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族走出的朱氏姐妹

台灣作家朱西寧的三位女兒: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

朱西寧夫婦以及天文、天心、天衣。

家,是用稿紙糊起來的台灣的空氣總是潮濛濛的,頭髮一下就濕成條貼在臉上。1949年,朱西寧隨軍倉促趕赴台灣。他祖籍山東,曾出任國民黨陸軍上尉、上校參謀。和當時的軍人一樣,朱西寧到達台灣後住在眷村——遷至台灣的國民黨軍人及眷屬居住區域,並在這裡遇見妻子劉慕沙,生下了三個女兒:朱天文、朱天心和朱天衣。朱家所住的眷村和所有眷村一樣,村口的榕樹下,搭著一間簡易的棚屋,裡面住著一位退伍單身士官。全村唯一的電話裝在這裡,誰家來電話,退伍的士官站在村頭大叫,然後會看見一位婦女急急忙忙趕過來。納涼的老人搖著蒲扇,打著赤腳的孩子在毒辣的太陽下抽打旋轉的陀螺,夾竹桃樹發出濃烈的毒香,還有人支起爐子,剝了蛇皮煮蛇湯。在這一幕眷村最常見的景象中,朱天文出生了。朱天文幼時甚愛哭鬧,每日都要父母輪流哄抱。輪到朱西寧,便把朱天文放在床上勸她不要哭:「我們商量一下好罷,咱們都是見過世面的……」幼兒仍哭鬧不已,朱西寧只得說:「好,你不依,我就把你送去舊衣鋪里去燙破褲子。」朱天文的哭聲仍穿過用棍子支起的木窗,傳到屋外的籬笆上。兩年後,朱天心出生的,然後是朱天衣。朱家狹小的房間里有一張竹床,客廳兼作飯間,裡面擺著一張用炮彈箱改成的飯桌。三姐妹便在這裡長大。朱西寧除在軍中任職外,最為人所知的是他作家的身份,他與段彩華、司馬中原被譽為台灣陸軍中有名的「鳳山三劍客」。 朱西寧作為台北文壇的領袖之一,朱家幾乎成了「朱家沙龍」,文人穿梭往返。母親劉幕沙是翻譯家,尤以翻譯日本文學名家作品聞名。兒時朱家三姐妹看的最多的便是父母伏案寫稿的身影。夏天屋內悶熱,寫稿時,朱西寧便將燈泡牽到屋外,藤椅扶手把子上架塊洗衣板便開始寫作。兒時朱天文最愛讀父親的小說,晚上迷迷糊糊地睡在蚊帳里,總看到父親伏在燈前寫稿。父親寫的長篇小說是姐妹放學回家最大的樂趣。朱天文最喜歡的時刻是父親抱著她背誦《古詩十九首》和《琵琶行》,等再長大一點,她便開始給朱天心講故事。颱風帶來的下雨天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時刻,父母無法去上班,在家中整理以前的信件,兩人一面回憶從認識到結婚的過程,一面簡單地打發了午餐。一家人圍坐在烘有尿布的火爐邊,劉幕沙大聲地朗讀朱西寧的小說。媽媽的聲音、爸爸的小說和門外的雨聲成了一家人最溫馨的時刻。和其他眷村小孩一樣,三姐妹最不理解清明節。這一天,她們晃在村外的田裡,看著本省人帶著貢品在祖先墳前舉行祭拜儀式,表情或肅穆或悲傷。她們仗著掃墓的人氣,比賽在墳前掐花。每年這天,三姐妹總過得百無聊賴,天晚了回家等吃的,眷村中的大人都變得很奇怪,到處有人在後院燒紙錢,由於不知道家鄉人生死下落,紙錢上不能確切寫明燒給誰,只能燒作一堆。父母們都在蹲在各家後院里,木然看著一堆燒過的紙灰。多年後,朱天心在《想我眷村的兄弟們》中寫道:「曾認真回想並思索,的確為什麼他們(眷村子弟)沒有這塊土地視為此生落腳處……原因無他,清明節的時候,他們並無墳可上」。 那時三姐妹並不明白大人的情緒,原來沒有親人死去的土地,是無法叫做家鄉的。但眷村又是朱家人不可分割的部分。多年後,他們一家搬出眷村,姐妹們相繼長大,大多眷村已不復存在,姐妹用自己的方式來記錄眷村,或許不止是記錄,眷村也成了她們的一部分。朱天文因寫一位眷村男孩小畢的故事結識侯孝賢,朱天心所寫《想我的眷村兄弟們》中表達了「可不可以我不認同這裡、討厭這裡,但我還是可以住在這裡」的心情,道出無數外省人的心中的迷茫。這部作品獲獎無數,更幫助朱天心贏得 「台灣眷村文學第一人」的美譽。她對在台灣的外省人的關注延續到今天,是她心中不散的鄉愁。

