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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釋中醫認識論

2014-10-1110:07:25

近代以來,西學東漸,中西文化發生激烈的碰撞。一些偏激的人,把中國文化說得一無是處。愛惜傳統文化的人,又往往感情從事,難以讓人口服心服。文化的核心是哲學,中醫是中國哲學在醫學領域的具體應用。於是攻擊傳統文化的人,又把炮火指向了中醫,重提廢止中醫之說,企圖借強權鎮壓學術,無聊之極。中醫的療效擺在那裡,不是少數幾個人否認得了的。可以說,中醫承擔著繼承傳統文化核心價值的重任。中醫一倒,傳統文化再無象樣的立足之地。但中醫確實太古奧了,讓人難以理解,遭人詬病也就難免。從歷史上看,其實不同的文化正是在碰撞中相互借鑒、融合,發展出新的文化來。就像宋明的儒家一樣,他們在激烈批判佛道的同時,卻融會佛道發展出理學。學問間的互相影響、滲透是歷史發展的趨勢。作為中醫人,首先應當對中醫進行現代詮釋,讓人能理解,才談得上融會、發展中醫學。中醫以陰陽五行學說作為認識事物的工具,這一點,外行難理解,就是內行也是好多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才在這裡願將自己的粗淺領會,貢獻給熱愛傳統文化的人,以及想了解傳統文化的人,以資參考。

一、中國哲學怎樣認識世界

西方的認識論,大端分為唯物、唯心兩派。一派認為,存在決定意識;一派認為,意識決定存在,聚訟不清。中國哲學卻認為:物質存在與精神意識,只是道的不同表現形式。《老子·四十章》說:「天下萬物(包括精神與物質)生於有,有生於無」。《老子·一章》說:「此兩者(有與無)同(從道中)出而異名」,連有與無都同從道中出,更不用說心與物了。中醫哲學則更進一步把物質存在與精神意識的關係說明為「精化氣,氣化神」,物質中的有形精華成分先轉化成有質無形的氣,由氣再轉化成無質無形的精神。這是一種哲學的抽象說法,具體的過程當然很複雜。不理解的人,就說「氣」是中醫杜撰出來的概念,根本不懂中醫的哲學思維方式。但一般人通過「人吃了飯才有精神」,很能理解精神是物質變化出來的;也很能理解精神是物質存在的高級形式,因為精神不只具有主動認識外物的功能,還能反過來認識精神的自身,是一種高級的存在形態;物質則不具備主動的認知能力。這種由物質向精神,由低級向高級的轉化過程是不可逆的,這同生死不可逆,時間不可逆是一致的。這種物質變精神不同於唯物論的「物質變精神」。唯物論的意思指:精神成果只是對客觀物質世界的反映,不是物質直接轉化成精神。唯物的「精神變物質」則是說精神能創造物質財富,也非精神直接變成物質。

精神有主動認識外界事物的能力,這不是低級的物質形態所能決定的。雖說吃了飯才有精神,但飯不能決定人怎麼想問題。客觀的東西不能決定主觀方面怎麼處置它,只有高級的精神去處置低級的物質。《老子·五十五章》說:「心使氣則強」。心支配氣就產生出強大的力量。力量又可以進一步改造物質。在精神與物質的關係中,精神是主動方、主導方;當然離開了物質基礎,精神也不能存在。人的認識成果是精神與事物(物質及其運動)相結合的產物。這並非二元論,因為精神與物質只是道的不同表現形式。心不能離物而獨在,物離心即成死物,心是物的高級形態,心能主動推動事物的發展變化。可概括為:「存在是基礎,意識作主導」。辨證唯物論雖然強調了意識對物質的反作用,但終是把心放在物的從屬地位。心與物只是事物表現的兩個側面。唯心、唯物的思維方式,明顯是片面的,也不符合人的經驗。人不同於萬物的特點,在於人能懂道理。大家用心想一想,就知道中醫哲學之高明、正確、全面。所以,闡明精氣神遞變關係的中醫哲學是心為主導方的心物統一論,由此與建立在唯物論基礎上的西醫學形成明顯的認識差距。

1、陰陽五行的認知模式

認識事物,有比較才能有鑒別。精神認識事物的方法,首先必須分類,才能比較鑒別。萬物紛繁,要分類就要先應用抽象思維的能力尋找共性。這種工作一定是心與物結合才能產生出成果。由於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人可以把萬物分為天地、動靜、升降、生死等不同的類別。或者三分為左中右、天地人等,或者四分、八分……乃至千分萬分都行。具體怎麼分,視人的需要與客觀可能而定。由於認識問題的角度不同,又會形成不同的認知模式。中國哲學則是先把事物高度抽象為陰陽兩類。凡具有寒冷、下降、收縮、黑暗等狀態的事物屬陰類,凡具有溫熱、上升、擴張、光明等狀態的事物屬陽類。這是對事物從功能狀態的角度進行分類,所以,陰陽是一對從事物中高度抽象出來的,代表事物基本特徵的,相反相成的功能狀態的概括;是突破物質形態看問題的思維成果。推究其本質,必然是宇宙中存在著兩種相反相成的作用力,才會表現出陰陽的不同功能狀態。萬物都會毀滅,只有陰陽的動力永恆存在。古人把陰陽的動力稱為陰陽二氣,功能狀態則稱為陰陽。但有時也把陰陽二氣簡稱陰陽,要根據語境去確定含義。陰陽不是具體的事物。就象我們看待人群的觀念,愛把人群分為左派、右派一樣,左右也不是具體的東西,只是人群觀念的特色。如果嫌這樣的劃分太粗糙,又可分為左中右,甚至再分出中左、中右派。中國哲學則是再把事物細分為「木火土金水」五類狀態。這五類狀態間有相互助長又相互制約的關係,稱為「相生、相剋」,表明事物間關係是動態的。「有規律的動態關係」稱為「行」,所以稱「木火土金水」為五行。五行中木火屬陽,金水屬陰,土是中間態。五行是對陰陽學說的細化闡釋,再細分,還可分為五五二十五行。陰陽五行學說,是從事物中抽象歸納出來的關於事物的功能狀態,及其相互間作用規律的說明。功能狀態與物質形體,是事物的兩個表現側面,相關聯,但不能混為一談。一些人望文生義,把木火土金水說成物質,把陰陽五行學說附會成「樸素唯物論」;那麼,五行可以表現為東西南北中、春夏秋冬長夏、喜怒思悲恐,這是些什麼物質?這種說法把以陰陽五行學說為基礎的中醫學,越解釋越晦澀。把中醫自己都弄糊塗了,還說什麼發展中醫學!再說一句,陰陽五行學說是對事物功能狀態進行抽象歸類的理論成果,它不是從形態結構認識事物的理論。不明白這一點,就不懂中國哲學,就不可能懂中醫。

中國人認識事物,喜歡大而化之,不大重視個體特徵,不喜歡細究事理。《論語·為政》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矣。」《莊子·齊物論·五》說:「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不知道就算了,認為不去鑽牛角尖,很高明。這當然是中國文化的不足之處。陰陽五行對事物的宏觀功能分類方法,符合中國人認識事物的習慣,簡明扼要,是諸子百家認識事物的共同模式。

陰陽五行的功能態體系之間,為什麼能協調運行呢?這還需要抽象出一個更單一的大一統概念——「道」。事物體系之間要協調運行,必須要有一個在事物間起統一作用的「東西」。這個「東西」若在某事物之內,又怎能在萬事萬物中起作用?這個「東西」若在某事物之外,又怎能影響事物的內在變化?具體的存在物,只屬於具體的事物。所以,這個「東西」就必須是個超越萬事萬物,無在而無所不在的「東西」。中國哲學把它稱為「道」,或稱「天道」。道有規律的涵義,但規律是通過什麼手段去影響萬事萬物呢?規律需要有一個載體去實施其影響。這個載體當然也只能是個超越具體形態的「東西」,才能在萬事萬物中起作用。具體的東西,中國哲學稱「形而下」。超越具體形態的東西,中國哲學稱「形而上」。這個載體,中國哲學稱「道體」,是古代哲學家經過抽象歸納的邏輯推理,得出的宇宙終極本質。規律是道體表現出的作用法則,通過規律而認知有道體的存在。古人稱為:即體以成用,即用以見體。道體是宇宙的本質(或稱本體),物質形態能向精神形態轉化,是道的內在規律所決定的。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道體,僅憑邏輯推理說它存在,終究難以服人。由於道體的普在性,那麼,道就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古代東方哲人,一般都通過「返觀內照」的方式在自己身上去體驗道、證實道,來作為人生的終極追求。只是這種追求的成果,很難與其他人分享。道是宇宙規律與本質(本體)的統一體,是一種形而上的存在方式。(這裡的「形而上」,不是通俗所說「孤立、僵化、片面」的意思。)道與陰陽五行是中國哲學的基礎,是中國人特有的認知模式,也稱為「玄學」,由此又衍生出「天人合一」等觀念。對此沒有基本的理解,是不能理解中國哲學和中醫哲學的。

通過以上的解釋可知,陰陽五行學說,是中國哲學對事物進行功能狀態分類的方法。它是一種認識事物的宏觀分類模式。其優點是簡明扼要,涵蓋面廣;缺點則是不精細,是一種抽象的模糊的思維模式。建立在唯物論基礎上的科學觀,是一種形象具體的思維模式。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物質的,拚命朝精細方面研究,想找出世界的物質本源(本體),做出了很多科研成果,對人類文明貢獻巨大,但是最終卻沒有找到物質本體。現代的宇宙大爆炸理論,卻得出了與老子一樣的結論:宇宙是無中生有生出來的。霍金也說:「也許不存在粒子的位置和速度,只有波。只不過是我們企圖將波硬導到我們預想的位置和速度的觀念之中而已。」(《時間簡史·十一章》,154頁)沒有粒子的位置和速度,當然就不存在物質實體。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員羅嘉昌在《從物質實體到關係實在·第三章》,179頁中介紹說:「場論的發展,導致人們把對感官表現為實物的東西,視為空間中能量集中的區域。」也是不存在物質實體的意思。能量可以表現為光、電、熱、力,但能量卻沒有實體。能量屬於中國哲學後天氣的範疇,有實質而無形體,但這個實質不是物質的質,而是氣質的質。物質不滅定律是建立在原子論的基礎上,是實體概念。氣有動力的內涵,與能量相關,但如說到靈氣,乃是宇宙的生命力的體現,包涵著生命的信息節律,發展方向等內容,所以能量只是氣的部分內容。中醫的氣有力量的內涵,而陰陽的主要表徵是寒熱,寒熱是溫度,溫度和力量都是能量的表現。或者可以通俗地說,中醫對世界的認識,偏重於能量;科學對世界的認識,偏重於物質。至於對中國哲學先天氣的認知,則需要精神境界的高度升華才能辦到。中國文化朝形而上的方向發展得多,對形而下的實學重視不夠,科學觀確實可以補中國文化之不足,但科學的發展已經反過來證明了唯物論的局限,一些堅持唯物偏見的人,仍然抱著唯物論的大棒去打擊傳統文化,容不得別人從另外的角度看世界。唯物論的毛病不在「物」字上,而在「唯」字上;所以,我們不但要反對科學主義,更要反對唯科學主義和科學霸權主義。科學也是人們認知世界的一種模式,對滿足人們的物質需求有幫助,但對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幫助有限,如對情感、正義、價值、道德、信仰、藝術的幫助都顯得無力。如果把科學弄成科學主義,讓它指導人生的方方面面,就顯得可笑;再弄成唯科學主義,就有點可哀;再弄成科學霸權主義,就是人類的災難。文化的發展總是層層累進,逐步提高;對那些割斷歷史,全盤否定,或者絕大部分否定傳統文化的觀點,理性的人們,只有擺事實、講道理,把那些堅持偏見,強不知以為知的人,從錯誤的觀念中解救出來。

