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自覺呈現的真理
歷史是自覺呈現的真理
2016-03-22 讀書5評文/葉匡政
「史學熱」有些年頭了,當然不是指專業的歷史研究,而是指在公眾中傳播的的通俗史學。專攻通俗史學的自不必說,一些海外及台灣的史學家,也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讀者青睞,歷史講座更是多如牛毛。史學界早年有過「請歷史學走出史學界」的觀點,如今看來,倒成了幾分現實。
西塞羅說過:「不知道你出生之前歷史的人永遠是個孩子」。這個古羅馬人,倒是說出了中國人對歷史的態度。不過,讀一些西方史學著作會發現,中西方史學有太多的不同。從西方最早的古希臘古羅馬的私家史、基督史學,到文藝復興史學、實證主義史學,再到其後的思辨和分析歷史哲學等,都把陳述某種超越歷史之上的觀點和價值,當作史學的主要任務。西方史學,始終是與宗教、思想、哲學反思一同演進的,呈現出一種觀念的「流向」。隨時代的不同,對同一段歷史,會有完全不同的認知和表述,不斷有新觀點和新方法進入史學。在西方史學中,我們始終能看到宗教或哲學的影子。
比較起來,求真求實,這是中西方史學的共通處。《左傳》有「崔杼弒其君」故事,崔杼連殺三位太史兄弟,太史依舊照實書寫,不怕引頸受戳。這個讓人唏噓的典故,顯示出歷史在國人心中的份量。古人將黃帝的史官倉頡,傳為漢字的創造者,其實表達的就是歷史在中國文化中的核心地位。漢代以後「隔代修史」的傳統,使中國成為世界上歷史保存得最為連續而完整的國家。
孔子說:「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編定的《春秋》被視為中國第一部權威史書,更成為儒家經典。歷史從孔子開始,不僅體現了對史實的尊重,記錄與研究歷史本身,也被視為對歷史的反省與批判。治史就是治道,明史就是明道,「史」與「道」在孔子觀念中是不可分的。一方面要完全尊重已發生的歷史事實和記錄,一方面要通過對真實歷史的呈現來完成對歷史和現實的批判,這一直是儒家所秉持的歷史觀,所以孟子說,「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不過,與西方史學不同的是,儒家並沒有把發現一個超越歷史的觀念或研究方法,作為史學的任務,在儒家看來,歷史自身即是歷史精神的最高體現。我們在中國歷史典籍中,很少看到對歷史的批判,只有務求客觀的敘述。歷代史家或儒家學者都把歷史本身,視作最高真理,可以為歷史而殺身成仁,體現的就是這種對歷史的自覺精神,這使得儒家文化一直承載著對歷史的使命。
《易傳》說:「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裡的「人文」指的就是人事,這是自孔子之後中國史學的一個重要特徵,即以人文為中心的歷史觀,與西方早年「神本」史觀不同。治史的目的,是為了考察人類的倫理與道德現象,所以以人本、人道、人性為中心來詮釋歷史。人可以說始終是中國史學的主體,這也與西方史學以事為主體不大相同。歷史,看起來記下的是行動,但其內核卻是思想。行動起起落落,只有人的思想真正貫穿始終。
儒家認為思想是人的思想,只有知人才能懂史,所以二十四史多以人物為主。有的事成,有的事敗,今人多關心成事之人,不免失之偏頗。我們細數歷代的一些人物,像孔子、屈原、諸葛亮、關羽、岳飛、文天祥等,所主之事均不圓滿,正因其不圓滿,才顯出其人格的不朽。錢穆先生認為這是「中國的史心」、「中國文化精義所在」,是讓人稱服的。但他未說另一層意思,大人格、真性情的人在中國歷史上往往難以善終,這也是中國歷史的詭譎處。
司馬遷作《史記》,秉承的也是孔子《春秋》的精神。司馬遷因替李陵說了幾句公道話,被漢武帝處以宮刑。但他並沒因遭此奇恥大辱便說假話,而是在痛苦中完成了《史記》的編撰工作。從《史記》可看到,司馬遷對李陵事迹的記錄仍是非常客觀的,並沒因擔心再次觸怒君王,而篡改這段史實。在司馬遷看來,真實地記錄歷史本身,就是對歷史最高的反思。從那個年代開始,儒家學者就在考證、證偽方面,有了很高的學術成就。歷代大儒都把「史學、史識、史才、史德」視為學者必備的修養。
《史記》後,司馬遷所說的「究天人之際,通今古之變,成一家之言」成為史家們所尊崇的歷史觀。在傳統國人看來,好的治史者,不僅要寫出人事,更要道出天機,這裡的天機就是我們說的自然。古人強調人與天的關係,就是我們今天說的人與自然,只有參透自然才有對世變的預知。如今我們讀史,大多隻關心「有」,不知道「無」,其實「有」「無」相生才能成就歷史的格局。讀《春秋》《史記》的一些篇章,我們能真切地感知人對天行的是賓主之禮,讀通人事的同時,也覺出了萬物的安定與自然的生生不息。這可視作傳統史學的大境界,不應被忘記。
儒家從來把歷史看作人類最重要的經驗,也把歷史看作自覺呈現的真理,認為真理在歷史中不言自明。正是這種獨特的歷史觀,形成了後來「六經皆史」「文史不分」等文化觀。明代的王世貞認為「天地間無非史而已」,所謂易經、尚書、詩經、春秋等,不過有的是「史之正文」,有的是「史之變文」,或只是「史之用」「史之實」「史之華」的不同。李約瑟把歷史稱為中國文化的「科學的女王」,是準確的。因為在儒家學者的眼中,歷史或許是我們唯一的真理。
指出中西方史學的一些不同,並不是要分出孰優孰劣。因西方文化背後的邏輯與理性思維方式,使西方人很容易像對待哲學、科學一樣對待歷史,中國近代之後,史學也在循此路徑發展。但了解一點儒家的史學觀,對我們理解古史的情懷,會有所幫助。1970年代後,西方的歷史哲學發生敘事轉向後,很多史學家開始將視歷史寫視為文學創作,倒是呈現出中國傳統「文史不分家」的某些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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