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金錢的遊戲:印象派為何這麼貴
1874年3月,一群被官方沙龍屢屢拒之門外的畫家決定自己辦展覽,參展人數達30人,也是他們8次展覽中最多的一次。不出預料,展覽遭到許多評論家的抵制,一位記者逐一譏諷畫展中各種「無法理解」的畫,乾脆拿莫奈的《日出·印象》為名揶揄這批畫家為「印象派」,不料就此載入史冊。
如今印象派畫家赫赫有名:馬奈、畢沙羅、德加、雷諾阿、西斯萊、塞尚、莫奈、莫里索……也參加過幾次印象派畫展的塞尚、梵高、高更,並稱「後印象派」三傑;點彩畫的創始人喬治·修拉和保羅·西涅克,則在美術史上被命名為「新印象派」,彼此有聯繫,也各有開拓。印象派直接啟發並催生了現代藝術的問世,後來的野獸派、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表現主義、象徵主義等流派在20 世紀初百花齊放。
印象派不僅在美術史上地位重要,在市場上也倍受追捧。據當今美國藝術交易市場的統計,美國人購買的繪畫作品中,泛印象主義繪畫作品佔到了70%-80%。梳理目前世界上價格最貴的10幅畫,其中有3幅是印象派作品,更佔據第一、二名……印象派為何如此所向披靡?這是一百多年前那批叛逆者無法想像的。
印象派更易被接受印象派受人青睞也許並不奇怪。BBC《印象派——繪畫與革命》節目中,主講人一開篇抱來了一堆各色商品:雨傘、襯衣、鋼筆、化妝品、巧克力盒子……上面無一例外都印著印象派的畫,「因為這些作品看上去是這麼甜美愉快。」
業界一般把1800年以前的經典畫家稱為「老大師」(Old Master),欣賞他們的作品,無論東方還是西方的,文化門檻相對較高,而且大多已被博物館收藏,市面上流通的很少。現代藝術與當代藝術之前衛先鋒,或是戲謔扭曲,或是充滿批判和隱喻等等,往往難以理解進入——2000年至2008年間,英國畫家培根的價格紀錄被7個買家從297萬英鎊提高到4300萬英鎊,但其中好幾位都表示,把培根反映暴力施虐題材的畫掛在牆上會深感不安。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馬克·羅斯科的一幅《紫色,綠色和紅色》創下1.86億美元的天價,畫面由3個長方形色塊排列組成,簡單至極,引起網友一片調侃:「這我也能畫」、「藝術的世界,你永遠不懂」。
印象派繼承了現實主義畫家庫爾貝「讓藝術面向當代生活」的傳統,逐步擺脫對宗教題材的依賴,藝術家們走出畫室,走進自然,痴迷自然在光線色彩中的變幻,為其留下了瞬間的永恆圖像。印象派的畫作總體說來色彩絢麗、題材平易近人,無論是莫奈的寧靜睡蓮,雷諾阿筆下嬌艷的女人肌膚,梵高怒放的向日葵,德加捕捉的芭蕾舞女倩影……都容易被觀者接受。
而且印象派畫家不乏傳奇的加持:梵高發了瘋割掉耳朵,高更拋家棄子遁入塔希提與土著一起生活,莫奈整個後半生43年都隱居小鎮吉維尼,造了一個花園畫他的睡蓮……這些有溫度的故事廣為流傳,也為畫作增色。富豪新貴們青睞印象派還有一個原因——保真。老大師的作品總難完全確保這一點。這也得益於早期印象派畫商的遠見,堅持把經手作品從多角度拍照、記錄存檔,為印象派的代表畫家出版確鑿可信的全集相對更容易。
印象派畫商第一人說回BBC的節目,主講人一開始擺出印象派龍門陣,其實用意是提醒人們:雖然時至今日印象派已登堂入室,為大眾認同,但在誕生之初,這群畫家引領的是一場美學革命。其時統治畫壇的是新古典主義一派,代表人物為安格爾,大衛·路易等,崇尚「理想之美」。他們和柯羅、米勒等巴比松畫派在市場佔主流地位。在19世紀70年代,印象派畫家除了少數幾個出身優越,如巴齊耶、德加、卡耶博特,普遍都因賣不出畫生活極其潦倒,直到一位畫商出現。