2、認知模式的局限性

人們認識世界,會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又會形成不同的認知模式。明白了陰陽五行學說是中國哲學認知事物的抽象思維模式,就能明白陰陽五行學說有局限。凡是「模式」的東西,一定與實際情況有出入。要把實際情況套入模式,總有不契合的地方。比如按五行的功能套內臟,除了心肝脾肺腎五臟外,還多一個胰臟套不進去,就只有忽略了。好在中醫的臟腑是抽象出來的功能系統,胰的功能包含在脾臟系統中。而脾主運化的功能,實際包含了唾液、胃液、膽液、胰液、小腸液的功能。而膽液是肝分泌的,所以中醫的脾中包含了一部分西醫肝的功能。

沒有認知模式,看問題會雜亂無章,無規律可循。規律這東西,不是完全客觀的。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得出的規律就不一樣。就象太陽圍著地球轉與地球圍著太陽轉都有理一樣。一些人動輒拿著「客觀規律」來嚇人,其實不免是一偏之見。明白了認知模式的局限,才能突破局限,發展學術。

陰陽五行學說,自身就有很好的糾偏學理。陰和陽之間本身就是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的;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不但不消滅對立面,而且與對立面共存共榮。木火土金水五行各功能狀態間,相生相剋,保持整體動態平衡,不是唯水、唯火主義,也是表達了中國哲學效法天地,包容萬物的胸襟。今天的「和諧社會」思想,其實是與陰陽五行學說一脈相承的。中華民族能發展到今天而不衰敗,從炎黃小部落而成為央央大國,靠的就是陰陽五行學說所表達的平等、包容的精神。在包容別人的同時,不斷豐富發展了自己。中醫學用這種思想來指導自己,是一定會發揚光大的。

中醫學在發展過程中,對陰陽五行模式也根據客觀情況有突破。如對心理致病因素,喜怒思悲恐五志就發展成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對藥物的熱溫平涼寒特性,又細分為極熱、大熱、熱、大溫、溫、微溫、平、微涼、涼、寒、大寒。中醫較重視陽氣的作用,對溫熱葯分得更細一些。中國哲學主張認識事物要知常達變,隨機應變。常,就是認知事物的模式,或者叫「規律」;變,就是突破常規。面對當代的學術進步,中醫學人的確應當想辦法,把科學研究的成果,融會進自己的學術體系中。中醫重視功能系統,西醫重視形態結構。在現實世界中,不存在脫離形態的功能,也不存在脫離功能的形態。西醫已經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把原來的生物醫學模式,朝社會——心理——生物醫學模式轉化。中醫天人合一的觀念,比社會——心理——生物醫學模式的觀念還要大。天即自然,指一切客觀存在,比社會加生物的概念大。人也比心理的概念大。中醫雖然觀念正確,但中醫偏於形而上的抽象思維,對形而下的科學重視不夠。西醫本來的觀念是見物不見人的,當代西醫的「醫學心理學」,雖然認識到心理因素在各科疾病中的影響,認為與心理相關的疾病有一千多種,包括癌症、心腦血管疾病等很多常見病在內,但實際運用並不廣。中醫幾千年前就把心理因素列為三大病因之一。查2001年版中醫《內科學》,與心理因素相關的疾病佔71%。查同一時期的西醫《內科學》,略有涉及心理病因的疾病,共占疾病總數的12.5%。在西醫把心理病因作為顯學之時,中醫早就把心理病因作為理所當然之事。但西醫的心理學成果,仍值得中醫借鑒。西醫不斷完善創新自己的精神,也是值得中醫學習的。

另外,中醫非常重視人體的正氣。「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疾病的發生與正氣不足密切相關,不僅僅是邪氣一方面的原因。這個「正氣」不僅僅指西醫的免疫功能,還包括機體自身的修復功能,以及生存狀態的良好等等。中醫的正氣理論,不僅關係疾病,還關係到人的生存質量。西醫在唯物論指導下,重視器官結構、營養這一類物質因素,在如何保養與激發正氣的功能這方面,就做得不如中醫好。中醫通過「精神內守」去保養正氣的多種方法,以及從氣血陰陽的不同角度去扶助正氣,都很有自己的特色。這也是中醫從心物統一論出發,重視「心」因素的結果。「正氣」翻譯成現代漢語,似可叫「生命力」。中醫的心是體,神是用。最廣義的心、神,涵義同道,是生天、生地、生人的動力;在人體則指生命力,含義接近正氣;狹義的心、神,才指思慮的功能。生命力是人的根本,中醫重視發揮心、神、正氣的作用,而西醫主要通過外界干預治療疾病,所以中醫批評西醫是見物不見人。

中醫有自己的不足,不容諱言。中醫有自己很大的長處,也無須自卑。西醫的不足由西醫去完善,中醫的不足,當然靠中醫自己彌補。我們愛中醫,不僅僅是由於我們對中醫有感情,更在於中醫有真理。

二.中國哲學在中醫領域的應用

中國哲學運用功能狀態分類法,突破形態結構以認識事物,從事物中歸納出陰陽五行的狀態與規律。中醫哲學則把陰陽五行的分類方法,應用於醫學領域,以認識疾病。要認識中醫,首先就應當明白,中醫是從功能狀態入手認識事物,是對事物的宏觀歸類認識。這種認識事物的方法,是一種抽象認知法,必然疏於對形態結構的研究,有其模糊簡略的不足,這是中國沒有發展出現代科學的重要原因;但模糊分類又有簡明扼要,涵蓋面廣的優點。這在科學不發達的古代,是非常高明的做法。就在科學發達的當代,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為什麼?因為對事物的認識是沒有窮盡的,很多事物人們都還弄不清楚,遇到問題又不能不解決;從宏觀分類去認識處理問題,雖然有模糊不清之嫌,卻往往獲得解決問題之實。比如微循環障礙,很難準確診斷是哪幾根毛細血管不通;就算能診斷,也沒有疏通的器械;就算有器械,也花不起那個錢,或冒不起手術風險。服用活血化瘀葯,全身走一遍,目標雖不準確,卻多能解決問題。有些問題即使能弄清,一要花費時間,就可能貽誤戰機,等到問題弄清,人都可能死了。二要耗費資財,增加成本,很多老百姓花不起那個錢。三是就算弄清楚了病因,一時找不到針對性的治法,模糊治療也不失為一法。所以,能簡單處理的,不應去複雜處理。中醫從功能狀態入手,以宏觀模糊分類的方法,去認識處理疾病,就有其高明的一面。西醫認識疾病,有功能性、器質性之分,但此功能性是指局部解剖器官的功能。中醫的功能態是對人體整體功能狀態的大分類。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原理更證明了,很多問題最終是說不清楚的。一些淺見的人,看不到科學的局限,還在拿著科學的武器進攻中醫;也看不到中醫的高明之處,真有些可笑。看一個問題,橫看成嶺側成峰,中醫與科學明明是從不同的角度在認識世界,完全可以是互補的,卻被那些一知半解的人弄成你死我活的鬥爭。你不懂中醫,就下點工夫去了解中醫。中醫不足之處當然可以批評。弄都沒弄懂,就抓住些雞毛蒜皮的東西,甚至不顧事實地信口雌黃,這那裡是做學問的態度?真是有辱斯文!其實也可以說中醫是用的中國式科學方法,就象數學中有模糊數學一樣。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見拙著《中醫哲學與按摩治療心身疾病》。

1.中醫怎樣認識生理關係

中醫認識生理關係,雖然有一定的解剖形態基礎,但形態只是表徵,實質是按五行分類,從功能系統認識人體的生理關係。

中醫的心主神明、主血脈,包含了西醫精神、部分神經和血液循環系統的功能,是心腦兩髒的代表。在五臟功能系統中處於主導地位,這與心物統一論中,心佔主導地位的認識是一致的。

中醫的肝有儲藏血液,調節血液循環的功能,這恰恰是西醫脾的功能。中醫肝又主疏泄,疏泄是疏散、宣洩,疏通暢達之意。包括疏泄氣機,疏泄情志,使全身各部分的功能配合協調。這種協調全身功能和情緒的人體自我調節系統,肯定涉及西醫的植物神經、內分泌等多個系統。中醫以肝來代表人體的自我協調體系的功能。人體的自我協調機制,西醫是重視不夠的,西醫重視的是外界干預,這源於人類自高自大的心態,看不到人體自然協調機制的高妙。從調動人體自我修復機能這方面來說,中醫是智慧的醫學,西醫是蠻幹的醫學。

中醫主要以脾來代表營養的消化與傳送系統的功能,稱為脾主運化。中醫的脾還有管理血液正常運行的功能,稱為攝血,這又與西醫造血系統的凝血因子有關。中西醫脾的概念基本不相關。

中醫的肺主一身之氣,司呼吸。司呼吸是管理氣體的新陳代謝,相當於西醫的呼吸系統的功能。主是主宰。氣有推動、溫煦、防禦、固攝、氣化的功能。一身之氣指機體的生命動力系統。中醫認為肺有調控生命動力系統的功能,這是機體的後天調控系統之一。中醫肺還有通調水道,調節全身水液代謝的功能。

中醫的腎,藏精,內含元陰、元陽,是生命的原動力及先天調控系統。這當然涉及到現代生命科學的遺傳基因理論,還包括生殖系統的功能;但遺傳基因又受什麼東西控制呢?現代科學還沒有涉及。另外,腎還有主水、納氣等功能,對水液、氣體代謝起調控作用,包含了西醫泌尿系統和部分呼吸系統的功能。

由於中醫是按五行去對人體功能系統分類,是一種簡明扼要,卻具有模糊性的分類;所以,一個功能系統中往往包含了幾個西醫解剖系統的功能。西醫從解剖結構認識人體的功能,也不單純。西醫的肝既解毒,又分泌膽汁助消化。西醫的胰既分泌胰島素降血糖,又分泌胰液助消化。中醫以脾來概括消化系統的功能,從橫的角度去認識人體,又有什麼不可以呢?中醫從功能系統著眼,按五行模式把人體分為五大功能系統,完全與西醫不是一個認識體系。凡體系、模式這一類觀念,必然有局限;但現在一些人要中醫按西醫的認知模式把自己說清楚,等於是橫著看山的人,硬要把側著看山的人拉到橫面去,讓他說清楚廬山為什麼不是嶺而是峰?真是橫不講理!