天衣、天心、天文(從左至右)

小說工廠家中藏書甚多,但父親並不刻意要求三姐妹讀書,只任她們隨意翻讀。如今朱天文回憶起父母時說:「父母不管你,也沒有讓你寫東西,不理你的課業,也不叫我們去上補習班,總之就是讓我們自生自滅。可能是我們從小看小說看多了,寫作成了一種自然行為。」高一暑假在家裡沒事幹的朱天文寫了處女作《強說的愁》,開始四處投稿。朱家作為當時的文化沙龍,對她開始寫作也有幫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投稿那邊的人我們都喊叔叔伯伯的,一投就用了。」除了書,三姐妹最喜歡的是家中五斗櫥櫃里的零食。櫃里的餅乾盒,小孩是動不得的。要吃只能等大人去開。三姐妹眼巴巴望著父親把櫥櫃打開,絕對公平的分配給每人幾塊,連糖果、花生米都一顆顆配清楚。吃滷蛋時,為了不讓蛋黃沾在刀上浪費,父親小心翼翼地用棉線割成均勻的片瓣,姐妹吃完自己那份就沒有了。幼時姐妹的遊戲之一便是比賽誰的零食吃的最久,吃的快的人便只能巴望著吃的慢的。若有人留下一點零食,其餘姐妹便會替她洗碗換一點吃的。除了剋制公平,朱西寧要求她們節儉,一日天衣放學進門,手上拿著零食吃,五塊錢一個,朱西寧斥她買這個做什麼,那麼貴!朱家愛養寵物,在眷村中,其他媽媽都在做手工補貼家用,而劉幕沙則養了一大堆不事生產的貓狗。三姐妹的飯盒帶回家,劉幕沙先給狗舔一舔再洗,以致飯盒上常有狗啃的痕迹,姐妹們常氣得要翻臉。劉幕沙時常感嘆自己是位失格的媽媽,說自己養女兒像是放羊,女兒的裙子破了也注意不到,朱天心只好用訂書機把裙子訂起來才能去上學。有一陣子,劉幕沙還發瘋似的迷上釣魚,等朱西寧一出門上班,她就拿根釣竿去釣魚。到了中午還要等女兒送飯。釣回家的魚都養在魚缸里,魚缸裝不下了又放回河裡。平時劉幕沙騎著單車接女兒放學,遇上下坡的路便大叫:「沖啊!」就是這位天性活潑善感的朱太太,用自己翻譯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的稿費餵飽了全家人,還有一群貓狗。朱天文像爸爸朱西寧,待人寬容;朱天心嫉惡如仇,不僅嚴於律己,而且嚴於待人。七十多歲的劉幕沙現在仍在寫稿,偶爾看看電視,朱天心便鞭策媽媽要做得更好。小妹天衣最像媽媽,一樣迷糊又無厘頭,保持了對生命原始的熱愛。本與兩位姐姐一樣從事文學創作,但中途改去唱歌、學京劇,後來教小朋友寫作,一教二十年。收入貢獻給朱家人最關愛的流浪狗。她現在最愛做的事是回家陪媽媽牽手逛菜場,以及帶著使命做出好吃的食物感餵飽全家人。在朱天衣心中,寫作是一生職志,得用生活、生命來供養,兩位姐姐都是,但她沒有辦法。她也曾叛逆想過:「為什麼我要走一樣的路?」大陸作家阿城曾說:「我有時在朱家坐著、看著他們老少男女,真是目瞪口呆。如果以為朱家有一股子傲氣(他們實在有傲氣的本錢),就錯了,樸素、幽默、隨意、正直,是這一家子的迷人所在。」劉幕沙、朱天文和朱天心現在仍筆耕不輟。朱天文每日將自己關在書房穿著睡衣在書桌前寫作閱讀。三十年間,家人很少踏足她的書房,每次進去不超過二十秒。朱天心及丈夫唐諾在一間便宜的咖啡館中,每日朝九晚五寫足八小時。至今劉幕沙仍帶著朱天文以及朱天心一家住在一起。劉慕沙常在入夜後到屋後走,望著每個房間燈光里埋首創作的剪影,只覺真是氣勢很旺的一座小說車間。