1870年普法戰爭爆發,莫奈避往倫敦,在此結識了法國畫商保羅·丟朗-呂厄,後者因而認識了一大幫印象派畫家。丟朗-呂厄獨具慧眼,覺得這些年輕人的風格比較接近他一貫經營的巴比松畫派,會有市場,並認定他們大有前途。他開始每人幾十幅地大手筆購入這些年輕畫家的畫,還支持他們辦展覽,提供場地經費。
丟朗-呂厄與藝術家建立起緊密關係,對其比較信任的印象派畫家,幾乎把作品全都交給他,賬目定期結算,成為現代藝術經紀制度的濫觴。丟朗-呂厄往往是按月預付給畫家們生活費用,承擔了很大的風險,期間他也曾經歷破產。雷諾阿對他的兒子說過:「沒有保羅·丟朗-呂厄,我們不可能活到今天。」莫奈在困難時曾被旅館趕出門,一度想過跳塞納河自殺,丟朗-呂厄勸說鼓勵畫家,「不要感到絕望。我相信你,繼續畫下去吧,我們一定會找到市場。」
印象派漸為人接受,1879年第四次畫展閉幕後,丟朗-呂厄一算賬,竟然贏利超6000法郎。1886年,丟朗-呂厄更大膽地將300幅印象派畫作打包,乘船赴美,花了三個月組織了一場展出,並在華盛頓、辛辛那提和費城四處遊走,拜見收藏家們。儘管報紙仍有諷刺之聲,但美國公眾並沒有帶著嘲笑離去,而是對巴黎的藝術充滿了好奇。丟朗-呂厄以4萬美元賣出了49幅畫,這在當時十分可觀。阿爾伯特·巴恩斯費城基金會的100多幅印象派畫作,都是從他這裡買入的。包括俄國、日本的收藏家也是經他手開始購藏印象派。
丟朗-呂厄推動這些當時的先鋒作品方式巧妙,他辦展覽時,會把印象派與巴比松畫派擺在一起;後者崇尚自然,對景寫生,對印象派也有啟發,他們早已得到大眾和市場的認同。丟朗-呂厄讓人直觀了解兩者的聯繫,潤物無聲、循序漸進地推薦印象派,取得不錯的收效,他既是協助印象派畫家建立起名聲,實際也「幫他們進入了美術史」。
1912年在魯阿特收藏品的拍賣會上,保羅·丟朗-呂厄以43.5萬法郎買得了德加的《橫杆前的舞者》,他這次的競價甚至高出了盧浮宮,在當時創下了在世藝術家作品的最高價。標誌著經過40年發展,印象派作品價格已有了極大的提升。這位印象派畫商第一人於1922年去世。
美國人推高整體市場價格「美國人是20世紀最重要的買家。」進入20世紀,美國經濟因為鐵路建設、電氣革命、西部開發等原因迅速發展,有錢了的美國人什麼都買,「與美國買家在柯羅和巴比松畫派身上揮霍的錢相比,印象派畫家得到的只是一個零頭」。在美國通脹的影響下,「印象派作品的最高價從1870年至1900年漲了三倍。」
當歐洲經歷二次世界大戰而元氣大傷,美國的經濟軍事實力卻空前膨脹,一個時代的文化心理也在發生轉變。曾花費重金、滿懷敬意購買老大師作品的美國人,開始大批轉向印象派和現代派作品,後來又轉向當代藝術。事實上,當代藝術就是美國人一手推動起來的。
美國文化在優雅的歐洲人眼中人微言輕,總是和粗魯、沒有涵養的形象相連。變得自信的美國人,開始割斷與歐洲的文化臍帶,決心全力打造獨立的「美國藝術」。戰後的冷戰對峙中也不乏文化攻勢,美國雖然沒有文化部,但有其一套文化運作機制,動用強大的文化宣傳和160多個基金會的巨額資金影響市場,首先把抽象表現主義,然後把波普、極簡、觀念、裝置等「美國式」藝術確立為國際當代藝術的主流。世界藝術的中心從巴黎移到了紐約。