認識中醫的臟腑學說,一定要明白中醫雖以一定的解剖結構作基礎,但它是突破了形態結構,從抽象出來的功能系統認識人體。中醫認識人體,從宏觀功能系統著眼,簡明扼要;把很多微觀認識不清的疾病都可以包含進去,進行調節、治療;涵蓋面廣,當然就難免有精細不足,針對性不明確的局限。所以,往往中醫的療效出來了,說不清所以然(是說不清西醫的所以然)。西醫從形態結構認識疾病,精細入微;但對很多功能失調的疾病,找不到形態結構的改變,西醫就無從下手。有的西醫甚至妄下斷語,說病人無病呻吟,或是神經病。中西醫的認知模式是各有短長的。

2.中醫怎樣認識疾病

中醫認識病,《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察色按脈,先別陰陽」,首先要分清疾病的陰陽屬性。又說:「水火者,陰陽之徵兆也」。水代表寒,火代表熱,陰陽的基本病理特徵就是寒熱。照五行分就分為溫熱平涼寒。五行進一步說明了陰陽寒熱之間就象氣候由溫轉熱、轉涼,再轉寒一樣,存在著既對立,又相互依存、轉化等關係。平,代表平衡態。陰陽五行學說的實質,就是闡明以寒熱為代表的,宇宙基本功能態間的變化規律。寒熱當然不是物質實體,它是對致病因素影響人體,病因與人體相互作用後,人體所表現出的功能態的概括。中醫稱為寒證、熱證。若是指引起寒熱證的病因,則稱為寒邪、熱邪。照五行分就是風火(熱)濕燥寒五邪。邪,詳稱叫邪氣。氣這個概念,在中國文化中有兩層含義。一是先天之氣,是道體作用的表現,是一種虛態的存在形式,無質無形。拿現代話來說,就是一種產生宇宙萬物的力量。二指後天之氣,有質而無形,如氣體狀。陰陽五行從抽象一面理解,是先天之氣的作用的表徵。氣若落實到具體語境,就指後天之氣,如邪氣、腎氣。事物的產生總是從無到有,由虛到實;然後從有還無,由實到虛。道是虛態的「一本」,然後產生實態的「萬殊」(萬物)。形態萬殊,本質不變。哲學追究本質,科學研究形態。先後天氣的關係,是本質與現象之間的關係。先天之氣並不是離開後天之氣而獨在,先天氣就隱含在後天氣之內。先後天間的關係,請參見《中醫哲學與按摩治療心身疾病》。邪氣的內容包涵甚廣,物理、化學、生物、環境、心理諸因素,只要能造成人體正常功能態改變的因素,就是邪氣。如果從形態結構去理解中醫,那就對中醫完全找不著北。能形成熱證的因素,就是熱邪;能形成寒證的因素,就是寒邪。因為中醫是「辨證論治」,證是對功能態的概括,再以「證」去推論邪。有的疾病開始是寒證,最後又轉化成熱證,寒邪就變成熱邪。這在西醫就不可理解,一種細菌不可能變成另一種細菌。這隻有從功能態的改變去理解才行。細菌雖不變,功能可改變。就象地球不變,春溫、夏熱、秋涼、冬寒會變;植物是一株,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會變。中國哲學陰陽五行的道理,就從日常生活中總結出來。所以,孔子在《論語·陽貨》中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道是從生活觀察中得來的。陰陽五行學說並不神秘,大家不理解它,是由於時代與地域的隔膜。中國在引進西學的時候,與中學的對接搞得很不好,被弄成你死我活之爭。中學太需要現代的詮釋,但願今人能比前人做得更好。

又中醫認識疾病,不是只看致病因素一方,是看病因與人體相互作用所表現出的功能態。這種認識事物的方法,是必然要忽略形態結構的。拘泥於形質,就難以抽象出功能特點。唐·司空圖在《詩品·雄渾》中說:「超以象外,得其環中」,必須要超越形態的束縛,才能把握實質。環中即圓心,把握住圓心,就可以控制圓周運動,以不變,應萬變;所以,圓心比喻實質、本質。看問題要突破現象看本質,形態是現象,功能動力才是內在本質,這是中國古人的看法。中國人繪畫、書法、作詩都重神韻、意境,就源於這種認識。中醫怎樣超越形態結構,認識功能本質呢?如中醫治內臟下垂,管你是胃下垂、腎下垂、子宮下垂、脫肛、疝氣,形態雖異,功能本質都是中氣下陷,都可用補中益氣湯治療。

所以,寒熱邪氣雖可以包涵一些實體的致病因素,如細菌、病毒等;但畢竟是從功能態去認識病因,不能作某一實體理解。同一細菌作用於人體,在張三是寒證,在李四就可能是熱證。這是因個體差異而導致的功能態不同。中西醫看問題的著眼點不同,可見一斑。明白了中醫是從哲學抽象出的功能態著眼去認識事物,才能理解中醫。

a.中醫怎樣認識病因

病因眾多,中醫只歸納成三類:外因、內因、不內外因。外因雖多,中醫從功能態只分為:風火濕燥寒五類。如果要把外因簡化成陰陽兩類來認識,,就從火邪中分出一個暑邪,成為風火暑濕燥寒六淫。淫是過度的含義。風火暑濕燥寒本是正常的天之氣,是養育人的。《素問·六節藏象論》說:「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天以五氣養育人,地以五味養育人)。過度了就變成邪氣,稱為淫。六淫中風火暑屬陽,濕燥寒屬陰。這樣的認識方法便於簡明扼要地把握病機特點。通過上面的解釋,也可以明白中醫治病為什麼提「祛邪」,而不說「滅邪」。因為邪氣本由正氣變來,復其常度,邪氣即成正氣;就象壞人去掉壞習氣,就變成好人一樣。西醫治病主張「滅菌」,視病因為強盜,必趕盡殺絕而後快。其實,就是致病菌,也不是絕對的壞;降低了毒性的病菌製成疫苗,還可以促成人的免疫功能。中西觀念各有所長,應當結合應用。中國人的觀念是效法天地,天覆蓋萬物,地承載萬物。萬物應在天地間和諧共存,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這種智慧的觀念,形成了中國人的民族性。這和西方人的霸道觀念——與自然為敵,什麼戰勝自然,改造自然很是不同。霸道的觀念可以應急,但不能長治久安。中國觀念讓中國人在近代很吃了些虧。但最終,如果人類還願意過和平的生活,還是只有中國觀念能讓世界太平。這也是中國文化必然要發揚光大的道理。

所以,中醫的風火濕燥寒,是突破形態結構,從功能態認識病因的類別特徵。風火濕燥寒也可由體內功能失調產生,稱為「內生五邪」。

由於中醫學是建立在心物統一論的基礎上,中醫非常重視心理病因,稱之為「內因」,按五行把心理病因分為「喜怒思悲恐」五志。由於太簡略,後世又發展成「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屬於情緒病因。西醫把人的心理分為「認知、情感、意志」三個方面,中醫只分為精神和情緒兩方面。精神是人的本能,分為神魂魄意志五部分。象腦癱、痴呆這些病,就是屬於本能的損傷。另外,思想壓力過大,以及過度的腦力勞動,都會損及人的本能,即損害元氣和元神,引發嚴重的多種病變。在白領階層中較為多見。

情感是人對外界刺激肯定或否定的心理反應。如愛、恨等。情緒雖受外物影響,但往往莫名其妙地產生,如常說的「情緒不佳」或「情緒高漲」。情感、情緒都是人對外物的自然反應,很有些不講道理成分在其中;過度了以後,就成為致病的內因。醫生應引導病人用認知的理性,去節制情緒和情感。中醫對心理病因的重視,是中醫對人類健康的重大貢獻。只不過現在中醫不那麼吃香,中醫自己也對此習以為常,不以為了不起,就被很多人忽略了。

中醫的不內外因,是金刃蟲獸所傷,其實可以歸屬在外因中。

b.中醫怎樣認識病機

西醫稱為病理,中醫叫病機。理有道理、規律之意。機,除了機理的含義外,還有機動、機鍵、機密、時機等含義。所以中醫的病機,不僅是指疾病的機理,還強調疾病的過程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認識疾病要抓住疾病的關鍵點,要掌握治療的時機。另外,很多疾病幽微難知,對醫生來說還是一種秘密,往往需要醫生在臨床積累的基礎上,靠即時的感悟去隨機應對。西醫的病理,把疾病看成一個完全客觀的事物,醫生則完全是一個照檢查結果處方的機器而已;中醫的病機,則重視了醫生的認知水平在疾病治療中的重要作用。上文說過,所謂「規律」,並不是完全客觀的,隨認識事物的角度不同,會有不同的發現。所以一個疾病,由於醫生選擇的突破口不同,十個醫生開十個處方,並不奇怪。西醫往往以此詰難中醫,不知道自己有機械思維的毛病。

由於中醫是以陰陽五行的抽象認知模式,從功能系統入手認識疾病,是一種粗線條的、模糊的認知方式;所以不會象從形態結構入手認識疾病的西醫學那樣精細。中醫的總病機有邪正鬥爭、陰陽失調、升降失常三條。如果結合具體的臟腑生理,可以說得更細一些。