胡蘭成與朱西寧(住在朱家隔壁之時)

師從胡蘭成朱西寧酷愛張愛玲的小說,並時常與她通信。在他的影響下,一家子著了魔似的,全都是張迷。他所編選的《中國現代文學大系》小說部分,98 位中國現代小說家,把張愛玲排第一位,用 「萬古常空,一朝風月」表達崇敬。朱西寧在中國文化大學任教時便講授張愛玲的小說。一次,他在課堂上講到《民國女子》,手中拿著胡蘭成所寫的《今生今世》。一位學生舉手說,胡蘭成就剛被請回台灣教書。朱西寧大吃一驚,為了寫張愛玲的傳記,當場留了學生的電話叫他回去之後幫忙聯繫,聯絡之後便登門拜訪。當時朱天文心想,見不到張愛玲,見見胡蘭成也好。她便隨父親登門拜訪胡蘭成,但真見到了,朱天文卻一片茫然,產生惆悵之感。當日朱西寧隨身帶著一瓶竹葉青作為見面禮。兩人交談甚歡,胡蘭成回贈了一枚日本包袱,並誇耀說,這包袱本有兩枚,一枚送與日本一位顯赫的官員,另一枚贈與天文小姐。朱天文看著不說話。拜訪完後,朱西寧異常澎湃,寫信給張愛玲,殷殷報知見面經過,作熱心腸調解人,盼望張愛玲若來台灣可以和胡蘭成重聚。但張愛玲遲遲不回信,最後回了一封信,希望朱西寧不要寫她的傳記,並未提及胡蘭成,自此書信遂斷。見過胡蘭成的朱天文寫信給朋友說非常失望,「那顯官又與我什麼相干!」還說胡蘭成臉上沒有張愛玲所描寫的特徵。等到一年後,朱天文順手之間抄來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一看,「也怪了,這一看就覺石破天驚,雲垂海立,非常非常之悲哀。」便寫了封信給胡蘭成,不料胡蘭成異常重視,贊朱天文意真情高。胡蘭成回台灣開課講授不久,課就被停了。有人覺得他曾在汪精衛的日偽政府里擔任過宣傳部長,是漢奸。有教授在報紙上寫文章指責他,沒辦法,他只能停了課躲起來。不僅停課,院長室遞來一張便條,催促胡蘭成搬出校園。朱西寧得知後立即寫信給胡蘭成:「足下偶有興來陽明山一玩乎?仆處無電話,但大抵是不出去。」胡蘭成先在朱家住了兩日,隔壁正在打掃,朱天文幫忙擦地板,被胡蘭成誇能幹,得一句「銀釵金釵來負水」。朱西寧幫他購置一些傢具後搬入,並在這裡開課,不限於文學,還開設有《易經講座》。聽講的不止有朱氏一家,還有鄭愁予、蔣勛、張曉風、管管、袁瓊瓊等。胡蘭成總戴一頂涼帽,夏衫夏褲一身白。每日早上打完拳,就到朱家看報,看完就和朱西寧一家走著去吃豆漿,已經七十歲的胡蘭成總是意興揚揚,隨遇而安。每日吃飯,天心隔著牆喊「胡爺吃飯嘍!」胡蘭成響亮的答應了,馬上跑過來。劉幕沙由衷讚許胡蘭成好喂,做什麼他都愛吃。沒有葷菜時每人煎一個荷包蛋,胡蘭成總是一口氣把蛋吃完再吃飯,像小孩子的吃法,好的吃完再說。住在朱家旁邊時,胡蘭成教三姐妹讀古書。一日,胡蘭成叫朱天文謄寫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房間里暑氣騰騰,朱天文昏昏沉沉只想睡覺,書中稀奇古怪的文字根本映不進眼睛裡,胡蘭成走過來望望,只見紙上都是歪歪倒倒的瞌睡字,他哈哈大笑起來,讓她不要再寫,掏出陳皮來給朱天文吃。吃飯的時候,胡蘭成指著桌上的橘子蘋果講利率和貨幣的關係,用大白話教朱家姐妹。朱天心說胡爺好可憐,口乾舌燥地教經濟學文盲。某日去市場買東西,胡蘭成問,「《史記》看了沒?」姐妹說看了。他就問,「喜歡項羽還是喜歡劉邦啊?」朱天文看過《今生今世》,知道胡蘭成在書里說,要做項羽容易,要做劉邦難,便說:「我喜歡劉邦。」於是,胡蘭成便開始講課——「劉邦是從《詩經》下來的漢民族的傳統,項羽是《楚辭》下來楚民族的傳統。楚漢相爭的結果是造就了漢賦,長短句什麼的都是詩經和楚辭的融合。