機場起降，典型的支線飛機，缺點是耗油量大，一架100座阿弗羅支線飛機耗油甚至超過一架190座空中客車。拉米亞先後購買了3架阿弗羅RJ-85，失事的那架1999年出廠，2007-2013年間在愛爾蘭城捷航空服役。擁有如此深厚的政治人脈，為何無法獲得航空執照？或許和查韋斯反對派的明確立場有著直接關係。儘管查韋斯常被描述成「獨裁者」，委內瑞拉的選舉制度和反對派卻一直存在，無法消滅。拉米亞公司從成立開始就被反對派緊盯，他們控訴奧萊亞納把廢棄的機場（公共設施）免費交給阿爾巴塞特，認為拉米亞公司絕非網頁所說「100%委內瑞拉企業」，幕後老闆是勢力一度覆蓋亞非拉的神秘中國商人徐京華，對拉米亞發放航空執照意味著外資借殼進入委內瑞拉航空業，這個鍋，任何當政者都背不起。阿爾巴塞特接受委內瑞拉媒體採訪時承認自己和徐京華的密切關係：「我和我的家人投入了初始資金，後來一位中國朋友Sam Pa（徐京華的重要化名）提供了幫助。」從阿爾巴塞特此後可以跨國自由支配飛機產權看，拉米亞公司的國家參股並未實現，購買飛機應該不是動用了查韋斯撥來的中委合作資金。徐京華是否掏錢幫助阿爾巴塞特購買過這些飛機？阿爾巴塞特在西班牙加利西亞大區非常有名，他是徐京華在這一帶的代理。每天都有各個行業的加利西亞商人、工業家、掮客求見阿爾巴塞特，希望得到徐京華的投資。徐京華對第三世界國家航空業也有興趣，阿爾巴塞特曾安排他做客加利西亞大區政府，討論開通連接加利西亞著名朝聖地聖地亞哥孔波斯泰拉和非洲國家安哥拉之間的航線。安哥拉是徐京華的重要根據地，他擁有該國護照。2015年，阿爾巴塞特甚至把後來失事的那架阿弗羅RJ-85飛機從南美調回歐洲維修，然後送往非洲小國獅子山。他告訴《加利西亞之聲報》，當時是和徐京華達成口頭協議，把自己手中幾架飛機賣給徐京華，幫助他創辦獅子山第一家航空公司。「我們只有口頭協議，朋友之間的事情。」但2015年10月徐京華回中國，因涉嫌某案被有關部門帶走，獅子山航空公司的事情就此告吹。阿爾巴塞特又從非洲找到飛機，讓其回到南美。▍總統飛行員「經理」的包機公司11月28日深夜空難發生後，南美多國媒體為誰是拉米亞公司的老闆忙活了很久。一共存在兩個拉米亞公司網址，同樣的色調和飛機照片，一個位於玻利維亞www.lamiacorp.com，另一個位於委內瑞拉www.lamia.com.ve。12月初，兩個網站幾乎同時關閉，12月14日玻利維亞網頁恢復，但只有一個「聯繫我們」的表格可填。阿爾巴塞特的名字在不同媒體上以「老闆」「創始人」「合伙人」身份出現。少數能聯繫上他的媒體，阿爾巴塞特「只給2分鐘時間」，他總是閃爍其辭，「不一定是油料不夠了，也可能是被閃電擊中」，「其實差2分鐘就降落了，剛好遇上另一個航班有緊急情況他們才被迫盤旋」，「我和失事公司沒有任何股權或僱傭關係」，「他們也就是用了原來的名字，省得給飛機刷新漆」，「我只是飛機的所有者，他們租用我的飛機」。玻利維亞拉米亞公司確實不屬於阿爾巴塞特，其創立的過程更顯這位忠實的查韋斯主義商人在多個西語國家的神通廣大。2014年10月22日，委內瑞拉民航局正式否決了拉米亞公司的執照申請。但阿爾巴塞特已提前為3架阿弗羅RJ-85飛機找好了下家。2014年9月17日，兩位玻利維亞飛行員米格爾·基羅加和安東尼奧·羅查聯合註冊成立玻利維亞拉米亞航空公司。兩人里，前者是主要的飛行員，後者是「運作經理」，儘管曾在玻利維亞空軍服役，但兩人都算不上玻利維亞本國航空業舉足輕重的人物，包括在公司內部，「老闆」基羅加和羅查其實只是幹活且領工資的，擁有決策權的是總經理巴爾加斯·岡波阿——這一點在公司成立章程里寫得非常明確，章程幾乎把公司所有權力集中到總經理一人手裡。巴爾加斯·岡波阿在玻利維亞倒是極為重要，他曾是玻利維亞空軍一號總統專機的飛行員，先後為5個總統服務，退役前擔任玻利維亞國防部機場安全處總長。或許因為各種避嫌，他才選擇了出任「總經理」而非老闆。