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遙想偉大漢人當年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遙想偉大漢人當年                講起漢元帝,總是和王昭君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尤其是元朝戲曲家馬致遠(1250—1321)所作《漢宮秋》,寫畫工毛延壽因未收到金錢心中積怨,把王昭君畫成醜八怪,漢元帝因而把昭君賜給匈奴單于,臨別一看,竟是天仙美人,元帝心中如刀割,在戲中唱到:「她,她,她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她部從入窮荒,我鑾輿返咸陽。返咸陽,過宮牆;過宮牆,繞迴廊;繞迴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楊;泣寒楊,綠沙窗;綠沙窗,不思量。」把漢元帝的悲凄通過歌辭襯托得無比悲涼,似乎漢元帝是為強遼強金欺壓下宋朝皇帝那樣的無奈君王,又好象堂堂漢室受過多大的凌辱。特別是在第二折中,漢元帝嘆道:「我呵,空掌著文武三千隊,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鴻溝。」千般無奈,萬種委屈,沒有絲毫大漢氣象,反而很象距馬致遠所處時代不久前亡國的南宋君王的屈辱叫喊。    果真是這樣嗎?果真勢與天齊的強漢一直向金戈鐵馬的匈奴低三下四嗎?漢與匈奴的關係,還要上溯到西漢劉邦開國之初。        漢家青史上, 計拙是和親。    公元前200年,漢朝初立。被劉邦徒至代地的韓信(是韓王信,不是淮陽侯韓信)同匈奴在馬邑作戰時失敗投降,冒頓單于引兵攻太原,包圍晉陽。氣勢正盛又有大流氓習氣的漢高祖劉邦親自帶兵進擊匈奴。其時正趕上大寒雨雪,冒頓單于假裝兵敗撤退,引誘漢兵追擊。漢軍一路勢如破竹,只見匈奴都是老弱殘兵,於是聚集三十二萬大軍乘勝冒進,劉邦自己親率先頭部隊抵達平城,立馬未穩,冒頓單于忽然率領一直埋伏等待的三十多萬精銳騎兵把劉邦軍隊切斷。堂堂大漢皇帝被圍於白登七天七夜,缺水少糧,軍士凍得瑟瑟發抖。四下望去,匈奴士馬強悍,東西南北的戰馬都各分一色,鎧色鮮明,雄壯整齊。情急之下,劉邦確實是個能使各種伎倆的奇才,他走「枕邊風」路線,派人給冒頓夫人送去厚禮,其間詳情,史無所載(這真是個千古之謎,不知用何語言打動單于老婆勸老公撤兵)。單于夫人對冒頓單于說:「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前句話有理,後句話則說不通。如果「漢主有神」得天助,也不會陷於被圍的絕地。美人說話管用,加上降將韓王信的兵馬遲遲未到,冒頓單于就聽從夫人勸告,在包圍圈中敞開一個空道,劉邦令軍士引弓持滿外向,解圍而出,狼狽不堪地與後軍相會。隨後,雙方罷兵,劉邦派宗室劉敬與匈奴結和親之約,並嫁宗室女為單于側室,約為兄弟以和親,實際上是給漢廷一個面子借送女人之機進貢,這種事情仔細想想確實很窩囊。劉邦死後,倨傲的冒頓單于還給呂后寫信,表示「你我都單身,不如配對一起大家歡樂。」呂后大怒,她有勇無謀的妹夫樊噲也大言要「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間」,(這位樊噲歷史上只在鴻門宴的表現出眾,在霸王項羽面前狠吃生豬腿。他最佩服淮陰侯韓信。韓信被免掉王爵後,終日怏怏不快,到樊噲家裡串門,這位大將跪接跪送,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說「大王您竟然肯到為臣我這裡來!」韓信離開樊噲處,對隨從嘆息說:「我現在淪落,竟與樊噲這樣的人為伍!」劉邦死前他在外打仗,被人告發要謀反,劉邦派人殺他,幸虧他是呂后妹夫,大臣們留他一命,怕呂后在劉邦死後反攻倒算。)