邪正鬥爭:邪即邪氣。不管是生物、心理、社會、物理、化學、環境的因素,只要能造成疾病,就是邪氣。正即正氣。指人體的生命力,包括抗病能力在內。健康人不生病,死人不會病,疾病態是邪氣與正氣搏鬥的表現。不能有比這再簡明的病機認識了。

陰陽失調:通俗地說,陰指人體的抑制功能,陽指人體的興奮功能。陰陽平衡人體就健康;陰陽失去制約,人就生病;陰陽離絕,人就死亡。中醫認為「邪之所湊,其氣必虛」。邪氣能侵犯人體,是因為正氣虛弱。本條進一步說明上條,正氣虛弱是由於人體陰陽功能的失調。這是把人體的功能高度抽象歸納為陰陽兩部分,來闡釋人體的病機。

升降失常:這是指體內氣的升降出入的運動機制失調。這個「氣」是中醫抽象歸納出的,對體內推動生命活動的,無形有質或無形無質的包括物質、能量及信息諸因素的綜合概念。升降出入,也是中醫對氣的運動形式的抽象歸納。氣由經脈進入細小的絡脈以後,必然是在體內全方位運行的。中醫是進行宏觀調控的醫學,不抽象歸納出氣的主要運動趨勢,就無法實施治療。本條說明氣的運動機制障礙,也會形成正氣的功能不足。

從以上三條可以看出,中醫認識病機,非常看重正氣的作用。疾病,是因正氣不足才發生。受傷的生理機能,也要靠正氣修復。中醫時時強調固護正氣,就象一個國家,你自己實力強大,敵人能奈何你嗎?西醫認識病理,則重視致病因素的消除,強調滅菌。細菌生天地間,你滅得完嗎?所以中醫說「祛邪」,將邪氣趕走,各安其位,則天下太平。孔子說:「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儒家不主張武力鎮壓,強調搞好自身建設,主張行王道。在醫家則強調固護自身正氣,邪氣不服,則平調陰陽以馴之。但當標證急於本證時,西醫不失為一種有效手段。霸道有霸道的用處。治病如治國,真需要霸王道雜之。所以說,中醫治本,西醫治標。這當然是概略之說,中醫治標證,尤其是病毒感染,強於西醫。

另外,西醫將人體視同一架機器,零件可以隨便拆換。中醫則重視調動人體的自我修復功能。人與機器不同,是人的零件有生命力,可以自己修復好,零件還是原裝的好。中醫的針灸、按摩主要就是調動人體的自我修復功能以治病。這種觀念上的差別,是唯物論與心物統一論的觀念差別所致。西醫雖然高明,但這種見物不見人(即心,生命力)的片面性,是明顯可見的。很多西藥,療效好,毒副作用也大,雖有可借鑒處,但不得不向世人指出,中醫重視人體生命力(正氣)的觀念,的確比西醫高明。現在很多疑難病,西醫束手無策,中醫從調節生命的功能態入手,往往取效。生命力離不開人體,人體離開了生命力就是死人。人的生存、繁衍、康復,以及人生的情趣,均拜生命力所賜。沒有生命力就沒有人生,所以中醫治病,時時注意固護、保養、發揚生命力(正氣)的功能;慎用猛葯攻伐邪氣,以免傷正;主張扶助正氣以祛邪,是一種高明、智慧的理念。很多人不理解中醫「氣」的概念,因為中醫的氣(生命力),尤其是先天氣,實在不是一件什麼物事,而是一種虛態的存在。

3.中醫怎樣處理疾病

由於中西醫的哲學理念不同,在處理疾病的方法上,也存在很大的差異。

a.中醫的診斷理念

西醫除了注重儀器診斷外,其基本的診斷方法是視、觸、叩、聽,與中醫的望聞問切法,似乎也無本質上的差別。但是一考察具體的診斷內容,就會發現很大的差異。這是由於中西醫的哲學理念不同造成的。

西醫診斷疾病,以唯物論、科學觀作指導。疾病最終要落實到某個物質實體上,如細菌或某個器官的損傷,或某物質的不足等。形象直觀,讓人易於理解。在這種觀念的指導下,發明抗菌素及各種診斷治療儀器與手術方法,取得很大成就。但唯物論、科學觀的缺點是見物不見人,完全把人體當機器去拆解,取證完全根據客觀標準,對人的主觀感受重視很不夠。比如西醫診斷髮熱,其熱型有:稽留熱、弛張熱、間歇熱、不規則熱。這些發熱都可以用溫度計量度,是客觀的;卻對病人的惡寒或五心煩熱的感受棄而不顧,因為惡寒與五心煩熱是人的主觀感受,不能客觀量度。發熱與惡寒是人的兩種相反的感受,僅憑不能客觀量度就否定惡寒的診斷意義,西醫的做法明顯是片面的、武斷的。中醫診斷髮熱則有:高熱寒戰、惡寒發熱、只寒不熱、只熱不寒、往來寒熱、五心煩熱等;再細一點還有發熱微惡寒等表述。中醫是主客觀表現全面考慮,這是因為中醫的哲學基礎是心物統一論。又如對疼痛的診斷。由於西醫是把人當成組裝的機器看,西醫對疼痛,往往只重視疼痛與局部解剖結構間的關係。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冷痛、灼痛、重痛、刺痛、脹痛、痛而喜按、痛而拒按等不同的狀態,西醫卻不重視;因為這是主觀感受,不能客觀量度。同時,用西醫的分解觀來看,也看不出原因所在。中醫從整體功能態考察,卻認識到:冷痛屬寒,灼痛屬熱,重痛屬濕,刺痛屬瘀血,脹痛屬氣滯,痛而喜按屬虛,痛而拒按屬實。主觀感受的不同,是與人體的功能態失調相關。其他如中醫少陽病甚至把口苦、咽干、目眩等純主觀感受作為指征,西醫就更不可理解了。

中醫的脈診、舌診,西醫也不可理解。脈診還說可以了解心臟跳動的情況,舌診西醫就完全茫然了。脈診與舌診都是對身體狀況的全面了解。這當然首先來源於經驗,但也與中醫認為萬物只是道的不同展現方式,萬物在道的基礎上相通,所以局部中就包含著整體信息的哲學思維相關。唯物論把萬物劃然孤立,把人當組合的機器看,看不出局部與整體信息相通;但現代遺傳生物學恰恰證明,每一個生物細胞中都包含著整體的生命信息,何況那些更大的局部。所以,中醫發明了從局部中探測整體信息的脈診、舌診。廢中醫派大批脈診、舌診,是真的莫明其妙。

中西醫的診斷方式,表面上看是方法的不同,實際上包含著哲學理念的差異。中醫診斷疾病不僅重視客觀指標,也重視主觀感受;看到了局部與整體間信息相通,通過局部以診斷整體疾病。這種認識當真是落後的嗎?或許還有先進的一面吧!

由於中醫認識疾病是從功能態著眼,而功能態又隨時處於變動之中,所以中醫診斷疾病,不認為有絕對的客觀標準,這與西醫的觀念迥然不同。寒證可以轉熱,熱證可以轉寒,還有真寒假熱、真熱假寒證。口苦可以是鬱熱,也可以是瘀血的表現。口乾可以是熱盛,可以是陰虛,也可以是瘀血的表現。中醫臨床需要四診合參,這個「參」字就要求醫者的經驗與領悟力,要求把主客觀因素結合考慮。中醫要考慮主觀感覺,而主觀感覺可能有錯覺、幻覺,客觀指標也難免有真象、假象的不同;這都要考驗醫者的智慧,不是僅憑客觀指標以斷病。

所以,中醫診斷疾病的理念是主客觀因素並重,而且很看重「人」的因素,既重視病人的主觀因素(正氣、七情、主觀感受),還要求醫者的主觀智慧。與只看重客觀標準的西醫診斷理念,形成很大的差別。西醫棄主觀因素不顧的方法,當真是合理的嗎?

b.中醫的治療理念

中醫主要從功能失調的角度去認識疾病。疾病的發生首先是由於人體功能失調,造成人體正氣不足,才使邪氣乘機入侵所致。

中醫、西醫都首先重視預防疾病。建立在唯物論基礎上的西醫,眼睛盯著外物,重在消除外部病因,強調滅菌、隔離。但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中,西醫的方法適合治標。建立在心物統一論基礎上的中醫,認為心(生命)在疾病的發生中佔主導地位,所以在疾病的預防上首重正氣(生命力)的調養。《素問·刺法論》說:「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靈樞·本神》說:「智者之養生也,必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陰陽而調剛柔。如是,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生命力的調養當然要靠平時,臨時是調養不起來的。中醫有一整套從氣候適應、環境選擇、到作息時間、心理調節、飲食、藥物、運動、氣功等各方面調節正氣的陰陽平衡的方法。沒有了生命力(正氣),一切防疫、治療的方法都是沒有意義的。疾病的康復,也應以生命力的恢復為標準。生命力是個什麼東西?他還真不是個「東西」;西醫要叫中醫說清楚,中醫還真說不清楚。中醫的「玄」,就玄在這裡。中醫不僅要認識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還要認識那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有徵象可見的「東西」。神就是生命力的外在表現,中醫說「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素問·移精變氣論》)。生命力是怎麼來的?西醫也說不清楚。但中醫從調養生命力入手預防疾病,從邏輯上說是正確的。沒有生命力,還談什麼健康?從實踐上說,西醫對生命力的自我防禦,自我修復的功能認識不夠,把生命力放在被支配、被保護的地位;中醫則把生命力放在主導的地位,並且有一整套增強生命力的方法,幫助生命力排除干擾,恢復健康。《素問·上古天真論》還提出:「虛邪賊風,避之有時。」這是中醫的防疫觀。由於時代的局限和理念的差異,中醫在防疫、滅菌上不如西醫,應該向西醫學習、借鑒;但如果因此丟掉中醫的長處,就是非常可笑的做法。

中醫治療疾病,要麼,謀在機先——「治未病」,治其未發,治其未盛。要麼,後發制人,治其已衰。不主張與致病因素蠻打硬拼。用藥如用兵,殺人三千,自損八百。首先要注意保存自己,保存正氣,《靈樞·逆順篇》說:「兵法曰:無迎逢逢之氣,無擊堂堂之陣。刺法曰:無刺熇熇之熱,無刺漉漉之汗。」就象《曹劌論戰》中說,要等敵人「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之後,待其氣勢已盡,再反擊,用力少而收效大。其實,中醫主要是利用人體的抗病機能以戰勝疾病。急性病初起,抗病機能尚未充分調動,這時用藥,或者針灸、按摩,往往療效欠佳;這時中醫特別注意保存正氣,盡量控制病情不發展就行,所謂「留人治病法」。不可一味強攻邪氣,反使正氣受傷。待正氣已起,病勢漸穩,或身上出現壓痛點,再順勢反擊,此時針、葯、按摩皆容易成功。這是一種智慧的做法,只是如何辨別疾病是未盛,還是已衰,也需要智慧。