這場文化趣味的革命如此徹底,有人舉出數據,到了21世紀,拍賣價格最高的100幅畫作中,有不少於90幅是1870年之後的作品。而在20世紀的大多數時候,100幅最貴的畫中有90幅是老大師的作品。即使是一些名副其實的經典畫家也不能倖免。1911年倫勃朗的《磨坊》拍出1.033萬英鎊,使其成為當時全世界價格最高的藝術家。但此後五十年他再未賣出這樣的高價,他的可流通的作品越來越少,贗品泛濫,市場萎縮。直到1961年倫勃朗的《亞里士多德沉思荷馬胸像》以82.14萬英鎊賣給了大都會博物館,但紀錄在半個世紀中上漲了8倍,被認為是勉強跟上了通脹的步伐。目前世界上最貴的10幅畫中,除了3幅印象派,3幅屬於現代藝術,4幅都是戰後的美國當代藝術,可見一斑。
美國富豪熱衷購買藝術品,另一個公開的原因就是可以藉此減稅。美國稅收政策的規定有利於天價藝術品的出現:如果一幅畫用於公開展出,其價格的30%可以抵扣所得稅,在20世紀80年代的里根政府時期,這一數字上升到100%。丘吉爾曾經的兒媳婦、傳奇的帕梅拉·哈里曼夫人,她在後兩次婚姻中繼承了巨額財產,就曾把梵高的《玫瑰》交給華盛頓的美國國家美術館,抵掉了6000萬美元的稅款,按當時梵高作品最高價計。
這也從某個側面刺激、呼應了二戰後博物館在美國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全世界的藝術品都湧向了美國,在大西洋兩岸重新分配,美國的博物館收藏迅速崛起。「1960-1963年間,美國每3、4天,就新開張一個博物館。以致到80年代中期,每一百萬美國人就擁有21個博物館。」有人將西方70年代大建藝術博物館之風,比作中世紀歐洲各地興建哥特式大教堂,「每個城市都想擁有自己的博物館,就像11世紀初每個城市都想擁有自己的大教堂一樣。」
總之,美國人的熱情和努力推高了藝術品整體的市場價格,作為受其青睞的藝術流派之一,印象派的價格也隨之水漲船高。
購買藝術品是一種投資購買藝術品不僅是高端身份的象徵,更是一種投資策略。英國作家高爾斯華綏,在令其獲得1932年諾貝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福爾賽世家》中,形象地塑造了一位搞藝術品投資的主人公之一索米斯。對他而言,做藝術生意無關崇高,完全是因為藝術品贏利能力比傳統國債等方式更強。
索米斯投身藝術市場近20年,也磨鍊出了精明眼光,他之所以會買下高更的一幅畫——「那難看的東西」,還有馬蒂斯和後印象派的作品,不是因為喜歡,而是認為想要賺錢的人在購買這些畫。索米斯的秘訣是,必須「用別人的眼睛來凝視藝術品」,買下將要流行的、而不是正在過氣的作品。
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意識到這一點。《名利場:1850年以來的藝術品市場》一書的作者戈弗雷·巴克,根據他的數據統計和考察,得出的結論是:藝術品價格上漲最快的時期,不是世界經濟普遍繁榮之時。就傑作而言,在股市債券、貨幣及其他投資方式低迷之時,其價格上漲最為迅猛。他認為,與工業股票和金融服務不同,藝術市場是一個小市場容易被合法操縱,而且這個市場可以隨意定價,畫作沒有與生產成本相關聯的自然價格。藝術品是觸手可及的實體,在危機爆發時,這種資產的價值不一定會像銀行和公司那樣蒸發,還有回升或突破的餘地。簡言之,藝術品是硬通貨。當熱錢在其他領域碰壁後,湧入藝術品市場,自然會抬高藝術品價格。
罔論道德與否,操縱市場事實上無處不在,而且是合法的。作家薩拉·桑頓在《藝術世界裡的七天》里寫道,藝術是個小世界,一小群人互相認識著,並共享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與華爾街和世界各地的證券市場相比,藝術品市場「實在太小了」。戈弗雷·巴克則寫道,蘇富比和佳士得的專家對他承認,要「安排」畢加索或沃霍爾一幅畫的價格,只需圈中幾個人合謀就能做到。
