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是,它們並沒有過時
文學史教材上常常有各種名不副實的「封號」,將歐·亨利、莫泊桑、契訶夫並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即是其中一例。在我看來,歐·亨利是不能與後兩者相提並論的,在他的小說里,人物臣服於情節的需要,顯得扁平、粗糙、不真實,而那些情節立意甚至可以稱得上淺薄。這當然不能歸罪於作家本人,在一封歐·亨利寫給朋友的信中,他說過:「我是個失敗的人。我的小說究竟如何呢?老實說,我並不滿意。我就害怕人們說我是什麼『名作家』。」
關於莫泊桑和契訶夫兩者的比較,被譽為「英國的契訶夫」的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據說門羅被譽為「加拿大的契訶夫」……)有一句名言:「我願意將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換取契訶夫的一個短篇小說。」這自然是言過其實的。在我的粗淺印象里,莫泊桑的不少短篇小說寫得圓潤醇熟,技巧上或許不輸於契訶夫,但是大概是民族性格的原因,莫泊桑顯得更溫和一些,缺少契訶夫作品中那種蒼勁、凜冽和殘酷的力度。
「……還有一次我在火車站檢查畜群,當時有一個牲口販子不慎掉到機車底下,一條腿被軋斷了。我們把他抬到急診室里,血流如注——真嚇人。他卻不住地求我們把他的斷腿找回來,因為那條腿的靴子里有二十五盧布,千萬別弄丟了。」(《醋栗》)
這樣的情節讀起來讓人心寒,像「超級寫實主義」繪畫一樣,因為離得太近反而有些「失真」,不需要靠人為的怪力亂神,自然而然地令讀者生出魔幻或荒誕的感受。這種感受是我評價一部現實主義作品的內在標準。
契訶夫以其小說中的諷刺性而著稱,但他早期的諷刺名篇《小職員之死》《胖子與瘦子》《變色龍》等我卻不是很喜歡。因為在我看來「諷刺小說」的說法(或者說寫法)不太能立得住腳:因為諷刺的背後是需要一個強大的信念做支撐的,也就是說你得充分相信站在「諷刺」對立面的東西,才能理直氣壯。但那樣的東西對一個寫作者而言不一定是存在的,其結果往往就導致了為了諷刺而諷刺。
因而我更欣賞契訶夫小說里偏重於抒情的那些篇目,《萬卡》《苦惱》《農民》……這些作品真的有催人淚下的力量。在現代主義的作品裡,我們可以看到睿智、精妙、荒誕、超脫……但很難讀到那種一擊即中的悲憫,這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種遺憾。
當然,契訶夫最厲害的還是那些後期寫下的作品。在《第六病室》、《脖子上的安娜》《姚內奇》等作品裡,可以明顯看到風格上的轉變。契訶夫不再像一個年輕的勇士那樣四處針砭時弊,而是帶著一種明顯的虛無主義。以我膚淺的認識,這恰恰是一個作家最可貴的品質之一。在這片貧瘠的大地上,我們都只有短暫得可笑的一生。出路是沒有的,或者至少不是那麼清晰可見的。這就像「套中人」是可笑的,招人討厭的,但是他的死並不能帶給人們希望。
「我們從墓地回來,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個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依舊那樣嚴酷、令人厭倦,毫無理性……的確,我們埋葬了別里科夫,可是還有多少這類套中人留在世上,而且將來還會有多少套中人啊!」(《套中人》)
也正因為如此,契訶夫說,「兩百年、三百年之後人類社會的生活將會多麼美妙,多麼富饒,但是再過一千年,人們還是會說,我多麼痛苦!」
而魯迅的自省之語讀來也令人悲嘆:「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一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並且我的話也無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則,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民眾的懲罰之心,並不下於學者和軍閥。」(魯迅《答有恆先生》,一九二七年)
歷史在改變,經濟在發展,受教育的人變多了。照理說,一百多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寫下的現實主義小說讀起來應該覺得陌生才對,最理想的情況是它們只剩下審美上的趣味,而絕無現實層面的關照意義。但是,事情的可悲之處就在於,它們並沒有過時,讀起來就像是剛剛寫成的,帶著墨跡未乾的新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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