目前玻利維亞檢察院在調查拉米亞公司購買航空保險的17萬美金是由誰支付的，因為「老闆」基羅加和羅查都沒有這樣的經濟能力，前者甚至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一直和妻兒住在岳父家中。巴爾加斯·岡波阿等人成立公司之前已和阿爾巴塞特達成全盤協議，從租用飛機到使用商標。公司會計米麗婭姆在空難後告訴檢察官，玻利維亞拉米亞公司需要向阿爾巴塞特的公司支付3.5萬美元月租金，使用編號CP-2293的這架飛機。由於阿爾巴塞特還有另外兩架阿弗羅RJ-85飛機需要完成C級檢修才能使用，檢修的任務交給了玻利維亞拉米亞，用於抵消部分租金。玻利維亞拉米亞創辦後的第一場官司就是因為另外兩架飛機的C檢引發。巴爾加斯·岡波阿把他們交給玻利維亞空軍檢修，但從不支付費用，最後空軍把玻利維亞拉米亞告上法庭，由於基羅加和羅查是「老闆」，所以被告是基羅加和羅查，不是巴爾加斯·岡波阿。玻利維亞警方在12月初逮捕了巴爾加斯·岡波阿和其子古斯塔沃。該國民航局的記錄顯示，擔任民航局註冊處處長的古斯塔沃曾簽字為其中一架正在檢修的飛機註冊。巴爾加斯·岡波阿的辯護律師否認了腐敗指控：「註冊處處長沒有發放公司商業航空執照的能力，民航局局長才有。」2014年玻利維亞民航局局長又是誰呢？是一位叫維吉利奧·佩雷拉的將軍。逃亡美國的原玻利維亞南方航空公司總裁翁貝托·羅卡告訴本國《義務報》：「玻利維亞航空業腐敗橫行多年，沒有按規定檢修、飛行計劃有問題的飛機照飛不誤。但問題不在於民航局，而在於任命民航局官員的人。軍人總是被任命為民航局局長，民用航空由軍人領導，這是無法接受的。」任命軍人做民航局局長的人就是玻利維亞總統埃沃·莫拉萊斯，拉美歷史上第一個純血印第安原住民總統，玻利維亞第一位左翼總統，查韋斯生前最重要的盟友，鮮明的反美、國有化、民粹立場。翁貝托·羅卡是其公開政敵，聲稱受其迫害而流亡美國。埃沃·莫拉萊斯任命軍人管民航並不令人意外。軍人一直在南美政壇扮演著重要角色，美國在冷戰時代扶植的南美多國右翼獨裁政權依靠的是軍人，查韋斯、莫拉萊斯等在民主時期通過選舉上台的左翼領袖也非常依賴和軍界的關係。玻利維亞不僅軍人管民航，而且軍隊直接搞民航，直到11月28日空難發生後，玻利維亞公共工程部長克拉羅斯才宣布暫停軍隊民航業務，因為軍隊運輸系統非企業，不能成為商業航空民事責任人，必須在其完成公司註冊後才能恢復業務。▍低價競爭和極限飛行再回到巴爾加斯·岡波阿，執照到手，業務立即可以開展了。巴爾加斯·岡波阿瞄準的是南美各國間的包機業務。南美大陸各國很多城市彼此沒有直航航班，轉機耗時很多且機票昂貴，而玻利維亞恰恰處於整個大陸最中心的樞紐位置。軍政商俱熟，讓巴爾加斯·岡波阿很快簽下玻利維亞礦業部、多家旅行社和包括委內瑞拉國家足球隊在內的十幾支球隊的包機合同。在南美大陸，無論參加世界盃預選賽的各國國家隊還是參加南美解放者杯、南美杯的俱樂部，時常面對4000-5000公里的單程飛行距離，比賽地沒有直達航班或航班時間不合適令人非常頭痛。包機往返價格通常在18-20萬美元區間，拉米亞公司以10-15萬美元的價格搶下很多客戶。阿根廷多傢俱樂部透露，南美足聯內部曾有官員私下給他們推薦拉米亞，「這家便宜」。類似的推薦幾乎整個南美洲參加跨國賽事的球隊都收到了，儘管南美足聯一直拒絕承認。一些本就經費不夠的俱樂部如玻利維亞最強者、哥倫比亞國民競技、巴西沙佩科人很樂意地成為拉米亞的客戶，財政問題深重的阿根廷足協也在11月份使用拉米亞包機接送包括梅西等球星在內的國家隊。但也有豪門俱樂部如博卡青年隊表示拒絕，因為博卡官員發現拉米亞的航空保險總金額只有2500萬美元，若有閃失，乘客得到的賠償額會非常低。阿弗羅RJ-85的RJ是Regional Jet（支線飛機）的縮寫，顯然不是適合在南美大陸遠距離飛行的機型，據多次乘坐拉米亞公司包機的國民競技球員回憶，飛機經常需要中途下降加油。每次下降加油，除了油料，還得付給經停機場5000-6000美元，往返分別中途加油一次，僅此項支出就超過1萬美金。