「有人說漢賦是堆砌文字,這是不懂文學,不懂得文學的現實感……」朱天文常感嘆,她是好學生,朱天心是壞學生,但胡蘭成說「從旁門人者是家珍」,旁門左道不按他胡氏教義來,是珍寶。朱天心不肯寫信,寫小說像玩似的,胡蘭成見長堤上櫻花飄飛覆地如毯,拾了許多給天心,要她分成五疊,叫她贈誰贈誰,自然是哄她寫信。朱天心又痴愛寵物,時常與貓狗同睡,胡蘭成又教她,對貓狗要動乎情,止乎禮。不可把貓狗的寄生蟲弄到身上,身體健康比世界上的什麼都值多了。一次,胡蘭成見兩姐妹都戴隱形眼鏡,眼睛常起紅絲,屢次讓兩人改戴框架眼鏡,後來,胡蘭成回了日本,在報紙上讀到隱形眼鏡致失明和視亂的調查統計,也忙不迭剪下來寄到台灣。天心還愛吃糖,胡蘭成騙她說:「天心小姐,我有話要教你。你不可任性。你知道民初有個蘇曼殊是天才的骨子,他就是任性,成天只吃巧克力糖,不吃飯,結果三十幾歲就死了。」胡蘭成贊天心說:「天心像一陣大風,吹得她姐姐也搖搖動。」讀天心的小說,稱嘆其混沌之美,寫小女孩天性多,人情之尚未完成。但他也教天心「任性是不知止,亦不知節制。大學說要止於至善,動是有止才有造形的……你想想,倘無節制,任性的畫筆是連作一點或一邊角都不可能的。我前信教你吃西瓜不可連籽都吃,不可貓狗與人不分,若一直是混沌世界,雖然好,但那樣會無禮呢。」胡蘭成朱家旁住了六個月,隨後回日本。本考慮過再來台灣,但擔心別人會再對他發起攻擊,最終沒有成行。因為胡蘭成的書在台灣不能出版,文章也不能發表,所以朱氏姐妹和當時一幫文學青年唐諾等,自己編雜誌來發。胡蘭成用了一個筆名『李磬』掩人耳目。這就是《三三集刊》,不想日後成為台灣文學界的一朵奇葩,並由此形成了「三三文學體」。所謂的「三三體」,就是胡蘭成的文風,再加上些張愛玲和古典詩詞的調劑,文風華艷,清嘉婉媚。三姐妹中天心頗不在意三三里的文風,不受胡蘭成影響。朱天文則稱自己「胡腔胡調」。《三三集刊》創刊之時,胡蘭成來信「算著日子三三第一期出版,頭一晚上就為之喜而不寐,一早天未亮起來,喝白蘭地一杯慶祝,大概十五日可以寄來看到了……」又贊三三命名極好,字音清涼繁華,意義似有似無,以言三才三複、三民主義亦可,以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亦可。除最後一輯胡蘭成未來得及看,每輯都寫信來一篇篇評贊。為了省郵費,胡蘭成用薄薄的信紙上,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文章。他還在三三上評過張愛玲的新作《相見歡》,但張愛玲並無反應。後來,胡蘭成出了新書《華學、科學與哲學》,寄給張愛玲,她原封不動地退回來。胡蘭成有點難過。《三三集刊》共出了二十八輯停止。現在朱天文感嘆「當年我們根基太淺……總不能日日聚在一起看,看多總是乏膩生厭的。」對於外界盛讚的三三,她也感嘆做的不夠好,不如胡蘭成期待的萬分之一。」朱天文說,她們遇到胡蘭成時差不多二十多歲出頭,只是白紙一張。胡蘭成已經70歲,像是智慧老人。「他等於把他一生的所學的一個果子,碰到了我們就把這個果子給我們,像是畫龍點睛」朱天文說胡蘭成像是在召喚,他在每個人身上看到好處,讓每個女人都覺得最好的部分能呈現出來。因胡蘭成的緣故,朱西寧與文壇至交友誼全熄。有人屢次勸誡朱西寧,讓他幫張愛玲出氣,罵胡蘭成負張不可原諒,太欺負張了。朱西寧為胡蘭成在台灣遭遇不滿,寫了本小說《獵狐記》抒懷,以狐喻胡。而胡蘭成總是不太在意。幾年後,一個大熱天中午,胡蘭成出去寄信,回去家沖冷水澡,一下就出事了,心臟麻痹,很快去世,留下了未竟之作《女人論》。朱天文回憶最後一次見胡蘭成:在東京機場,胡蘭成送她們上飛機,站在電梯的頂端看著姐妹出關。朱天文轉回頭,見胡蘭成一襲長袍在風裡飄動。

