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費時間的藝術

一般都是寫些科研的感悟，但是今天卻寫些有的沒的。內心蕩漾，寫了才好——timing is gold, hard work is silver.

在Butterfly Grove的夜晚，從鐵門入口進入慢慢延伸向開闊地帶的土路，黑黑的草叢，和草叢背後的夜空。日頭的新月在西向的空中，正是端午，初五的月，淡淡地懸在荒野上，並不纖細，也並不晃眼，只是恰到好處似的。然後沿著土路繼續走，翻過一個小丘，探險般穿過一小些樹叢，繞過小彎，便來到開闊的海邊。夜晚的海，浪花被月光照得雪白，海水則黝黑。天被照亮了一半，於是星空便淡下去一半，沒有像高速路匝道旁的繁星滿天那樣密集，也不是城市的稀稀落落，還是恰到好處似的。

複習起學過的內容，認出了東邊升起的天蠍座，和它前面的天秤座，而處女座則淡得難以辨認了。夜晚九點，日落過了一個多鐘頭，確確實實是天黑了。

海邊的一些歪脖樹，干叉的樹影，隨意懸掛在樹枝上的新月，不可思議地和記憶中弗里德里希那些風景畫重合，彷彿夢回高中圖書館地下室內側第二排靠底的書架上的畫冊。呼，真是想不到，原來最好的伏筆都不在電影里，而是在記憶里。也沒有用心去想，忽然憶起時多一番滋味在心間慢慢蔓延開來，也不想說話，也不想去描述它像什麼，只靜靜地看著，兩旁是加州隨處可見的乾旱的草叢，腳下是泛著土灰的野徑，空曠的天，不遠處是並不著名的海，都彷彿能被吸收進身體里。背後是遠得摸不著的一點車路、紅綠燈、機場的燈塔的影子，給東邊的天空掃上一抹人類燈光，哈，確實是完整的一幅圖景，三百六十度的地平線。真想倒在荒草叢裡數星星啊。

那些在城市裡，昂貴戶外商店裡展出的廣告畫，中產階級朋友圈嚮往的有機生活郊遊或野營，都與我無關了。不加修飾、寫不進旅遊書、拍不進攝影大片的，普通的荒草，普通的海岸，普通的樹林，和普通的懸在樹枝下的月亮，普通的星空，卻深深地留在身體里。

在夜晚這樣漫無目的地地瞎溜達，不被飢餓、考試、房子車子、閑言碎語所困住，任思緒紛飛，任它七七八八的事情隨它去，任它從前如何，以後又如何，這幅普通的海邊的光景，就像一盒巧克力里的一顆，就像1993年西班牙鄉村夏天的樹影一樣，就這樣很好。

看見家人微信群發來的照片，端午的菜，清爽的龍蝦、莧菜、鹹蛋、西紅柿、粽子；哪怕鹹蛋是黃芯的也無所謂。熟悉的桌布，乾淨明亮的家，充足的光線，構成南京的熟悉的春天。我飢腸轆轆，心中卻滋味萬千。這也像1993年西班牙鄉村夏天的樹影一樣，因為感受到了，所以存在過。

從前奔忙，因為獲得了某些標籤或某些成就而快樂，例如跑馬拉松，例如GPA，例如發論文，例如寫文章投稿，諸如此類的，覺得勤奮得到肯定，未來有飯吃。而現在依然奔忙，但卻因為通過奔忙的腳踏實地的努力，通過努力做完的工作，而能淡然地在工作之餘大把浪費時間而快樂——不是說工作不快樂，工作也快樂，但是那是努力獲得的快樂。

而現在，我能在地上撿到快樂，日月星辰簌簌墜在肩上，海浪枯樹與荒草隨狂怒晚風卷在耳旁，我不知道是從哪沾到的運氣，只覺得無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