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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森將軍回憶錄之四

第六章 脫險回浙二十一 順利脫險回金華

我將內外勤部署妥當之後,即與朱文友殷殷握別,囑其繼續維持店稱,應付偽方追查。我同時與錢塘江對岸趙龍文密切聯絡(我的電台與趙台本來通報),告其何時何地偷渡錢江,請其引接。即攜帶香燭、紙等,乘坐黃包車,偽裝燒香還願;由凌佩紳帶路,繞過西湖邊,穿越梅家塢,同杭州城外而去。

當時這地區雖臨前線,窮人為了生活,仍來往穿插,或走私偷渡,或拉車裝運,龍蛇混雜;雙方密探都有來往活動。監視最嚴的地方,土名「牛反嶺」,實係一座小山:我們經過時,日軍都在防禦工事內,外圍佈繞鐵絲網,沒有下來盤查。

走了一段路,遇到七八名日軍,似是巡邏隊,對我們怒目敵視,用槍指著喝問來意。我答:大病初癒,來此燒香還願。日軍初尚不信,押著我們走進附近茶棚內檢查:這時茶棚坐著很多茶客,多是本地鄉民。日軍令我脫衣檢查,當然什麼也沒有查到;見我攜帶香燭、紙等,問我為何到這裡來燒香?我說:「病時許了很多願心,這裡的廟也是許過願之一。」附近確有佛廟,細看我的身分證,確係杭市居民,才放了我。

當日軍盤查我時,茶客們見我是陌生人,都用異樣眼光看我,表現恐懼之色:日軍走後,都哄然高興。內有二人接近我,私告趙先生派其來接我。我見其約定聯絡暗號無訛,即跟其同行,叮囑凌佩紳回杭。他們帶我到了隱蔽地方,上了船,劃過富春江東沙洲,踏上自由國土。

趙龍文擔任金華區行政督察專員兼抗日自衛團第一支隊司令,與杭富線日軍隔江對峙。承其指派機要參謀何效文督率諜報參謀張丙炎,在前線佈置幹員,接我到其司令部。對我特別款待,指定何效文、周鍾嶽兩參謀照顧我。何的簡歷前文已有提起,茲不多贅;周鍾嶽又名周元輔,原我別動隊區隊長,後去趙部擔任參謀,現在台灣經商。

浙江抗日自衛團有七個支隊,以趙支隊實力最強;轄第一、第二兩個總隊,與日軍常常隔江砲戰,交鋒多次,表現優良戰績。我警校同學葉潤華,擔任迫擊砲連連長,剛陣亡不久。我們在校時曾同一次參加演講辯論會,葉辯才鋒利,評為冠軍,我忝列第三,對他印象深刻:今竟未捷先死,不勝悲感,曾往弔祭。當時浙江主席黃紹旅,頗有打算將該自衛團作其基本武力;趙亦滿懷文人將兵,成為儒將。他與我長談歷代儒將,為國家既為名臣,又為名將,建立功業,流芳千古。他與戴先生本極莫逆,他的出任浙江警校校長及浙江省會警察局長,都係戴的推薦,但他不願沾上特務名義。西安事變時戴去西安赴難,自認凶多吉少,要趙接代其職位,以備不測,趙堅不接受。他對戴函電都用「節略」,自稱「弟」,不用「報告」及「鈞座」、「職」等稱呼。並對戴明白地說:「我們間是朋友,不是部屬。」後來他去西北,無形與戴脫離政治關係。他又詳述歷史上富春各次戰役的勝敗得失,歷歷如數家珍。他問我日軍動態,我向他詳細分析:

「日軍現正擴張武漢戰果,威脅我中原心臟;如果我方不屈服,他必擴大戰場,掠奪我物資,以達其『以戰養戰』,對付我們長期抗戰。杭州日軍,正積極修復錢江大橋,有打算進犯浙東企圖。杭州以下錢江江面廣闊,暗礁羅列,不宜渡江:如其進犯浙東,必在杭州至富陽之間渡江,貴部首當其衝(日後日軍果在該段渡江,進攻浙饋線)。」

趙留我住了多天,盡情暢談,我才去金華。

我到金華,寄住旅舍。等了多天,接妻電報說,她由僕人陪同,自上海乘船來寧波,到了新星,因旅費用罄,要我接濟。我即趕往新昌,接其來金華。

我被捕消息,已傳聞家鄉,父母憂心如焚。今得脫離虎口,又締良緣,自應陪同佳婦回家園,拜見公婆及祭拜祖塋。即偕妻回到和仁老家,稟報別後情形及再婚經過。闊別兩年,猶如隔世,全家悲喜交集。父母邀請親屬,擺設花燭,懸掛祖宗遺像,今我倆補行婚禮;父兄及族房親屬,又陪我倆逐一拜祭祖瑩,答謝先祖蔭澤庇佑。在家歡聚幾天,我再踏上征途;我母熱淚盈眶,叮嚀復叮嚀。我低迥輕誦:「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依依拜別,我深深體味到人生悲歡離合最難忘的親情。斯時我三妹夫劉法林去世不久,三妹秀貴,青年喪偶,甚為悲痛,我們偕其同去金華,稍敘手足之情。

那時浙江站設在金華,負責人毛萬里,是毛人鳳之弟;文思敏捷,能詩能文,頗有才子氣,早受戴先生賞識。保安處諜報股股長童襄(當時各省諜報股多受軍統局控制,但浙江保安處長宣鐵吾,乃蔣親信,對戴不大賣賬),浙西行署調查科科長廖公劭(行署主任賀揚靈,在天目山廟裡辦公,廖在金華尚未去履新)。毛、童、廖三人,都是負責浙江工作:一國三公,為了人事、工作、財務等問題,尤其人事安插,各有各的班底,加上太太們打牌口角,爭吵甚烈。有一天,毛萬里請吃飯,我夫婦也被邀。廖與童太太爭罵不停,互打起來,童太太的翡翠玉鐲也打斷了。萬里脾氣和善,酒也將醉,其妻朱挹秋,更善良怕事,無從勸解:我夫妻都不會打牌,從未參與口舌,不知緣由,不明他們是非恩怨,只能勸解暫時息爭,送各人回去。可能上級有所風聞,或萬里向上級獻議,要我幫助調整浙江工作。我對內勤人事組織,自不便多言,願代視察外勤各組工作的優劣,以供調整的參考。二十二 參加浙站調整工作乘機補度蜜月

