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詩人才華如何被世界發現

當毛澤東還只是一個在黃土地上奮圖生存的革命家時,美國的史沫特萊在延安的窯洞里採訪了他。這位女記者的突出感受是:「他首先是一位詩人。」

還是在延安的窯洞里,又一位叫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美國女記者採訪了他。她的感受依然是:「毛澤東不僅熟悉古代詩人,而他自己就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毛澤東的詩具有古代詩人的偉大品質。」

那時候,毛澤東詩詞還遠遠沒有像今天的人們看到的這樣豐富,傳播的範圍也遠遠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廣泛。可來自另一種文化傳統的藍眼睛,為什麼一下子看出毛澤東是一個詩人呢?

她們憑的是女性的直覺和敏感?

或許不全是這樣。

詩人固然要寫詩,但寫詩的並不一定是詩人。

詩人固然要存活在他的作品裡面,但詩人的本色和氣質,才華和情感,卻總要在他的行為作風乃至他的事業追求里吐納聲光。

毛澤東顯然不屬於那種只能寫詩的純粹詩人。

作為詩人,毛澤東有著異乎常人的自信。

還是在陝北峰巒起伏的黃土高原上,他便舉起套著灰色棉襖袖子的右手,指著自己對一個來訪的美國人說了這樣一句——

「誰說我們這裡沒有創造性的詩人?這裡就有一個」。

從那個時候往前大約四十多年,這位創造性的詩人來到世上的第一聲啼哭,和常人沒有兩樣。大了一些,他自然也同鄉村夥伴們一道去放牛割豬草,或者嬉水上學堂。

不同的是,在這個孩子出生一百周年的時候,綠陰掩映的故鄉韶山峰半腰,卻長出一片佔地25畝的詩詞碑林,上面用花崗岩精心雕刻著他的詩作。

一條蜿蜒小道伸進這灌木叢生的山坡,正是他小時候經常放牛或玩耍的地方。那時的鄉村少年毛澤東,絕不會想到,這裡將會長出自己的詩林。

父親的本意,是要把毛澤東培養成一個像自己一樣富裕的農民或精明的糧商。於是,在毛澤東17歲那年,父親決定送他去湘潭的米店學徒。

或許是意識到已經身處人生的岔路口,毛澤東動用了各種方式,說服父親改變了主意,答應他外出求學。

歷史不會求證於假設,但歷史常常可以去假設。

如果沒有在人生岔路口的這一堅定選擇,以後的驚天動地和千古傳奇,也許絕不可能成就。

由於毛澤東從小就不愛錢,在芸芸眾生中,他可能是一個不成功的商人,他也可能會去做別的,

但大概不會是後來的政治家毛澤東,也不會是後來的詩人毛澤東。

這一人生轉折的意義,在毛澤東走出韶山的那一刻,便露了端倪。他在不經意間向傳統的農民生活作了一次詩人方式的告別。

1910年,外出求學的毛澤東,臨行前改寫了一個叫月性的日本和尚寫的言志詩,夾在了父親每天必看的賬簿里——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離開韶山沖的毛澤東,到了長沙。到了北京。到了上海。到了廣州。到了武漢。到了瑞金。到了遵義。到了延安。

他腳步匆匆,四處尋覓。

匆匆地行走,意味著任重道遠。

肩負使命的人,總不免五味遍嘗。

一路前行的毛澤東,終於走出個別樣的人生風色,走出了遼闊的一片天地。

他先是一名學生。在湘江的波濤中舒展長臂擁抱五四大潮,成為湖南革命的播火者。

他成為了一個革命家、宣傳家。在大革命的洪流中被稱為「農民運動的王」,把泥腿子們引向開闊的大路上迅跑。

他成為了一個開創新路的政治家。在令人窒息的白色恐怖中,他走出一條新路,站在遙望東方看得見曙光的山頭,點燃了星星之火。

他成為了一個用兵如神的軍事家。屢屢打破敵人的「圍剿」,在遠行的紅軍將士們瀕臨絕境的時候,他撥正航向,硬是讓歷史拐了一個大彎。

他還成為了一個思想家和理論家。在陝北高原的黃土窯洞里,他開始更為艱苦的富有創見的思想進軍,使為理想而奮鬥的人群接受了一次特殊的精神洗禮。

在這期間,他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報刊媒體上面,出現在各種各樣的通電和文件當中,甚至也出現在反對他和他的事業的敵人的通緝令上。