最終大臣季布解勸:「高祖軍隊三十二萬被圍白登十日,當時樊噲任上將軍就在附近不能解圍,現在誇口領兵十萬擊匈奴簡直就是欺君。夷狄(冒頓單于)就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呂后聞言息怒,卑辭報書,曉之以理,雙方又互換禮物和親。    漢文帝之時,繼續和親政策。匈奴右賢王常率兵侵掠邊塞,俘奪人民,氣得文帝親自帶兵到太原征討,恰巧國內濟北王造反,不得已收兵。當時冒頓單于剛剛大破月氏國,對屬下右賢王略奪漢境之事假裝不知道,又遣使來請和親,漢朝懾於其勢強,不得不答應,依常例送大批珍寶禮物過去。不久冒頓單于病死,其子稽粥立,號老上單于。漢文帝又送宗室女去匈奴,讓太監燕地人中行說作為陪同侍臣一起去。中行說不肯去,被漢廷強行派遣。怨恨之下,他到了匈奴就歸降,並深受老上單于歡喜(此人大概是歷史上第一個真正的「漢奸」)。中行說竭力勸說匈奴不要太看中漢朝衣服食物的精美,增加匈奴對自己食物、器械、風俗的自信心,還教給匈奴人記數方法,從此這些蠻族才知道算數。在中行說的鼓動下,老上單于在給漢帝回書中口氣傲慢,對漢朝使臣也威逼利誘,動不動就索要錢物金銀,不給就威脅秋熟後大發兵馬入漢境中踐踏。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萬入侵,殺漢朝北地都尉,俘搶大量人畜。漢軍趕到當地反擊,人影也看不見,無獲而還。老上單于死,其子軍臣單于繼位,也是時而和親時而入侵,殺略漢人很多。漢景帝繼位後,情形還是如此,七國之亂時,匈奴還想與反叛諸侯王裡應外合攻擊漢朝。漢景帝平定七國之亂後,延續政策,匈奴繼續和親,通關市,厚賜單于。所以終景帝之世,匈奴沒有太大的入寇。    漢武帝繼位後,繼續開通關市,厚遇匈奴。但劉徹為人堅毅勇猛,又承「文景之治」遺留的強大國力,憋了好幾輩子對匈奴的仇恨太想一泄而出。恰逢馬邑人聶壹願意假降匈奴,想誘匈奴入關,獻計說漢軍可埋伏人馬伏殲匈奴。武帝大喜,伏兵三十餘萬,等待匈奴入伏擊圈。也許戲演得太過,匈奴單于還離馬邑百餘里,就見漫山遍野都是牛羊(漢軍以此為誘餌),匈奴人感到非常奇怪。就近攻陷漢朝一個亭守,俘虜雁門負責巡邊的一個尉史。此人怕死,把漢朝的計劃告訴單于。匈奴連忙後退,自此漢與匈奴斷絕關係,軍臣單于變本加厲,漢朝邊境不斷受匈奴騎兵襲寇。    公元前129年,漢武帝遣四路大軍進攻匈奴,這是漢朝建國以來的首次先發制人。最終三路皆北,只有衛青一軍得勝,斬首七百。雖屬小勝,已經為漢軍大伐匈奴進行了熱身訓練。不久,衛青精騎三萬出雁門,斬首數千。轉年,又轉戰隴西,擊敗匈奴樓頌、白單二王,斬首數千,得羊百餘萬,盡取河南之地,築朔方城(內蒙杭錦旗附近),修繕秦朝蒙恬所修的塞壘,憑依黃河為固。軍臣單于死後,其弟伊稚斜單于立,不停地進攻雁門、代郡、定襄、上郡等地,殺略人民。漢武帝又派衛青率十萬人馬,出塞六七百里,擊破匈奴右賢王,俘人眾一萬五千多人,小王十餘人。隔年,衛青十多萬大軍又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前後斬首一萬九千多級。驃騎將軍霍去病(衛青外甥)師萬餘人馬出隴西,過焉耆山千餘里,斬首八千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一座;又出隴西、北地二千里,過居延,攻祁連山,斬匈奴三萬,俘小王數十,整個河西走廊全部為漢所有。逃之途中,匈奴人悲歌道:「失我祁連山,任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元獰四年(前119年),霍去病與衛青相約會兵絕漠共擊匈奴,兩軍大戰一日,匈奴大潰,漢軍連夜窮追不捨,斬首一萬九千。霍去病出代郡二千多里,與匈奴左王交戰,殲敵七萬多,俘虜屯頭王等匈奴貴族八十餘人,乘勝殺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內),並於此舉行祭天儀式(封狼居胥)。