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官場整形記「——整形醫生手記（四）

1.

愛一個人，真的會低到塵埃里去嗎？

塵埃里，真的能開出花朵來嗎？

這個城市 ，一到梅雨季節就會變得昏天暗地的瑣碎莫名，我膝蓋的舊患也會開始隱隱作痛。每到這個季節，我便會讓診所休業，放Jenny她們休假，然後一個人安靜地看一些醫學書籍，整理病歷和資料。

我享受這樣的安靜， 這讓我更容易直面自己的內心。而每當這個時候，我會特別反感被打擾。

菲比就在這樣的日子來到了診所，以一種不屈不撓的姿態持續拍門，以至於我不得不起身迎接。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先生。

2

「請問你是駱醫生嗎？我是S姐的學妹，我想做整形。」眼前的女生看上去不會超過30歲，身形消瘦，皮膚很白。

「我今天不營業，你應該要提前預約一下的。」我還沉浸在獨處被打斷的不悅里， 語氣十分冷淡。

話音剛落，S的電話便進來了，囑咐我先和他們溝通一下。因為S在電話里語氣嚴肅，我便不再堅持，讓菲比夫婦進了屋。

「不好意思，我們診所本來今天是休息的，所以我只能先幫你們做一下面部評估。如果要做注射，我們可以再約時間。」片刻，我已經換好了白大褂，把患者檔案手冊交給了菲比，示意她填寫基本信息。

「你這裡是清場的吧？」菲比的先生看起來不苟言笑，幾乎是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們今天來諮詢的信息應該是保密的吧？」

「請放心，所有信息都是保密的。」我看向那個男人，不卑不亢地回答。

眼前的男人生得一張標準的國字臉，一雙眼睛習慣性地眯起，眼神中十分明顯的防備和控制的意識。他顴骨不高，嘴唇薄，內眥皮褶皺明顯，即便不說話不做任何錶情，他的眉頭也是擰在一起的，對應的還有深深的抬頭紋。看年齡比他的妻子大至少十歲。我猜男人應該是做領導的，從進門那一刻，一直端著架子，氣場很不友善。

3.

「你今天想解決什麼問題？對自己有哪些地方覺得不滿意？」我看向菲比的臉，除了覺得她過於瘦之外，我並沒有感覺到她有任何急需改善的部分。

「我也不知道，駱醫生你看呢？」菲比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做整形主要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想改變什麼。我看你的臉挺好的，也挺年輕的。「我實話實說。「另外就是你的預期，你想達到什麼樣的效果……」

「你能不能把她整成那種旺夫臉？」我話還沒說完，已經被男人打斷，他已經明顯表現出了不耐煩。

「旺夫臉？」我挑眉，看向那個男人。

「是的，我老婆看起來不夠旺夫，沒有福相。今天來就是希望把她的臉整得旺夫一些。你是專業的醫生，你就往這個方向給她做。」男人一本正經地振振有詞。

臨床十幾年，見過的稀奇古怪的病人也不少，但是這樣的需求，卻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禁看向菲比，她對此並沒有有任何的異議，相反，眼光熱切看向我：「是的，駱醫生，我想整得看起來福氣好一些。」

「我的老婆不能看起來太克，我的運勢會受影響。」男人語氣堅定，透著一絲……冷酷。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帶著志得意滿的傲氣和掌控一切的的霸道。我推了推眼鏡，甩開有點遊離的思緒。

「整形作為一種醫學手段， 我能夠保證的是在技術層面的質量和效果，關於您所說的運勢，並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我微微坐直了身體， 以平視的角度注視男人的眼睛。

「不是有很多醫院都有『旺夫臉』套餐嗎？你不知道？！」男人的語氣里含著輕蔑。

「看來你很關注整形機構的廣告咯，可能確實有一些和我沒什麼交集的同行偏好使用這樣的名字吧。但是據我所知，並沒有任何的專業書籍或者文獻上對所謂的『旺夫臉』做出任何醫學上的定義或制定相應的標準。所以，我們現在是在討論廣告的套路，還是醫學？」我絲毫沒有一點客氣的意思。

「駱醫生，您不要誤會， 我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他只是希望我能變的有福氣一點。這樣，對他的發展會比較好。他好的話，我們全家才會好。」菲比急急的解釋，幾乎是祈求的看著我。

4.

