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賭場中國貴賓「爭奪戰」

「一位來自中國武漢的開發商，曾經一天之內在賭場輸掉2000萬澳幣（約合1億人民幣），眼都沒眨一下。」2016年，有皇冠賭場內部的工作人員向澳洲媒體描述他所見過的中國豪客。

澳洲皇冠賭場員工在華被捕並非事發突然，事實上，以其為代表的澳洲乃至全球知名賭場，近年來一直在心照不宣地布局中國內地市場，只是皇冠賭場針對中國頂級富豪群體的貴賓博彩營銷，進行得頗為高調。

頂級玩家大多來自中國

2014年，皇冠集團宣布斥資1億美元升級其私人飛機編隊，以吸引更多的VIP級別客人，並直言主要接送來自亞洲的豪賭客。最終，集團購買了三架舒適性和便利性更好的龐巴迪Global Express XRS飛機，代替了原本的灣流（gulfstream）飛機隊。

皇冠賭場的投入很快獲得回報，其2014財年的數據顯示，皇冠賭場利潤暴增了66%達到6.55億美元。

而皇冠賭場2016年發布的報告顯示，皇冠在澳大利亞國內的度假村2015年一年超過1/3的收入來自國際遊客，其中主要是中國內地的遊客。

為皇冠提供諮詢的邦德大學教授蘇迪爾·凱爾曾向媒體透露，目前皇冠賭場約有200名頂級玩家，絕大多數來自中國內地。

「為了吸引中國頂級富豪到來，各大賭場的花樣簡直層出不窮。」一位接近澳洲賭場的人士說。除了私人飛機接送、與旅行社合作快速出簽、提供免費的高級食宿以外，賭場還可以找到渠道幫助客人開設海外賬戶、提供高額信貸服務，以方便客人資金運轉。「曾有人目睹賭場VIP房間內有年輕時尚面孔的亞裔女性陪同客人一起娛樂。」該人士還說，但他無法確認這是否是賭場提供的「特殊服務」。

該人士還表示，由於中國內地禁止海外賭場以任何形式做廣告，各賭場在華銷售人員的公開宣傳通常以該國家的旅遊景點、自家的酒店度假村、高爾夫球場、便捷的購物和精彩演出等為主。即便有些網路或紙質宣傳資料上有賭場內容，通常也會以英文「casino」或中文「娛樂城」、「娛樂場」等字眼代替。賭場大多是口頭上的宣傳。

除了直接推廣，各大賭場在中國內地都擁有「人脈廣博，特別是與政商界人士熟絡」的「中間人」。通過「中間人」的牽線搭橋，這些貴賓可以直接與賭場高層接洽，享受頂級服務，進入賭場VIP貴賓廳。

此次皇冠集團高管被拘捕，還揭開了海外賭場在華營銷的另一大「法寶」——為吸引中國富人，賭場經常應客戶要求直接派高管到中國出差、會面，爭取潛在大客戶。蘇迪爾·凱爾向媒體坦言，中國富人喜歡結識外國大公司高層和擁有重要頭銜的人物，因為覺得有面子、有地位。

皇冠集團並不是唯一派遣員工和高管到中國內地開展推銷等業務的博彩企業。近年來，多國經濟不振、傳統賭場業績下滑、中國崛起等原因，導致內地客人成為從澳門到澳大利亞、從拉斯維加斯到韓國、從越南到菲律賓的全球各大賭場爭搶目標。上述種種營銷方式，也是各賭場均已慣用的「潛規則」。

賭場從「走出去」戰略受益匪淺。澳大利亞另一大博彩公司，回升娛樂集團年報顯示，2014年，該集團年度利潤跳漲了25%，「新增利潤中至少有1/3與中國豪賭客息息相關。對於那些從澳門專程飛悉尼參加賭博的客戶來說，他們會在途中經過很多頗具吸引力的賭場，如果我們不夠特別，他們肯定不會遠道而來。」該公司高層曾經如是說。

央視《焦點訪談》欄目2015年10月曝光了韓國賭場滲透至中國拉客的部分內幕：免費是韓國賭場在中國拉攏賭客的最大噱頭。一些賭場根據換籌碼的金額，向客人提供相應的免費機票、食宿、旅遊甚至「免費的」色情服務。

央視曝光的一份韓國某賭場的協議書上明碼標價：換籌碼10萬，專業按摩服務一次；換籌碼20萬，韓國三線明星名模服務一次；換籌碼50萬，韓國三線明星名模三天兩夜24小時陪同。

韓國賭場把中國分成幾個大區，並設大區代表。像傳銷一樣，大區代表再利用高額的「抽水」返利，通過中間人介紹，發展新的中國賭客。賭客輸得越多，中間人提成比例越高，獎金也越高。

韓國賭場還通過旅行社幫助客人將賭資轉移出境。即由旅行社出面接收中國賭客打來的巨額賭資，通過網銀交易把賭資打給一個過渡賬戶。過渡賬戶把資金分散轉移到國內的地下錢莊，然後通過黑市交易把賭資轉移給韓國地下錢莊，最後由地下錢莊把賭資轉給韓國賭場。

反腐「觸角」伸入海外賭場

中國「貴賓級」賭客究竟有多「豪爽」，引發全球賭場趨之若鶩？根據里昂證券公司的估算，中國人對亞太地區的博彩業貢獻巨大，貢獻了菲律賓博彩收入的25%，新加坡的30%，韓國的60%，塞班島和澳門的80%以上。其中貴賓博彩業務占亞洲賭場所有博彩收入的約一半。特別是澳大利亞，貴賓博彩業務的收入過去兩年增加了35%。