中醫哲學認識到人自身的重要,生命力的重要,生命力才是抵抗疾病的主體;所以中醫治病處處注意保養生命力,依靠生命力,是扶助正氣去祛除邪氣。這與西醫把病人放在從屬地位,完全由醫生組織火力去剿滅疾病,是兩種不同的治療方式。

邪氣不侵犯人體,正氣不會主動挑戰邪氣。邪氣犯人以後,中醫雖然用汗吐下三法助正祛邪,但時時不忘固護正氣,就象仲景祛邪方中,要常加姜棗或粳米養護胃氣一樣。中醫主要是通過調整以寒熱為代表的陰陽功能失調,以調養正氣,祛除邪氣;正氣一復,邪氣自去,身體也就健康了。西醫治病,殺菌、殺癌,割裂器官;邪氣雖去,正氣大傷,副作用很大;是不得已的辦法。中醫如何發揚自己的長處,並借鑒西醫以提高自己的療效,是有待學人共同努力的問題。

現在有的中醫科室,不搞辨證施治,就用幾個協定處方。病人來了,就象用西藥一樣把處方用出去。如此糊弄病人,中醫要想不亡,就難了。中醫治病的特點,就在個性化的辨證施治。「證」是功能態的表徵。中醫療效的可重複性,是「證」的可重複性。人的整體陰陽功能態一平衡,其他細微末節的問題,就隨著人體大環境的改善而改善。所以中醫是「模糊治療論」,是「宏觀調控治療法」,是通過功能調節去達到形體結構的健康。中醫由於歷史和思維習慣的局限,忽略了從細微結構上去認識人體;但中國文化的包容性,完全不防礙中醫把現代科研的成果化為己有。

《素問·陰陽離合論》說:「陰陽者,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萬之大不可勝數,然其要一也。」這是說宇宙間一本與萬殊的關係。萬物各別,都與道相通。現代科學越研究得細,就越有研究不完的東西。疾病不可能都等你研究清楚了才去治,建立在心物統一、萬物與道相通理論基礎上的中醫的模糊治療理論,通過整體功能調節以達到具體的治療效果,就顯示出他有永遠的實用性。

今人有人把人體比作電腦,說西醫研究的是硬體,中醫研究的是軟體。軟體者,功能信息系統之謂也。有助於人們理解中西醫的差異,但不能完全對應,因為人的生命力是一個自主系統,受外力影響,而不受外力支配。生命力的主動性是電腦所不具備的。

中西醫哲學基礎不同,明白人卻多有忌諱,語焉不詳。但此問題若不說清楚,中醫本源不明,如何能繼承、發展中醫?筆者賴中醫安身立命,不忍良玉蒙塵,不揣淺陋,斗膽對中醫哲學思想作一現代詮釋。得當與否?還望方家給以指教。

要從多元性認識中醫

回顧和反思20世紀中醫發展的風雨歷程我們不難發現,中醫發展一直籠罩在科學主義的陰影中,並在不懈地追求醫學一元主義的理想目標。科學主義視科學(現代科學)為最高的的價值標準,用這種標準來理解、評價和發展中醫,其結果必然將中醫視為「非科學」,而一切非科學的東西在科學主義的視野里是應被廢除或改造的,於是便有了「廢止中醫」、「廢醫存葯」、「中醫科學化」等口號和主張,中醫至今仍沒有擺脫被質疑和改造的尷尬境地。醫學一元主義與科學主義具有內在互補性,「構成了20世紀中國醫學的一個主旋律」。醫學一元主義認為「天下事物只有一個真是」,各種醫學體系的並存是暫時的,必將象其他傳統自然科學一樣,百川歸海,最終走向統一。醫學一元主義追求的是「歸於一是」,而科學主義則指明歸之於科學。20世紀中醫發展的種種思潮,無論是「中西醫匯通」的實踐,「廢止中醫」的嘗試,還是中西醫結合運動的開展,甚至是中醫現代化的努力,儘管各種主張和口號有所不同,但其追求的理想目標卻傾向一致,即創立一種統一的、一元化的現代新醫學。從實踐結果來看,與實現一元化的醫學理想目標尚有很大的距離。「中西醫匯通」結果是「匯而未通」,「廢止中醫」是以失敗而告終,「中西醫結合」目前還處於「結而未合」的狀態,中醫現代化道路困難重重。

面向21世紀,中醫要擺脫20世紀的困境,就必須走出科學主義的陰影和醫學一元主義的認識誤區,重新轉換視域,更新思維,確立醫學多元主義的理念,從多元性的視角重新認識和發展中醫。

一、中醫是什麼?

有人認為中醫是科學,有人認為是技術,還有人認為中醫是自然哲學、經驗、文化、前科學、潛科學等等,對中醫的學術性質至今尚未形成共識。其實,有關中醫的本質問題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形而上」的思辯,這一元哲學問題的解決對中醫發展道路的選擇至關重要。如果中醫是科學,那麼我們就可以用自然科學的一般標準來檢驗、評價、研究和發展中醫;如果中醫不是科學,那麼「中醫科學化、現代化及中西醫結合的提法有待於進一步商榷」(引文)。簡單地用科學主義和一元主義的標準來「說中醫就是科學或者不是科學,是一門經驗醫學或者哲學醫都會使我們陷入一個難堪的困境」(引文)。也許,從醫學的多元性角度理解中醫,可使我們開闊視野,擺脫困境。

認為中醫不是科學的人所持的標準是現代科學的標準。如果用現代意義上的科學標準來衡量,不但中醫不是科學,古代西醫也不是科學,古代東西方均沒有科學。把科學狹隘為「現代科學」,把醫學狹隘為「現代醫學」,這種劃分方法等於抹煞了科學(醫學)的起源。實際上,醫學顯然不是到了近代才突然產生的,同其他自然科學一樣,醫學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從童年的幼稚、青年的壯大,中年的成熟,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特點。醫學又同其他自然科學一樣首先是一種文化,它的存在和發展要受到文化的影響,是與一定時期、一定民族的文化相關聯的,這使得醫學具有了多元性的特徵。

1.醫學發展的階段性——時間上的多元性。處於不同發展階段的醫學有著不同的特徵,古代醫學帶有經驗色彩和自然哲學特徵,中、西醫學概莫能外。從兩種醫學的典定性著作《黃帝內經》和《希波克拉底文集》中便可看出古代醫學「基本上處於現象的描述、經驗的總結和猜測性思辯階段」(引文)。近代以來,西醫學脫離了自然哲學母體的懷抱,走上了實驗科學的發展道路,用解剖、實驗、分析、定量等還原的方法來研究人體、治療疾病,從而形成了機械論生命觀和生物醫學模式。現代醫學在不斷分化的基礎上開始了新的綜合,又重新開始強調人體的整體性、有機性和動態性,并力圖克服生物醫學模式的局限性,用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來認識人體,治療疾病。可見,醫學發展不是一成不變的,現代醫學不可能是醫學發展的終結和惟一形態,它只是醫學發展的一個階段,未來醫學又將會有與現代醫學不同的特徵。因此,如果把醫學某一階段的特徵當作醫學的惟一特徵,當作衡量一切醫學形態的標準,顯然是不合理的。

2.醫學的民族性——醫學文化多元性的表現。不同民族具有各自獨特的民族文化傳統與思維方式,不同的思維方式形成了不同的科學傳統。中西醫學分別誕生於各自不同的文化土壤里,各民族的文化傳統,特別是其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對醫學的形成和發展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不僅影響著醫學對象和方法的選擇,而且制約著醫學的性質和發展方向。可以說,中西醫學範式的差異本質上是不同文化模塑的結果。儘管其他自然科學近代以來淡化了民族性,成了「世界科學」,但醫學對象和醫學性質的特殊性使其在一定範圍內、一定程度上保存了一些民族性,這些民族醫學在現代醫療體系中扔佔有一席之地,至今仍然發揮著現代醫學無法取代的作用。如果用一種醫學去取代另一個,改造另一個,那就意味著無視不同民族對世界的不同認識,忽略了另一個民族的思維方式,否認了傳統醫學的現代價值。用現代醫學來取代中醫,實際上是「西方科學中心主義」在醫學領域的表現。

3.醫學認識的相對性——醫學認識多元性的表現。中西醫學儘管面對同樣的人體和疾病,但由於研究角度和方法不同,形成了兩種不同的醫學範式,它們從各自不同的層面上總結出了不同的醫學理論,並利用了不同的方法和手段來進行治療疾病,增進健康,兩種醫學範式具有較大程度的「不可通約性」。兩種認識都具有相對性,都有自身的合理性和局限性,所以不能簡單、絕對地用優劣、高低、先進與落後等價值標準加以評價。儘管現代醫學採用實證的方法,已經揭開了人體許多奧秘,並成為當代醫學的主流。但現代醫學也不是萬能的,在應付身心疾病和現代文明病方面,在解釋心理精神現象方面所表現出的無能為力,都表明現代醫學需要完善和補充,而中醫學在這些方面又的確有優勢。顯然,試圖用現代醫學來代替中醫學,實際上是無視了醫學認識的相對性,無視了中醫學的現代價值。

4.醫學評價標準的多元性。醫學是以人體為研究對象的,以治療疾病和增進健康為目的的。與其他自然科學相比,無論是在研究對象、研究目的,還是在價值觀念、量效標準上均存在著較大的差異。這種差異決定了「醫學不僅僅是科學」,它不僅是探索人體和疾病的真理性認識,同時也是一門防治疾病,增進健康的技術,甚至還是一種具有鮮明人道主義色彩的「仁術」,醫學是科學、技術和仁術三者的有機統一體。因此醫學的評價標準也應是多元的,不僅要從客觀性、真理性方面去界定,也要從實用性、有效性方面去衡量,乃至要從人文性、人道性方面去評判。現代醫學用實證的手段,打開人體一個又一個「黑箱」,已深入到了分子水平,對人體的生理活動和疾病的本質和規律有了比較客觀和精確的認識,具有較強的「科學性」。但現代醫學對許多疾病仍然「心有餘而力不足」,儘管已經找到了明確的病因病理,但卻未能找到有效的治療技術和手段。中醫學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積累了大量豐富的臨床經驗、治病方葯和保健方法,對許多疾病,特別是現代醫學棘手的疑難雜證,如心腦血管、腫瘤、免疫性、代謝性、心身性複雜病症及病毒感染等疾病能夠起到不同程度的治癒、控制和緩解作用。儘管中醫對其治癒疾病機理的認識還比較粗糙,「科學性」不足,但在控制和治癒疾病,增進健康的醫學目的上無疑是成功的。臨床經驗和技術的有效性是中醫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基石,在這個層面上與現代醫學存在著較強的互補性。否定中醫實際上也就否定了中醫臨床的有效性,違背了醫學評價標準的多元性。

