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草蟲畫兒的眾說紛紜
齊白石草蟲畫兒的眾說紛紜
作者/馬驤
白石老人27歲時拜胡沁園學工筆花鳥畫，另拜陳少蕃學習詩文。據張次溪著作的《齊白石一生》書中所載:「齊白石在37歲時得到了長沙一位沈姓畫師的工筆草蟲底本」，這可能就是他正式學習創作工筆草蟲畫的開始時間了。
他在40歲以前是以工筆為主，草蟲畫的比較傳神。紡織娘、蚱蜢、蟋蟀、蛾蝶、蜻蜓、蜜蜂、螳螂等等草蟲，他經常仔細觀察它們的特點，做直接寫生的練習。歷時久了自然傳神。齊白石自己也曾說: 「餘二十歲後喜畫人物(主要為人物肖像畫),將三十喜畫美人,三十後喜畫山水，四十後喜畫花鳥魚蟲。」說明齊白石在40歲以後畫工筆草蟲用功甚多。
國家和機構的館藏齊白石草蟲作品（例舉）
遼寧省博物館藏有1906年齊白石44歲為胡沁園師母畫的「花卉蟋蟀」團扇。
該館還有齊白石於1908-09年（46-47歲）畫的24開冊頁(私人收藏)也是齊白石早年的工筆草蟲代表作之一, 其中有「蛾子油燈」、「螳螂稻穗」和「芙蓉蝴蝶」為其中的三頁, 每頁都是蟲配景, 全部以工筆畫出，個別草蟲雖畫的略顯拘謹，但結構精準，極為傳神，仍體現出他敏銳的觀察力和表現力。冊頁後有一頁題記：「從師少小學雕蟲，棄鑿揮毫學畫蟲。莫道野蟲皆俗陋，蟲入藤溪是雅君。春蟲繞卉添春意，夏日蟲鳴覺夏濃。唧唧秋蟲知多少，冬蟲藏在本草中。…… 山野草蟲余每每熟視細觀之，深不以古人之輕描淡寫為然。嘗以斯意請教諸師友，皆深讚許之。…… 光緒卅四年臘月廿二日子夜，齊璜呵凍自題。」
中央美術學院藏齊白石在1924年，甲子時畫的12開工蟲冊，工筆畫草蟲，粗筆寫意畫花草，這是目前發現的有明確紀年款的齊白石工筆草蟲與寫意花草或景物相結合精品。
北京畫院現藏齊白石在甲子年畫的一本十開工筆草蟲冊頁，在其中第二頁上有行書題款： 「客有求畫工緻草蟲者眾， 余目昏陽霧， 從此封筆矣， 白石。」在該冊的第四頁題有： 「此冊乃甲子年所畫， 故有楷書『璜制』二字， 戊辰秋補記之， 白石。」這說明此冊頁畫於白石62歲時的1924年， 後又題款於戊辰年即1928年， 當時齊66歲， 此冊上各頁行書款風格一致， 應都是1928年再題的，這些記載 說明了齊白石對外聲稱封筆工筆草蟲的大概時間是在66歲左右。觀其自己說封筆的「目的」無疑就是為了今後抬高畫價罷了。
徐悲鴻紀念館藏有齊白石1938年贈給徐悲鴻的工筆草蟲冊頁一部， 也是工蟲和大寫意背景相結合的精品和代表作，其中的工蟲也應畫於20年代初， 1938年以寫意畫法補景和並題款。
中國美術館藏有齊白石早期畫的工筆草蟲冊一部，無款，每頁右下角鈐「白石」朱文印一方，是齊白石最為精彩的工筆草蟲冊之一，雖然蟲與景全部用工細畫法，但用筆工細而不板滯，用墨潔凈透明，用色典雅，濃淡變化自如，工筆畫中帶有文人寫意畫的韻致。還有該館收藏的1924年畫8開草蟲小冊，也是齊白石工筆草蟲畫的精品，草蟲和配景都是用工筆畫出，色彩明麗柔和，用筆沉靜、靈動自如，對比1908-1909年畫的24開冊頁草蟲，我們可以發現齊白石早在20年代，就已經擺脫了民間畫工那種匠氣的工筆草蟲風格的拘謹，更多地融入了文人畫的神髓。