自此,「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此時的霍去病才二十一歲,被封衛大司馬。霍將軍兩年後病死,年僅二十三。恰如一顆閃爍燦爛的流星,來之急,去之也速。如此年青的英雄將一生四戰匈奴,殲敵斬首十一萬,河西、酒泉盡為漢有。他更有「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千古名句,真是人傑中的人傑。難怪連睥睨一切的李太白也有詩嘆道:「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頗霍嫖姚。流行白羽腰間插,劍光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無人,漢道昌。」(《胡無人》)(日後岳飛「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慷慨,實慕大漢豪情。)    漢武帝親至朔方,以天子之尊巡邊,隨兵十八萬,浩浩蕩蕩,遣使見烏維單于,揚言:「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下。現今,單于敢於戰鬥則迎前,不敢就向漢朝南面稱臣,何苦遠逃遁走,藏於漠北苦塞之地!」又過數年,革是候單于立,惟恐漢朝來襲,反過來卑辭下意上書:「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直到武帝臨死,當時的狐鹿姑單于雖然來信語氣強橫(「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但前後被漢軍勇追猛殺二十多年,疲苦已報。待到漢宣帝時已經沒有太大的侵擾。呼韓邪單于繼位後,與其兄郅支單于互攻不斷,公元前54年,兩個單于窩裡斗大戰,兩敗俱傷,同時向漢朝乞援,遣子入侍(送兒子當人質),同時依舊例請求和親。    唐朝詩人戎昱有詩嘆曰:「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另一個詩人蘇郁就更損,他作詩道:「關月明懸青冢鏡,塞雲秋薄漢宮羅,君王莫信和親策,生得胡雛虜更多!」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公元前51年,呼韓邪單于希望入朝朝見漢宣帝。漢朝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其所經過的州郡道邊皆整齊地陳列甲騎,皇帝在甘泉宮親自接見他,寵際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賜單于冠帶衣裳,黃金璽印,佩刀弓矢,錦繡綺谷雜帛。皇帝於長平接見單于,令群臣及各國使臣列觀。漢宣帝登渭橋,眾人夾道歡呼萬歲。一個多月後,呼韓邪單于歸國,漢朝遣一萬六千騎護送他直到朔方雞鹿塞。又派人運送軍糧,出兵幫他誅除不附之人。西域諸國見匈奴降服中國,都望風使舵,紛紛向漢朝臣服。    呼韓邪單于的哥哥郅支單于西移後,兼并匈奴支部,又擊破烏孫、烏揭、堅昆、丁零等國,並定都於堅昆故城。由於怨恨漢朝幫助呼韓邪單于,距離漢地又遙遠,郅支單于開始態度對漢朝不恭敬,常常借故困辱漢朝使臣。漢元帝初元四年(前45年),郅支單于派使臣到長安,要求作為人質的兒子回國。朝廷想派遣衛司馬谷吉送郅支太子回國,御史大夫貢禹等人認為郅支單于所在絕遠,又歸化之心未彰,建議朝廷使者送郅支太子到邊塞就可以。谷吉也是個倒霉蛋,飛蛾撲火,自己上書表示:「中國與夷狄的恩義綿延不絕,現在已經在國內養其太子十年,德澤甚厚,如果不把人送到老家,有棄捐不顧的意思,會使匈奴忘記前恩而生怨心。我有幸能成為使臣,肯定要勇敢前往。萬一匈奴殺掉臣下,肯定會畏罪遠逃,我國邊境就會安寧清靜。死掉一個使臣而使百姓安樂,正是為臣所願。」