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畫匠和藝術家有差距?水墨畫家伏弘專訪談君子若蘭道行天下

導語:幼時的書法熏陶,戰場的鐵馬冰河,多年的文化積累,數萬元一平方尺的高額畫作。一個草根是如何一步步成為一個知名的畫家的?讓我們靜看伏弘一路走來。

初見伏弘,於保利大廈之廳。遙觀一長發及肩之男子款步而來。揮手,確認彼此之身份,知其為今日目的之所在。

雖是初見,卻又似曾相識。伏君溫和如煦之笑容,攜儒雅之氣仰面而來。其貌雖觀之平凡,盛名實則早已遠播千里。細詳其人,見一飽經風霜之面容,其服飾簡約之至,其步履穩健中正,其眉間蘊以雲淡風輕,其談吐頻現亭蘭之風。

行至一茶館落座,攀談幾許,甚是意氣相投,話匣由此而開。

惑獲之年

提及心路之歷程,伏弘眉頭緊鎖,遐思萬千,「吾學藝書法二十年有餘,全拜吾姐初時之鼓舞。吾姐之言至今餘音繞耳,不敢忘卻,乃才有後之斐然成績。」

原來,伏弘幼時便已鍾情於書法,喜揮灑筆墨時之空靈感。偶然一日,伏弘趴於桌上習字,其姐路過而觀之,甚奇,「予之字,尚可。勤以習之,甚好。可否成書法之大家乎,吾觀而待之。」

此甚簡之言,長存於伏弘心間。伏弘與之書法,甚愛,甚勤。風光幾載,流雲變換。伏弘之書法卓有成效,於十里八村皆小有名氣。逢年時節,自家及鄰家之春聯皆由其所書。此間,伏弘亦頻頻拜會本村博學之先輩,善學,善悟,終成其才。

而後,伏弘入伍為兵。此前線之從戎歲月,為伏弘心智之磨礪予以不可替代之效。戰火紛飛間,命懸一線。生死無常,朝夕間亦可見。伏弘曰:「觀生死,閱離合,信步而來。不入其中焉知其味?固生亦何惘,死亦何懼哉?」伏弘後之發奮好學,「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此德之塑,此性之顯,皆因於此。

伏弘作品

閑暇之餘,伏弘亦堅持習藝書法,愉情怡心。雖環境惡劣如常,雖無良師引導觀之,亦自學而循循見長。「彼時,《書法報》初創不久,吾全觀之而不漏其一。間或,因戰事調動而無法收閱,亦於戰事穩定之時,書信其報社,使其將殘缺之頁補寄而觀之。此間之報紙吾至今尚存,乃吾之從戎歲月之見證。」伏弘眼角泛光,似落羽之蒼鷹,雖痛卻固執如昔,執意於一覽眾山,翱翔九天之上。

伏弘作品

為打開藝術之門,一窺傳統文化之精髓,伏弘青年時曾發奮讀書,依次讀完馬克思之《資本論》及諸多涉及西學之政治、經濟、哲學、美學、文學等經典,由雪萊、拜倫之詩歌到歌德之《浮士德》;由黑格爾之美學到弗洛伊德之心理學。伏弘對文化之汲取,橫跨中西,縱跨古今。

隨著對西方文化之研究深入,伏弘隱覺不妥。西方文化中並無其對自性追求之終極所在。思量幾許,伏弘復回歸中國傳統文化之研究。

從《易經》至老、庄、孔、孟思想之主流,從「百花齊放」到「百家爭鳴」;從屈原之離騷到唐宋之詩詞,從陽明之學到魯迅批判之哲學。伏弘逐一而閱,尤重「心性」之見,漸有所感,漸有所悟。文化為幾,他已清明無礙,傳統為何,他已瞭然於心。「中國畫是哲學的,中國畫是境界的」,回首過往,伏弘頓覺其學,是以,明心見性。

東西之學

伏弘讀書之時,亦未遺忘繪畫,其大量欣賞古今之名畫,求教於海內外之名家,深入書法其中,臨古今之名帖,研賓虹之筆墨,尤重其內涵。何方畫作蘊有高深之見,何方畫作徒有其形,隨觀之愈多,體悟亦與日俱深,終瞭然於胸,一切盡在把握。