北京市文物公司曾藏有一部8開齊白石作於1921年（齊59歲）畫給齊如山（1875-1962，戲曲理論家，梅蘭芳之友）的水墨工蟲冊，有幾頁草蟲為沒骨法畫法接近小寫意，構圖和筆墨受八大山人影響，其中有一頁畫的是在葡萄珠上的一隻馬蜂， 左側題有： 「余素不能作細筆畫，至老年入都門，忽一時皆以為老萍能畫草蟲，求畫者皆以草蟲苦我，所求者十之八九為余友也，後之人見笑，笑其求者何如白石慚愧。」可見他當時對眾多求畫者的無奈，不得不對外稱自己「不善畫工蟲」。該公司收藏的另一部是他58歲時畫的工筆草蟲冊，其中一頁上題有：「白石五十八歲初來京華時作冊子數部，今兒輩分炊，各給一部當作良田五畝，丁亥分給時又記。」這是齊白石有確切紀年的工筆草蟲代表作，畫中的草蟲為齊白石1920年58歲（57周歲）初來北京時所畫，寫意配景和題款為1947年齊白石84周歲時後補的。（自屬87歲，因聽信了算命先生之言, 他75歲後落款的年齡, 比實際周歲增加了三歲。）
北京畫院是收藏齊白石工筆草蟲畫作最多的機構，其中有一部齊白石工筆草蟲冊，雖然未屬年款，但對比其風格和技法，發現其中的工筆草蟲風格也應是畫於1920年的，從落款的書法風格判斷，補景和題款應在1947年補完的；北京畫院收藏的全部齊白石作品大多是在1957年他去世後，從其在京家屬手中購買的，由此可以推斷這部工蟲冊應是1947年齊白石留給四子齊良遲的精品。 北京畫院藏還另藏有130張只畫了工筆草蟲的未完成稿（多數為紙本，少數為絹本），他之所以畫了這些未完成得稿子，是為了防止自己老年時眼花不能畫工細草蟲的緣故，由此可見老人的深謀遠慮。
齊白石畫草蟲的自述（摘錄）
在《白石老人自述》一書中，他自己回憶說: 「自少年時取草蟲籠觀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復就草地之間觀之，於是始得其天。」
齊白石於1908-09年在一草蟲冊頁後有題記：「從師少小學雕蟲，棄鑿揮毫學畫蟲。莫道野蟲皆俗陋，蟲入藤溪是雅君。春蟲繞卉添春意，夏日蟲鳴覺夏濃。唧唧秋蟲知多少，冬蟲藏在本草中。…… 山野草蟲余每每熟視細觀之，深不以古人之輕描淡寫為然。嘗以斯意請教諸師友，皆深讚許之。…… 光緒卅四年臘月廿二日子夜，齊璜呵凍自題。」
齊白石在1920年《庚申日記》寫到:
庚申秋九月。梅蘭芳倩家「如山」約余綴玉軒閑話。余知蘭芳近事於畫。往焉。笑求余畫草蟲與觀。余諾。蘭芳欣然磨墨理帋。觀余畫畢。歌一曲報之。余雖不知音律。聞其聲悲壯凄清。樂極生感。請止之。即別去。明日贈以此詩。上述記載可以證明梅蘭芳若對其草蟲畫作的欣賞程度，也說明了當時他的草蟲畫已經是名冠京城了。
齊白石在1921年（齊57歲）畫給齊如山的冊頁上題有「余素不能作細筆畫，至老年入都門，忽一時皆以為老萍能畫草蟲，求畫者皆以草蟲苦我，所求者十之八九為余友也，後之人見笑，笑其求者何如白石慚愧。」
《白石老人自述》一書中記載了「1931年夏, 齊67歲, 曾入住張次溪家的張園 (袁崇煥故宅) 避暑, 此間張的兩個兄弟, 在暑假期間陪伴老人, 並為老人捉蟲撲蝶作繪畫標本。老人當時對著草蟲標本寫生, 畫的應是工筆草蟲。
白石老人在其《自傳》中也說過：「我又琢磨出一種精細畫法，能夠在畫像的紗衣里，透出袍褂上的團龍花紋。人們都說，這是我的一項絕技。」目前我們所見到他畫的《蟬》透過翅膀隱約可以看到蟬的肚子，正是這種絕技的表現。
齊白石家人如是說