漢元帝以谷吉上表宣示群臣,貢禹等人仍堅持不可,認為谷吉去匈奴內庭肯定會為漢朝取悔生事。右將軍馮奉世認為可以,漢元帝就派谷吉等人出使匈奴。迢迢千里把郅支太子送回國都,單于不僅不領情,憶起這幾年漢朝不幫自己偏向呼韓邪單于的舊怨,一怒之下把谷吉等人殺掉。痛快過後,細想已經和漢朝鬧翻,呼韓邪單于又在近外覬覦不已,就率眾往西直奔康居。康居國王和郅支單于互相嫁女於對方,成為姻親。康居國王的原意是想狐假虎威,依靠郅支單于的影響威嚇鄰國。郅支單于多次借康居兵功打烏孫,殺略搶劫,烏孫不敢抵抗,空邊千里無人居住。郅支單于打勝仗後更加驕橫無禮,尋茬怒殺康居國王女兒及貴臣、人民幾百人,有的殺掉後甚至肢解扔入河中。又強迫康居國人替他建築城防,遣使威脅闔蘇、大苑等國給他進貢。漢朝三次派使臣向郅支單于索取谷吉等人屍骨,郅支不肯,並且困辱使者,百般欺罵。    建昭三年(前36年),本文豪言狀語的主人公陳湯奉命到西域。陳湯,字子公,好讀書,善屬文。他年青時家裡很窮,常常四處向人借錢度日,同鄉人很討厭他。到長安後,富平侯張勃看中他的才能,於元帝初元二年上薦他為茂材。陳湯做官心切,父死也不回家奔喪,為司隸所究,連累得張勃也被削奪封戶二百。根據漢法,陳湯不孝應下獄,後來因為他確實有才,被推薦為郎官。陳湯自己也覺自己在都城呆著很沒面子,多次上書請求出使外派。正趕上甘延壽為西域都護,他就從西域副校尉的身份一同去往邊塞。    陳湯為人深沉智勇,「多策謀,喜奇功」,一路上每經過城邑山川,都要登高望遠,觀察地形。到西域都護治所以後,陳湯對甘延壽說:「夷狄之人畏服強者是他們的天性。西域本來就是匈奴的地盤,郅支單于又威名遠聞,不時侵陵烏孫、大宛等國,又常常為康居國出主意四齣劫掠,假設他哪天滅掉烏孫和大宛,挾眾四處擴張,數年之間那些向漢朝進貢的城郭國家肯定都會被他滅掉。而且郅支單于為人剽悍兇猛,喜好征伐,屢戰屢勝,長久姑息,以後必為西域大患。郅支單于雖然所在絕遠,但匈奴傳統上沒有堅城勁弩的守備,如果我們調發屯田兵士,加上烏孫國士兵,出其不意直攻其城,他跑也沒地方去,守城也不足自保,千載之功,一朝可成。」甘延壽覺得陳湯話很有道理,想上奏朝廷請求發兵。陳湯說,「朝廷那些公卿大夫議事,都是空講道理侃侃而談,肯定不會依從我們的計謀。」甘延壽堅持要上奏。正巧那些日子這位西域都護久病不愈不能聽事,陳湯自己就假借朝廷名義徵發西域各城郭國兵以及屯田的漢軍。直到城外大軍調動紛紛,甘延壽才驚覺,想出外製止。陳湯大怒,接劍怒叱甘延壽:「大隊人馬已經集結,你小子敢阻擋眾軍嗎?」甘延壽無可奈何,就依勢就勢,一起部勒行陣,增加揚威、白虎、合騎三個縱隊,共有軍人四萬多。同時,他們上書自劾矯制出兵的情狀,即日出兵。    四萬大軍分為六隊。三隊從南道越過蔥嶺直向大宛,另外三隊從北道入赤谷,經過烏孫,到達康居國境。行進中趕上康居副王帶數千騎人馬侵掠赤谷城,他們不僅搶奪到大批畜產,還常常侵襲漢軍。陳湯命所部西域聯軍進攻康居副王,殺死四百多人,奪回被康居副王俘虜的赤谷城民,把俘獲的牛、羊、馬作為軍糧。到達康居東界後,又嚴禁軍人搶掠當地人,並與當地的康居首領飲酒為盟,諭以威信。大軍勢如破竹,一直到單于城六十里才停軍立營。同時,當地的康居人也怨恨郅支單于的殘暴,把城內匈奴人的實情盡數告知給陳湯。    轉日,大軍又前行三十里,紮營待命。直到此時,郅支單于才知漢兵已到眼前,慌得他急派使臣前來問詢:「漢兵為什麼來?」陳湯答:「天子可憐單于遠棄國土,屈身於康居境內,現在派西域都護前來迎接單于一家回去,怕驚動單于,所以沒有直接抵達城下。」如此,雙方使節往來數次問答。甘延壽、陳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攻城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就責讓郅支單于使臣:「我們為單于而遠道前來,至今沒有名王大人前來拜見聽命,郅支單于怎麼這麼無禮!