伏弘作品

談及中西繪畫之區別,伏弘思現今之人皆未明中國畫之內涵所在,「吾等常談之藝術無外乎點、線、面之構成,中國書法經幾千年延續、發展、錘鍊,早已具備傳統與當代之審美素養,即點、線、面之審美內涵。中國繪畫於點、線、面運用之最高真諦皆在書法其中,黃賓虹曾曰『訣在書中』,此書便指書法。怎奈中國當下畫家於書法之研究皆少之又少,更無論刻苦習之者。固當下書者、畫者於繪畫中常遇點、線、面轉換之惑,進而難以為繼,不能將中國文化之韻律流露於形。」

伏弘作品

梁漱溟曾書:「西洋文藝界有所謂寫實主義,印象主義者,有如西畫力求畢肖實物實景之類;而中國人反之,以為作畫不在摹擬外界對象求其形似,卻能創造性地表現自我內在的精神或意趣,故爾盛行寫意一派而輕視「畫匠」。此其趣尚不十分明顯。除在末流上彼此各有所短之外,較核論之,西洋未免淺薄卻踏實,中國畫可能入於高深卻顯空疏。其分別正在前者從乎「身」而後者則嚮往乎「心」。如此觀之,從身出發之文、藝皆向乎於心(這裡的「心」是指中國文化內學體悟之心,是西方人心嚮往之的境界),從心出發之文、藝皆向乎於身(包括本身和身外)。」

伏弘曰:「東西文化之諸多衝突皆在其出發點之不同。西學重科學,其觀點為世間萬物皆對立存在,需物競天擇,方能適者生存;東學重天人合一,謂世間萬物皆互為依賴、互為依存,吾等需尊重自然,親近自然,方達天人合一。陳傳席老師亦有西方思想主『克物』,東方思想住『克己』之觀點。可見,中西文化觀念之差異在於其關注點之差異。

二、三十年代,梁漱溟便曾預言:人類文明之去向第一期在西方;第二期中國;第三期在古印度。中國文化之博大、深邃、神秘與此得到吻合是必然。此觀點引起吾等諸多思考,東西諸多智者亦感『西方病了』,固復研究東方文化。怎奈外國人難以欣賞中國傳統之文化,更無論中國畫。中國畫所包涵文、史、哲之博大精深,無良好漢學基礎者無法予以恰當註解。外國人如是,中國人亦復如是。而觀之當今學習中國畫之大學生,進校前後基礎科目皆為素描、色彩,此乃西洋畫之體系。嗚呼,吾等大學生許久之所飲原為「進口奶粉」乎?然母乳何在?固吾國之諸多美術生談及外國繪畫大師皆如數家珍,而談及吾國古代之先賢及其畫風皆啞口無言,吾國之繪畫教育何其悲哉?

伏弘作品

吾國之年輕人恆以為傳統文化乃保守、封建、不知變通之學。其實並非如此,中國傳統文化乃為鮮活而極具生命力之文化,其蘊含之哲理、 知識結構乃是生生不息,只怪吾等誤讀而已。文化必為文明興起之源,人類誕生至今亦沉澱厚重之文化底蘊。文化其本身無對錯,而在其研究方式、方向是否正確。 文化本身亦無過時之說,而在其解讀和應用的方式如何。吾等仍需學以致用之餘更予以活學活用。

然,仍需肯定西學之所長。但科學之發達並非文化之發達,更無論其文化是否有以內涵。若眾人想修『心』,吾依然提倡回歸於中國文化。事實,政治、經濟、戰爭、人力輸出皆為文化之較量,是吾等觀不見之較量。」

復性之觀

伏弘認為研究中國文化最終仍需歸結到「心」。他認為做任何事情,「發心」很重要。因為對於一切事情是非黑白之觀感皆由內心所定。「是」與「非」不在其物、不在其事,而在其內心深處之「發心」點。 「古人常說『即物見心』,意思是告訴我們,不要將『發心點』過於關注在事物之上,如若如此本身便已落入下乘。『心』被物所『縛』,『心』被物所『累』。紫柏大師曾言『人在心中不知心,魚在水中不知水』。現今諸多人之所以患有抑鬱症、精神分裂等病症,皆因其內心失衡。此類人群不知『水』之存在,更不明如何控制內心之所向,固易生是非,繼而因繁重之生活壓力而染上抑鬱等疾。」

伏弘作品

伏弘奉揚「為道日損,損之又損,方能得道」之言。他認為世人初生皆不是「聖人」,皆需不斷學習,在其過程中學得辨別是非之能。伏弘十分推崇曾國藩晚年所作之《求闕齋日記》,此被後人譽為「完美」之大師,晚年仍孜孜不倦尋自身之不足,每日必省,力求通達圓滿之境。「不似當今之人,稍有成績便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不自省,不自知,不自恃。殊不知離「大道」依然尚遠!」伏弘如是說。