對於擲下重金的這些買主,這筆交易可謂名利雙收,甚至能帶來直觀利益。2013年紐約佳士得,培根的《盧西安·弗洛伊德的三聯畫》拍出1.424億美元,創下了畫家個人的新紀錄,也成為當時通過拍賣會交易的世界上最貴的畫作。有評論家在場見證了交易成交時,拍場觀眾一起起立鼓掌,因為「他們都知道接下來在市場上將會發生什麼」。事實也的確如此,此後培根的其他作品價格全線上漲了5倍到10倍。
所以美國的百萬富翁大衛·洛克菲勒,在1956年曾以18萬美元買下了塞尚《穿紅馬甲的男孩》的第二版,也是畫家創紀錄的價格,動機當然並非單純只是為了藝術。他的母親阿比在30年間一直在收藏塞尚、德加和雷諾阿的作品,這個市場和他們利害攸關。
一個藝術家創紀錄的價格對整個流派的藝術家也有直接拉升作用。1987年,梵高的《向日葵》被日本人以2420萬英鎊的驚人價格買下,創下當時畫作價格的世界紀錄。這一重磅消息拉開了此後3年藝術家身價暴漲的序幕。雷諾阿、德加的作品價格很快達到新高點。1990年,梵高的《加歇醫生》以8250萬美元的天價再創世界紀錄,隨後這一批印象派畫家的作品價格又攀新高峰。
拍賣行的市場運作二戰後,拍賣業也興盛起來,逐步成為高端藝術品交易的主要途徑。18世紀中後期先後在倫敦設立的蘇富比與佳士得,是拍賣行業航空母艦級的兩大霸主,一度控制了全球95%的藝術品拍賣市場。印象派畫作價格上漲,也少不了他們推波助瀾的運作。
印象派拍賣在20世紀50年代掀起一個小高潮,就和一次刻意的運作相關。1957年5月,倫敦蘇富比要拍賣10 張梵高的自畫像。當時新上任的主席彼得·威爾遜十分有商業頭腦,他說服董事會雇來JWT廣告公司做拍前的宣傳公關。正巧好萊塢剛拍了部梵高傳記片《生命的渴望》,男主角邁克·道格拉斯還獲得了這一年奧斯卡影帝的提名。JWT於是借勢大為宣揚,收效頗豐。
當年7月,蘇富比再次如法炮製,將第一次印象派專場拍賣的前期宣傳外包給JWT。腦洞大開的JWT,這次邀請到年輕的女王陛下伊麗莎白二世前來觀摩,讓所有人大吃一驚。JWT抓住這個新聞點,大肆渲染,甚至說女王特別著迷於其中一幅德加的彩色蠟筆畫《受傷的賽馬師》,甚至考慮要親自競買——當然這不是真的,但這番炒作賺足了眼球。於是同年11月,大洋彼岸的紐約博耐特拍賣行,緊接推出了另一場印象派專場。女王都去看預展了,美國的權貴們能不為所動么?當時美國的頂級富豪家族:洛克菲勒家族、福特家族、范德比爾特家族、高蘭迪賴斯家族、迪倫家族、雷曼家族傾巢出動,雲集拍場。參加印象派拍賣一時成了社會名流的身份象徵。整個1957年,印象派的價格連創紀錄,市場也變得更為國際化。
正是有了前幾次的良好收效,到了1958年,雅各布·戈德史密斯的印象派收藏拍賣也選在倫敦蘇富比舉行。他收藏有3張馬奈、2張塞尚、1張梵高和1張雷諾阿,幅幅都是頂級精品。彼得·威爾遜為這7幅畫開設專場,以示重視,另外還創新地開辦「夜場」:所有出席者都穿著晚禮服,如同參加盛典活動,提升了拍賣的格調。直到現在,拍賣行的重頭戲也往往安排在夜場。
10月15日晚,倫敦的警察都被發動前去拍場維持秩序,控制在邦德大街上向蘇富比大樓涌動的人群。馬奈的《旗幟飄揚的莫尼耶街》以11.3萬英鎊成交,創下當時的現代繪畫拍賣紀錄。這個紀錄隨即被拍出13.2萬英鎊的梵高《阿爾的詩人花園》打破。接著奇蹟再次發生,塞尚的《穿紅馬甲的男孩》競價持續攀升,直到亮出22萬英鎊的天價!此次拍賣,梵高拍出了此前最高紀錄的4倍,馬奈是10倍。這些空前的價格表明,一個新的時代來臨,印象派最好的作品,可與最好的老大師作品比肩了。