醫學的研究對象是人體的健康和疾病,而是人體一個複雜的客體,既有自然屬性,又有社會屬性;既有生理特徵,又有心理特徵。隨著醫學模式從生物醫學模式向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的轉變,醫學單純的科技定位局限性日益暴露,特別是在醫學科學主義、技術主義和一元主義的衝擊性下,醫學人文精神失落了,醫學科學文化與人文文化的分離了,現代醫學成了「單向度」的醫學。因此必須對醫學進行重新定位,用醫學的文化定位來豐富和補充醫學的科技定位,使得醫學真正成為「人」的醫學。中醫具有悠久的人文主義傳統,「醫乃仁術」中就包含著豐富的人文的、德性的人道主義的愛心和濟世精神,中醫本身就是科學文化和人文文化的有機統一體。科學主義和一元主義將中醫這一複雜的文本給誤讀、簡化、肢解了,中醫源遠流長的人文精神冷落一邊,甚至遭遇批判和拋棄。因此,將科學、技術、人文三者有機結合起來,將科學文化與人文文化相融合,從科學、技術、人文多向維度來審視醫學是21世紀醫學工作者應有的視角,而中醫學人文精神的挖掘與提升將為現代醫學視角的轉換提供新的啟示。

二、多元文化發展是大勢所趨

中西醫學的差異從內在本質上看是中西醫學方法論的差異,於是有學者認為中西醫學的差異是系統整體論與分析還原論的差異、生成論與構成論的分別、模型論與原型論的不同。那麼,不同的醫學方法論之間是否有高低之分、優劣之別;醫學方法論究竟是一元的、還是多元的?美國著名科學哲學家費耶阿本德在其名著《反對方法》中提出的多元主義方法論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啟示。與傳統一元惟我獨尊的方法論原則相反,費耶阿本德的多元方法論允許採用一切方法,容納一切思想,反對傳統方法論原則的惟一性、普遍性,反對傳統方法對其他方法的排斥和打擊。他強調不存在什麼惟一的規範的方法論,一切方法和規則都有一定的適用範圍,都不是普遍的標準,都有其局限性。費氏的方法論原則不是反對一切科學方法,而是旨在反對那些僵化的、「普遍」實用的方法,反對把僅僅在一定範圍實用的方法教條化,並推廣到一切領域和時代,脫離歷史和現實的傳統方法論思想。他主張的是開放型的、自由創造型的、具有生命力的、能夠適應歷史變化的、促進人的個性發展的、能夠最終有效地揭示外部世界深藏著的秘密的方法。費耶阿本德的結論是:現實的科學比人們所料想的更接近多元論,只有方法上的多元論才能「導致真理」。儘管費氏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具有無政府主義色彩和相對主義的不足,但其多元主義方法論無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對於我們理學方法論的多元性以及中醫的發展道路的選擇有所啟迪。

由於生命現象的多樣性和複雜性,企圖用一元的方法揭示人體和疾病所有奧秘的努力必將失敗。近代以來,西醫學採用了還原論的方法取得了巨大成功,但隨著醫學的發展,還原論方法的局限暴露無疑。而中醫方法論重整體、聯繫、動態、功能、直覺的有機整體論方法更加契合生命的本質。德國漢學及中醫理論和方法論教授滿晰駁在談到中西科學和醫學方法論時強調,「我們應當習慣於這樣的觀念:它們是沿著不同的道路朝著嚴格意義上的科學這同一峰頂攀登的兩支不同的隊伍。顯然,為了達到同一目標—理性對確定的經驗事實的惟一定義,可以採用不同的方法(道路)」(引文)。中西醫學方法論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二者只有通過互補並存的方式方能有利於醫學的發展。試圖將用還原論方法來研究和展中醫當成是中醫研究和發展的惟一道路和選擇,無疑是在否定中醫方法論的現代價值,是有悖於醫學方法論的多元性宗旨。

21世紀中醫的發展必須走出科學主義和一元主義的陰影,確立醫學多元主義本體論、方法論、價值論和發展論的觀念。「我們應當寬容地理解醫學,從多元的角度來看待醫學,而不應當將那些未能得到實驗證明,未能上升到現代科學水平的醫學逐出醫學之外」。寬容地理解醫學,不僅僅指現代醫學對傳統醫學的寬容,而且也包括對中醫發展各種道路和模式的寬容。20世紀中國醫學的一元主義失敗的教訓告訴我們,中醫的發展道路也應是多元的、多維的。在中醫發展模式上,目前主要存在著三個方向:傳統中醫、中西醫結合和中醫現代化。在目前現代醫學和中醫發展的現實條件下,任何一種孤立的發展模式都不足以充分繼承和發揚中醫的特色和優勢,而各種發展模式之間的差異、互補和競爭將形成中醫發展的重要機制,有利於中醫的發展。

21世紀將是多元文化並存與互補的世紀,隨著「歐洲文化中心論」的終結,以中國文化為代表的東方傳統文化的價值將被重新發現。21世紀將是東西方文化匯合的時代,將是中國傳統思想大放異彩的時代,21世紀的中醫學將有希望與中國文化共同回歸到多元的世界,繼續為人類的健康奉獻出自己的智慧和經驗。

東方文化與中醫學的理論真諦

大千宇宙,無窮無盡,萬象更新,無始無終,自然處在無限的運動之中,杳杳渺渺,無邊無際,浩浩茫茫,涵蓋八荒,至微至著,至隱至顯,如《內經》所謂:「神轉不回,回則不轉。」

面對這紛繁複雜的萬千變化,如果我們想簡單和諧地把握自然的真諦,則需要把自然看作一個「過程」。自然過程是無限的運動方式及其相互作用的總和。無限的運動方式在其相互作用的過程中發生了無限的變化,在這無限的變化中又有相應的「數」和「序列」的規律可循,而各種變化又分別處於特殊的態勢、趨勢和時勢之中,並以氣、以形、以類、以象展示著多彩的世界。

神莫大於化道

當古代的西方醉心於在有形的「物質」世界孜孜以求那萬物的本原的時候,中國人卻異乎尋常地執著追求那變化莫測之「神」。《荀子·勸學》推崇「神莫大於化道」;《屍子》以「化合神者稱皇」;《易·說卦》謂「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易·繫辭》則謂「窮神知化,德之盛也」;《管子·內業》稱「一物能化謂之神」。

原來中國賢哲們心目中的「神」就是那神奇的變化。神之大,以其隱形藏景,超然無累,恍惚不測,精微難見,總萬變以經緯,妙一機而轉移,超形氣之外而其跡不露,盡變化之極而其功莫窺。於是有人便把這一變化之神機稱作「易」。如果以「易」代表那無限的變化,而變化的無限即是那永遠不變的「易」,所以說「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易·繫辭》)。

世界上沒有什麼永恆的東西,永恆的只有變化,在無限的變化中產生的是無限的運動方式。中醫學引入古代哲學的概念「無」,即是指無限和無形。如《老子》認為「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淮南子·本經訓》謂「神明藏於無形」;《禮記·樂記》謂「神則無體,理如幽深」。還有那佛經中的「無」,乃是指動態的佛性,包涵著無限運動和變化無形的雙重意義。

「無」還有無為、無方、無體、無象之義。老子的「無為」不是「無所作為的虛無主義」,而是自然的自在和自為。也許是王充最能理解伯陽先生的心,他在《自然篇》中說:「天動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則自然也;施氣不欲為物,而物自為,此則無為也。」似乎只有從這裡出發,我們才能真正感悟那眾說不一的「無所為而無所不為」。

《易辭上傳》謂「神無方而易無休」。《素問·天元紀大論》引申為「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明代醫學家張介賓深得《內經》之精髓,其注以「莫之為而為之,謂之不測,故日神,此以天道言也。神之為用,變化不測,故日無方。無方者,大而化之之稱」。「大而化之」頗似無邊無界、無形無狀之象。唯其有而無形,無而有精,非由形生,故稱為「化」。如《洞神經》所謂「妙象無形,應感有體,真精妙氣,化成姿容是也」。此乃無象之象,非狀之狀·

當然世界上還有眾多有形的變化,而且這一表現為可見物的有形的實體存在是感覺和自我意識所能輕易了解的主要世界。但「形」只是存在的一種方式,它的變化不是變化之「神」,而是變化之「象」。但「象」也不僅僅是形象,還有更重要的氣象、法象等。通過其象可以審知其機,領悟其神。中醫學重氣輕形、重道輕器,在診察中以「望而知之者謂之神」,「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在病理學中以氣化、氣機立論;在治療學中以調氣、和陰陽為法,均導源於上述「神機氣立」,「萬變不離其宗」的思想。

天地絪緼,萬物化醇

《易·繫辭下》謂「天地絪緼,萬物化醇」。唐孔穎達疏為「絪緼,相附著之義」,「唯二氣絪緼,其相和會」。實際上這裡就是指陰陽二氣的相互作用產生了萬物。「絪緼」描繪了二氣相互作用時的那種神態和氣象。如北宋張載著《正蒙·太和》中所描述的那樣:「氣塊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易所謂絪緼」;「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絪緼相盪、勝負、屈伸之始」。那麼,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各種不同方式的過程的相互作用,才自始至終是變化的根本原因。

令人驚奇的是,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十大經》中亦載有:「靜作相養,德瘧(虐)相成。兩若有各,相與則成。陰陽備物,化變乃生。」這裡所表現的兩極相與、變化生物的思想,實在是中華民族的驕傲。如果我們把論述中的有形的「物」改變為囊括形氣萬象的運動方式,再去理解那無限的運動方式之間的相互作用,也許認識的雙翼更能接近趔的天穹。

東方民族的心似乎是相通的,印度古國無疑也在作形而上的思考。佛教傳入中國,與儒、道融會貫通,於是有禪宗的開創,大乘宗風的發揚。禪師問初入門的弟子:在父母生你之前你是什麼?你可用兩手拍出聲音,那麼一隻手的聲音是什麼?原來兩手拍出的聲音不是兩手各自聲音的相加,而是兩種運動方式相互作用的結果,是從無到有的過程。佛以因緣合則生,散則滅;中醫學以氣聚則生,氣散則亡。「緣」是緣份,「因」是有緣的運動方式,「合」是相互作用,世界是因緣的聚合。氣是各種不同的運動方式,氣的聚合也即是因緣的聚合。佛、道與醫通於一氣。這裡是中醫學理論最初的出發點和最終的歸宿,來自那東方文化洋洋大觀的思想淵源。

通天下一氣耳

舉世聞名的古希臘「原子論」,一味追尋物質實體的終極本原和它的固定形態,對於西方科學思想影響之深令人瞠目。而與之同時的中國學術界則認為「通天下一氣耳」。連大物理學家麥克斯韋都曾力圖用牛頓力學術語來解釋場,把電磁波說成是「以太」的彈性波。「以太」是一種假想的能充滿空間的非常輕的「物質」。近年來人們把「氣」解釋成一種組成世界的莫名其妙的「微小物質」,與假想的以太多麼相似!