我們兵來道遠,人畜疲憊已極,軍糧又快吃完了,恐怕這樣子回不去,希望單于與大臣趕緊商量回復我們。」    第三天,聯軍前進,距城三里扎陣。向前望去,單于城上遍布五彩旗幡,數百人披甲站立於城上,又有百餘騎在城下來往馳騁,以耀兵威。城門口還有百餘步兵擺成魚鱗陣,操練演習。城上人還不停向聯軍叫喊:「前來進攻啊!」如此等等,反而暴露出郅支單于的膽怯和心虛,這就像人走夜路大聲叫喚,給自己壯膽而已。正觀望間,匈奴騎兵百餘人朝聯軍陣前馳來,漢軍把弩機瞄準來人,匈奴兵掉轉馬頭跑了回去。陳湯命令聯軍向城門口的騎兵步兵放箭,嚇得那些人都跑回城中。甘延壽、陳湯親自擊鼓,諸軍立時齊向前沖,直撲城下,穿塹攻城,以勁弩射得樓上披甲兵士跑往樓下。由於土城外有木城,匈奴兵從木城柵格里向外射箭,殺傷不小。聯軍縱火燒掉木城,天黑時數百騎匈奴禁不住大火灼燒,趁黑往外逃,全被迎頭射殺。    郅支單于剛開始知道漢兵來到的消息時,本來想逃跑。但他懷疑康居人怨恨自己而作漢兵的內應,又聽說敵國烏孫及其他城郭國都出兵助漢人征伐自己,感覺無所逃遁。當時他已經帶人出城,思前想後,決定回城堅守,對左右說:「漢兵遠來,不能久攻。」郅支單于身披甲胄在樓上指揮,他幾十個大老婆小老婆(閼氏夫人)也很英勇,都操弓向漢軍射箭。聯軍矢發如雨,一隻箭不偏不倚已中郅支單于大鼻子,幾十個夫人也死傷殆盡。郅支單于勉強支持,下城騎馬,逃入內城。半夜,木城被聯軍攻陷,守城匈奴兵向城外大呼,當時還有親匈奴的萬餘康居騎兵繞城環行,聲援匈奴。黎明時分,四面火起,聯軍士兵大喊登城,鑼鼓驚天動地,漢軍推著攻城車攻進土城中。見勢不好,康居兵逃走。漢兵攻入內城,到處縱火,聯軍士兵蜂湧入內,格鬥中郅支單于被殺,腦袋為漢兵杜勛一刀割下。此次戰役,共斬單于閼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多級,生俘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匈奴有一千多人。    大勝之後,甘延壽、陳湯給漢元帝發去那封流傳千古、揚眉吐氣的疏奏:    「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逼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陷陣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此雄辭壯語,想必非軍中文書所為,是由陳湯自己親自撰寫,史中明載陳湯「善屬文」,後來他還不斷替人「寫狀子」,因此可以想見這位文武全才的大漢將軍當時果真是「氣吞萬里如虎」。        功高賞微 後事默默    建立如此不世之功,書奏朝廷後,丞相、御史都怪罪陳湯、甘延壽兩個人矯制發兵,中書令石顯又因為怨恨甘延壽不娶她姐姐的前隙,乘間攻擊兩個人為國生事招難。由於陳湯本人確實有貪財的毛病,擊敗匈奴後把不少勝利品歸為己有,也為司隸校尉所彈劾,並派人前去按驗審查。陳湯上疏:「臣與將士共誅郅支單于,萬里振旅凱旋,應有使者於路上慰留歡迎。現在司隸來審查按驗,是為郅支單于報仇阿。」元帝覺得有理,詔令州縣準備酒食於路勞軍。甘延壽、陳湯回朝後,石顯等人不斷上書二人乘危僥倖、矯制興軍之罪。漢元帝內心其實很嘆賞兩人大功,但漢法嚴歷,因此遲疑不決,賞罰詔令一時間也拿不定。最後,宗室劉向上疏:「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傷毀大漢國威。甘延壽、陳湯總百夷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斬郅支之首,懸旌萬里之外,萬夷懾伏,真不懼震。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功勞莫過於此!武帝時代貳師將軍李廣利興師五萬,費錢數億,經四年勞頓,僅獲駿馬三十匹,武帝仍不錄其過錯,封拜軍人共兩侯、三卿、二千石一百多人。