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動力學的眼光看決策

來源：米宅米宅

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到各種各樣的工程。

但狹義上的「工程」，其研究和作用的對象通常都是自然界、人造機械和材料，總而言之，一般不考慮人的因素。

只要考慮到人的主觀因素，研究對象就變成了複雜系統，從而超越了純粹的工程問題，需要用動力學的眼光來看待。我們藉以創造財富、擁抱生活的經濟系統及政策，顯然是由人組成並主導的，更加離不開動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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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而不往非禮也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動力學」是一個相對較陌生的概念。

在工程領域所進行的大量工作，都是單向的——機械加工、材料製造、電路板設計等等——這些工作的承載對象（機械、材料、電路板）本身沒有意識，更不會進行主觀的反抗。事實上，無數的宅男都覺得自己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這種錯覺的根源就在於此，理工科的工程技術所研究、改變的只是不會反抗的客體。

如果A在施加作用的同時，受到A作用的對象B，還能夠主觀的做出反應，甚至對A施加一個反作用，我們把這個過程稱為「反饋」。而動力學的核心基礎就在於「反饋」。

在簡單的二元作用中，講究的就是個你來我往，「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給我一個作用，我回敬你一個反饋，這是最簡單的結構。就好比在一段婚姻生活里，如果一方是永遠逆來順受的角色，你覺得這種關係能是穩定而有趣的？

更多時候，是多個人、多個元素形成的複雜系統，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的作用往往經過了很多個環節傳導，而另一個人所進行的反作用也一樣會經過了漫長的延遲和異化。這種時候，我們把它形成的這一個反饋的閉環稱為迴路。

在我們爭取財富、開展投資的過程中，一定要清醒的意識到這是一種社會行為，而我們與之交互、合作或鬥爭的所有對象，都是活生生的人。人，不是狹義工程的操作對象，人是活的，會對受到的作用給予反饋。

2

伊朗人民的外匯大反饋

我們說說最近頭條的熱門對象，伊朗。

對於大多數國人而言，伊朗是一個遙遠到只在新聞里聽過的國度。簡單可以概括為：伊朗是一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國家，一直想著弄死以色列，被美帝封鎖了很多年，「伊核協議」剛剛讓它喘了口氣。但是受益者並不是廣大群眾，收益大頭都歸毛拉們和伊斯蘭革命衛隊經營的商業機構——畢竟，他們那邊沒有一位睿智的長者嚴令「軍隊一律不得經商」。

在伊朗，換取外匯的有兩種方式：一是通過官方銀行，另一個是通過民間換匯機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錢莊」，兩者均為官方認可的合法途徑。與朝鮮等國一模一樣，伊朗銀行執行的「官方調控匯率」都比錢莊的「市場供應匯率」低到不知哪裡去了，所以稍微明白一點的人都在錢莊買賣外匯的。

從今年開始，美帝特朗普開始加大對「伊核協議」的炮轟。

4月伊始，伊朗匯率大幅波動，美元兌里亞爾三天內從1:48000升至1:60000。人民群眾一看，手裡攥著的票子分分鐘貶值20%還了得，於是大量購入外匯。嘴上天天吼著要消滅美帝，但是兌換美金的時候，手腳之麻利還是很誠實的。

這時候，伊朗央行介入，關閉所有錢莊，要求以1:42000的價格交易美元，並勒令民眾向央行上繳外匯，每人外匯現金超過1萬歐元的部分將被沒收，持有人也將以走私罪入獄。

這就是政府行為的「作用力」。如果是個工程問題，那應該是妥妥的「藥到病除」。

然鵝，伊朗的群眾是人，是打著小算盤的人。他們面對政府的「勒令」，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無人上繳外匯，甚至繼續購入外匯，而使得民間美元交易價一度飆至1:70000。

在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協議次日，民間美元交易價已經達到1:80000。

伊朗政府推出「限購」細節：當地居民購買外匯還必須出示護照簽證、外國旅行的機票等信息，表明自己確實是外匯「剛需」，才能換取到外匯。

但問題在於，任何毫無作為的等待，都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資產縮水甚至直接腰斬。

於是普通群眾想方設法的排隊、找路子兌美金，企業家們更是推陳出新、降維打擊。

伊朗政府以1:42000的官方匯率——遠低於市場價格——向本地廠家提供美元外匯用於從國外購買生產用的原材料。於是許多伊朗企業家積極聯繫外國原材料供應商，把垃圾和廢料封裝之後以貨物的名義超低價購入，而發票上則開出貨物的價格，反過來利用官方低匯率將自己的資產由本幣換做美元。