我自參加工作以來,鞠躬盡瘁,沒有片刻休閒。這次參與調整浙站工作,視察外勤單位,完全客卿身分:無牽無掛,等於遊山玩水。乃偕妻同行,作為補度蜜月。由金華起程,乘船順流而下,經蘭谿、建德,抵桐廬,首先視察方曉組。

方曉,黃埔四期生,委屈擔任一個小組長,監視正面富陽敵人動態、地方官吏操守、部隊紀律、奸商走私等等,情況簡單,難展其才,滿腹牢騷。我經嚴東關時,買了當地名酒五加皮,船經七里隴時,買了剛由漁人捕捉到的聞名時鮮「白魚」,就在船上品飲細嚐。名酒香醇,魚味鮮美,如今想起,仍有餘味。並據船老大說:每年在農曆四、五月間,富春江還有最具盛名的「鰣魚」,味更鮮美。逾時則只有「白魚」了。經過嚴子陵釣台下,也發雅興,低迴先賢。我這勞碌命,一生倥傯,絕未想到有釣魚機會;來到美國後,竟叨兒女之福,常常陪同垂釣。好友杜文羲夫婦,原是三兒河光夫婦的朋友,熱情爽直,健談多禮,我們成了忘年之交,他陪釣尤多。

冉轉分水視察於潛組。組長酈幼民,年輕拘謹,負責努力,很想做點成續。無奈於潛偏在山區,公路又被我方自動破壞,敵無進犯價值,環境單純;所報材料都是社會雜事,吏治也尚清廉。縣長沈時可,中央黨務學校出身,地想為地方做一番事業。後撤台灣之後,出任土地銀行行長(編者按:或作台灣省地政局局長),聽說建樹良多。歸途我們經分水、桐廬,重遊富春江,細細欣賞山明水秀的江南美景,再嚐美酒魚鮮,惜無照相機,未曾攝影留念。以後我離多次經過這些地方,都是匆忙飛悼或夤夜疾騁,再無似此逸情了!

回到浙東,轉往紹興視察。組長姓名現已記不起,好像姓宋。我的印象,他交遊廣闊,與各方關係都很好。所報資料,對當地官員譽多貲少;對鹽梟、幫會活動,情報較多。該組面臨錢江出海口,江廣礁險,日軍很難強渡:但蕭山原為來往杭州之渡口,又為浙贛路之起點,甚為重要,囑其密切監視。他安於現職,很怕被調離。

我在紹興初次坐腳划船,船伕躺著用腳划船,船小如梭,其快如箭。適遇紹興行政專員杜威(編者按:疑為杜偉),他乘大船,杜是老輩軍人,德高望重,船上坐滿隨員衛士,頗為威風。我們船伕稱他「太爺」,諒其常出巡也。

由紹興回金華後,我即在浙江站附近張家(村名)租寓暫住。這時,從上海附近撤出的部隊一百餘人,由聶宗煥率領來到金華;上級令我為隊長,聶為副隊長,集中金華淨明寺訓練。我即與這部隊共同生活,予以軍事訓練。沒有再繼續視察浙站各組。

這淨明寺訓練班人員,原係上海工、商、市民,以工人、學徒為多,自願參加抗日,互相招引結伴而來。聶的出身我不清楚,他已是上校階級,他與手下幾位隊附都不安於位:訓練結束時,都離隊他往。二十三 大會 奉召去渝出席四

訓練尚未結束,上級邀我去重慶出席「四一」大會,這是紀念戴先生的特務處成立大慶,每年舉行,指定各單位代表參加。

我於二十九年三月中,由金華搭火車至鷹潭,改乘汽車,經贛南繞道入湘,至株州再搭火車,轉往廣西桂林,乘飛機去重慶。在重慶住在招待所裡,出入都由公家派車接送。雖遇一些同鄉老友,大家都很忙,很少私人酬酢,也沒有什麼遊覽、觀光;只記得重慶是一個上高下低的山城,面臨大江,倒很壯觀。

四一大會之日,大家聚集一堂,張燈結彩,甚為熱鬧。主席台前橫披「我們工作第□週年紀念大會」一排大字,由賀龍慶任司儀,聲音洪亮。記得蔣委員長親自出席,對大家訓話,要大家「忠黨愛國,盡忠職守,完成神聖使命。」,講了短篇訓詞,即向大家點點頭,先行離去。軍統局長賀耀組,似只巡視一下,也即離去:大會全由戴副局長主持。他的表情披肝瀝膽,慷慨激昂,講了大篇有血有淚的訓詞,要求大家稟承領袖意旨,體念領袖苦心,完成神聖使命,創造光榮歷史,發揚清白家風。部眾聽得都很動容。會後似乎尚有餘興節目,詳情已記不起了。

會後我曾拜晤局內各主管,略談工作事宜,他們有意要我成立行動隊。我第一次見到毛人鳳,見他溫文爾雅,談吐有條有理,思慮周詳,見解獨到,實一最優秀之幕僚長,只欠外勤實際經驗。

有一天,戴先生請我吃飯,同席有五、六人,姓名大都已忘。內有贛東站長陳慶尚,起立向戴敬酒,說了一些受委屈的話,戴即飲了滿滿的一杯酒說:「我不願任何同志有受委屈。」席間,戴特敬我一杯,以表慰勞,又給我一筆特別費。但回程時路經湖南芷江宿夜,我去附近浴室洗澡,洗澡木桶設在屋外,浴後回旅舍,發現皮箱已被人開過,檢點財物,錢被偷去一半,賊心未全泯滅,沒有全部偷去。我託同車湖南站長唐乘騮追查,他說:「我們急於趕路,沒有時間追查。」就只好算了。

