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馬:「學報體」文章為什麼沒人看?
06-28
「學報體」文章為什麼沒人看?標籤:學報體● 狄馬 (進入專欄)人們對「學報體」語言的厭惡和輕視由來已久。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王蒙就提出要改變中國學術文章的文風和表達方式,但時至今日,這種文體語言的枯燥、乏味和做作,不但沒有絲毫改變,反而在課題經費的增多,評職的壓力以及學位競爭機制的促使下,沉痾日重,且看不出有任何救治的痕迹,甚至學術中人也在私下承認,這種發表在各類「學報」和所謂的「核心期刊」上的文章,實際讀者只有兩個:一個是責任編輯,另一個就是作者自己。只是大多數人囿於職稱、房子和學位的誘惑,牢騷歸牢騷,製造歸製造,且終生走不出它的怪圈。 ( http://www.tecn.cn )「學報體」文章為什麼作不好?首先是因為這類文章沒有「問題意識」。大凡一個命題、一種學說的最初誕生,都是因為對某一種社會現象、某一條學術定論、某一個智力疑難不滿,並尋求自己的解決方式,於是才誕生了一種主張、一種學理或一篇文章。這就好比先有病,然後才有醫理和藥方一樣,沒有聽說哪個醫生還不知道一個人有病就能開方子、動刀子。但現在大多數所謂的「學人」腦子裡除了豬肉、職稱和房子,哪有什麼「問題意識」和「智力疑難」? ( http://www.tecn.cn )因為沒有「問題意識」,當然就談不到自己的解決方式,因而只能下筆千言,離題萬里,說些大而無當、玄而又玄的「鬼話」自欺欺人。「鬼話」當然可以使住房面積增加,課題經費充裕,職稱和官(學)位提高,但這對一個時代的世道人心有什麼影響呢?於社會的治亂安危有什麼好處呢?雖然學問不能以淺近的功利標準來衡量,但一個時代的學問家若使用著納稅人大把大把的錢,卻又完全置社會的水深火熱於不顧,專做一些趨時媚世,只給自己帶來實際收益的文章,這種學問家不說「冷血」,至少也是麻木自私的。 ( http://www.tecn.cn )古人講,「物不平則鳴」,又說「情動於中而形諸言」,就是說大凡一個人被外界的事物刺激,就自然會用語言表達自己。鐵石相激,必有火花;水氣相盪,乃生長虹。一個對歷史沒有責任感,對他所處的社會漠不關心,對身邊億萬同胞的苦難毫無知覺的人,做起文章來除了裝神弄鬼,用一大堆半生不熟的「概念」、「術語」修補縫綴外,還能有什麼好看?「修辭」貴在「立其誠」,而現在大學裡的學者、教授寫文章,先是狠狠地磨墨,然後把心中各種鮮活的感性的語言「翻譯」成「學術語言」才能下筆,這種「辭」「誠」在哪裡?退一步說,即使「翻譯」得好,也不如這些「概念」、「術語」的原創著作更精彩,我為什麼非要看你這個「二手貨」?我雖然不是學界中人,但我注意到,現在不論是土博士,還是洋博士,寫文章都喜歡生吞活剝一些西方重要典籍的「概念」和「學理」,又是「解構」、「建構」,又是「能指」、「所指」,可這些土洋博士沒有想過的是,你即使引用得再多、再好,也不可能比原著更精確,我為什麼非要相信你這個倒手轉賣的人? ( http://www.tecn.cn )不錯,西方的一些重要典籍已經不是西方世界的專利,作為全人類共同的文明成果和普世價值,值得一切嚮往文明,渴求進步的人士學習。可學問不是用來賣弄的,西方的典籍再重要,也是西方社會的有心人,對他所處的時代和社會面臨的問題,提出的救濟方案。作為全人類共同的精神價值,如果不能用彼時彼地的方案和學說來觀照、指導我們所處的時代和社會,解決我們面臨的問題,它就一點用處也沒有。 ( http://www.tecn.cn )我們固有的孔孟韓楊、庄老佛禪也一樣。儒道再偉大,也是為解決它那個時代的困惑,滿足它那個時代人心的需要而提出的救世理論。世界上不存在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一管幾千年的宗教和學說。如果不因時而化,順應潮流,一味逆天背時,生搬「仁義」,死摳「主義」,就像拿湯頭口訣治一切病的醫生一樣,只能延誤病情,害人性命。 ( http://www.tecn.cn )學者們為什麼都喜歡玩弄抽象概念,而不喜歡研究具體問題?因為研究具體問題要花費精力,搜集材料,還要實地考察問題的發生根由,必要時還要召見當事人見證問題的發生過程,這一切都沒有現成的例子照搬,更不能在電腦上下載幾篇同類的論文拼湊剪貼,孔子和柏拉圖也沒有發表過現成的意見。更重要的是,這樣下功夫作出來的論文當局會不會喜歡?能給我自己帶來什麼好處?會不會觸及一些相關人事的利益?同事和領導會怎麼看?玩弄一些抽象概念就不同了。有《大英百科全書》可查,有 《辭海》、《辭源》墊底,大不了幾晚上不睡,整幾個關鍵詞,多搞兩條注釋,多抄幾本參考書,多翻閱幾篇同類文章,有什麼難? ( http://www.tecn.cn )我當然知道,除了個別一些裝神弄鬼裝上癮,裝出美來的學者外,大部分學術中人如此而為也是不得已,但這能說明什麼呢?難道在科舉時代人人都喜歡八股文嗎?我也知道,一個時代的學術風氣乃至整個社會的文風與這個時代的政治制度和學術體制是有很大關係的。一種落後、腐朽的學術風氣的改變,一種僵化、荒謬的學術規範的打破,要依賴整個學術體制尤其是孕育這種學術體制的政治制度的根本變革——就像科舉制度廢除了,八股文自然就灰飛煙滅了;但在這種根本變革到來之前,我們除了同流合污、助紂為虐就真的束手無策了嗎?如果我們的牢騷只表現在卧室里——頂多是在樓道內,到了講堂上和書桌前卻照樣做奴隸或幫凶,那麼,我們怎麼能指望這種變革會自動到來呢?我的個人主義人生觀厭惡一切犬儒主義的說教和生活方式。用薩特的話說就是,是英雄把自己變成了英雄,是懦夫把自己變成了懦夫。一個人即使在最艱難困苦的情況下,也應當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如果他沒有選擇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出努力,那麼,他就喪失了怨天尤人的資格;就像一個人選擇了反抗和水滴石穿的努力,他就有理由相信未來的一切巨變都有他的一份推力——正如一個人選擇了同流合污或助紂為虐,時代或體制的罪惡自然就會有他的一筆記錄一樣。中國人喜歡把一個歷史時期的罪孽推給時代或一兩個替罪羊,但時代是誰?替罪羊是「替」了誰的「罪」?這些問題是應當引起我們每個人反思的。 ( http://www.tecn.cn )2008年7月30日草於飲馬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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