要說起喊口號、砸美帝大使館扣押人質，伊朗人民比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都彪悍多了；伊朗的嚴刑峻法和各種戒律清規也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但是，伊朗人民首先是人。只要是人，只要有自己的利益界限，那麼就一定不會束手待斃，就一定會對各種政策給予力所能及的「反饋」。

用河南話說，叫「懟回去」。所以，到最後，一切管制行為，只是提高了買賣雙方的交易成本和難度而已，會被嚇跑的，都是意志不堅定的玩家。

3

正迴路、負迴路

如果在一個反饋迴路里，所有傳遞的效用都是強化、愈演愈烈的，可稱為「正迴路」；反過來，如果一連串的作用下來，是逐漸削弱達到平衡的，可稱為「負迴路」。

而今時代，只要聽到「正」字，人們就情不自禁的心生歡喜。學過中學物理的人都會明白一個道理，世界上沒有隻「正」不「負」的好事，就算短時間內塑造一個特殊的試驗環境實現了，也需要外部消耗大量的能源，而且無法長久維持。

更大的問題是：如果一個系統是正反饋的，那麼整個系統最終一定會崩盤，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系統可以無限成長或衰退，就好像沒有哪一款汽車可以一直加速一樣。反倒是那些存在負反饋的，可以得到節制和制約，從而達到發展的穩態。

比如上面提到的伊朗。

國際局勢的變化引起人們的恐慌，造成了人們囤積外匯；囤積的行為加劇了本幣的跌幅，而快速的貶值驗證了人們囤積外匯的「必要性」，進而引起進一步的兌換行為，進而引發伊朗官方的定價干預；官方的定價干預卻凸顯了估值不合理，又進一步加強了人們的恐慌。

每一步都是強化，這就是一個標準的正反饋迴路，也就是俗稱的「死循環」。

這樣玩下去，必然要引發大的系統問題。

所以，伊朗政府採取了果斷措施，凍結市場。但是，凍結這種手段，也只是暫緩矛盾的繼續激化，並沒有解決問題。解凍之日，就是矛盾再次集中爆發之時。

出現了正反饋，其實是表明系統的結構出現了問題，需要調整。

伊朗的本質問題是毛拉和革命衛隊的偉大理想掏空了伊朗的經濟，讓一個曾經富庶到一塌糊塗的國家出現了年輕人平均25%的失業率——在部分地區甚至高達40%——加上最近的物價飛漲，導致伊朗群眾的心裡埋下了恐慌的種子。

種子不除，寬嚴皆誤。如果一味採取「權宜之計」，卻不對根本的癥結下手處理，到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壞死。

4

反饋才能推動改進

政策需要得到反饋。

就好比開車，就算雙手緊握方向盤，也免不了在車道上輕微偏移。這種情況下，調整反饋回來即可。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反饋由誰來給出。

有的是我們普通群眾自己給反饋。

比如最近我去的鄰省某市。這座城市坐落在京廣線上，而它配屬的高鐵站，取名為某某北站，卻足足離所在城市的市政府有100公里之遠！下車之後，舉目四顧茫然，連個計程車都沒得。如果你叫個快車直接過去市政府那邊，那恭喜你，300塊錢頓時灰飛煙滅。換句話說，到某市去，從武漢轉車都比在某某北高鐵站下車要近！

上網一查才知道，全國人民都被這個車站給坑慘了，以至於這個車站被網友們排名到全國坑爹車站的前三甲。

我叫的快車司機倒是很驕傲，說這座某某北站坐落在一個紅色老區「將軍縣」。當初在修建高鐵站選址的時候，很多老將軍、老同志、老領導們，想為家鄉的建設興旺出把力，於是不顧年邁上下呼號奔走，終於成功的把這座高鐵站安到了自己的家鄉。畢竟，計劃經濟時代過來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只要行政的意志之所指，哪有什麼事情搞不成？