胡蘭成晚年在日本

作品介紹:朱天文

《花憶前身》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20歲左右的朱天文以一本散文集作為畢業禮,這就是《花憶前身》。書中散文多以青年學生的生活為題材,關注少女情懷。朱天文用生動、真實的文筆描寫青春少女的微妙心思。這些在朱天文早期作品頗為常見。在《花憶前身》中可以看到,朱天文內心深處有一種對生活生命充滿熱愛、對自然萬物心懷感激、對世間百態給予寬容的真性情。在《花憶前身》中她如此寫畢業時的迷茫,「如果女兒家必得出嫁,我就嫁給今天這陽光里的風日,再無反顧。」又這樣寫對古詩的熱愛「我愛古詩源,我愛裡頭的世界永遠是這樣的高曠亮烈的」,就連妹妹天衣不懂戲曲,她也只是說「但是天衣哪裡懂得這些呢,她的不懂卻也很好」。另外,在《花憶前身》中還可以窺見,朱天文從張愛玲處得到一種觀看世界的直觀方式:不靠手段、邏輯,不靠知識、學問,理直氣壯地寫她所看所想的,以自然生成的態度從事創作,其習自胡蘭成的文筆十分華麗清亮。她寫一位男生的眼睛「像風吹過的早稻田,時而露出稻子下水的青光,一閃,又暗了下去,瞧得人心慌慌的,低低的。」