我們自重慶出發,坐一大卡車,同車有男女同志十餘人。有一女同志不願派敵區工作,一路哭泣,到了綦江宿夜,她即留下不走,聲言要回重慶。

我們穿山越嶺,經過吊絲岩險崖、相梓(編者按:疑為桐梓)、遵義、息烽、貴陽,東指鎮遠、玉屏入湖南。一路窮山險嶺,草木稀疏,人民背負重物,艱難地翻越峻嶺:大都破衣百結:十五、六歲的大姑娘,連褲子也沒有穿,屁股露在外面。我們在息烽時宿夜,見房屋都很矮小,卡車停在街邊,幾與店屋一樣高,在車上可以坐上屋沿。該縣縣長陳國楨,曾為八師教師,是八師同學陳崇慧的叔父,我特去拜訪,略談當地風貌。如軍統局在此設有訓練班及禁閉室,專禁違紀同志,張學良聞亦關此。貴陽表面還像一個大城市,但處處顯露貧窮。據省會警察局長說,警察多無內衣內褲,早上多不洗臉。浙江大學臨時遷此上課,我特往參觀一下,一切都因陋就簡;校邊有一條小溪,流水倒還清冽。我印象較好的地方是鎮遠,負山面河,風景優美,也較清靜富裕。

東行經過產簫的玉屏,進入湖南境,即覺到了另一新世界:山野碧綠,物產豐茂,路面都鋪細石,直而寬平;路之兩旁均植桐子樹,那時桐油出口為重要物資,湖南桐油,佔重要地位。我們經湘東入江西,仍循來時原路,繞贛南轉贛東,至南豐附近時,路陷,汽車傾側,幸僅數人輕傷,我絲毫無損。但有福州女同志魏乃希,臉部破裂寸許,這是女人面容最重要的部位。我在福建時她是我的舊部,她向我求助,我自義不容辭。但附近無醫院,汽車修復之後,又急著繼續趕路,不能為了她而留下。我乃懇託另一福建人照顧她,他們另搭汽車入閩。以後即未通消息,不知其臉是否留有疤痕?一直耿耿於心。

我回到金華,突發高燒,因忙於處理訓練班工作,沒有看醫生,硬挺幾天,不藥而愈。

趙龍文也剛回金華,我曾請其去淨明寺對學員訓話兩次。這時日機空襲頻頻,有一天我行至明將胡大海之墓附近,警報突發,接著日機即到頭頂,目擊其向金華火車站俯衝投彈,頃刻被夷為平地。日機曾多次飛越專員公署及向公署掃射,趙龍文始終據案辦公,絕不躲避;表現大將風度,大家傳為美談。一般來說,警報響時,大家驚惶奔避,也有強充好漢,不逃不避。當時常以逃不逃空襲,批評一個人有膽無膽。

現我想起韓戰停火時,有一美方戰士,在停火前片刻,伏在壕內不動,等到停火生效之後,才伸直身起來。大家問他為什麼?他說:「在停火將臨之前,即使知道敵人不會來攻,但仍可能發生射擊:這時犧牲,實不值得。西線無戰事的故事,即書中主角為表現勇氣,在停火前的片刻,即站立起來,被對方射來槍彈打死。」所以大將風度,乃臨危不亂,鎮定應變,決勝十里。如空城計的孔明,事臨危急,稍有失態或處置失當,非特全軍覆沒,自己亦立被俘。又如普法戰爭,當決戰時打得難解難分,非常激烈;德皇威廉十分憂慮,派宰相俾斯麥親赴前線視察。俾相回來向德皇報告:「必勝無疑。」德皇問其何以見得?俾斯麥說:「我去前線看毛奇將軍,他正忙著督戰。我打開一區多種捲煙,請他吸煙,他在猛烈戰火中挑出一支最好的捲煙,足見毛奇思維不亂,勝券在握。」結果如其所料,德軍大勝。此才算真正大將風範也。

此時趙龍文的心態,與前已有大幅轉變,私下對我說,他因非軍校出身,在危難時得不到友軍相助,也無法物色優秀幹部;所有推薦來的或自投來的,都是別人不要的芋數。以後在淳安途中與其相遇,他已無心統兵。不久他去蘭州,在谷正倫手下擔任民政廳長,勝利後又隨谷出任糧食部次長,自此即無機會再見面。每每憶起對我友善支援,常深縈懷。近忽聞其已在台灣去世,不勝哀悼!其女趙蘭郎留在大陸,在偶然機會中與我取得聯繫,我助其與其母聯絡:嗣後其家人為其申請來美,與母親兄姐等團聚。現其全家已移民美國,夫婦二人均有不錯工作,一子一女,均在讀大學,生活得快樂幸福。蘭郎亦認我們為義父母。二十四 成立浙西行動隊─「大俠」在紹魯

二十九年五月,胡樸人部嚴偉,陪岳母及愛女來金華。他們由海鹽偷渡錢江口至紹興附近,再直接來金,行程短捷;劫後重聚,自極慶慰。海鹽奶娘,仍由嚴偉送其回去。另由江山找雇奶娘,哺養吾女,同住張家。

在此期間,我曾邀陳沅 來金華,本想用其愛國熱忱,殺敵心切,同赴敵區,大殺日寇;但其告稱:自我離閩後,他又闖了大禍,被禁閉幾年,得了肺病,我見他形瘦神疲,知難勝任行動工作,乃囑其仍回福建,黯然而別。不久聞即病歿。一個狂熱愛國分子,就這樣下場,深為痛惜!不久,戴先生來東南視察,他住金華北山。這裡出產佛手柑,果實鮮黃色,形如手指之集合,香氣甚烈。他每日邀約部屬談話,指示工作;也約我談話,要我成立浙西行動隊。即以淨明寺訓練班學員為基礎,另加入戴帶來的一批江湖好漢。戴一再叮囑說:「這批人都是峽縣、新日三帶的強梁,很多是剛由獄中提出的待決死囚;他們殺人,不眨眼,不是殺敵人,就是殺自己人。你要好好統率運用,使其為國效力。」我對海盜強梁,在閩早有接觸,深知他們的目的是為了「錢」,這是人性之弱點,往往為了分配不公,因少數的錢,自相殘殺。只要鼓勵其多多殺敵,多得獎金:每次獎金絕對公平分配,自然皆大歡喜。