對於一家大打價格戰的航空公司，這筆費用不是小數。經過1年多時間的飛行，拉米亞公司似乎積累了一些「經驗」，例如儘可能利用玻利維亞在南美的中心位置選擇本國機場經停，這樣巴爾加斯·岡波阿有辦法「搞」到非常優惠的價格。或者，在2016年下半年，拉米亞公司已開始嘗試違規「極限飛行」。出發滿油情況下，阿弗羅RJ-85飛機的設計最長飛行時限是4小時22分鐘，按照國際航空業有關規定，飛機必須備有足夠的油料在飛抵目的地後繼續飛行45分鐘，以便應對惡劣天氣等意外情況，這意味著阿弗羅RJ-85一次起降只能飛3小時37分鐘以內的航線。然而，有航空紀錄顯示，拉米亞公司在事故發生前不止一次進行「極限飛行」。11月10日，阿根廷隊在南美預選賽客場0：3輸給巴西，梅西和隊友們乘坐拉米亞包機從比賽地貝洛奧里藏特返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行時間4小時4分鐘，世界巨星距離悲劇只有18分鐘時間！▍還原空難過程，當局忙著找替罪羊11月28日的空難到底是如何發生的呢？沙佩科人11月27日在聖保羅參加了巴西甲級聯賽第37輪比賽，0：1負於帕爾梅拉斯。他們原計劃11月28日一早乘坐拉米亞公司的包機從聖保羅出發前往哥倫比亞麥德林，參加11月30日的南美杯決賽首回合，飛機將中途經停玻利維亞。然而，巴西民航局拒絕給包機發放許可，理由是根據《芝加哥公約》和巴西國內法律，此類包機業務只能由巴西或目的地所在國（哥倫比亞）的航空公司承接，拉米亞來自第三國，不能承接此類業務。於是，沙佩科人全隊在聖保羅等到11月28日下午才出發，乘坐玻利維亞航空公司的航班前往玻利維亞聖克魯斯，在那裡改乘拉米亞公司的包機前往麥德林。包機仍然要坐，一是免去漫長的轉機時間，二是回程時間更靈活方便。巴西民航局對空難並不負有責任，但拒發包機許可的理由是否充分？既然公約和法律不允許來自第三國玻利維亞的拉米亞承接包機業務，為什麼11月上旬，同一架飛機可以在巴西城市貝洛奧里藏特和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之間往返運送阿根廷隊？這裡涉及的實際是南美多國航空業的潛規則。法律不允許第三國飛機承擔包機業務，但如果有錢有關係，事情也能辦。2014年世界盃和2016年里約奧運會期間，巴西警方都在機場扣押過一些「非法從事包機業務」的第三國飛機，之後並不難辦，交錢放行。或者如阿根廷河床隊去委內瑞拉踢解放者杯客場比賽，回程時包機因來自第三國公司而無法獲准起飛，河床俱樂部通過政治途徑找到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後者簽發總統令，包機順利離開委內瑞拉。

沙佩科人是個小俱樂部，來自巴西西南邊陲的20萬人小城，能殺入南美杯決賽已是堪比萊斯特城奪得英超冠軍一樣的童話，既沒有錢也缺少人脈去疏通關係，只能接受。沙佩科人全隊28日下午抵達聖克魯斯後，特意在包機前合影留念，當地電視台還派出記者來採訪，祝願他們好運。18時18分，飛機起飛前往麥德林。在拉米亞機組呈交給機場管理機構的飛機計划上，預計飛行時間為4小時22分鐘，飛機最大飛行時限也是4小時22分鐘。一位叫塞麗婭·卡斯特多的女職員3次提出質疑，要求重做飛行計劃，因為這是嚴格不允許的事情。但機長基羅加強硬回話：「也就是這樣寫而已，肯定沒有問題的。」飛機照常起飛了。塞麗婭·卡斯特多目前人在巴西，她已申請政治避難，巴西政府也拒絕了玻利維亞政府的遣送要求。她說，空難後第二天上午，她的上司就找到她，試圖篡改那份記錄了她的質疑的飛行計劃。之後，機場管理機構通知她，將以玩忽職守等罪名起訴她，她發現自己正在成為官方內定的替罪羊，所以連夜潛逃巴西。塞麗婭·卡斯特多說，她作為一個普通職員，沒有批准飛行的職權，只能提供沿途氣候和機場信息，接收飛行計劃並提出初步意見，只有玻利維亞民航局有權利批准飛行，也是他們把飛行計劃傳給沿途經過的國家相關部門。