伏弘認為,為人處世之圓滿境界是為「聖人」,而「聖人」之境又分三重。其一,立德。即此人之德需高、心性需堅;其二,立功。此人需成就不世之功業,方能拓展其影響力,進而感化他人;其三,立言。立言之基礎乃為足夠之威信,固需上述兩點為依託。俱往矣,數古今之聖賢,皆是如此。

「當今世人皆謂『出世』,以為不在社會生活,便能遠離喧囂,贏得內心之平靜。殊不知此乃爾等一廂情願之念想。」伏弘強調「入世」非常重要,他認為只有先「入世」了方能「出世」。

伏弘作品

伏弘由衷讚歎中國傳統文化之精髓,「中國文化中既有儒家『立業』入世之道,又有道家『無為』中庸之道,更有佛家『色空』出世之道。聞古今之名僧、名士, 皆為博古通今之輩,學有所福而不固守其門,更不斥異家之說。儼然萬法歸一,融會貫通之狀。因而其人皆能學以致用,融會貫通,成通達無礙之境,是以配之以『高』於其名也。」

伏弘接觸畫家諸多,閑暇之餘亦感嘆當今所謂畫家於文化內涵之缺失。「讀書修養對藝術創作之作用何其之重?然此等浮躁之世道,大多畫家難以做到。此也是當今諸多作品單調、直白、空泛等問題之所在,皆因其無文化自覺。吾個人之見以為,多畫乃是技巧上之熟練,難以產生足夠多之內涵,技巧為表達思想之工具。讀書少之人,所作作品亦只能在形而下之層面重複。多讀書,其眼界和構建就愈高。當下青年畫家者文化積澱不夠有其客觀原因, 他們需解決生存之根本,固無大量時間讀書,固他們內在之修為、定性亦很差,在西方文化之劇烈衝擊下,他們漸或迷失自身之文化取向,附庸於俗套與跟風之流。」

伏弘曰:「隨當今世界文化融合之所向,世界之目光亦更多轉向中國之文化。吾創建《復性藝術》之初衷,亦是本著為中國傳統文化及書畫藝術之復興盡綿薄之力。欲復興需先復性(性在古代指的是本體的意思),在『性』上定格調,在『性』上修境界。如無『性』,何談『興』?必是『無根之木, 無源之水』。」

伏弘作品

伏弘認為,研究中國傳統文化,分為「知」與「行」兩個層面。中國研究國學之學者和藝術家,大多隻停留在「知」之層面,即僅僅了解這些知識結構。而真正研究國學需有大量時間體悟,更需諸般踐履。明代著名「心」學大家王陽明先生曾提倡「知行合一」。中國之學者和藝術家在「知」 之方面,有一定研究成果,但他們對於生活中「行」之感悟尚且不夠。

在研究傳統文化與藝術創作上,伏弘堅持「知行合一」之態度,他喜好帶著問題去做事,做任何事情前,他都會在思想上進行充足之準備,而後予以實踐。

收藏之見

談及收藏,伏弘表示自身之收藏作品更多考究作者之思想與內涵。他認為作者本身對於中國文化理解層次之高低,將決定此作品文化承載量之多寡,而藝術品之最大價值,本為對於彼時文化之記錄和反映。

談及當代畫家中最為推崇之人,伏弘曰:「當代中國藝術領域,稱『家』者寥寥無幾,大多乃為『匠』。吾最推崇中國人民大學之教授——陳傳席,吾以為其跟當代諸多藝術從業者于思想上有不可逾越之鴻溝。雖其畫並非最貴,其流通並非最廣,究其原因乃為當下之人文化素養淺薄,無與之相應思想高度,固不能理解其畫中之『美』。陳老本身亦讀書良多,涉獵之內容囊括古今中外。最可貴之處在於其對藝術孜孜不倦之探索精神,創作中常常破舊立新,予人眼前一亮,大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固吾以為,市場流通廣之作品並非堪與收藏之作品。」

關於藝術品收藏價值之體現,伏弘予以三點:

1.文化含量多寡決定收藏價值。畫家是否本身具備深厚的文化底蘊很重要,能否把傳統文化中的思想演繹、轉化到作品中亦是非常重要。文化含量的多寡決定收藏價值。當然這也要求觀賞者也必須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否則,畫者畫不出或者觀者看不懂, 都無法體現這件作品的價值所在。