盈天地間皆一氣,如明代醫學家張景岳所言:「氣在天地之外則包羅天地,氣在天地之內則運行天地,日月星辰得之以明,雷雨風雲得之以施,四時萬物得之以生長收藏,何非之所為?」(《類經·攝生類》)。氣無處不在,無時不有,至大無處,至小無內,囊括宇宙,包羅萬象,因此絕不是一種具體的物質或「物質元素」,更不是什麼具體的「功能」或「能量」。而是泛指無限的運動方式。

無限的運動方式處在無限的相互作用之中,這種作用的總和才是自然真正的「本原」,而同時又是「結果」。老子感覺到了它的「客觀存在」,並解釋為「有物混成(儘管如此還是被戴上「唯心主義」的帽子)……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日道」。看來老子也未能說得清楚,只用一個「道」字表示之,從而引起了一場千古之爭。

唯《管子》對道的理解最能發人深省,其謂「道在天地間也,其大無外,其小無內」。這裡的「道」,顯然是一種與後天地而生的人的意志無關的無限的存在,因而不是一種理念或精神。此外,儘管伯陽老人將其喻為「有物混成」,但這種永恆的存在既無限大而沒有邊界,又無限小而沒有內容,因此絕不是一種有形的或無形的物,而應該是無限的相互作用的過程。在無限的相互作用的過程中又產生了無限的運動方式,這就是「道生一」。「一」即是「氣」,又可謂「太極」、「太一」、「元氣」。「道」與「氣」無處不在,無時不有。

當此之時,我們想起了《性命圭旨·性命雙修萬神主旨第一口訣》中對氣的一段絕紗描述:「其相無去無來,究之於先天地之先,莫知其始;窮之於後天地之後,莫知其終。高而無上,廣不可極;淵而無下,深不可測。乾坤依此而復載,日月依此而照臨,虛空依此而寬廣,萬靈依此而變通……」。

這種無去無來,無先無後,無始無終,無上無下,瀰漫太虛,主宰萬變者,既沒有空間結構,又沒有時間限制,既沒有質量,又沒有形狀,既沒有速度,又沒有量度,除了自為自在的無限運動及其變化之神機外,還能用什麼具體的東西可以解釋,可以與之等量齊觀。

《莊子》載:「天門者,無有也。萬物齪蹺抻校脅荒芤雜形校爻齪蹺抻小!閉且蛭勻喚緄摹霸賜貳本褪恰壩形尷嗌保運嬤小澳岩紫喑桑ざ滔嘟希呦孿嗲悖糲嗪停昂笙嗨妗鋇任奘嘍緣乃健@獻影選壩形蕖庇胝廡┫嘍緣腦碩絞腳帕性諞黃穡⒁災跡得鰲壩形蕖幣彩侵岡碩絞劍皇侵婦嚀宓奈鎩N扌蔚腦碩胗行蔚腦碩絞街淶南嗷ス叵檔賈鋁恕靶紋畢嘍苑凍氳某魷幀!端匚省ぬ煸痛舐邸吩兀骸骯試諤煳詰爻尚危紋喔卸蛭鏌印!?br>

大江黃河流著和諧

世界是簡單和諧的,理論也應如此,中國人早在《國語·鄭語》里已認識到「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和」是指兩種以上不同的運動方式的和諧作用。「同」是指簡單地把相同的運動方式合而為一。相反和諧才能產生新的運動方式,而簡單的相同相加是沒有意義的。愛因斯坦就堅信自然界有一種內存的和諧,以畢生精力尋求物理學統一的基礎。他的這種思想也是畢達哥拉斯學派原始的審美意識的再現。對和諧的認識與追求是人類共同的願望。它來源於人的生命過程本身,以及人的生命過程與自然過程之間那種內存的統一與和諧。

《荀子·天論》謂:「天行有常,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聖濟經》載:「天地設位,妙功用於乾坤;日月著明,托陰陽於離坎;一降一升,相推而成寒暑;一顯一晦,相盪而成晝夜。」在這大自然循環往複的壯麗圖景面前,我們看到簡單而相反的兩極最宜組合成和諧的運動。中國人對兩極相與、相反和諧的認識,可謂由來已久。詩人聞一多告訴我們:「大江黃河又流著和諧。」

基督教在肉體和靈魂之間挑起人為的戰爭,印度神話中由於強迫拆散「神我」和「自性」才產生了世界大分裂。而古代中醫學卻在形氣相感、神形合一的意境中,領悟到那動態的靜謐與和諧。和則為正,失和為邪,和則為平,失和則病。診之要訣在於識其偏,治之要訣在於使其和。寒者熱之,熱者寒之,逆者降之,陷者舉之。寒熱錯雜,溫涼並用,和其陰陽;上下不和,苦辛並進,調其升降。氣葯偏燥,以血葯潤之;血葯嫌膩,以氣葯調之。益氣以養血,和則相生。凡導和人身,療百病,脫痾起痼,斡元氣而開壽域,皆在於此。

相反和諧的作用過程包括很多規律性的相互關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相反互補和相反互限,或稱相反相生和相反相制。如《類經圖翼·運氣上》所載:「蓋造化之機,不可無生,亦不可無制,無生則發育無由,無制則亢而為害。生克循環,運行不息,而天地之道,斯無窮已。」有生無制,則萬物生髮混亂;制而太過,則萬物發育無由,所以生中有制,制中有生,互相為用,互相補充,才能運行不息。中醫學經絡藏象、病機治則理論莫不以陰陽互補與五行生剋制化貫徹始終。

原來是「河馬洛龜」的饋禮

陰陽、五行乃「天地之數」,如《仙經》中所言:「大道不可以籌算,道不在數故也。可以籌算者,天地之數也。若得天地之數,則大道在其中矣。」自然過程本身是不可以用數來計算的,而天地間自然變化有相應的規律可尋,這就是「天地之數」。童中洲神釋詩:「天運無停機,萬象自昭著……而我居其中,動息有理數」,則更明確指出生命運動在自然過程之中,有理、有數、有象。

流傳千古的「河圖」、「洛書」就是中國古代的數圖。《易·繫辭》載:「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傳說伏羲氏時黃河有龍馬背負《河圖》而出,洛水有神龜背負《洛書》而出,伏羲據以畫八卦。洛書數圖戴一履九,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八六為足,形成九宮之數。河圖數圖以一為水數,得五為六居北;二為火數,得五為七居南;三為木數,得五為八居東;四為金數,得五為九居西;五為土數,得五為十居中,則成五行之數。它們分別反映了天文、地理、氣候、季節以及生命活動等自然變化的規律。

中醫經典著作《內經》中《素問·金匱真言論》和《素問·天元紀大論》闡述了河圖數與藏府的關係,《靈樞·九宮八風》則論述了洛書數在醫學中的應用。中醫學三陰三陽的理論來源於河圖生數相配,五藏序列則基於河圖五行方位象數。古往今來,二十世紀震撼人心的電子技術卻是從這裡開始。這離奇的智慧原來是「河馬洛龜」的饋禮。

那麼怎樣用一種最通俗的解釋來說明這神奇莫測的「數」?如上所述,自然過程中有無限的運動方式,而它們都處在無限的的相互作用之中。各種方式的相互作用,依其參與方式的多少會形成不同的作用關係。如果我們把參與作用的方式數用二、三、四、五等表示,則形成了一系列反映其各自不同的作用規律的「自然之數」。

顯而易見,兩種方式相互作用是自然過程中最基本的作用關係,其次則為三、五。《周易參同契·上篇》謂:「三五與一,天地至精,可以口訣,難以書傳。」即指一、二、三、五是自然中最精要的數,它的妙理真諦,可以言傳,難以文述。《周易參同契·下篇》又謂:「三五並一兮,都集歸二所。」是說三元、五行的作用規律都是以陰陽為基礎的。令人深思的是,S.P.O.E亞層電子軌道就分別為1.3.5.7,而每一軌道上卻又都有兩個方向相反的電子。這樣看來,自然過程中確有一些遵循共同作用規律的數和數的基本序列。

二進位是陰陽作用方式的數學表達,它給了德國數學家萊布尼茨以簡單而神秘的啟示,因之而誕生的電子計算機成為當今時代的象徵。《周易》揭示的太極、陰陽、四象、八卦、六十四卦序列,是由簡至繁,由宏至微而生化演進的序內層次,DNA的A-T、G-C雙螺旋結構四象模型,mRNA四種鹼基以三體密碼方式的64種排列,生動地表明這一規律可以概括宏微觀領域內各類二進位序列的動態變化。

揚雄《太玄經》所揭示的三元、六氣、九宮、二十七卦、八十一卦序列,早已解開了老子「三生萬物」的千古之謎。三進位制是這一作用方式的數學表達。《素問·六節藏象論》中有「其生五,其氣三」。羅東逸《內經博義》釋之為:「太乙之所施,造化之所以鼓鑄,必得三而成物。」三的出現,產生了驚人的偉大成果,一個無限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展示在我們的面前。

王安石解《洪範》謂:「往來乎天地之間而不窮者也,是故謂之行。」我們把「行」理解為遍及宇宙的無限的運動方式,把「五行」看作是五種運動方式的相互作用,顯然與半山老人的心是相通的。也許是為了更明確的表述五行序列的動態特徵,《內經》又重申了「五行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說卦》謂:「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於陰陽而立卦。」其中,「參天兩地」實寓三陽二陰之五行機括,而成火、金、木、土、水之勢。相鄰之氣相剋,相間之氣相生,於是反映這一過程中相互作用規律的生克制化理論便應運而生。