我對部屬紀律素嚴,絕不許私取民間一草一木,嚴禁賭博打牌,也不許吸煙。但對這些傳記人吸煙、飲酒、打小牌等,只好睜隻眼閉隻眼。我為管理便利起見,委派呂國華為隊長,學樓永金為副隊長,下分若干組,實際由我直接掌握。但絕不許擅取民間財物。他們倒很服從,沒有越軌行為。他們不大習價軍隊規律,過慣江湖義氣生活。有時談起打劫生涯,與軍警對抗往事,說得口沫橫飛,似亦其經歷之傑作。我時刻關懷其生活,每遇病痛或家屬有困難時,予其安慰、幫助,以「愛」、「義」統御他們。他們都願盡忠效死,反覺是可愛的一群,並不像戴所說的那樣可怕。

至於淨明寺訓練班學員,都是上海工商界自願參加抗戰的愛國青年;尤其工人學徒,有的尚未成年,純潔可愛,服從聽話,赴湯蹈火,毫不猶豫。我不願某輕率犧牲,均留身邊,視如子弟。此外,我尚調用前別動隊第二大隊一部分隊員。行動隊隊員間素質雖極複雜,我以紀律及愛心管制他們,融洽如大家庭。

浙西行動隊組成之後,我即率領推進浙西。隊部設在於潛至天目山問的紹魯。這裡進出敵區便利。我們借住邱琳家,他是本地殷戶,屋宇寬敞,大門前嵌有「青檀小築」四字。青檀樹據說是紹魯的風水樹,雄踞村口大路邊,村外遠遠就可望見。幹粗數圍,五人尚難合抱。聞有數百年樹齡,本榦亦已有些中空,但仍枝葉繁茂,亭亭如蓋,覆蔭數畝。夏日村人群集樹下,納涼談笑,以青檀樹為傲。故邱琳用以名其宅。浙江保安處長兼九十一軍軍長宣鐵吾,也曾借住該宅。

我隊初成立時,我妻擔任書記,總擴全部文件,助我推動工作,我們卜晝卜夜,十分忙碌。譯電員顧漪虹、報務員徐湧淇,與重慶通報,與金華也有聯絡。岳母與我們同住,誠心唸經禮佛,兼顧吾女葛苓。

我們與村民感情極融洽,從無糾葛。我則時刻叮囑所屬,力避與民間接觸。我的部隊番號是「大俠」二字,又都穿便衣,外間莫測高深,其把我們當作俠客組織;很多民、刑冤屈案件,竟紛紛向我哭訴求助。浙西民間早婚,常有十一二歲男童,娶十七八歲大姑娘,男童尚不懂人事,女媳不安於室;公婆哭求「教訓」;我除勸解回去外,實愛莫能助。有一次,我的隊員李錦標,被民女勾誘姦宿,我把隊員打了一頓軍棍,也把民女打了十幾下手掌。這類麻煩才漸減少。以後仍有兩個隊員趙根生、曹福正,被誘離開,與當地民女結合,設籍紹魯。

那時的口號是「前方殺敵除奸,後方生產建設」。上級指示:所有日寇,不論軍職、階級,格殺勿論:漢奸必須呈報核准,才能執行,蓋恐錯殺潛伏之人也。特別指示制裁重要漢奸,以期殺一儆百,而收鎮壓作用。但大漢奸防衛極嚴,深居簡出,不易制裁;有很多單位,佈置經年累月,毫無所獲,反常犧牲壯士。故我改變做法,展開全面行動,中下漢奸也殺。我深深體會到,敵探爪牙,對我危害最烈!杭州敵偽情形,我已相當清楚,但行動工作很易失事,為避免牽連,力避與原杭站人員接觸;另新發展關係,蒐集漢奸資料,開始撲殺群醜。只是所用武器,一部分係趙龍文撥用的前省會警察局毛瑟手槍,殺傷力甚小:一部分係雜湊手槍,有時使用不靈;後向比利時買來一批強力式手槍,殺傷力很強,開始轟轟烈烈殺敵除奸。高級首要沒有殺到,如偽杭州市長何瓚,對其佈置正將成熟,被保安處行動員先行下手;對偽省長汪瑞闓也正策劃中,汪見何被殺,驚魂喪膽,重門深鎖,警衛森嚴,難以下手。但中下漢奸及日軍,被我隊殺得雞飛狗跳;人民聽到大俠二字,額手崇敬,加油添醋,論大俠能飛牆走壁(隨我撤台之上海警察局牟乃修一組人員,確能用壁虎功上牆),來去無形。作為飯後酒餘談資,敵偽聞風喪膽。每次殺一敵偽,上級頒發獎金一千元至三千元不等,我都召集各出力人員,當面公平分配,絕不扣取分文,大家心悅誠服。我隊的行動成績,始終列為最優。

我們進入敵區,多經臨安、杭縣,潛入杭市,或搭乘滬杭火車去上海;杭縣三墩鎮,幾乃必經之地。杭垣日軍,常巡至三墩,這裡的敬探,多兩面通;如甘心為虎作倀,危害我方,必予除去。

其次,有隊員程炎仁等二人由上海回來,路經孝豐,因身上沒有證件,被孝豐縣府扣留;我將派員持公文去保。有隊員王毅新,才十五歲,與程等二人感情特好,自告奮勇願往。我說:「你年紀太小,要翻越一百多里的羊角嶺,途中又常有打悶棍的攔路賊出沒。」他堅求要去。翻過了羊角嶺,快到報福鎮,通降大雨之後,山洪暴發;要過一河(發源天目山北麓),沒有橋樑,用大石立墩排列,須一步一步涉水踏石而過。當時水流湍急,兩岸行人都觀望不敢涉險。王急於達成任務,不聽別人勸阻,冒險過河;才踏上第三石墩,即被急流沖去淹死。我聞訊後,立刻飛騎遄越峻嶺,親往撿葬,埋骨報福鎮。以這樣一個童年愛國志士,即為忠於使命,犧牲寶貴生命。我除痛哭一場外,每念及此,今仍痛傷!