因此，關鍵角色仍然是拉米亞總經理巴爾加斯·岡波阿。最為詭異的是，哥倫比亞空管部門聲稱，他們收到的飛行計劃顯示飛機中途曾經停科維哈。科維哈是玻利維亞和巴西邊境處的重要城市，也是基羅加的老家。飛機從聖克魯斯起飛，經過這裡以後便進入廣闊無人的亞馬遜河上游地區。若是飛機經停這裡加油，必定可以避免後來的悲劇。但科維哈機場沒有夜晚照明設備，基羅加事前知道這一點，在沙佩科人包機往返巴西未獲批准以後，他早已做出夜航直飛麥德林的打算。尚需深入調查的是巴爾加斯·岡波阿對這一決定的參與程度，到底為何哥倫比亞方面被通知飛機曾經停科維哈？巴爾加斯·岡波阿目前的辯護策略是把一切責任推給基羅加，指責其冒失違規選擇直飛放棄中途加油。除了科維哈，飛行路線上另一個可能的加油站是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國際機場。理論上，飛機飛過波哥大上空時已經發出油料警報，但基羅加根據以往的「經驗」，仍然執意往前飛行。或許他認為，天氣情況不差，夜間交通不繁忙，飛機完全可以在油料耗盡前順利到達麥德林，此前一次極限飛行，基羅加曾讓這架飛機一次起降飛過4小時32分鐘時長。然而，就在準備降落的時候，一架經過麥德林的民航班機油箱出現泄漏，獲准緊急降落，其餘航班一律空中待命。此時，拉米亞公司的飛機已飛行4小時28分鐘，基羅加顯然在駕駛艙里看到了飛機連續不斷發出的油料警報，但他仍然遵命盤旋等待，並沒有使用「May Day」口令等方式尋求緊急優先降落——有分析認為，基羅加害怕之後被調查導致自己被吊銷執照、公司被罰款。盤旋時間長達14分鐘之久，直到發動機將要熄火前，基羅加才請求地面控制塔允許他緊急降落，「有點油料和電力問題」，但哥倫比亞空管員對其確認允許降落後，已聽不到基羅加的聲音。據倖存的巴西記者恩澤爾回憶，飛機墜落撞山前，機艙里先是突然停電，所有人回到座位上繫上安全帶，並沒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機艙里死一樣地寂靜，直到突然……

▲ 空難事故搜救現場，供圖

▍尾聲：遺忘已開始空難發生後，媒體更多聚焦於小城沙佩科和世界各地的悼念和聲援。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兩個左翼國家複雜的軍政商關係並未太多進入討論範圍。玻利維亞總統埃沃·莫拉萊斯受到了本國媒體有限的質疑。他曾在11月份乘坐拉米亞公司的這架飛機前往本國貝尼州考察，目前貝尼州州長費雷爾被州議會要求解釋為何讓拉米亞公司接送總統。翻看同期的玻利維亞報紙，各種奇特的新聞比比皆是：一名24歲的職業足球運動員去醫院接受椎間盤小手術，突發大出血身亡；一輛汽車在聖克魯斯市四環路上行駛中突然掉入地下；玻利維亞懷孕婦女死亡率居拉丁美洲之首；聖克魯斯市有小偷專偷來城裡購物的門諾人（門諾會德荷移民後裔，拒絕手機等現代設施，從事農業，幾乎與世隔絕，只說德語），12月初有個門諾人被偷走7.5萬美元現金，本是給家裡買農用機械的；全國公投失敗，但埃沃·莫拉萊斯仍有辦法繼續執政，例如擔任副總統。2014年10月第三次當選總統的莫拉萊斯在2016年2月22日的全國公投里失敗。57%的選民反對修憲延長總統連任次數，這意味著莫拉萊斯在本屆任期結束後將無法尋求連任。莫拉萊斯會甘心這樣放下手中權力嗎？他領導的社會主義運動黨（簡稱MAS）在12月14日表示，已在尋求多種途徑讓莫拉萊斯連任，不排除他出任副總統的可能——即普京式的總統總理轉轉椅。這條消息取代連續10多天的空難新聞，成為12月15日玻利維亞《義務報》的頭條。遺忘的帷幕，已經在下落。

▲ 沙佩科人俱樂部球迷向遇難者做了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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