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陳立清大師傳奇人生（三）

文革中智藏拳譜 赴山西兩次尋拳

這裡，我要說的是，尋找早已被丟失的「陳氏108勢長拳」的艱辛過程。

陳氏太極拳的創立，應追溯於明代初年大移民之時。陳氏始祖陳卜率家族從山西洪洞移居於今溫縣一帶，為保護自家安全，在家傳武術的基礎上吸取其它武術之長，最早創立了「陳式108勢長拳」。到陳氏九世祖陳王廷，他在長拳的基礎上，吸取武術各派之精華，又應用太空星球運動哲理，把「吐納」、「導引」、「陰陽」變化融匯一體，創編了陳式太極拳。

太極拳創立後，「陳氏108勢長拳」逐漸衰退。到陳氏十二世(約1700年)時，習練長拳的人已很少，當時精悉長拳的陳氏門徒郭永福(有說是陳氏十二世陳有浮，後隨其母姓郭，化名永福)因見義勇為，誤傷人命，逃亡洪洞一帶，將長拳傳到那裡(即現在山西的「通背拳」，太原又稱「無極纏拳」)。從此，「陳氏108勢長拳」在陳氏家族中就漸為失傳了。

我在幼年時，常聽先輩們講述上面的事。三十年代中期，上海武術界人士唐豪來溫縣陳家溝訪問時，曾提起「陳氏108勢長拳」。我父親回答說，它是太極拳最古老的一種，陳氏家族中相傳留下有拳譜，但已沒人會練了。唐豪說，太可惜了，應想法找回來繼承。我當時在一邊聽著，順口就說：「唐叔，我長大後，去把它找回來」。我爸見小孩子插話，就沉下臉，哼了我一聲。唐叔馬上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幸許她能找回來」。當時，唐叔的話，就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五十年代，我曾去北京見到族叔陳照奎，問起「陳氏108勢長拳」，他說：「咱們有」。但問起拳譜，他拿不出來，請他表演動作，他不說會也不說不會，只是推脫。我不到黃河心不死，一直在尋找機會。1963年，我去平涼地區，有幸碰上陳氏族叔陳金鰲，在他那裡獲得拳譜，遂精心收藏。立志把其套路動作尋回來。

「文化大革命」爆發後，我這個多年從事中學歷史課教學的「臭老九」，又因長期業餘義務授拳，許多徒弟常在我家吃飯，因此被造反派稱為「吃喝團團長」的人，也受到了衝擊。紅衛兵幾次到我家「破四舊」、「大搜查」。一次，有幾個紅衛兵又來到我家搜查「四舊」，我坐在屋子一邊，眼看著他們在屋裡翻箱倒櫃，把東西扔得亂七八糟。他們忙亂了一會，沒發現什麼「四舊」，正在屋內四處打轉時，我眼睛忽然一亮，發現那張發黃了的《陳氏l08勢長拳譜》，從剛剛翻過的一堆書中——準確地說，是從一本《毛澤東選集》中掉出，輕輕飄落在地上。我身上一緊張，但又馬上平靜下來，手指裡屋，笑著對紅衛兵們說：「革命就要徹底，我床下還有一個舊箱子，你們看還有沒有「四舊」。幾個紅衛兵湧進了裡屋，我抓住時機，彎下身快速撿起拳譜，塞進牆角一個老鼠洞里。這時，一顆心才輕輕落地。隨後，為防止拳譜遺失，我秘密手工刻印70多份，分別送給陳家溝有關人士和我的個別徒弟保存。

一九七四年秋天，我國武術交流大會在西安舉行。會上，我表演了陳氏太極拳和雙鐧器械，並獲優秀獎，引起武術界人士極大關注。在這個大會上，我認識了來自山西武術代表隊的洪洞縣許方慶老師。從他那裡，我進一步印證了「陳式108勢長拳」丟失山西的傳言，而且許老師練習的就是此拳，他們稱為「通背拳」。我誠懇地向許老師提出，春節寒假大年初二後，回山西洪洞老家，向他學拳，許老師也愉快答應了我的請求。武術交流大會結束的第一天，山西武術代表團有個姓陳和姓張的就來家裡訪我，說他倆老家是洪洞縣的，現住在太原，長期練的是「無極纏拳」，聽說是陳家溝很早練過的長拳，特來拜訪。我們寒暄後，我就請他倆練一練「無極纏拳」的前八勢，他倆各練了兩遍，我已基本記住，他們的功底也略知了一二。他們讓我也練幾勢，我說，我練的是「無極纏拳」的精華套路，就模仿他們的動作，加了太極拳的柔勁和剛勁。練過幾勢後，姓陳的上來想和我過招，沒想到兩招過後，我一個「小擒打」把其推倒在院子旁邊的梯子上。最後，他倆非邀請我去太原教拳不可。我心想：何不利用此機會，先去太原探尋丟失的「陳氏108勢長拳」。就答應他們寒假前往太原武術交流的條件，並提出學習他們「無極纏拳」的願望。