又,發源天目山南麓的河流,流經紹魯,清澈湍急,有些匯水地方很深且有漩渦,我們常在河裡洗澡、游泳,但避去深潭。隊員練永華,略懂水性,有一天,練與幾個同伴戲水,被急流沖入深潭。我得報後,立即趕往跳入潭中,與幾個能游泳者一起搜索,久久不得影蹤。傍晚浮出水面,已回天乏術。練籍崑山,原上海工人,強壯活潑;我每次騎馬遠行,如去淳安、安徽寧國等處接洽公要,他常隨馬奔馳,係我心愛子弟兵之一。又死於水,我心十分痛悼!將其葬於紹魯。

我們行動隊表現優異,聲譽卓著。很多游擊隊紛求參加,如:

(一)平湖黃八妹率人槍來附。我令其駐紹魯山邊廟裡,予以集中訓練,嚴整紀律,委其擔任太湖游擊大隊長。她本普通婦女,和善信佛,與夫謝友勝販鹽為生。因敵偽部隊經常下鄉掃蕩,姦淫婦女,老幼均受蹂躪。即躲藏蘆葦中,亦常被其搜出;每每一個婦女,被多名獸兵輪姦,實在難忍痛苦與凌辱。乃嘯聚受害村民,自動組成游擊隊。她經常攜帶長短兩槍,大家叫她「雙槍黃八妹」,雅號黃百器,並非雙手同時能發槍也。她的部屬,本皆烏合之眾,沒有受過軍事訓練,只能發射槍彈,一部分還不會用槍。我派人教導軍事知識,簡單操練射擊技術。他們都是純樸農民及商販,經過幾月訓練,初具游擊部隊規模,乃分批潛回原地。原僅一百餘人,因能運用本地男女老幼為其助力,或為耳目,無形力量已擴展全縣,當以萬千計。我給她的任務:

(1)保衛鄉民。敵偽軍下鄉擾民時,對其偷襲或伏擊;如大隊來攻,則退避隱伏。

(2)破壞敵偽搜括。平湖乃魚米之鄉,敵偽經常向當地賤價搜括食米物資等。設法予其破壞、焚毀或劫奪。

(3)偵察敵偽活動。該地並無軍事價值,沒有大軍活動。但敵方為鞏固統治,不斷包圍清鄉;清鄉之後,將地方政權移交偽組織控制。必須偵察其動向,及時破壞。

(4)帶路。我方工作人員進出敵區城市,因人地生疏,道路不熟;而太湖附近河港縱橫,人民往來多乘小船。故無論乘船或搭汽車、火車,都需本地人帶路。

(5)協助建立地方政權。我政府在淪陷地區,仍建立縣、鄉地下政權;此乃「省府浙西行署」主要任務。我義不容辭,幫其樹立政權。謝友勝即出任平湖縣自衛大隊長。

(6)廣佈眼線,援救我方工作人員及受難人民。迨至抗戰後期,美國飛機被擊落,飛行員跳傘逃生,令予救護,送來後方。

這些任務,實際都由黃百器丈夫謝友勝執行,黃在後方活動。因「雙槍」加上「女性」,頗有神秘性,名聲響亮。她雖沒有受過教育,但為人溫厚,言詞謙恭,頗引別人好感:不久名聲大噪。浙江省府浙西行署給她很多榮銜。直至勝利,她夫婦在平湖兢兢業業,創了很大農莊產業。嗣因國共全面戰爭,各地土匪敗類蜂起。當時我正擔任總統府專員兼軍務局司法科長,被衢川綏靖主任湯恩伯強調,擔任第二處處長,浙江主席陳儀並要我兼任警保處長。湯令我於每一行政區,組織戡亂工作團;我曾至黃百器家拜訪,謂黃出任嘉興區戡亂工作團團長,她慨然允諾,重新佩起雙槍。後我奉派東南人民反共救國軍總指揮,又委黃海北縱隊司令。她初退大陳島,後率數百反共義民來台灣,承蒙蔣夫人援助,撥給土地棲身,接濟其生活,輔導創辦小型工業工廠,使各家屬能自力謀生。黃本人安享天年,前年無疾而終,各方親友及國防部都蒞臨弔祭。有子謝宗玄、女黃安德,現均在台。其夫名義上是她副手,他沒有來台,率隊挺進大陸;後被中共捕殺,成了無名英雄。

(二)葉長明,他本某縣(可能杭縣)郵政局長,日軍來後離職;號召一班同志,參加抗戰。與浙西行署幾個單位先後合作,均不融洽,自動向我歸附,偕其妻同來。看他已有五十多歲,閱歷豐富,社會關係複雜,有親信幹部十多人,在餘杭、杭縣、臨安一帶,有很多地方力量;擁有一批德造自來得手槍,能連發二十發,甚為犀利。因他當過郵政局長,熟人太多,不能進城(敵區)活動:我派其組織游擊隊,分佈於臨安至杭州一帶,監視敵偽活動及保護我方來往工作人員。不知何故,葉竟被人暗殺。我疑與其一批槍械有關。當時我沒有詳詢其槍的來源,可能私販槍械,或他人見槍眼紅,招致殺身之禍。我不及追查兇犯,即奉令去上海。

(三)王某,已忘其名,也與其妻同來歸附。其妻文筆甚佳,他們也都是熱血愛國青年,在餘杭有廣泛力量。我派其運用本身力量,監視杭州至富陽日軍活動;待機(日軍進攻浙東時)破壤交通線。但與我建立關係不久,王即被我方餘杭縣府殺害,說他是共產黨,破壞抗日陣線。其妻向我哭訴,指被挾嫌殺害。我則認為不管什麼黨,殺害抗日同志,才真是破壞抗戰陣線。王如有不法行為,必須有憑有據,予以法辦。豈能如此草率殺人?正打算嚴厲對付餘杭縣府,因奉令去上海,不知以後如何處置?