中國公眾對豪賭客在賭桌上揮金如土、一擲千金的印象，更多來自起底落馬官員、貪腐人士等的報道中。

2008年12月，號稱「公海賭王」的連超被中國警方拘捕，所牽涉政商界人士之廣泛，讓內地公眾見識了境外賭博的猖獗。作為香港最奢華最具規模的公海賭船「海王星」號的投資人之一，連超與粵浙原省紀委書記王華元、「南粵政法王」陳紹基、深圳市原市長許宗衡、公安部原部長助理鄭少東等多位落馬官員關係密切，經常邀請他們到船上一試身手。

梳理近年來的反腐新聞，起底貪官的報道中，貪官們在賭場一擲千金的細節屢見不鮮。據媒體此前的公開報道，已入獄的原中國民用航空總局空中交通管理局局長陳海鞠和周永康的兒子周濱等，都曾是澳洲皇冠賭場的座上賓。

2012年原中國農業銀行副行長楊琨受賄事件牽出中輝國華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王耀輝賭博。據傳，王耀輝曾在澳門豪賭，欠下巨額賭債，最後與債主協商打折後，仍需支付30億元。

2016年11月12日，潛逃海外15年之久的「百名紅通」人員第5號嫌犯、通化金馬葯業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閆永明回國投案自首。據紐西蘭媒體報道，2001年攜巨款潛逃的他，一度是紐西蘭賭場的常客，累計參賭超過20億元人民幣，曾一個半小時內輸掉超過2000萬元人民幣。

而2015年5月被遣返回國的「紅色通緝令」二號疑犯、江西省鄱陽縣財政局經濟建設股原股長李華波，則被證實於2008年至2011年，多次通過地下錢莊洗錢後到澳門賭博，累計投注金額近30億港元，共輸3400萬港元。

到海外賭場尋求「洗錢」似已成為問題人士轉移錢款的「地下管道」。據調查，通常需要洗錢的一方會事先和賭場的中間人聯繫，事先約定抽成比例，輸掉的錢，隔數日後，將會由中間人以特殊渠道匯往免稅的島國，並且經過多次分轉之後，匯往第三方指定賬戶。幾次流向變動之後，資金的最初來源，就很難查實了。

澳洲一上市公司老闆曾向《鳳凰周刊》透露，一些中國的生意人，包括國企老闆，到澳洲也喜歡去賭場。有的企業老闆在海外擁有公司，會先將錢划過去，出國後再提取出來賭博。在反腐風聲緊的時候，還有的人按捺不住手癢，會在國內通過電話指揮派到賭場現場的人下注賭博。

相比之下，很多商界「精英」赴海外賭博，則更多的是為了所謂的排解壓力、尋求刺激。

在澳門一個名為「美好世界」的網站上，羅列了眾多輸了錢不還的內地賭客黑名單，其中包括知名「煤老闆」、沁和能源集團董事長呂中樓，連鎖火鍋店「譚魚頭」老闆譚長安等。兩人海外賭博欠債曝光之時，均是其企業面臨困境和壓力之時。

綜上種種，澳洲皇冠賭場事件一經曝光，海外輿論的第一反應是：中國已將反腐「觸角」高調伸向海外賭場，同時加強資金外逃監管。美林證券的分析指出：「我們相信這次逮捕或可能與中國政府加大力度監控資金外流和反貪運動有關。此事可能將大範圍打擊澳洲賭業的豪客市場。」

雖然皇冠賭場事件讓全球博彩業異常緊張，但實際上，這並非中國第一次對海外賭場的採取行動。早在2013年，就有媒體曾爆出，4名韓國賭場經理在中國被逮捕。

2015年6月17日，公安部指揮北京、河北、上海、江蘇四省市統一行動，抓獲韓國籍賭場經理13人、中國籍代理人及團伙骨幹34名，搗毀韓國五家賭場來華引誘組織中國公民出境賭博的犯罪網路。事後，被緝捕的韓籍人士全部被遣返，中籍員工則依法獲得相應刑期。

據央視報道，這次行動，凍結涉賭資金近3000萬元，在斬斷韓國五家賭場在華的人員鏈條和資金鏈條後，韓國賭場全部撤回他們的駐華代表。以往繁華熱鬧的韓國某賭場VIP客戶區，如今幾乎成了空城。

然而上述行動均不及此次皇冠事件給全球博彩業帶來的震動大。因皇冠賭場太過出名，中國警方的行動被部分海外媒體認為是「槍打出頭鳥」、「殺雞儆猴」。

抓捕事件發生後，皇冠已經悄然停止了包括與旅遊機構合作的皇冠酒店宣傳在內的一切在中國的推廣和營銷。根據媒體調查，澳洲和其他國家的多家賭場也關閉辦事處、將營銷團隊撤出了中國內地。「說明此次行動產生了巨大的威懾力。」前述澳媒分析人士稱。

在該人士看來，賭場的撤出，很可能只是暫時的。「因為巨大的利益面前，只要一有空間、管制一鬆動，賭場經營者一定會捲土重來。」該人士說。中國若要長期保持高壓禁賭，仍面臨諸多挑戰。例如私人飛機攜帶人員和資金出入境問題、流入賭場的贓款追回難題、難以控制的賭場中間人問題、海外含賭場旅遊項目在華宣傳管理方式、外籍賭場員工在華法律適用問題等。

《鳳凰周刊》記者/孫楊 特約記者/蔡源（發自墨爾本）

編輯/崔世海

新媒體編輯/豐澤 馬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