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春分：千花百卉爭明媚

今日春分。春分是二十四節氣之一，是春季九十天的中分點。這一天太陽直射地球赤道，南北半球季節相反，全球晝夜幾乎等長。《春秋繁露》說：「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

　張梅析典

踏莎行·雨霽風光

[宋]歐陽修

雨霽風光，春分天氣，

千花百卉爭明媚。

畫梁新燕一雙雙，

玉籠鸚鵡愁孤睡。

薜荔依牆，莓苔滿地，

青樓幾處歌聲麗。

驀然舊事上心來，

無言斂皺眉山翠。

【賞析】

　　「雨霽風光，春分天氣，千花百卉爭明媚。」一場恰到好處的春雨收住以後，春分天氣，百花爭放。古代「花歷」有二十四番花信風，自小寒至穀雨共八節氣，每節氣十五天，一氣又分三候，每候應一種花。春分節氣的三花信，應海棠花、梨花、木蘭花。海棠花紅，梨花白，木蘭則紅白皆有，春日陽光里，真是千花百卉爭明媚。

　　「畫梁新燕一雙雙，玉籠鸚鵡愁孤睡。」驚蟄桃花開，春分燕子來。春分前後，在南方越冬的燕子會飛回北方的巢穴，在原來的屋檐下銜草含泥、築巢居住。燕子雙宿雙飛，雙飛燕是古典詩詞中描寫春天閨怨的常見意象，如「不禁慵瘦倚東風，燕子雙雙花片片」「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描繪著精美圖案的畫梁之上，燕子雙雙對對結伴出入，而養尊處優的鮮艷鸚鵡卻形單影隻，孤零零地被關在宅內籠子里，與屋外明媚的春花、畫樑上呢喃的雙燕形成一個鮮明對比。縱使金玉為籠，珠翠為餌，籠中孤鳥亦難如意吧，這自然地引出下片的閨怨春愁。

　　「薜荔依牆，莓苔滿地，青樓幾處歌聲麗。」薜荔，常綠藤本植物，攀援而生，亦名木蓮。屈原《九歌·山鬼》有雲「被薜荔兮帶女蘿」，描述美好的少女山神的品行修潔，遺世獨立，此後薜荔成為古典詩詞中的常用意象，用以形容幽雅芳潔的人格。柳宗元名句「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芙蓉和薜荔亦取此意。莓苔，青苔。通過與隱隱傳來的青樓麗歌相對比，僻靜的薜荔牆與院內蔓延的青苔，加倍突出詞中描寫的女子幽居深院，人跡罕至，並且通過薜荔這一意象固有的芳潔意涵，暗暗描寫了她的忠貞。

　　「驀然舊事上心來，無言斂皺眉山翠。」鸚鵡毛色佳妙鮮麗，靈巧能言，並非凡鳥，前文的「玉籠鸚鵡」與」青樓」兩處，已經隱隱約約暗示此詩描寫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舊時的青樓女子，大約如今已經嫁與良人。但是金絲鎖雀、高閣束足的生活百無聊賴，令這位美麗的女子感覺到並不如意。漢代流行「遠山眉」，女子把眉毛畫得細長舒揚，清秀開朗。翠眉，古代女子用青黛畫眉，故稱。「眉山翠」，比喻佳人修眉聯娟的秀麗。這位被束之畫棟深閨的女子，在春分這一天，看到燕子雙雙對對出入梁間，聽到隱隱傳來的遠處青樓的絲竹管弦、清麗歌聲，不禁眉頭一蹙，心裡湧起無限的舊事，卻是無人可以話知。這舊事，或許是想起年少時的她貌美歌妍，「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那時從不怕沒有觀眾，從不寂寞；又或許是想起曾經暗暗喜歡過、心中屬意過的少年。彼時因情境不便不允，即便有情亦難成眷屬，如今在這金屋藏嬌的寂寂幽清里，突然間想到故人舊事，唯有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吧。

　　歐陽修詞多代女子立言，以女子的視角去描寫女子的惆悵相思，對女性心事的把握體貼入妙。傳歐陽修有歌妓八九人，這首詞也可能是實寫那些女子的寂寞心情。須知宋人抒情詞作的對象常常是青樓女子。概因正統女性生活軌跡單一平凡，不擅言辯、不習絲竹歌唱，亦很少出來宴待賓客，文人們很難詳細了解她們的生活，無從知曉她們的悲喜，也就無法為她們立言。而應酬場合見到的侍唱侍酒女子較多，也比較了解她們的生活、她們的美麗與才華，以及她們芳心暗許、信誓旦旦卻終被辜負的種種故事，因此為她們寫詞、代她們立言，創造了很多優美的傷春悲秋、相思閨怨的作品。今人閱讀宋詞，不必對這些問題過於深究與苛責，那是那一代文人表達感情的重要方式。我們在閱讀中把握詞作中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巧妙，與表達感情的真摯，便是有收穫了。即如此詞，也象上周五選的朱淑真《謁金門·春半》一樣，皆因春分（春半）而起。起興於春已過半，百花爭媚，景物春喧，卻無人陪我一同踏青游賞的寂寞，進一步引發傷春閨怨之情。這首詞在情感表達上自然流暢，亦能觸發千百年來每位閱讀宋詞、傷春感懷的騷人墨客、才子佳人心中的共鳴。

　　【作者簡介】 張梅，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後。北京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民主促進會會員。主要教學與科研方向為古代文學、文藝學、當代文藝思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