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論 | 袁總統就任三事與數術之驗
近世著名學者嚴復的學生侯毅曾撰有《洪憲舊聞》一書,在該書中記有《項城就任秘聞》一文。該文題記說:
不佞此篇為民國二年十二月所追述。婦叔南湖廉翁入都,嘗為所見,移寫一紙而去。當時項城忌人反對,鉤索至苛密,故所記多所避忌。證之項城結局不祥,信有預兆。讖緯家占字者指其姓,詛彼「吉頭哀尾」,取此記證之,頭亦未嘗果吉也。
這就是說,雖然有讖緯數術之流占袁世凱之「袁」姓,咒其「吉頭哀尾」,但以袁氏就任正式大總統一事而言,並非開頭是吉,而是當時就有了凶兆之象。那麼,到底是何凶象證其「頭亦未嘗果吉也」呢?
民國二年十月十日,是袁世凱當選為中華民國正式大總統之就任日。當時宣誓就任的場所設在太和殿,可謂典禮十分隆重。然而,就在當天當地卻發生了三件事,讓袁大總統甚為掃興乃至懊惱,也讓世人特別是數術者流廣為議論和預測。吾輩幾均為唯物主義思想之受教育者,大可不必深信讖緯之術、命運之理,然此三件事卻又似乎在冥冥之中預告、決定了袁世凱的悲哀結局,不禁讓人也扼腕感嘆不已。
第一件事:北方深秋之後,一般都不會下雨。當年從九月一直到十月九日,每日都是秋高氣爽,天氣格外晴朗,可是到了十日突然烏雲密布,下起了大雨。值此深秋下雨,讓人頓覺寒意濃烈。特別是在袁世凱行宣誓就任典禮之時,更是滂沱大雨。當典禮完成之時,雨也漸行停止,第二天又是陽光燦爛,之後一直到十二月初才下了一場雪。也就是說,在前後四、五十日的時間內均為燦爛天空,唯獨袁氏就任之日陰雨大作。當時參加典禮者均冒雨往來,很是狼狽不堪。特別是太和殿禮場上懸掛的「五色湖縐大國旗」(五色為紅黃藍白黑,後行洪憲帝制之時,以土德王,改為黃紅藍白黑,旗竿塗黃)為雨所淋,彩色盡變,雨水摻雜著國旗油彩滴下,猶如萬絲血淚,滿面流淌。第一次大慶典就有如此景象,時人均稱為不祥,猶如蒼天之惡作劇也。
第二件事:當時禮場內外戒備森嚴,一片肅穆。然而,就在袁世凱到達禮場之前,太和殿大門口突然來了一條狗,叫嚎奔突不已。按理當時兵士戒備森嚴,但人們根本不知此狗是從何處而來。衛士擔心此狗驚嚇乃至危及總統車駕,來不及將此狗驅趕,當即立斷,拔劍將其刺殺。當時肝腸塗地,狀況十分凄慘。試想,禮場應為大吉之地,然出現如此凶端,血濺聖地,時人均不能不謂之不祥也。
第三件事:袁大總統就任典禮完畢後,乘駟馬車回府,然馬車還未出午門,由於下雨致使石路甚滑,一馬突然滑倒,致使一車轅折斷,但前面兩馬正猛力向前奔跑,根本來不及停止其行,結果所折之轅飛速前沖,生生扎入前面一馬腹中,致其當場斃命。就在馬車幾乎要向左傾翻之危險關頭,警衛人員及時出手助馬夫一臂之力,穩住搖搖欲翻的馬車,並扶住袁大總統,這才免遭一險。此讓袁氏驚出一身冷汗!最後袁氏換另一馬車而歸。列位看官,回顧往史之載,當國君有事出行,如有馬蹶車覆之況,則往往召禍,有返不歸之讖語。現袁大總統就任之行,遂遭此狀,豈不更是其凶兆乎?時人又深以為不祥也。
此三事發生之時,其見者聞者不止一人。如侯毅之供職於警廳的同鄉王君當時就在場做警衛工作,他親眼目睹了此三件事的前前後後。然袁大總統經此三事,雖然很是懊惱,更是終日怏怏不快,心神不寧,但袁氏又很是諱言不祥,遂傳令下去禁止散播和張揚。所以,當時各報紙媒體均不敢刊發上述三事。然而,媒體雖如此,卻終不能堵人之口,所謂十口相傳,更在數術者流的推動下,流播卻是甚為廣遠,這是袁大總統沒有料到的。
讖緯之說在近世以來雖頗為學者們所詬病,然許多事件的發生、發展和結局又似乎常常使之應驗,十無九差。如對古今中外諸事實加以觀測印證,又或不無可信之例。袁氏就任總統時發生之三事,時人就普遍認其不祥,乃凶禍之象,數術者流更是深以為然。其後袁氏之命運以鬱悶伴隨並以悲劇結束,似正印證此三事所預決之日後不祥。抑或有道是:「法存乎其中,至其所以然之故;方今神秘,且啟他日終必有能言之者。」(《洪憲舊聞·項城就任秘聞》)
值得一提的是,袁氏本人卻也是一個篤信數術者也。想其洪憲鬧劇之中,袁氏曾將數術此中國之「國粹」大加演練。於風水術而言,袁氏曾請一郭姓風水大師赴河南項城驗看祖墓有無帝運。結果郭大師判斷袁氏生母之墓「來脈雄長,經九疊而結穴,每疊山上加冕,應九五之象」,且「四面包圍,以流泉為暗砂,匯於明堂,此龍源也」(《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堪輿者之言》)。後在墓地外圍掘一小孔,果見「泉源流出」,此讓袁氏大喜不已。於命相術而言,袁氏對相術家之言亦深信不已。曾有一位面相家相袁氏「虎面虎鬚,龍身虎足」(《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項城喜虎》),令袁氏賞賚有加。又民國著名易學家杭辛齋曾對當年在天津小站訓練新軍的袁氏說:「君他年富貴不可量,龍視虎行,帝王之象也。」(袁克文:《三十年聞見錄》)此雖一戲語,然在嗜迷數術的袁氏而言卻是牢記在心,遂潛心準備,以待厚積薄發。其他在讖語、祥瑞等方面不一而足。然最讓人拍案叫絕者莫如其自造真龍祥瑞一事。據易宗夔《新世說》卷七記載:
袁世凱自遷居三海,即密謀帝制。每庖人烹魚,袁命姬妾收藏鱗片之較大者,雲以製藥。後創浴池於居仁堂側,入浴後,從者刷池,輒見巨鱗數片,雜垢膩皮屑中,相傳以為真龍。其變詐皆此類也。
如此記載為真,也真讓人們為袁氏嘆服。在邁入近現代社會的民國時空,在科學意識已長驅直入國門的時代,袁氏仍然製造真龍之象,於世人世界觀之不顧而做如此手腳,也真可謂「藝高人膽大」了。然袁氏既已陷入帝夢不能自拔,當自然遁入術門亦不能自拔也。
現再看前三事之述,袁氏自事發後禁絕一切張揚,以絕世人之口。然絕山川者易,禁人口者難,民間數術於此反應尤甚,眾口相傳,實對袁項城大為不利。更為要者,是乃袁氏篤信數術,萬事開頭大吉為上,然就任總統之日便遇三事不祥,豈非天意如此?故就任之三事無疑終是一種心病,抑或是三塊大石頭重重地壓在心頭,讓其終日不釋,憂鬱不已。然袁氏野心擴張已成無可挽回之勢,更在數術獻諛者推動之下,心雖背負不祥之憂鬱,但仍「奮而前行」。而及至後來解散國會,毀棄臨時約法,進而登基龍位之時,數術者更是在「三不祥」之外衍生並總結出其他多種「變體祥瑞」,如「蝗應瑞」(帝制議起之時,京外飛蝗遍野,督捕官吏謂蝗頭有王字)、鬼晝哭(當時南下窪子蘆葦中有嗥聲如鬼,月余晝夜不絕,後將水塘抽干,則出一怪鳥,高三尺,體毛全灰)、蠍當樓(袁氏應風水師建議改建北京正陽門時,冒出一巨蠍,長約八九尺,噴毒致死土工數人)、風折旗(武昌將軍王占元升洪憲頒布之新旗時,旗竟被狂風折斷)、蛙南遷(帝制之時,永定門外鐵軌上忽冒出巨蛙數十萬頭,自北向南逾鐵路而過,當時被火車輾死者無數)、蛙無聲(三海向來青蛙眾多,蛙聲甚沸,而至洪憲敗亡之時,群蛙竟噤口不聲)。(《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變異之兆》)這些變體符瑞,竟被籌安會等一些帝制諸臣多加附會,頌為帝制之預兆。然而,按正統數術言之,這些變體符瑞實為反對帝制之不祥災異也。袁氏雖為帝制諸鼓吹附和者所頌而動,但其篤信數術,想必對此類「變體祥瑞」也心知肚明,故一面雖在帝制的極大誘惑下仍樂於接受「群臣」頌賀而穿上「皇帝的新裝」,但另一面則對世間各種數術流言卜問驚恐不已而力圖防範。為安頓亂心,維持帝制,禁絕數術之不利讖言,在袁氏指令下,「警廳陰發謗律,里巷偶語,詆毀帝制,一體密拿。凡反對可疑之人,皆派人尾隨。京師隱語,謂某人帶有長隨否,即有人監視」(《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忌諱》)。禁條中最有趣者,莫過於以「元宵」音同「袁消」,警廳遂勒令賣元宵者改呼「湯元」。然帝制終不得人心,任袁氏如何「祥瑞」橫生,粉面貼金,輿論嚴控,直至後期不得不撤消帝制,力圖挽回敗局,終至眾叛親離,民心背逆,舉國聲討,就任總統時三事之隱喻遂為一一應驗,終於抑鬱心瘁而卒。
觀袁氏總統就任之三事,真可謂出乎人意,事所難料。是自然偶然乎?或讖緯必然乎?袁氏就任總統是其走向帝王之夢的開端。中國古人向來重視一事之始,帝王更是重視一朝歷之元始,視為改正朔、易服色、定國制之最要。西諺也云:「Well begun is half done.」然袁氏就任三事就算任其帝制鼓吹與附和者如何粉飾也是難以定為「變體祥瑞」的,其不祥之義廣為人知,連袁氏心中也是煩惱、驚懼不已。以數術觀之,袁氏帝制自其就任總統之日即已埋下禍根,可謂開頭晦氣,「出師不利」,焉有大吉終果乎?觀袁氏發跡以至終亡,真所謂「成也數術,敗也數術」,豈不驗為天意與人意乎?《尚書》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或謂袁氏名為敗於數術,死於天命,而實緣為強建龍椅「夢工場」,自毀於天下之民心也?!
推薦閱讀:
※土耳其總統:男女生來不平等(圖)|埃爾多安|女權主義者
※怎樣看美國新總統特朗普
※金日成一人「耗死」韓國七總統
※永不退縮的林肯總統
※誰將是下一屆美國總統
TAG:總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