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中國的言論自由有五層結構

06-28

在我看來中國言論自由呈現出一個多層次的複雜結構，至少我看到的就有五層。按照法律分配和規定，至少有幾層法律。第一層是憲法，第二層是法律，第三層是行政法規，第四層是行政命令。與之對應，中國的言論自由也有四到五層，最高層是憲法，憲法規定中國公民有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打個比方說，憲法規定我們的言論自由空間是100平方米，這是最高層的規定，實際上我們有100平方米嗎？沒有。那就進入第二層，第二層是法律，但是我們第二層新聞發經過多次波折，仍然不能出台，所以第二層空缺。填補第二層空缺的是行政法規，行政法規直接規範著什麼人可以進入出版界，什麼人有出版權，行政法規還規定你可以說什麼。這兩方面最重要的兩個行政法規，一是市場准入制度，這一市場准入制度事實上是由主管主辦單位制度來替代的。什麼是主管主辦單位制度呢？一個媒體必須由主管主辦單位，由他們申請才能夠批准，誰是主管單位一定是省部級的單位，由省部級單位向新聞出版署遞交辦刊辦報辦媒體的申請，他們才受理，受理以後才能考慮批准不批准。於是，如果我們是一個公民個人，不是一個省部級單位的某個下屬，你就無權遞交這一申請，通過這一方式，每個公民出版自由就消失了，變成了單位的權利。這是主體，什麼人可以入場發言是用這個方式管理的。可以說什麼？我們這方面的法規，至少對我們出版界和雜誌來說，直接管理我們言論空間的法規叫做重大選題備案制。什麼叫做重大選題備案制呢？你要說一些影響重大的話，必須上報備案。什麼是重大選題？這是我們的本行，我們經常要對付這個問題，重大的黨史問題、國史問題、軍史問題，涉及到四副兩高以上的歷屆領導人問題，從陳獨秀開始一直到現在，民族問題、宗教問題，與蘇聯東歐和國際共域有關的問題，以及影響社會穩定的重大問題，作為我們辦報辦刊的人來說，如果你不談風花雪月，討論的是國事的話每一篇文章選題都是重大選題，理論上都應該報備。

報備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中國沒有新聞審查制度，不允許審查，於是就報備，報備是打個招呼我們就發了，無須經過批准，但中國的報備制度不經過批准不能發表，所以報備名義下面對的是審批制度，但是執行的又不嚴格，所以這是一個比較模糊的地帶，之所以有這個模糊，是因為開始我們有一個相當不錯的憲法35條。憲法35條說中國公民有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如果沒有這個規定，我們直接有一個審批制度就行了，所以不能叫做審批制度叫做報備制度，所以憲法的言論空間和言論自由是有意義的，沒有這個承諾，下面的東西就會變得更加直截了當，不加遮掩，但是在執行中，憲法規定就起到了一個抑制後面行政法規的作用。把它從審批制變成了報備制，執行中又應該是報備。這是第二層，按照第二層的說法談風花雪月可以談到70-80平米，如果談國家大事就從憲法規定的100平方米縮小變成了10平方米。

第三層行政命令，辦報辦網路的經常接到一些電話，什麼可以報，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這就是第三層。一般像剛才談到的重大選題，重大的黨史軍史國史問題，涉及到四副兩高的領導人，你提到一下就要報備，這樣做沒法管，沒法操作，所以你說也就說了，碰就碰了，如果你碰了和黨和政府的方針口徑一致，一般不會有人找你的麻煩，如果口徑不一致了，才會有人打招呼，才會出行政命令，才會碰到這樣的招呼。所以，在這一層面如果大家老老實實，心裡知道言論邊界在哪兒，雙方相安無事，當一個聽話的好總編，聽話的好編輯和好記者，這時候我們實際享受的言論自由大概不像第二層說的那樣只有10平方米，大概能夠20平方米。

第四層言論自由，就是有些雜誌和報紙，它比較猛，比如像《南方周報》比較猛，《南方都市報》比較猛，撤了一個主編，又上一個還是那麼猛，那就不好辦。有的雜誌，比如《財經》不屬於某個行政體制中的某個部門管，它的入場比較糊塗模糊，有點公司性質，管起來也不那麼順暢，有的雜誌可能後台還挺硬，前台也比較硬，前後都比較硬，就可能把這個言論空間從20平米撐到30平米，甚至有50平米，這就是我們按照一個不那麼相安無事，不那麼循規蹈矩的主編時，我們可能有50平方米。

第五層言論空間准入制度本來說要主管主辦單位，但是辦一個微博誰是你的主管主辦單位，現在我們開一個會誰是你的主管主辦單位，飯桌上你胡說八道，誰管得了你。於是又有一個空間，網路的空間，你辦一個微博不用批准，手機的空間，你辦一個微博也不用批准，但是有可能被跨省，或者今天浦志強做的什麼勞教還有，但是總體來說沒有準入制度了這是一個大空間，好幾百萬人在那裡發微博，沒有人管。於是這是第五層的自由，比前面四層都寬一點，可能諸位實際能享受到的言論自由從剛才我說的最猛的那些主編衝出來的30-50平米，你可能能在這兒衝到60-70平米。這是我看到的中國言論自由的五層自由，諸位都是中國人，都在這裡生活，可能你們還能補充七層、八層或者某一層的側面，還能說出一些更複雜的結構來，我就自己的實際工作經驗和感受向大家描述一個中國言論空間的複雜結構。

內容來自紀念82憲法30周年暨蔡定劍先生逝世二周年研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