我所統率的「大俠」部隊,一部分是上海工商學徒,一部分是亡命之徒,管理本極困難,只好嚴禁少與民間接觸。幸紹魯係一純樸鄉鎮,只有十多家小商店,沒有什麼誘惑目標,相安無事。與於潛城相距約二十華里;於潛也是一簡樸小城,但不免有茶館、打牌等玩樂。那時浙江站於潛情報組長周遜敏,資格甚老,他當報館負責人時,宣鐵吾還是排字工人:故倚老賣老,常約人打牌。又有朱岑樓者,湖南寶慶人,夫妻本皆共產黨,不知何時轉入軍統局工作。原任上海區第五情報組長,滬區破壞時,調任浙江站浙西督察。因浙西環境單純,沒有工作好做,也常打牌消遣。我的隊員也有被拉入戰圈,與縣府人員混成一團。不知怎樣,發生爭執衝突,朱等竟仗我「大俠」聲威,強迫縣長沈時可來紹魯。我問明情由,立刻請沈回府,並向其致歉。我與朱雖無隸屬關係,仍被我教訓一頓,身為督察,竟如此荒唐。過了幾天,我又親去浙西專員公署(與於潛城隔一河),拜訪行政專員汪一葦,汪在言詞中話中有刺,我向他解釋:朱非我部屬,並已轉告其上級。也代致歉。

我為融洽與各方關係,除竭力約束所屬外,又偕妻上天目山,拜訪浙西行署主任賀揚靈夫婦,賀對我倆盛筵款待。他是江西人,特為我燉了一大鍋狗肉;我禮貌上舉箸作勢,實未下嚥。賀則大嚼大吃,吃得滿頭大汗。並高談當前國事,始終沒有提起不愉快之事。以後互訪幾次,建立良好關係。行署調查室主任蘇德,又在「菜根香」菜館設宴勸飲,我喝了很多紹興酒,酩酊醉倒:這可能係我第一次醉酒。

忠義救國軍係由別動隊而教導團再改編而成,前文已略說過。現其駐安徽寧國萬家橋,與於潛隔一大山,很想去拜訪。有一天,該軍軍需處長林翰章,經於潛去後方,特來看我。我們是同鄉,暢談彼此情形。林對總指揮周僅能深惡痛絕,說他驕縱跋屢,濫用權力,揮霍公帑,兇惡如暴君。他說回去後方以後,再不敢來了;我益想去看看。

過了些時,我騎馬翻山去寧國。此天目山脈在於潛、昌化這面,山勢高聳傾斜,山路盤旋,山脊相當廣闊,風疾水寒,十分荒涼。我到寧國時,總指揮已由俞作柏接任。俞曾稱雄廣西,後被李宗仁、白崇禧趕走,依附中央,不甚得意。不知怎樣被戴羅致,用其擔任忠救軍總指揮。俞作柏對忠救軍現狀不甚滿意,認為事事都要請示戴先生,每一幹部都可直達老闆,主官無權;沒有自己的幹部,不能靈活指揮。願從訓練基層做起,自領一支勁旅,直接獨當作戰,不願掛主帥空名。並大談中共運動戰術及如何對付人海戰術。他善相命,飯後他說我「五露不凶」,即將出任更危險的任務,處境十分險惡。必須「道高」超過「魔高」:好比趙子龍被圍長坂坡,如不殺敵,即被敵所殺。我不相信命運,只姑妄聽之,也沒有追問哪「五露」。自知尊容不雅,不想別人違心誇讚,也婉拒批八字;我已把命交給國家,正和日寇拚命,早遲犧牲毫不在乎,只希獲得最高代價。

也看到一些舊袍澤:陳崇威擔任副支隊長,我婉詞代其說情,希能升任支隊長。據幾個主官解釋:支隊長常獨當一面作戰,須有堅強魄力、果敢精神,才能勝任;陳個性優柔寡斷,協調和洽,適宜副職或幕僚。汪春瑞已升任臀務主官,情況很好。其餘各守本位,無何特出。副總指揮王春暉,在遂安時早已相熟,此時覺其更進步成熟。他治軍嚴謹,生活樸實勤勞,實一忠勇良將,也是該軍之靈魂。最後國共激戰,王春暉指揮交警總隊在湖南作戰,負傷被俘,不屈成仁。浙西靠近皖邊各縣,雖無戰略價值,日本沒有派兵佔領,但找地方政府及游擊隊、情報組織等,都以此為根據地,滲入京滬杭地區,對其有形無形威脅甚大;尤以於潛,被視為抗日中心。日寇除在富陽、餘杭、武康、湖州及長興一線,分駐相當兵力,對我方採取警戒姿態外,並不時派飛機轟炸騷擾。二十九年某日,來了多架日機,集中轟炸於潛城,全城頃刻被夷成平地,並起火燃燒。人民來不及逃避,死傷甚多:大都被壓在殘磚斷木之下,哀號呻吟。我部隊員,一部分參加救護,經多日挖掘清理,死者傷者,散置遍地;醫院亦被炸燬,無人救治,真如人間地獄。我隊員毛岳鵬、周行才,適住院療養,亦皆受傷。臨安、桐廬,在戰爭初期,已被炸燬;昌化、分水、新登、孝豐、安吉,仍由我方控制,日機仍不時騷擾轟炸,益增人民對日仇恨。

那時我隊爆破工作正將開始,上級派來爆破專才徐志達、杜劍平、王某等剛到,器材炸藥等尚未運到:否則,工作成績更將驚天動地!我在浙西半年多一點,殺得敵偽草木皆兵,雞犬不寧!但可惜「大俠」只能使敵偽驚魂喪膽,不是有力部隊,能夠驅逐倭奴還我河山。不幸此時軍統局京滬各單位迭遭破壞,尤其最大的上海區,損失慘重,幾至瓦解。戴先生給我十萬火急的親電,譽我出萃精英,中流之砥柱;囑我馳往上海,組織行動總隊,撲制敵燄。我即挑選精銳,以嵊縣、新昌這批好漢為主力,另羅致熱忱報國同志,分批潛滬。這些好漢,正嫌在浙西殺得不夠過癮,聞命去滬大肆殺敵,都極高興。

我在浙西時間很短,二十九年五月底至於潛,翌年二月中就去上海了;短短半年多,來不及培植有力幹部。有友介紹同鄉徐達鏘來見,自願參加工作。除係北京朝陽大學畢業,為人誠實謹慎,對法律頗有造諸:惜嫌優柔寡斷,一時不能培成骨幹。我離紹魯時,即囑其代理行動隊長。卒因資淺力薄,工作日漸低落。但對上海行動總隊交通聯絡、人員、武器、文件等輸送,頗多貢獻,功不可沒。嗣後上級派羅道隆接任浙西隊長,羅曾受過高級訓練,又是浙西新登人,本可發揮很大作用,惜其才子氣太重,散漫貪杯,受同鄉左右,紀律廢弛;非特無何工作表現,且損我「大俠」聲譽。中共統治之後,羅被苦刑逼迫,跳井慘死。徐亦被迫而死。