「好，那請你們告訴我，所謂的『福氣』是怎麼樣的？」

「大師說我太瘦了，臉上無肉，不旺夫。所以，我想變的豐滿一點，就像那個嫁入豪門的港姐徐子淇。聽說她就是很很旺夫的。」菲比一邊說，一邊偷眼看身邊的男人.她的脖子有些用力的往前伸著，單薄的脊背上，蝴蝶骨突兀。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隻失了庇護的小鳥，瘦弱而驚惶。

「菲比，你本身的面部條件和徐子淇有很大的不同，我想你很難變成她的樣子。」我語氣平淡的對菲比說，繼而轉向她的丈夫，「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的大師朋友有沒有幫你本人看過面相。我雖然不精通，但對易經也有所涉獵。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你的印堂位置，就是眉毛的上方，有很深的皺紋，這對運勢，尤其是仕途是很不利的。這是面相學上很基礎的知識。」我輕輕的拍了拍沙發邊的羅盤，當時S弄來這個東西非要放在接待區做裝飾的時候，我還覺她不知所謂，沒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時候。

「從改運的角度來說，改變自身比藉助旁人的加持要事半功倍的多，你的眉間紋很容易解決，幾分鐘就可以。而你太太要變成徐子淇的話，這工程……」我遺憾的目光划過菲比的臉，落在男人的臉上。

「你真的懂面相？」男人的語氣狐疑。

「只能算是略懂，不過印堂對運勢的影響這也太基礎了。你可以現在打電話問問你的大師朋友啊。」我滿不在乎的聳聳肩。

下一刻，男人起身去了外間。

5.

十分鐘後。

「解決眉間紋真的只要幾分鐘？」

「當然。」

「我的相貌會不會有變化，我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我整了容。」

「眉間紋是由長期蹙眉的表情習慣引起的，我會注射肉毒毒素在你的皺眉肌和降眉間肌，放鬆這些肌肉，從而改變你的表情習慣。同時對褶皺的部分做微量的玻尿酸填充。嚴格的說，這並不算是對五官的改變，所以，別人應該只是會覺得你看上去不像以前那麼嚴肅了而已。」我解釋的很清晰。

「你確定？如果做完之後臉僵掉了或者有什麼副作用的話，你要承擔很嚴重的後果。」男人有些陰沉的看著我。

「我確定我對這種注射很有把握，當然你可以選擇去別處求診，比如說那些有『旺夫臉』套餐的醫院。」是的， 我完全無所謂。

沉默半分鐘以後。

「好的， 我做。但是我要求今天一定要做。」

「可是我的助理們今天都休假，你需要另約時間。」

「駱醫生，麻煩你，辛苦一下，今天幫我們做吧。」菲比走到我面前，怯生生的開口。

「你們，有孩子嗎？」我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呃，有，兩個。 」菲比顯然有點被嚇到，「雙胞胎，一男一女。」提到孩子，她臉上浮現溫柔的笑意。

「平時，都是你在照顧？」我繼續問。

「是的， 我全職照料他們。」她按亮手機，給我看兩個孩子的照片。那是一對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有著和菲比相似的精緻的眉眼。

「駱醫生，究竟今天能不能做？」男人不耐的聲音傳來。

「半小時， 我讓助理銷假回來。」

6.

兩個月後的一天， 我在本市新聞上看到菲比的先生，他榮升了。電視里的男人神采奕奕的對著一個禮堂的聽眾發表工作報告。眉間很平整，看上去自信而從容。

我想起那個單薄的，瑟縮的女生，和她提起孩子時臉上的光彩。得償所願，此刻的她應該是快樂的吧。我想我沒有資格質疑任何人的生活方式，只是偶爾會有一些嘆息。安於被供養，安於放棄自己的主張，愛一個人，愛得低到塵埃里，然後，在塵埃里開出一朵花來？

新聞很短，幾分鐘就播完了。我關掉電視，轉身的時候看到江對岸的體育館。那座「蓮花碗」造型的建築散發著暗紫色的光，隱隱綽綽的的隱在深沉的暮色里，像一個欲言又止的童話。

我並不相信所謂的改運，所有的升遷與發達，不過都是處心積慮的結果。男人的戰場金戈鐵馬，身後的女人曲意逢迎。這世界曾離我很近，而我幸好及早逃離。

塵埃里，是否真的有足夠的養分，使得花開不敗？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