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復談《向死而生》：希望大家可以看到一個不同層面的我

搜狐文化：當病魔真正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您會產生對自己對他人的悲憫之情嗎？覺得自己渺小而脆弱？

李開復：我覺得更多的是渺小而不是脆弱。剛開始是很脆弱的，但是我覺得因為人的學習和成長，就是應該看到那些你看不到的事情，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很多人不會去想今天就要死，我這裡其實也不會提醒大家這麼想，只是說你如果能夠有這麼一次惡夢，一段健康的經驗，不是說每天都想會不會死，而是有一次頓悟，所以以後我的人生要重視那些重要事情。

搜狐文化：笑對苦難是一種非常可貴的品質，但是如果真的遇到病魔，恐怕很難樂觀應對。您微博里有一些自拍和調侃，是不是強顏歡笑，事實上真的能做到那麼堅強？

李開復：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說實在的那些照片是拍給我家人看的，我讓他們看到我是帶著幽默樂觀的態度面對，其實我拍這些照片的時候我未必感覺到快樂，有些還是很痛苦。但是我希望他們少對我擔心，拍一些照片表示不用擔心，我當時真的很無意做這些自拍。

搜狐文化：某種程度上也是傳遞一種樂觀的精神，傳遞一種希望。

李開復：對，當時拍了我就微信轉給他們看，而且我當時有幾次至少有一兩張是我太太跟女兒都不在身邊的時候做的這些，發給她們看，在心態上也是一種好的暗示。

搜狐文化：您這次能戰勝癌症，主要依靠的是什麼？

李開復：我覺得都不敢說戰勝，只能說現在希望腫瘤不會複發，主要的因素還是選擇一個好的醫師，得到最先進的治療。很多人腫瘤的認識還是非常錯誤落後的，有人認為得了癌症就一定會死，就算能治癒，四期的癌症還是不能治癒，其實並不是如此，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另外很多人覺得化療需要掉頭髮，這些其實都是不正確的理解。也有人說你這個治療一定特別貴所以有錢的人才能做，也不見得是這樣。對於癌症的話，做一些功課，了解一下病情，針對性的治療選擇，挑個好醫生，接受治療，主要還是以西醫為主，這是我自己的分享，醫學方面的因素。

第二方面的因素，自己正向思考，我在書里有分享說，其實以前有一個醫師他在打仗的時候幫人開刀，沒有麻醉藥，他就鹽水來取代，但是他告訴那些人這是麻醉劑，結果居然有很多人就不感覺到那麼疼了，所以其實我們的心理暗示是很強大的，甚至當一個人肚子被劃開的時候，他認為那個鹽水有麻醉效應他也就不那麼痛了，這是一個很奇妙的現象，在醫學界叫做安慰劑現象。其實我認為不是一種迷信，也不僅僅是一種心理作用，更多的告訴我，我們的意識是可以幫助治病的，現在我們不知道怎麼去用它，但我們應該多講正面的話，保持樂觀的心態，保持幽默感，這樣的話我相信對自己病的康復也會有很大的作用。

你可以看到我書中各個圖片和照片和我的家人是怎麼跟我互動的，非常明顯的就是，他們都是非常樂觀向上、有趣、正向思維的人，這個我相信對我是非常有幫助。相反很多絕望的人，他可能放棄治療了或者治療沒有希望或者自暴自棄了，這樣也有非常負面的效應。凌志軍在他的《重生手記》裡面曾經說，1/3的癌症病人是自己把自己嚇死的，1/3的病人是被過度醫療醫死的，只有1/3的是真正病死的。這裡提出這一點，別自己把自己嚇死，而應該經過正向思維經過心理暗示，增加自己復愈的可能性。

搜狐文化：在《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學分》里您說過，除去虛名和成就人生還剩下什麼，現在的年輕人正是追求事業的時候，您覺得該如何平衡事業和自己的生活？有什麼好的建議？

李開復：這本書里有一個地方我提到過，人生其實是平衡三件事情，我們的事業、我們的親人家人，還有我們對社會的貢獻或者社會責任感或者慈善的心態，這三者，年輕的時候把事業當做第一位是完全OK的。很多人認為說事業和健康是矛盾的，或者認為健康和事業是二選一的，我這本書裡面描述的不是該怎麼去做，而是這兩者並不矛盾。如果我們在健康的各個部分，比如飲食、運動、睡眠上面稍微做得好一點，一天可能最多一個小時的差別，所以我相信如果你是勤奮的人，一天想工作12、13個小時不會有什麼災難性的影響，反而因為你健康好，睡眠更足，說不定更有精神，想出一些本來想不出的事情。所以我會鼓勵大家追求事業是OK的，只是說在你的健康上面要讓自己……另外一個純粹只有事業什麼都沒有的還是要想到以後年紀大了再來病嗎？可能也來不及，至少在適當的年紀要考慮一下，你除了拚命做事情之外對社會的貢獻，這些開始思考，當然了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

搜狐文化：您提出健康、親情、愛是這個時代所忽視的，大家太注重成功了。您作為一個很成功的過來人，如何定義人生的成功？

李開復：我覺得一個人的成功是自己可以定義的，我希望大家可以參考，我的存在有沒有讓世界變得很好，還有就是我有沒有比以前成長更多，我希望這兩個作為建議。當然每個人可能對成功會有不同的定義，但是這兩個是餓哦個人非常認可的。很多人對於成功以名利或者成就來看待，那是比較膚淺比較虛榮的，人生在世的這段時間，你離開了以後利是帶不走的，名也留不下，人死留名的概念只有當你是皇帝孔子的時候有一些意義，對我們凡夫俗子來說其實50年以後誰都記不得，所以還不如當時體驗是一個智慧、成長、感悟，能夠做一些對世界有幫助的事。這是所做的，而不是強求大家記得自己，這個理念是一個可能在古時候中國的讀書人希望把大家從銅臭的商人變成清高的讀書人的一種說法，但是我認為名和利一樣充滿誘惑的，而且是不長久的，是不能幫助一個人的靈魂得到提升的。