這一年寒假的第一天，我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徒弟前往太原。下車後，我倆被熱情地接到一個招待所里住下。第二天我就開始教他們一幫入學陳氏太極拳大架。但兩天過後，他們也沒提出教我學習「無極纏拳」。我急了，說如果這樣，我們就走人。姓陳的馬上找到我，好言相勸，說春節前人手緊，春節後馬上安排，並通知我，準備在招待所召開一個迎新年以武會友茶話會，一是歡迎我，二是太原武術界人士在一塊聚一聚。我只好既來之則安之。當時，我的腳氣病突然厲害起來，腳面浮腫，幾個腳指頭也爛了。面對以武會友茶話會，我想把武術交流的任務(套路表演、推手)讓我的小徒弟來完成。他的基本功不錯，人也聰明，但對太極推手不熟悉。我馬上利用一天多時間，教小徒弟學推手，讓他學化勁，並熟練掌握三招實戰功夫。結果在茶話會上，當表演過各派武術套路後，我的小徒弟與太原一個少年在推手時，他連續兩次把對方推倒。第三次開始推手前，我給小徒弟遞了個眼色，意思是手下留情，結果被對方推倒。最後，參加茶話會的武術界人士幾次請求，向我學習推手，實質是想和我比試武功。這樣的場合，我豈能裝狗熊，我忍著腳氣病的痛癢，提出在他們當中任選一人和我推手比賽，三次過招，點到為止。他們推出個大個子中年男子上場，第一次，只兩個來回，我就把他捋翻在地。第二次，我一個右肩靠把他打倒。第三次他就放棄了。茶話會上掌聲一片，這時我才感覺到浮腫的腳被震裂，鞋子里都是血水。同時聽到觀眾們議論紛紛：你們練拳也多年了，讓人家老太太像玩貓一樣，三下兩下就給打翻了，好好跟人家學吧!茶話會後，我讓小徒弟做示範動作，繼續教他們一幫人學太極拳，到大年初五之後，他們一個教練教我們學「無極纏拳」。經過一個星期，我的小徒弟從頭到尾認真地跟著學完，我腳疼，只好在一旁輕手輕腳的比劃，草率學完。這樣，離開學時間很近了，我倆只好離開了太原，原計劃再去洪洞許方慶老師家學拳的計劃落空。我馬上給許老師寫信，表示道歉，說暑假一家前往拜訪學拳業。

一九七五年暑假，我帶著四歲的小孫子前往山西洪洞。公交車路過山西一個村莊時汽車壞了，司機怎麼也修不好，這裡天近黃昏，我和小孫子又飢又渴，一問此地離許方慶家的村還有近四十里路，怎麼辦？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問明這個村的生產隊長家後，拉著小孫子就往隊長家去。到生產隊隊長家門口，我就大聲喊：「王隊長，來親戚了」!一個中年男子從屋裡走出來，我一拉小孫子說：「快叫你舅」。王隊長和小孫子都愣了。我哈哈一笑說：「兄弟，我祖上就是洪洞縣這個村的，我們這是回老家來了」。說著，王隊長把我祖孫倆讓到了屋裡。坐下後，我詳細說明了緣由。王隊長一家人很熱情，讓我們吃了晚飯，又安排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吃過飯後，王隊長拉一輛平車，讓我倆坐上，一直送到許老師家裡。我從內心一直感激這位心底善良、助人為樂的異姓兄弟。

在許老師家裡，每天早、中、晚我跟許老師學拳，許老師練了幾十年「通背拳」，即真正的「陳氏108勢長拳」。他功夫很好，教拳很認真，在他家整整二十一天，我重新學完了全部套路。回到西安後，我首先教會了顧家林弟子和我的孫子。一九七六年在上海，第二年在濟南教拳時，我向學拳的弟子們傳授了「陳氏108勢長拳」。後來，我還把長拳的多數演練身法畫成圖，並做了說明。到此，我算了確了一樁心愿，覓回了陳氏失傳近三百年的「陳氏108勢長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