現在甘延壽、陳湯不勞漢師,不費斗糧,斬郅支之首,功高百倍於貳師將軍。應該高官厚爵,以獎有功。」於是漢元帝拜甘延壽義成侯,陳湯關內侯,各食邑三百戶,另賜黃金百斤。    甘延壽不久病死。漢成帝即位後,從前詆毀他們兩人的匡衡等朝臣又復奏甘、陳二人盜收康居國財物,陳湯被免為民。後來,陳湯又犯事下獄當死,因前功被免貶為士兵。    十多年後,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圍困,上書告急,希望朝廷徵發敦煌士卒救援。當時的丞相王商、大將軍王鳳及百官商議數日也做不了決策。王鳳最後對漢成帝說陳湯對西域事了解很多,可召見問他的意見。陳湯在攻打郅支單于時患上嚴重的風濕病,雙臂都不能伸屈。皇帝召入後免其拜禮,把段會宗的告急文書給他看。陳湯久廢在家,一肚子怨氣,辭訴說:「將相九卿都賢達聰明,小臣區區一個殘廢人,不值得問我國家大事。」成帝說:「國家有急,您不要推辭。」陳湯想了想,說出自己的看法:「臣以為肯定沒有什麼事,敵圍自解。」成帝問其原因。陳湯說:「胡兵五個才能當一個漢兵,因為他們的兵器質量不行。最近聽說他們的鑄造技巧已效仿漢人得以改進,仍然是三個當一個。現在包圍段會宗的烏孫兵人數不足戰勝漢軍,又不能久攻,不出五天,當有好消息傳來。」四天之後,段會宗疏奏果然送到,報告敵圍已解。由此,大將軍王鳳上報皇帝以陳湯為從事中郎,參決軍政事宜。從陳湯一席話中,可以想見當年的漢人是那麼壯勇,身高馬大的「胡兵」手執利刃,三個人僅僅能敵一漢軍。孰料到了南宋末期,數萬宋軍乘人之危,攻擊幾千被蒙古打敗的金國兵,反而又被這些殘卒敗兵所打跑。    陳湯復官後,老毛病又犯,常常受人金錢為作奏章。後來王鳳的政敵成都侯王商執掌朝政(王鳳王商雖為兄弟,但權利之爭會使父子兄弟水火不容。另,此王商不是先前的丞相王商),又指奏陳湯惑眾不道和大不敬之罪,貶至敦煌。敦煌太守奏:「陳湯先前親誅郅支單于,威行外國,不宜近邊塞。」朝廷又把他遷到安定安置。最後,還是議郎耿育上書皇帝,稱陳湯「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郅支遺虜所笑!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說大漢誅殺郅支單于的國威。朝廷現在貶竄功臣,使其死無其所。今國家既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又無武帝梟俊擒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書奏後,陳湯得於回歸長安家中,不久病死。大英雄榮耀一時,大半生落寞,畢竟是節行有虧,不能善始善終。思及種種,反倒覺得他是個真正立體的人,有功有過,能喜能憂,千載之下,凜凜猶生。正是:    「寒日征西將,蕭蕭萬馬從。吹笳覆樓雪,視纛滿旗風。槍壘依沙迥,轅門壓寨雄。燕然如可勒,萬里願從公。」        何如一曲琵琶好 鳴鏑無聲五十年?    話說回頭。郅支單于被誅後,呼韓邪單于又喜又懼,上書表示又要親自來漢朝見皇帝。元帝竟寧元年(前33年),呼韓邪單于親身來朝,禮賜如漢宣帝時,衣服錦帛則加倍。單于頓首拜謝,又提出願作漢朝女婿永作皇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觀班固所著整部《漢書》,涉及王昭君的不過寥寥三十七字。班固是東漢史學家,其書大多承襲其父班彪的六十五篇《後傳》(此書是為續補《史記》),幾乎就是記載當實最真實情況的信史。)到了南朝宋范曄的《後漢書·南匈奴傳》,有關王昭君的記載已經有所鋪陳:    「初,單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師以次當(為)左賢王,左賢王即是單于儲副。單于欲傳其子,遂殺知牙師。知牙師者,王昭君之子也。