肝猶秀木,欣欣向榮;腎如命泉,涓涓而始流。中醫學的五藏屬於五行序列,分別代表五種最基本的生命活動方式。在相對於生命信息的運行機制中,心肺肝脾腎恰似其動力、傳遞、反饋、轉化、發生機制一樣,分明是立足於生命的動態過程,而非實體器官。《素問·靈蘭秘典論》中君主、相傅、將軍、倉稟、作強之官的描述,形象地反映了五種生命運動方式的特徵。中醫學橫觀生命過程及其各種方式的相互作用,西醫學縱觀人體結構及其各種器官的生理功能,二者形成鮮明的相反相成的互補關係。任何以其根本不同的概念、範疇體系而互相解釋、互相驗證、互相改造、混二為一的願望和行為,都將導致使中醫學最終湮滅的嚴重後果。

「自然界的規律是由數學語言寫就的」,各種不同方式、不同序列、不同類別的過程及其相互作用關係的總和構成了千變萬化的自然。太極、陰陽、三元、五行等序列,就像簡單和諧而又條分縷析的「宇宙代數」,揭示了自然過程中不同方式相互作用的基礎規律。因此也可作為生命過程的「數學模型」和「理論範式」。中醫學正是在此基礎上建立了自己完整而獨特的概念、範疇和理論體系,展現了中華民族絕異於西方世界的智慧之光。

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自然過程中無限的相互作用除了表現為陰陽、五行等序列規律外,作用的諸方還常常處於不同的「勢」。如正邪相干過程中,正邪雙方即處在此盛彼衰、此進彼退等作用狀態或局勢之中。

而另一方面,邪之出入進退之勢又必然有一種趨向,如表裡、上下、緩急、聚散等。我們可能把前者稱為「態勢」,後者稱為「趨勢」。此外,作用的諸方在不斷的發展過程中,又常常會出現各種相對穩定的階段,我們可以把這一特性稱作「時勢」。

古代的中國嘗以「勢論」為治國、治兵、治人之道。《孫子兵法》專有「勢篇」論戰之勢,並謂:「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荀子·議兵》亦謂:「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成都武侯祠有清代劍川趙藩的一副名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則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攻心」即指調整關係,以得其和;「審勢」即是審時度勢,因勢利導。柳宗元《封建論》以為「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戰國慎到提倡「勢治」;韓非子主張「抱法處勢」以治,均可見「勢」的自然存在及其重要意義。恰如《孟子·公孫丑上》所言:「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相傳鯀治水以堙卑增高,築堤壅防,九年未成而亡於羽山。大禹治水則用作堤修渠以收其勢,疏通江河以引其勢。前者相當於我們所說的「態勢」,反映了勢的屬性,是盛是衰,是害是利,以之可定。故宜反其性而收之。後者相當於「趨勢」,反映了勢的趨向,是東是西,是上是下,以之可見。故宜順其勢而引之。李冰治水,遇灣截角,逢正抽心,淘灘作堰,與疏瀹後先輝映,亦不外抑其勢以收之,引其勢以導之。

自然和生命過程的各種運動方式都處在相互作用的和諧態勢及趨勢之中。如陽生陰長,陽殺陰藏,火之炎上,水之潤下,肝之升發,肺之肅降等。而病態過程的正邪雙方也處在相應的失和態勢和趨勢之中。如「虛實」所反映的是「正氣虛」或「邪氣實」的正邪相干態勢。「寒勢」所反映的則是正邪陰陽相干的態勢,如陽氣虛、陰邪盛則寒,陽邪盛、陰氣虛則熱,這是在正邪相干的虛實態勢中,又加入了正邪陰陽相干的寒熱態勢。「表裡」則反映表裡、出入、上下、升降、開合、聚散等正邪相干的趨勢,而並非指疾病的有形的實體「部位」。中醫學還有三陽三陰六病、三焦、衛氣營血等辨證方法,則分別反映了不同疾病正邪相干的傳變過程。我們把這一過程的不同階段,稱作「時勢」。

「勢」在中醫辨證論治中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辨證的關鍵除了確定是何種運動方式的失和外,緊接著就在於確定失和的態勢、趨勢與時勢,這就是中醫學的「病機」。中醫病機不在定位、定性、定量,而在求因、求屬、求勢。其在生命過程中顯然屬於三元序列的範疇。因有六淫、七情、飲食勞逸等諸傷,為邪之所生,病之所由。屬有氣血津液、五藏六府、十四經絡,為邪之所在,病之所生。勢有虛實、寒熱、燥濕之態勢,表裡出入、上下升降、開合聚散之趨勢,三陽三陰六病、衛氣營血、三焦之時勢,為正邪交爭之勢,病證進退之象。

葯無貴賤,對證則良,法無高下,應機則宜。扭轉態勢,宜扶正祛邪、和其陰陽。虛者補之,實者瀉之,寒者熱之,熱者寒之,燥者潤之,濕者燥之,急者緩之,郁者通之……順應趨勢,宜因勢利導、引邪外出。邪在表者,汗而發之;邪在里者,攻而逐之;濁氣在上者涌之,清氣在下者提之……掌握時勢,宜因時施治、防患未然。如溫病治則,「衛之後,方言氣;營之後,方言血。在衛汗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葉天士《溫熱論》)。

治病必求於本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謂:「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於本。」生之本,本於陰陽,人以陰陽之氣生,四時之法成。治病求本,實為求於人生之陰陽,而非「疾病之本原」,人為本,病為標。中醫並非治病的醫學,而是治人的醫學。

氣得其和則為正氣,氣失其和則為邪氣。各種生命運動方式之間相互關係的失和,是導致病態過程發生、發展的根本原因。調整失和、燮理陰陽,乃是中醫治人的根本大法。《素問·至真要大論》關於「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盛者責之,虛者責之,必先五勝,疏其血氣,令其調達,以致和平」的論述,概括地反映了中醫學辨證論治的基本精神。

人們往往把不受意志支配的人生過程,特別是這種過程的必然性稱作「命運」。而病態過程中最為重要的卻也正是那不受意志所控制的過程。中醫學在治療中所要激發和促進的就是這一非自控過程,而不以支持或干預意志所控制的過程為主要目標。「氣功」療法則更是反其道而行之,通過消除感覺以喚醒直覺,仰制理性以調動悟性,忘記自我以接近自在。從而去洞悉那森羅萬象、錯綜複雜的宇宙人生。

《楞嚴經》載觀音菩薩修行時耳不向外聞聲,而向內自聞能聞的是什麼。由此而做到「動靜二相,瞭然不生」,入於如如不動的大自在境界,故名「觀自在」。中醫學注重內視生命活動過程,探尋生命意識的最高層次,追求那偉大的生命力的和諧,終於感悟到生命本身擁有調整各種失和的內在機制,從而具備了可以防治各種疾病的能力。中國人始終把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在自身的活動過程,鍥而不捨地開發那生命的根。

綜上所述,中醫學用氣和形氣陰陽理論所描述的自然過程及其各種方式之間普適的相互關係,以五行學說和藏象理論所反映的各種生命運動方式之間生克制化的相互作用,以經絡學說和病機理論的類似反應概率的語言所展示的生命活動圖景,以治病求本和辨證論治的絕異於現代醫學的治療學思想所確立的臨床法規,從根本上摒除了機械論的世界觀,而獲得了動態的生命的深刻體驗。

中醫學是過程的科學,而不是結構的科學;是演化的科學,而不是存在的科學。或者說,中醫學是生命過程的科學,而不是人體結構的科學;是生命過程演化方式的科學,而不是人體結構存在形式的科學。本文因之而嘗試運用過程、方式與相互作用;數、序列與類別;態勢、趨勢與時勢;氣象、形象與法象等概念範疇體系來理解中醫學及其陰陽形氣、五行藏象、病機治則等理論,從而建立了自然過程論的一般性原理。這或許能為我們認識自然和自身生命活動提供一個新的方法論世界。

是五千年文化翌衛神州

「啟草昧而興,有四百兆兒孫,飛騰世界;問龍蹻河道,是五千年文化,翌衛神州。」

當近現代科學技術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勢衝決了一切與之不相容的傳統理論的堤壩的時候,歷史卻驚異地發現,在世界的東方存在著一個人類科學史上的奇蹟:中醫學以其絕異於現代醫學乃至整個自然科學的概念、範疇體系和博大精深的理論,及其卓越的臨證療效而頑強地自立於世界科學之林。它幾乎完整地保存著東方文化的精髓,並對未來科學的革命性變革產生著深遠的影響。

然而,近百年來,在中醫學的理論建設方面,人們卻千方百計地對其進行艱苦的概念替換和理論易撤,力圖將其納入西方醫學的範疇,從而實現中醫學的科學化。也許到頭來終將發現這儘力推動著的願望,卻原來是一個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的巨石。於是我們想起了莊子寓言中一個寓意深長的故事。南海之帝與北海之帝謀報渾沌之德,因謂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莊子·應帝王》)

值得深思的是,本世紀中葉以來,現代自然科學的最新理論卻儘力拋棄自己的傳統,日益向古代東方的思維方式靠攏。控制論、系統論和資訊理論深入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各個領域,逐漸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科學方法論。幾乎與之同時,由協同論、突變論和耗散結構理論為代表的新三論,便又以磅礴的氣勢席捲全球。七十年代以來,隨著分形論與超循環理論的興起,現代物理學又引來了具有象徵意味的「混沌」。混沌論改變著整個科學建築的結構,尋求那複雜系統的普遍行為,從而在禁錮了近現代自然科學達四百年之久的傳統理論思維方式的循環往複的怪圈中又打開了致命的缺口……

一個民族如果沒有文化心理的支撐,那無疑是民族的危機。中醫學不僅是一門應用科學,而同時又是一種文化現象。中醫學植根於悠久的華夏文明,其思維方式和理論體系與傳統的東方文化一脈相承,並因此而與之休戚相關、榮辱與共。我們真誠地期待著一場空前的民族文化的復興運動,重現中華千古魂。當中醫學作為東方文化的使者(而不是作為被解釋、被驗證、被改造的對象)走進那神聖的未來科學的殿堂的時候,人類將真正開始對東方文化及中醫學的重新認識,從而最終導致古代東方文明的回歸,並在人類宏大的精神背景下,實現那古老與年輕、固守與革新、結構與過程、陽剛與陰柔相反相成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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