搜狐文化：《向死而生》的紀錄片和書的區別在哪兒？

李開復：其實坦誠地說，書是我的作品，它是全部由我口述，由一些作者幫我做一些編輯做了整理溝通，所以你可以把書看作是我的完整闡述。紀錄片也是我的闡述，但是我說了十個小時，高曉松選了22分鐘，所以應該是兩個人的合作，每一句話都來自我的真心，但是選擇去採取哪些部分放棄哪些部分，這是他作為導演所運用的權利。在20分鐘的紀錄片裡面，你不可能把這本接近三百頁的書完整呈現出來，他選擇呈現這些在短短20分鐘之內可以得到共鳴的一些點，我書裡面講的比較哲理一些，感悟比較深一些，還有過去的價值觀，可能在紀錄片裡面不是特別適合。他跟我說，你是在生很多小魚，我是打網撈魚，我撈魚做出好吃的菜，但是不能說反映了每條小魚它本身的味道。這一點因為時間有限，如果我們拍兩個小時可以把書的角度完整地呈現出來。但是現在誰在網上看一個小時？20分鐘都已經很長，應該算是紀錄片是兩個人的合作。他在合作中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來挑出那些更能夠迅速地讓所有觀眾得到共鳴的那些元素。

搜狐文化：我知道您之前一直是工作狂的狀態，經歷了這次挫折，您從生活層面來講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李開復：生活層面改變很多，陪家人的時間增加了，而且也是更用心去陪，而不是坐在旁邊刷手機這樣的陪。我會更關注我的家人每個人需要什麼想要什麼，希望給他們一些驚喜，跟他們有一些更深層面的心理方面的接觸，希望他們認為我是更體貼更用心更在乎，真的這是最大的改變。在公司方面可能更放權一些，一方面自己投入的時間也減少，大家在這方面也有默契。

搜狐文化：可以說是想開了。

李開復：對，應該說是放下，比以前放下了。有些事情以前會很在乎，尤其是跟名有關的，說的好聽一點是愛惜名譽，說的難聽一點就是重視虛名。甚至當我直到生病的時候我在網上的闡述還是四平八穩，在癌症面前還是非常低調的方法來闡述這個過程，雖然心裡有更多的煎熬。我心中的想法希望在這本書裡面能夠整個煎熬、悲傷、痛苦、懺悔的過程沒有保留地闡述出來，希望大家可以看到一個不同層面的李開復。

搜狐文化：我看到最近大家在朋友圈裡曬跑步，中國基本上進入了全民健身的時代。您有沒有開始加強鍛煉？

李開復：跑步的話其實是對年輕人，年紀大一點我覺得對膝蓋的承受有一些問題，我沒有選擇去跑步，因為我現在就住在山旁邊，每天爬山，但是我爬山還是克制，我不是去爬太陡的山，不給自己太強的壓力，年紀稍微大一點，不適合高壓的運動。上山的時候走階梯上去，下山的時候會選擇一條溫和的斜度，這樣也不會傷到腳踝，也不會摔傷。

搜狐文化：如果說死亡馬上會降臨，我們知道大限將至，等待的過程可能會是極其痛苦的。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最後的日子？

李開復：其實我有兩個朋友最近過世了，其中之一抱著捨不得、恐懼啊、無助、很緊張過了最後的兩個月。另外一位更多的分享人生，每次見到他都是非常樂觀，談到過去的美好時光，會給我們做一些好吃的或者吃一些好吃的，他吃完以後可能會拉肚子不舒服，但是還是會去享用一些他最愛的事情，把朋友邀來家中跟他長談，長談的時候說到我死了以後，將要埋在哪裡，你要常來看我，我丈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以後希望你對他表示關懷，他沒有我這麼強這麼強大，他很脆弱，甚至會抑鬱，希望你好好照顧他。

這兩者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其實應該更多地去學習，至少做到在我的書中提到，假如人生只有一百天，我們希望跟最親最愛的人渡過難忘的時光，難也許是跟我太太一起去蜜月的地方，也許我行動不方便的時候用口語溝通，我希望跟我的朋友去吃我喜歡吃的東西，聽我們最喜歡聽的音樂，看我們最喜歡看的電影，如果能旅遊的話到我們喜歡的地方，不能旅遊就在書本、電視上去看這些東西。我覺得既然時間有限，更珍惜去這麼用它，也希望他們離開世界的時候，這個美好的時光還會存在他的腦海里。我會儘快把事業、工作交代了，把時間花在這樣一個讓人能夠美麗的時光裡面，把更主要的時間花在跟我最親的人身上，跟他們渡過最後一刻。

我想說的最後一點，為什麼要最後一百天才這麼做呢？其實人生就幾百個月，那麼在這幾百個月裡面，假如我很健康的話，一年見到我女兒一兩周，她在美國讀書工作，加起來時間並不多，我們總告訴自己，還年輕，來日方長，時間還很多。其實時間沒有想像的那麼多，這些事情為什麼最後一百天才做為什麼不早一點開始做？為什麼不讓每一天都是特殊的那一天？不要最後的時間才去做。

採訪整理郭冠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