白石幼子齊良末說：「我父親對草蟲情有獨鍾。別小看這雕蟲小技，它能名揚天下，求畫者皆以草蟲苦我。父親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當時他的工筆草蟲已征服了北京畫壇，當然也是他『紅花墨葉』改革成就的一部分。我見過父親做成的草蟲標本，他對我說，年輕時，他經常到野外觀察草蟲。父親畫的草蟲，結構精準，粗中有細，靜中有動，極為傳神。父親在工筆畫蟲兒技法上的許多創新與運用，是一般人難以做到的。」， 「父親70歲後，多用寫意法畫草蟲。為防止年老眼花不能畫了，他在60歲左右就專畫了一批工筆草蟲，以待後來補景用。我父親是1957年去世的。事後，我們整理爸爸的遺物時，發現他箱子里還有兩大卷宣紙，展開一看，每張紙上除有一兩隻草蟲外，全是空白。那時我才明白，是父親趁早年眼色好畫下來擱在那裡，待年老眼花不夠用時，在草蟲紙上補畫用。」
白石老人的乾女兒、評劇大師新鳳霞的一段回憶，也印證了齊良末的說法：「老人又從柜子里取出一卷畫，大幅的白紙，每張上面卻只畫一兩隻小小的草蟲，蜻蜓、蝴蝶、蜜蜂、知了……他讓我挑選，我就拿了最上面的一張知了，老人把紙鋪在畫案上，提筆畫了一幅秋天的楓樹，這隻秋蟬就趴在楓樹枝上，配上紅色的楓葉，真是一幅好畫」。
齊白石的親筆「草蟲」時間
第一個階段，主要是在他三十七歲至六十五歲間，六十五歲後畫的很少。其屬款為60多歲以後的工筆草蟲多是先由他家人、門生代筆草蟲後，再由他補添花卉、樹草、果蔬後補題而成的。
第二個階段，齊白石六十五歲以後，因為年老眼花，再畫這種細筆的草蟲比較困難，多由其三子齊良琨(號子如)代筆， 待定畫者來取畫時齊白石才親筆在畫上添加配景並題款完成。
在齊白石的畫中，草蟲雖與真蟲大小無異，其草蟲畫概有三種形式：第一種是以工筆畫蟲，配以大寫意花卉，此類作品一般是先畫蟲再畫花卉；第二種是以工筆畫蟲配上同樣工緻的貝葉，即他特有的「貝葉工蟲」；第三種則是草蟲與花卉全為寫意的形式,這種作品一般是先畫花卉後畫草蟲。
齊白石的代筆「草蟲」時間
齊子如(1902年―1955年)
子如是齊白石的第三個兒子，齊子如時這年四十歲。他是第一個繼承父業繪畫的孩子，18歲隨齊白石北漂入京，拜師於陳半丁門下，專攻草蟲花卉。其畫風工筆寫意並重，豪放秀雅兼備。1926年齊子如離開北京。應該說從1919年到1926年其間齊白石所繪草蟲多由齊子如代筆。
王雪濤（1903-1982）和婁師白（1918-2010），齊子如1926年離開北京後，其工筆草蟲由其得意門生王雪濤或入室弟子婁師白代筆，一直到齊白石故去。當時曾有「王為齊代筆，齊一隻工蟲賣10塊銀元，給王1塊銀元」的傳聞，可想此事不虛。
婁師白，原籍湖南，14歲 (1932年) 拜齊白石為師學習書畫，治印及詩詞，跟隨齊白石長達25年之久，期間為其代筆多年。
齊白石對草蟲的觀察力和表現力
北京畫院院長、中國美協副主席王明明說：「齊白石的草蟲既來自於兒時的記憶,更來自於細緻入微的觀察,這是決定他的草蟲與眾不同的內在因素。北京畫院珍藏有大量齊白石的工蟲畫稿,我們曾請昆蟲專家來做昆蟲鑒定,發現只有幾個品種是南方特有的,其餘都是北方的昆蟲,包括老北京人所熟知的灶馬、土鱉、拉拉蛄(螻蛄)等,可見齊白石到北京以後仍然對昆蟲的表現有深入的研究。每次展覽齊白石的草蟲畫稿,我們都會在畫旁放置放大鏡。在放大鏡下,你可以發現,他對工蟲的表現不是概念化的,比如他畫螳螂前臂上的大刺和蝗蟲後腿上的尖刺用筆和形態就完全不同。他筆下的草蟲不是僵死的標本,而是活生生的生命,他的觀察力和表現力令人驚嘆。因此,如果要鑒定齊白石草蟲畫的真偽,我覺得主要是看其作品表現得是否概念化,是在畫標本還是畫活蟲兒」。
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主任、齊白石藝術國際研究中心秘書長呂曉說：「齊白石一生畫過的草蟲種類超過了過往的所有畫家。據著名美術理論家郎紹君先生統計，齊白石先生畫過的草蟲有31種之多。」
