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煙囪先生握手擁抱

06-27

來，跟煙囪先生爬上屋頂，吸點灰燼，踏踏屋瓦。在這上面，我們倚著溫暖的煙囪，聞著樹梢上新開的花，看著眷戀冬天的雪依依不捨地融化。我們擁抱、握手、親吻，這個從屋頂上出發的新年，一定是好年。

剛到柏林學德文時，總是莫名地喜愛一些單字，例如「時代精神」（Zeitgeist）、「掃煙囪的人」（Schornsteinfeger）、「蜻蜓」（Libelle）。有一次我在站台上等車，看到一群小朋友圍著一個戴高帽、穿黑衣的人，許多小手興奮地在他身上遊走，黑衣人用燦爛笑容回應。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就是掃煙囪的人，許多人相信，摸摸他，會帶來一整年的好運。

所以當夏綠蒂打電話過來說：「我們的煙囪先生等一下就要來啦！」我馬上放下手邊工作，飛奔出門，我終於可以見到煙囪先生啦！

夏綠蒂的房子在柏林市郊，屋後有森林與小河，花園裡常有狐狸、刺蝟、兔子出沒，客廳里有一個壁爐，柴薪旺燒一整個漫長冬天。而總是在春天，煙囪先生會來按門鈴，一身黑衣來清掃煙囪。

我們開門迎接煙囪先生時，他靦腆地脫下高帽向我們問好。他一身專業打扮，高帽子、黑衣黑褲，手拿工作梯、清掃大刷子，肩上一顆鐵球與繩索。我馬上表明來意，希望能在他工作時拍些照片，他微笑點頭說：「要不要一起上屋頂？」

那是我第一次爬上屋頂。屋子的天花板，有一個隱藏的樓梯，降下來之後，是個通往閣樓的秘密通道。我尾隨著他爬上樓梯，穿過黑暗的閣樓，打開一扇通往屋頂的窗。他利落地站上煙囪，用繩索固定自己的身體，開始用刷子清掃煙囪。

我的表情泄露了恐高，他問：「小時候沒爬上過屋頂嗎？」我說，我老家的石棉瓦屋頂，在我小時候被韋恩颱風瞬間颳走，那個光禿禿的災後頂樓一直是童年噩夢。況且我不善攀爬，沒有牆與欄杆的高處，我的恐懼會胡亂滋生。

我一腳在閣樓里，一腳在屋頂上，看著他清掃煙囪。我問，為何許多人相信，摸掃煙囪的人會帶來好運？

他答，中世紀時，大部分的房子都是木造的，一旦爐火失去控制，就很容易招惹祝融。而掃煙囪的人負責保持煙囪暢通，為每個家庭帶來安全，讓大家都可以安心地享受熾熱的壁爐，久了大家也就相信，掃煙囪的人會帶來一年的平安。而古時許多人沒錢回報，只好給食物麵包，所以掃煙囪的人都戴高帽，這樣才能裝食物。

我說，這是我聽過最理性的迷信，沒有神秘難解的現象，而是暖暖人情的信賴與託付。

他說，人們碰觸他的方式很多，大部分的人一開門見到他就來個熱情的擁抱，甚至親吻他。他神情飛揚，分明對自己的專業充滿熱情。也許是因為我的父親是勞動階層，所以我一直對勞工有特別的親近感，他們的掌紋、指甲常有污垢，但那一點都不臟，而是真實生活辛苦的證據，充滿尊嚴的生命重量。

突然，我發現我雙腳都在屋瓦上，我整個人，穩穩地站在屋頂上，恐懼消失。夏綠蒂加入我們，我們與煙囪先生握手擁抱，他手上的灰燼，在我手心裡靜靜燒著。屋頂上，春天已到，一切都有新的契機。手心的溫暖帶領著我，往前出發。

本文節選自《去撒野，在最好的時光里》陳思宏著，圖片攝影Achin Plum。

此書由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