第七章 上海之一因禍得福二十五 再入虎穴

二十九年年底,接到戴先生親電,派我擔任上海行動總隊長。我即物色各種人才,積極部署。自知身臨艱危險惡,此去生還機會恨少;很多知交勸我推辭不去,尤其是毛宗亮直言勸阻:「別人千方百計在後方求活,你為何願去送死?」我則抱定破釜沈舟,認為正償男兒報國宿願。在起程之前,陪同岳母、妻女回江山祭拜祖先,叩別父母親人:當然沒有明言將跳火坑,表面還是高高興興團聚。在家期間,妻感懨懨欲病,身體不適:請了本地中醫把脈,據告已有喜了,大家更加歡喜。

在江山物色得老秀才周覲光,他已六十多歲,行動蹣跚,仍熱心救國,願意參加工作,同原任上海泥城橋新閘路求古齋書店店員。書店老闆周鍾麟,也是秀才,其子周愚山,乃上海有名中醫丁濟萬高足,父子倆對周觀光交情深厚,現觀光寄居店內,得到他們極好照顧,也是極好掩護。又由周觀光介紹毛澤民來見,毛也願為我效力。同時情商浙江站譯電股長毛鍾新,調用幹練譯電員,他調給我最優秀的楊鳳吉同志。楊係河南湯陰人,聞係楊家將後代,開封師範畢業,文思敏捷,志切報國,投入臨灃訓練班,派在浙站工作:調來我部後,同去上海,擔任譯電機要工作。隨我工作多年,卓著功績。勝利後與曾計員謝家善同室辦公,謝有肺病,密不告人,飲食用具又不分開,楊遂被其傳染肺病,並擴傳警衛趙昌元、交通杜世德及我兒女葛苓、河光。撤退台灣之後,楊在台結婚生子,病情惡化去世。趙、杜雖勉強壓制病情,仍病纏多年,病死台灣。我兒女幸名醫儲麟蓀施用新藥及吾妻悉心調護,多年後始得病除,恢復健康。

二十九年陰曆年底,妻為前站,偕老母、幼女及周、毛、楊等自金華起程,經溫州搭乘海輪去上海:幸有毛澤民同行,他經常來往浙、滬經商,一切買船票、僱用車輛、找食宿店、辦理雜務等,都由毛洽辦。在船上風浪甚大,大家都暈船嘔吐。妻既懷孕,又須照顧老小,幸葛苓已能學步,不甚暈船,自能嬉玩:但尿布無法洗曬,上下甲板扶梯,因船行顛跛,妻曾由梯上摔下;岳母慌急,勉代操作打理,叮囑稍息,到了上海,寄往八仙橋旅館,等待和我會合。

我在金華送妻等起程去滬後,仍回浙西。安排大部分隊員帶去上海,只留下小部分仍在浙西對付當前敵偽。並將赴滬隊員組織如下:呂國華升為上海行動總隊大隊長,樓永金為副大隊長;下分若千組,黃福林、邢鶴巢、俞樟榮、裘翌均等分任組長;組員各有隸屬。即日分批潛往上海。

上海社會華洋雜處,表面由洋人及高等華人統治,實際基層力量是江北幫、本地幫(或稱浦東幫)及嵊縣幫所組成。至於寧紹幫、蘇錫幫等,乃工商界較有地位的人物,可稱中層階級。嵊縣人剛直強悍,常為環境勾誘,除在本地做綁劫生涯外,其力量伸至上海。我有一位嵊縣籍知友,乃將級軍人,有一天大家閒談,有人問他:「貴縣文物名產?」他直答:「敝縣名產是綁票。」他雖開玩笑口氣,也是實事實說。我絕無意誣衊嵊人,我只說明上級交給我這批好漢,對抗戰之貢獻,發揮極大作用。況他們只是嵊人中極少數;現在風氣丕新,更不能與昔同日而語。嵊縣人在滬尚有一股力量,就是紹興戲。紹興戲實即嵊縣戲,多由嵊縣女角組成。我行動員運用這些廣泛關係,發揮無窮作用。我今細看越劇老演員,發覺尚留四十年前人影痕跡。

國共兩黨當初革命運動,得此基層力量甚大:尤以中共,更善運用群眾,動輒抬出「英雄」、「模範」、「人民」招牌。戴先生也能掌握群眾心理,運用基層力量,振奮士氣。每每對部屬訓話,說到同志壯烈犧牲,總是熱淚滿臉。重慶中美合作所地區道路,戴都以烈士命名,如:過得臣路(過與敵格鬥時中槍倒地,同志背其逃避,過堅拒並要求補擊一槍成仁)、曾澈路(曾係華北抗日殺奸團領導人,被日人凌遲處死,暴屍原野。同團殘留志士羅長光等,現大都在美國或台灣)、邢鶴巢路、王世傑路(邢、王均我部與敵格鬥犧牲者)等等。這比把道路、機場、建築物等,都用政府領袖的名字來命名,要有意義得多。呂國華大隊有這樣好的社會關係,分別去滬,順利潛伏,我無須為他們操心安排。

行動工作是拿自己的頭顱去換敵人的頭顱;上海行動總隊是全國最大對敵搏鬥的單位。這班青年,是代表全國抗敵的前驅,也代表不願做奴隸的血肉長城。我當此重任,日夜如履薄冰,慎謀細慮,周密部署。但人員、武器、電台機件等運送,煞費苦心。無意中找到劉世楨,劉是江蘇鹽城人,素為上海建築業運輸黃沙。因上海沒有黃沙,英國建築師發現浙江崇德縣章山橋的沙,最適合建築之用。經常將章山橋黃沙絡繹船運上海。劉是船運業的小領袖,也有船往來太湖各縣及江北各地。他夫妻都熱心愛國,我即利用其來往船隻,運送人員、武器、電台機件等。敵偽對這些船隻經過關卡,雖也檢查,只是看看,從無盤查。劉幫我做了很多工作,建功甚大:我即委其為聯絡組組長。這條航線,是我補給的生命線,好像越戰時的「胡志明小徑」。抗戰時期拚死戰士,隨處都可找得,而能發揮特種作用者,則如鳳毛麟角。我解決了運輸補給問題,即於民國三十年三月初,由劉世楨陪同,經塘棲至滬杭線小站,搭火車去上海,與妻等會合。