一周後曝出《穿紅馬甲的男孩》的買家是美國收藏家保羅·梅隆,當被問到是不是覺得太貴了,他的回答成為金句:「你站在那樣一幅作品前,錢還算什麼。」這句話被蘇富比和佳士得拿來印在每一本印象派圖錄的扉頁上,或在拍賣預展上高高懸掛。1989年佳士得,保羅·梅隆以1700萬英鎊將馬奈的這幅畫轉賣,除去通脹後相當於1958年價格的50倍。
保羅·梅隆的父親是做過三任美國財政部長的安德魯·梅隆,曾在美蘇沒有建交時,以巨款背地購進蘇聯拋售的一批冬宮名畫,這一秘密曝光後他遭到強烈質疑,梅隆為自己辯護的理由是:「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的生命與永恆的事物聯繫在一起。」有時拍下一幅天價作品,完全是出自一種類似的突然「任性」。曾任蘇富比紐約拍賣行總裁的黛安娜·布魯克斯女士,回憶自己1989年替雜誌業大亨沃爾特·安能伯格代為競拍,以4070萬美元拍下了畢加索的《狡兔之家》。安能伯格如同陷入迷狂,完全不顧價格飛升,在電話那頭不時地喊道:「這是我做過的最了不起的事情,這是我生命的意義所在!」「哦!哦!我們贏了!」恰如有人所說,只有買家的想像力才是藝術品價格的極限。
拍賣行也竭力鼓勵這種「任性」,開出優惠條件誘使天價問世:不少買家即使拍下了天價作品,也不需要一次性付出全款,拍賣行甚至還會讓買家用拍品抵押再貸款給買家。《名利場》中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曾有一位美國收藏家在蘇富比買了幾幅畫,把它們帶到佳士得,用作借貸抵押。他用這些錢在佳士得買畫,帶到蘇富比抵押,借更多的錢……最後據說兩家拍賣行發現它們借出的錢接近5000萬美元。沒有人知道這些拍賣行的壞賬到底有多少。2001年至2009年,標準普爾把蘇富比的信用評級降至BB-級(「垃圾」級),認為該拍賣行「資本結構放貸過高」,其借貸「容易成為壞賬」(佳士得沒有上市不公布財報)。
1987年蘇富比紐約拍賣行,澳大利亞的房地產開發商阿蘭·邦德,在2200名倒抽一口冷氣的出席者面前,報價5390萬美元競得梵高的《鳶尾花》。後來曝光,此前蘇富比宣稱《鳶尾花》比佳士得的《向日葵》更傑出,收藏家手上的作品沒有能與之匹敵的,他們與邦德達成交易,只要他的報價超過5000萬美元,蘇富比就把一半的錢借給他。於是邦德讓全世界最貴的畫又漲了1400萬美元。一位倫敦交易商當時作為邦德的代拍人,在4000萬美元報價時開始問他:「你確定你能做到?」邦德毫不在乎,接連說,擁有梵高的這幅畫是他的最高夢想。但事實上他最後出不起這筆錢,交易沒完成。
此事曝出後引發了持續的爭議。拍賣行從此被禁止再用藝術品作為抵押物放貸。不過銀行和基金隨後取而代之,其貸款額通常相當於所抵押藝術品價值的50%。「這意味著,一件藝術品不需要被真正買下,搬回家中,而是一個金融產品,從買入到賣出都不在買家手中。」 1989年初,美聯儲為了平抑高漲的房價,將利率調到11%,很快這一年蘇富比的拍賣有1/3藏品的拍賣價低於預期,可見兩者關係之緊密。
日本人的印象派情結印象派作品的交易向來被視為藝術市場的晴雨表,最能反映市場行情的基本走向。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其價格在震蕩中表現齣戲劇性的高速增長。據不完全統計,買入印象派作品的第一次熱潮在1965年至1971年,價格上漲了117%。之後第一次石油危機使作品下跌了54%。第二次購入熱潮更為瘋狂,1982年至1990年印象派作品價格上漲了602%,接下來的3年暴跌55%。2005年到2008年,印象派作品價格迎來第三次熱潮延續至今,攀升到第二次熱潮價格水平的兩倍。