那麼，目前的情況是什麼樣的呢？

2016年，國慶長假整整一周，某某北站的客運吞吐量4萬人，平均每天6000人。

2017年，清明小長假，某某北站的吞吐量破記錄了，達到7300人。平時則可能只有一半不到。

要知道，這可是，大名鼎鼎的京廣高鐵線上的車站，每天至少有30趟列車在此停靠！

與之對比，河南省的新鄉東站和許昌東站，即便是在非節假的正常工作日，客流量都可以達到8700和6800人左右。

我也就是個普通人，我不可能發頓牢騷就上達天聽。但是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從這個車站走，並且，我會告訴身邊所有的人，不要被這個車站坑。我相信，許許多多的乘客也都是一樣的想法和行動。

6年過去了，某某北站宏大的鋼筋水泥就矗立在山風中，對面的雙向八車道大路上壓根就沒什麼車，路邊零星的房子也全無煙火，冷冷清清。

當這個車站的客流量小到無以為繼的時候，或者雖能維繫但遠不及別的車站都客流如織的時候，這個結局就是普通人給出來的最明確的反饋。

5

只有市場調節下，反饋才能起作用

最近滴滴順風車的案件讓許多女同胞們人心惶惶。

一時間滴滴公司為千夫所指，不得不宣布暫時關閉順風車業務一周。

5月16日，滴滴公司發布了「階段整改措施」，內容包括：

下線順風車的個性化標籤和評論功能；（試圖斷絕泄露司機、乘客信息的猥瑣評論）

合乘雙方個人信息和頭像顯示為默認；（試圖減少合乘客人之間信息泄露）

車主每次接單前必須人臉識別；（試圖確保人車一致）

暫停22時-6時之間的順風車業務；（試圖避免深夜業務）

建立更多賠付、保障機制；（事後補救）

……

甚至還提出兩個問題：

能不能全程錄音取證（深度涉及隱私授權）

背景篩查是否侵害了涉案、涉法人員的合法就業權（合法的另一考慮）

……

不少朋友的感覺是「不誠懇」等等，而我看著這份整改措施，覺得很「陌生」。

對，陌生。

因為在我有限的人生里，似乎經歷的更多是事故之後的各種謳歌讚頌和「太陽照常升起」，因此對這種「認慫」之後的「改正」舉措很不適應。

如果有好事者真正上網扒拉一下就會發現，我國每年發生的計程車刑事案件車載斗量，你什麼時候看到過哪個計程車公司表示暫停業務、整頓整改的？

為什麼的滴滴就這麼「老實」？

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市場機制下，人們除了滴滴之外，還能有別的選擇。在這一個行業內，如果滴滴做的不好，別的資本、別的企業就有可能崛起，進而搶奪它的市場份額，砸他的飯碗。這個時候，消費者的意願，消費者的決策，消費者的反饋，就成為每一個經營者，不得不認真考慮的重大因素。

反過來，在計劃經濟的體制一方面本來就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更厲害的，就是完整的計劃經濟體制，控制全部的生產和生活資料，取締商業競爭，閉關鎖國。吃飯要糧票、離家坐車住店統統得開「介紹信」才行。

而這種厲行嚴格控制、無需競爭的政策，只會讓從業者懶惰自大，讓普通人倍感噁心——在這裡，普通的反饋機制就失效了——於是就會打壓生產和創造的積極性，最後就是全面的僵化和退步。

這個套路，我們的前輩們都已經試驗過了，起先還能撐住，但是總體而言，整個國家的生產力水平和綜合國力就算是自己和自己比年年大突破，但是周邊國家的進步更快的時候，相對而言就是在退步。如果退步、落後的久了，保不準就有外來人明火執仗的踹門打劫——想想1840年的事兒，不得不承認，那是另一個層面、更大的一種外部反饋和修正機制。

承平日久，驚雷可殺。繼續這麼下去，就是「耗」；為了更好的生活放手一搏，就是「變」。變局之劇烈者，便如同1978年之中國——全國範圍的生產率低下到一定程度，逼得小平同志大聲疾呼「我們有被開除（地球）球籍的危險!」，從而不得不走上改革開放、認真發展經濟的道路。

時代的變化，同樣也是在反饋中發生的。

6

對於我們普通人，我們必須始終牢記，複雜系統是有反饋能力的，最終將以某種形式對不合理的決策給予回懟。

當我們碰到不合理的決策，甚至難免被波及的時候，所要做的首先是「活下去」，留在牌桌上，等待著反饋效應到達的時刻。

莎士比亞那句話已經被美劇迷們所熟知：

「These violent delights have violent ends.」(所有殘暴的歡愉必將以殘暴結局)

其實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