我們租住英租界康腦脫路。岳母、幼女以及楊鳳吉與我們同住,全家男女老幼,成為自然掩護。這個家,也是我的總部,由妻總理內勤文件,楊鳳吉掌管機要譯電,指派周覲光為內交通,他老弱文人,住求古齋書店,絕不引人汪目。派毛進發為總交通,他與我同村,自小一起長大,曾受臨灃特訓班訓練,自然忠實可靠:每天收集各單位報告,交給周覲光,再由周送來總部。我則經常親巡各單位或每個人,瞭解工作情況,並予當面指導。佈置初定,即展開工作。當初電報,都由交通員專程送浙西拍發,自極不便;上級乃指派張行周來滬,限期建立電台。二十六 初建電台及被敵破獲

上級欲我迅速建台,即今東南區電訊督察趙容德(曾化名劉醒吾)就近調用浙江站幹練報務員張行周,自金華經浙西,由劉世楨伴送至臨平,搭火車來滬;我派毛進發接待。三十年七月間,先在新閘路租一亭子間建台通報。工作月餘,因為環境單純,易引人注目,九月初搬往白克路斯文里與朱岑樓同住。那是一家二樓二底的老房子,樓下是印刷工廠,朱、張同住樓上。他倆一年前在浙江已相識,這樣互有照應。但為便利身分掩護,上級令張結婚;他乃邀其未婚妻胡封如由定海來上海,草草完婚。朱遷他處居住,樓上由張夫妻獨住。嗣覺該屋太過簡陋,樓下印刷機開動震撼樓上,張發報時滴答之聲,樓下亦隱約可聞。為安全計,於十一月初遷往法國公園呂班路花園坊五號四樓。通報本甚順利,詎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進佔租界,大肆搜捕反日分子,游弋巡邏偵測通訊電波,張台不幸被破獲。

三十年十二月十五日深夜,張剛通報完畢,上床就寢。日便衣憲兵五六人及法捕房華探一人,敲門入室搜查。被其搜出收發報機,日憲問係何物?張答收音機機件。日憲打他幾個耳光,未再多間。即將張夫妻及搜出東西押上門口十車;到了車上才見二樓房東讀大學的兒子已先被捕。平時相遇,只點點頭從未互通姓名。押至九四川路日憲兵本部,被關入地下室木櫳內,櫳內擠滿十多人。十七日才被提審,日憲劈頭竟問:「你與延安如何聯絡?同黨還有什麼人?」張實答:「我是重慶地下工作人員,與延安沒有關係。」這一下大出日憲意料,把他們傻住了。於是追問單位、番號?負責人是誰?平時做些什麼工作?張答:「我只負責電訊聯絡,其他一概不知。」再追問與上級如何聯絡?張答:「每日下午在約定地點見面,一天不見面,即失聯繫;我們已兩天沒有聯絡,必知我出事了。」日憲追問不出要領,把張毒打一頓,押回木櫳。以後提審二一次,始終追不出什麼,每次被毒打一頓,押回木櫳。張妻也被提審三次,她實在什麼都不知道:日憲看她一副可憐的表情,如係無辜眷屬。十二月三十日把她釋放。她為抗戰同受苦難,六年前初冬,為兒女從衣架上取毯禦寒,上了凳子沒有立穩跌倒,腦震盪昏迷而終。言念同患難袍澤,唯有掬淚遠弔!

據事後調查,張行周夫妻被捕,毛病出在國華影片公司管宣傳的張冰獨身上。他似共黨分子;房東兒子是左傾學生,與張冰獨有來往。同案被捕者有張冰獨、音樂家陳歌辛、畫家冉熙、劇作家柯靈、著名電影明星周曼華、韓蘭根等,都是當時上海紅人,都關在木櫳內。張行周因受房東兒子的牽連,受池魚之殃,故同時被捕。那時日人認為中共只是搖旗吶喊的反日,利用報刊文字、影劇、畫藝的宣傳反日,將其有形組織摧毀,即算了事:不像國府真刀真槍的抗日,只要一被發現線索,即窮追不捨。對張初視為共黨分子,故未設暗卡守候;因此,我及聯絡交通人員,都沒有落入陷阱,且張應對得宜,故亦沒有連累其他同志。日憲最後一次提審,問張能否再架電台與重慶通報?張答:「可以試試。但是斷了多天,對方是否還在呼叫?則沒有把握。」他們想想也有理由,就此算了。十二月三十一日,將張自日憲兵本部移送滬西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偽特工總部,交給偽方處理。影星周曼華先行釋放,還代張行周帶給我一些消息。二十七 重建電台

張台被破獲,暫時只好將電報送浙西拍發。對我這樣龐大的行動機構,必須時刻聯絡,放上級十分焦急;嚴令東南電訊督察趙容德,立即遴選幹員來滬建台。趙調李效實同志前來,仍由劉世楨連同電台陪送來滬。李係上海南市本地人,家有老母,適宜掩護。他原在江西馬當要塞工作,日軍攻擊武漢外圍時狂炸馬當,李左掌被炸斷二指,此時剛剛醫好,恢復工作。我即今其在家建台,與重慶通報,並與軍統局東南辦事處連絡。我經常派總交通送發電報,有時為爭取時間,重要電報多由我直接送發。一切都很順利。李除認真工作外,並考入大夏大學修業;有學生身分,行動更加方便。以後各單位雖常出事,連我也被捕,始終末波及李台。

我能迭創奇蹟,得力李效實與上級密切聯繫之功甚大。三十三年二月,我脫險回後方,囑李為我隊國際情報站鄭庭顯收發電報;到了勝利前夕,鄭站被敵破獲,李受牽連,被日憲捕去。旋日投降,李非但沒有受苦刑,且給李食米一袋,釋放回家。那時市區食米奇缺,居民每天須排隊購買配給米;蓋因洋米無法輸入,四鄉之米,則因敵偽搜括及游擊隊活躍,日軍封鎖盤查甚嚴,只少數人在冒險背負運入少量食米。日軍則存有大量糧米,此時已到投降末路,才故示大方,贈李食米。勝利後我回上海,李常來我家坐談,他的談吐、思想漸趨左傾,同情共產黨。中共統治大陸之後,失去聯絡,不知其以後吉凶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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