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以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斐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然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復為後單于閼氏焉。」    自古至今,有關王昭君的詩詞近千首,最早當屬北朝詩人庾信的《昭君辭應詔》:「片片紅顏落,雙雙淚眼生」。眾多詩篇中以杜甫和李商隱的詩句最為著名:「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別怨恨曲中論。」(《詠懷古迹五首》杜甫)「毛延壽畫欲通神,忍為黃金不顧人。馬上琵琶行萬里,漢宮長有隔生春。」(《王昭君》李商隱)。而支持漢朝和親,認為王昭君幸福生活的最早當屬唐朝張仲素:「仙娥今下嫁,驕子自同和,劍戟歸田盡,牛羊繞塞多」。還有北宋王安石:「漢恩自淺胡思深,人生樂在相知心。」此外,今人翦伯贊也有詩:「漢武雄圖載史篇,長城萬里遍烽煙。何如一曲琵琶好,鳴鏑無聲五十年。」    究其實也,一自幼生長於湖北的年青女子,迢迢萬里,自長安遠赴大漠苦寒之地,背井離鄉,故國渺渺,置身於一個全然不同的陌生地方。艱苦定居下來,十多年後兒子被殺,想回國又因「政治任務」被迫繼續留下,按匈奴風俗又下嫁給自己的兒子輩繼續做「閼氏」,對於浸染於中原文化中的一個弱女子,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萬古千秋,我們都能在歷史的回聲中聽見絕色美人王嬙微弱的、無可奈何的嘆息。    公元48年,即東漢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又分裂為南北兩部分,南匈奴漢的呼韓邪二世單于臣服斗國。南北兩部匈奴互攻,南匈奴不敵,東漢就把南匈奴全部遷入長城以內,並設置護匈奴中郎將、度遼將軍等職,反而派兵去保護南匈奴免受北匈奴的侵掠。公元73年,東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大將竇固從酒泉出發,佔領匈奴最肥沃的土地之一伊吾盧(今哈密),駐兵屯墾。公元89年,東漢和帝永元三年,大將竇憲與度遼將軍鄧鴻和南匈奴單于共同進軍,會師涿郡山(蒙古阿爾泰山),深入大漠,一直追到稽落山(蒙古古爾班察汗山),終於擊潰北匈奴主力,斬首一萬三千級,共有二十多萬匈奴人投降。竇憲「勒石燕然」,在燕然山上堅立巨大的石碑紀念這次大勝。公元91年,竇憲屬下大將耿夔、任尚又再次大勝北匈奴,俘虜其太后親王五千多人,北匈奴單于僅有數騎於混亂中落荒而逃。自此北匈奴殘餘部落在漠北再也無立足之地,一路向西流亡。3個世紀後,匈奴未被殺盡的余部終於侵抵黑海北岸,導致了原居民西哥特部落向西侵入多瑙河。而多瑙河原住民汪達爾部落又被這幫「失敗者」趕得向西侵入羅馬帝國。強盛一時的羅馬帝國經不住這些野蠻民族的滾滾大潮,最終滅亡。所以,竇憲將軍的一擊,恰似一根強有力的手指推倒了一個多米諾骨牌,導致了影響整個世界格局的民族大遷徙。北匈奴汗國逃亡後,南匈奴內附中國,再也不成氣候。公元216年,最後一位呼廚泉單于去鄴城拜見曹操,大丞相「因留不遣」,分匈奴分五部,正式結束了匈奴的歷史。這些部落只在西晉滅亡後會曇花一現過,建立過後漢、後趙,皇帝都姓劉,冒稱是漢朝皇帝的後代,給中原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為「五胡亂華」的第一名。但很快就被鮮卑和羯人滅掉,消失並融和在中國北方民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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