其中第二次印象派購入熱潮主要是由日本人引領的,追溯這種熱情起源,其實已有百年淵源。1854年美國與日本幕府簽下《神奈川條約》,強迫日本通航通商,自此日本的藝術開始流入西方,並在19世紀六七十年代興起了一股喜好日本藝術的熱潮。這股風潮首先席捲了巴黎,然後流行開去,在1867年巴黎世界博覽會達到了巔峰,展出的百餘幅日本版畫被搶購一空。此時的中國在西方人眼中是羸弱腐敗的國度,對其藝術也多因無知而態度輕蔑。
當時巴黎的許多商店都開闢了日本專櫃,幾乎每間畫室和時髦沙龍都有日本和服的身影。印象派新秀們也深受感染,他們經常在蓋爾波瓦咖啡館討論日本美術,其留白、顏色平塗、沒有陰影的平面構圖、細膩清晰的線條等特點,印象派從中收穫最多。每一位印象派畫家都收集有日本扇子或木刻版畫,有的人甚至收藏有幾百件之多。這些日本物件往往作為裝飾元素出現在他們的肖像畫和室內畫中。莫奈以其夫人為模特畫的《日本女人》,滿目都是日本元素;梵高在1888年完成的《唐吉老爹》,從背景可以窺見他的畫室環境。梵高尤其喜歡臨摹浮世繪,他用油彩這種迥然不同的媒介臨摹過歌川廣重的《開花李樹》《雨中橋》 《花魁》等,趣味別開生面。
二戰後日本經濟突飛猛進,一躍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經濟強國,一貫崇尚西方的日本人也開始關注海外藝術品投資。到20世紀80年代末,日本企業和金融家大肆收購西方藝術品,就像他們在房地產上那般狂熱。1987年至1990年購藏高潮期間,日本購買的藝術品約佔世界交易市場的30%以上。
正是由於印象派與日本藝術之間的緣分,讓日本人在拍場上對印象派尤有情結,大批量購入。1990年,日本第二大造紙商大昭和製紙的創始人齊藤了英,更砸下8250萬美元坐擁梵高的《加歇醫生像》,用7810萬美元將雷諾阿的《煎餅磨坊的舞會》收入囊中,成為全世界最貴兩幅畫的主人。齊藤了英曾就此事發表聲明,披露了購買動機不是因為熱愛藝術,他在十年前與日本住友銀行發生經濟爭端,稱自己被該銀行羞辱,顏面盡失;他要通過以史上最高價購入兩件藝術品,向「那些小人物」展現自己的真正身份。
也是在這一年,日本經濟泡沫全面破滅,企業資金鏈斷裂,經濟深陷衰退低谷。齊藤的大昭和公司也損失資產過半。他一度宣布,死後將用梵高和雷諾阿的作品殉葬,備受西方嘲諷,最後沒有實施。
評論家們也將日本稱為過去20年中藝術投資最戲劇性的輸家,「無知、沒有眼光,迷信」。因為他們在80年代狂熱地搜購印象派,無論良莠,導致價格被哄抬,買入許多三流作品。這正是藝術投資的大忌,這些畫貶值縮水更嚴重。有分析者認為,當年日本耗費50億美元巨資收購的西方藝術品,當前總價值不超過14億美元。很多作品甚至連包裝都沒拆開,就以極低價格變賣,或躺在銀行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
今天的藝術品交易發展為真正的全球性生意,中國資本也早已加入這場盛宴。2014年華誼董事長王中軍就以6176.5萬美元(約人民幣3.77億元)拍下梵高靜物油畫《雛菊和罌粟花》;香港大亨劉鑾雄、台灣IT大佬黃崇仁,都是印象派購藏深厚的藏家。同時《名利場》的作者也提出了質疑:當印象派最傑出的作品紛紛收之博物館高閣,時代趣味在緩慢卻決然地改變,他們會不會是新的「老大師」呢?
毒舌的王爾德曾在《溫夫人的扇子》中譏諷世人:「世故的人知道每一件事物的價格,卻不知道他們的價值。」藝術是人類高貴的創造,但這場藝術與金錢的遊戲似乎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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