2.藝術比較增長畫家價值。通過研究美術史,關注這些大師的作品,將自身作品與之比較,尋找與大師的差距所在,進而提升自我,提高所作作品的價值。

3.社會流通決定作品價值。如果一個畫家的作品只存在於畫室中,不受社會的關注,沒有流通性的話,是永遠也無法體現其價值的。現階段的人們過於迴避「價值」的問題。

伏弘認為中國當下藝術市場仍混亂無序,收藏者需據自身心性修為之高低予以收藏。因收藏者之境界不同,選擇之藏品亦有不同。藝術品中仿造品良多,世人對於「辨別真假」之能力尚弱。「現今藝術市場與收藏市場皆混亂無序,電視台、報紙等諸多媒體急功近利,對非高雅之至之作品予以魔鬼式炒作,終至整個市場之浮躁與趨利。」

伏弘常言,畫家予自身之作品需合理定位,此參照畫作本身文化含量之多寡與作者投注心血之多寡為準,畫者切忌刻意「擴大」與「貶低」自身價值,胡亂定位。若不自知,初時予消費者傷害,但隨消費者審美之提高,他亦不會繼續關注此等「虛偽」之人所作之品,固畫者終將承受因「普遍不認可」所帶來之反作用力。

害人者終將害己。自欺與虛偽,終不長遠。「真」畫者仍需「真誠」待人,於人於己皆負責到底,如此方為上上之道。

造福於人方能造福於己。

對話:國之學決定境之潛

泓霖:怎麼看待近幾年有人提出的「藝術科學化研究」的觀點?

伏弘:我感覺藝術本身和科學有很大區別。中國的藝術需要體味,科學的標準無法很好的去量化東方的藝術。這個觀點的提出很有意味,但是真正實踐起來,尋找到一個方法是很難的。

藝術的思維方式偏向於感性,科學的思維方式偏向於理性。我們研究很多大家的作品,理性的分析,到後期把這些東西融合成自己的思想中,但是這需要一個過程,需要一個臨界點,也就是所謂「靈感乍然閃過的那一瞬間」,將心中所沉積的對於藝術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藝術創作時需要激情的,如果純粹理性的去畫畫,那樣的作品定然是索然無味的。 所以,我感覺科學無法量化藝術,尤其是東方藝術。因為靈感的發生是具有偶然性和不可知性的。如同牛頓頭上砸落的那個蘋果。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需要我們的藝術家有一個非常深入的研究和思考。探尋出屬於自己的那條出路。

泓霖:為什麼中國畫的題材大都是山水、花鳥、人物為主?

伏弘:中國很多藝術家繪畫的題材都是山水、花鳥和人物,其中人物又以高僧、高士為主。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由於中國自古以來就接收到各種「田園」、「隱士」思想的熏陶。儒、釋、道三家文化都主張自修。其中道家提倡「清靜無為」,佛家提倡「四大皆空」,這都是一種「出世」的思想。藝術家之所以內心傾向於「出世」,想過簡單的田園生活,是因為他們覺得現代文明對國人內心的衝擊太大,他們無法保持一顆平和的心去創作。中國由農業社會走向工業社會不過短短几十年,好多國人的內心還是受到農業社會那種「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影響頗多。例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之所以流傳千古,也是客觀反映了中國人自古至今的內心所在。中國一直提倡『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思想,提倡先尊重別人,再介入別人的主張,而非西方文化中『物競天擇』的鬥爭式思想。

泓霖:您怎麼看待國學對中式書畫藝術創作的影響?

伏弘:國學研究深了,思考的空間就會得到拓展。如同運動員舉重一般,潛力開發出來後,舉一般的重量會很輕鬆。如果沒有經過深度的研究,畫家的思維會受到局限。國學修養的高深將直接決定境界的高低以及潛力開發的程度。

為什麼畫匠和藝術家有差距?因為畫匠對同一幅畫可以進行重複繪畫,畫出的一百幅沒太大區別。但是藝術家可以根據同樣一個場景,創作出一千副截然不同的作品。 例如莫奈畫教堂,上午、中午、下午、傍晚、晚上,每個時間段畫出的感覺都是不一樣的。

對境界的理解不同,對生活的感悟不同。

泓霖:您覺得當下中國藝術創作的弊端和瓶頸在哪裡?

伏弘:弊端在文化缺失方面,瓶頸在於畫家、收藏者、運營商都沒有良知,過於急功近利。

泓霖:怎麼看待藝術市場上仿造品的問題?

伏弘:我不排斥臨仿,因為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但是仿完了請記得寫上自己的姓名。

如果仿完了寫的是別人的名字,無論對於去世的作者還是在世的作者,都是一種極不道德的行為,是一種侵權的行為,更是一種對人格和文化良知的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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