齊白石畫草蟲畫的市場意識
為了迎合世人們的心態，一是買畫者覺得畫工筆草蟲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不是隨意塗幾筆信手而成，認為錢花的值； 二又迎合了一般行外人所理解的畫的好，一般人認為畫得好就是要畫的象， 畫的逼真傳神。齊白石是賣畫為生的職業畫家，為了生計，他這樣做實屬正常。當然，如果藏家是特別喜歡工筆草蟲， 又出了很高的價錢， 當時有每個工蟲加一平尺價錢之說，老人覺得合算， 精力許可，可能還是會畫一些的。
齊白石傳世草蟲畫作的瑕疵
1930年，齊白石為女弟子「妙如」補題早年畫的六開工筆草蟲冊，有一冊頁畫了一隻蜘蛛、六隻蚊子及蛛網，右題行書款題：「余往時喜舊紙，或得不潔之紙，願畫工蟲藏之。今妙如女弟子求畫工蟲，共尋得六小頁為贈，畫後三十年庚午（1930年）白石。」下鈐「萍翁」白文印一方；「畫後三十年」說明此畫大約作於1900年（齊36歲），這也是齊白石有明確紀年款的早期工筆草蟲畫，該作品有著濃厚的文人畫韻味，蚊子在齊白石所畫工筆草蟲中是體形最小的，但如此細小的昆蟲，在齊白石筆下被畫的形態各異，惟妙惟肖，形神兼備，可見齊白石超乎常人的寫實力，這張畫尺幅雖小，畫得也較早，卻是齊白石非常罕見的精品。
1936年齊白石72歲，胡佩衡先生等人到老人家中拿出一本冊頁請齊白石畫蚊子。只見齊白石面有難色，略略沉思後說：「蚊子是害蟲，畫蛙來吃它」。於是信筆畫了只欲跳的青蛙，但未畫蛙眼。接著，齊白石在青蛙的左上端，畫了只飛蚊，其翅膀瘦長輕挺，觸鬚和腿細而長，真有一觸即動的感覺。齊白石看一看說：「可惜無聲，一定要讓青蛙真看到蚊子才行」。他在稍遠處細細觀看了一下，又執筆用焦墨點出蛙眼盯著飛來的蚊子，隨後，又在畫面右側題記。齊白石把畫遞給胡佩衡等人傳看，說：「蚊子我還是第一次畫，不知如何」。胡佩衡等連連稱讚說：「要萬物富於胸中，做畫家真不容易呀，這是腕底如有神」。
齊白石的草蟲，有工寫之分。通常工細者，先畫草蟲後補景；寫意者，先畫景後補草蟲。特別是工筆草蟲，在其繪畫創作中是費時又費力的，不象畫寫意畫，達到了一定的熟練成度，更可信手掇來。齊白石畫草蟲非常注重觀察和寫生，完全不同於古代文人畫家的「輕描淡寫」。這種在冊頁中先畫蟲後補景的表現形式一直延續至齊白石晚年，只不過到了70歲以後是用寫意畫法為70歲以前的工筆草蟲畫補景而已。人的衰老是自然規律，到了一定年齡，便會老眼暈花，手抖腳顫，更何況要繪畫。《齊白石書畫作品精選集》中所收錄的大多數工筆草蟲畫作並非都是齊白石本人親手所繪的，因此齊白石傳世的草蟲畫作是有一些瑕疵的。
那為什麼介紹齊白石草蟲畫的繪製過程和質疑的情況比較少見呢？因為藏有齊白石這類作品的人不願談及和認可這些事。如果完全說穿了，將嚴重影響社會公眾對齊白石草蟲作品藝術價值的認可，同時市場的價格也會大打折扣。況且今天的拍賣公司己把齊白石的作品當作產業來做了，里外里向買家和賣家各收取10%傭金，一些大拍公司一年的收入可達幾個億。因此，給大家在市場上留下的印象是其作品的中工筆「草蟲」的藝術價值和市場價格是遠遠高於他的寫意「草蟲」花鳥畫作品的。
2016年8月20日星期六于澄懷堂
本欄目編輯：馬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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