毛澤東成了這樣一個人:革命者說他是領袖,敵人說他是「匪首」,同情革命事業的朋友也會開玩笑說他是揭竿而起的「山大王」。

但沒有人說他是詩人。

直到1937 年,人們才驚訝地發現,長期在山溝里,在馬背上轉戰的「匪首」毛澤東,竟然還會寫詩。

人們更驚訝的是,把多種角色集於一身,才是毛澤東最為顯著的詩人本色,才成就了毛澤東這樣一個最高意義上的創造性詩人。

正是毛澤東那不平凡的經歷,造就了別具一格的詩風,使典雅高古的舊體詩詞和中國革命的歷史風雲高度地融合在了一起。

就是他,一個叫艾德加?斯諾的美國記者,讓整個世界都知道了毛澤東不僅是一位革命家和政治家,還是一位詩人。

1936年7月,為了探尋被國民黨政府渲染為烏合之眾的造反者們得以生存的秘密,23歲的斯諾來到了中國共產黨和紅軍領導的陝北保安。他是第一個深入蘇區進行採訪的西方記者。

面對外國記者,毛澤東也曾猶豫、繞彎甚至迴避對自己的介紹。但他還是下定決心對自己介紹一番,或許他意識到,可以通過斯諾這條渠道,放出一隻懸掛中國共產黨和紅軍的「理想」的氣球,以改變世人的印象。

在昏暗的馬燈下,斯諾和毛澤東陸續談了十幾個晚上。一向不大喜歡談論自己的毛澤東,向這位來自大洋彼岸的西方人敞開了心扉,談了中國共產黨的理想,談了自己的經歷。

順便,也談起了詩詞。

斯諾在他的新聞報道里說,毛澤東「向我介紹了長徵到西北的情形,並且寫了一首關於長征的舊詩給我」。

毛澤東當時寫給斯諾的,就是那首有名的《七律.長征》。

這首詩最早公開見諸文字,是在1937年4月北平東方快報印刷廠秘密出版的一本叫《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的書中。這本書的總編譯王福時,當時還是一位青年學生。他後來回憶說,《七律.長征》是斯諾提供給他的。

一個月後,王福時陪同美國的尼姆.韋爾斯訪問延安。他當面贈送給毛澤東一本《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

這樣,毛澤東第一次讀到了用鉛字印出來的自己的詩作。

1937年10月,英國倫敦戈蘭茨出版公司出版了斯諾用英文寫的《紅星照耀中國》。斯諾在書里把這首《七律.長征》作為第五章的結束語。他說:「我用毛澤東主席——一個既善於領導征戰又善於寫詩的叛逆者——寫的一首關於這次六千英里長征的舊體詩作為結尾。」

於是,不僅在中國,在西方世界,人們也知道了毛澤東是一個會寫詩的紅色領袖。

真正讓世人領略毛澤東風騷獨步的事件,發生在1945年的重慶。

那年,毛澤東在抗戰勝利之初赴重慶談判,不經意間把他1936年寫的《沁園春.雪》透露出來,結果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時在重慶的美國記者斯特朗在自己的著作中評述了這件事。

她說:毛澤東寫的這首詩,「震驚了中國首都文壇,那些文化人以為他是一個從西北來的土宣傳家,而看到的卻是一個在哲學和文學方面都遠遠超過他們的人」。

歷史,不強求每一位重要人物都具有詩人的才華,可是,歷史更欽佩一位偉人具有創造風騷的手筆。

毛澤東創造風騷的手筆,不僅震動了重慶的文壇,更震動了十分敏感的政壇。

一樁筆墨韻事,陡然間轉化成了政治鬥爭。

重慶的一些報刊,連篇累牘發表批判文章,有的甚至刊登謾罵式的和詞。一首署名「雷鳴」的和詞,說得是那樣的透徹:「草莽英雄,林澤豪傑,巧飾文詞蟲貝雕!休誇耀,看青天白日,旗遍今朝。」

謾罵歸謾罵,敏感的國民黨宣傳部門十分清楚,一首《沁園春.雪》,使毛澤東及其主張在政治的天秤上,增加了文化人格的幾多分量。

他們私下組織一些舞文弄墨之士,試圖寫出一首超過《沁園春.雪》的詞,然後以國民黨領袖人物的名義發表。可策劃半天,最終是拿不出來像樣之作,只得悻然罷手。

已經回到延安的毛澤東,看到重慶報刊上那些曲解生事之作,只說了一句:「國民黨罵人之作,鴉鳴蟬噪,可以噴飯。」

詩人,只是毛澤東諸多身份中並不那麼重要的一種。

他有更多更大的使命意識,他有太多太大的事情要做。

(本文摘自陳晉著《獨領風騷:毛澤東心路解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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