《荒人手記》出版社:山東畫報出版社1994年,朱天文創作的長篇小說《荒人手記》一舉奪得台灣首屆時報文學百萬小說大獎首獎。告別了少女青澀的朱天文,以這部小說躋身台灣文學大家之列。在《荒人手記》中,朱天文從自己狹小的少女情懷中走出,以小說的方式走入他人的內心。這本小說沒有主要的故事線索,全以一男性同性戀者的口吻自訴,傾訴同性戀這一邊緣群體的內心世界。《荒人手記》中糅合因肉身而帶來的奔騰的愛欲,因觸及社會底線而帶來的頹廢,以及對人生的思索和對孤獨的青睞與控訴。有評論者指出朱天文的《荒人手記》「越過顧影自憐的藩籬,在後現代的聲光影色里,感官與幻想合成為一,堪稱是她個人創作的里程碑。」這部小說中的文字也從少女時期的華麗清亮變得成熟,甚至有些晦澀。小說中的意識流手法,高度精鍊濃稠的文字無疑不顯示朱天文此時的作品已和少女時期有了很大不同。但在這種變化中仍可以尋得張愛玲和胡蘭成的影子:敏銳的感官、細膩的分析、極力打磨的文字之美。

《巫言》出版社: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有限公司歷時八年,朱天文完成了《巫言》,同時也完成了一次蛻變。她以「命名的喜悅是最大的回饋」來描述《巫言》的完稿。與《荒人手記》中所追求的文字之美完全不同,《巫言》不太是一部有潔癖的作品。朱天文將一些在以前看來是不可想像的東西,比如新聞體,八卦都摻雜在小說中,甚至將自己生活中經歷的真實事件直接錄入,比如參加哈金的作品討論會。如果說《荒人手記》沒有故事主線,那《巫言》則沒有故事,朱天文用了博物志式的寫作方法。小說繁複龐雜,語言密度很大,其中貫穿各種「冷知識」:牛仔褲設計史、一級方程式賽車、電子舞曲……如朱天文所說:「我著迷於官能物質世界,對於每一種細節都有天生的敏感和了解的慾望」。《巫言》發表後在台灣引發了「小說為何物」的爭議。在這本小說中,朱天文完全避開故事的邏輯,文字成為萬花筒碎片,組合為繽紛燦爛的景象,朱天文追逐其中,流連忘返。朱天心

《擊壤歌》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風起時我又會有大志」。30多年前,大多數台灣的文學青年都能背誦這個句子,它出自朱天心的《擊壤歌》,當時風靡台灣校園,頭一年重版十餘次。頭五年在台灣銷售30萬冊,至今仍年年再版。連老師胡蘭成也說,天心是風,吹得她姐姐也搖搖晃晃。在《擊壤歌》中,乾淨的紅磚路,白雲碧海的校園,空氣里飄散著青草味,女生們想辦法逃學四處遊盪,看書、看電影、坐火車出城看世界有多大。朱天心單純地熱愛著台北這座城市,年輕的赤子之心蓬勃有力。與姐姐一樣寫校園題材,但在朱天心筆下,卻讓人感受到未來的硬氣和英氣,盪起一股無名的大志。《擊壤歌》中所寫白雲碧海的校園是朱天心開始的地方,但她決然地離開了這個地方。她說:「光寫好小說有什麼用?」自此不再以校園生活為題材,在後來的歲月中,朱天心毅然向前,把筆尖指向了為更廣闊的社會。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出版社:麥田出版社朱天心三十歲時,台灣剛剛「解嚴」,李登輝開始台灣本土化運動。外省人經常被問「你認不認同台灣?」或者「萬一有一天台海戰事起,你會靠向哪一邊?」朱天心一次又一次抗拒回答這種問題,但她用小說《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回應了當時的社會。這部作品獲獎無數,更幫助朱天心贏得 「台灣眷村文學第一人」的美譽。在《想我眷村的兄弟們》中,眷村的榕樹,雜亂的口音,打罵孩子的媽媽都讓眷村人倍感親切又難過,這是他們生長的地方,不論美醜,朱天心用真誠的態度來記錄著一切。除了記錄眷村生活,她在這篇小說中表達了「可不可以我不認同這裡、討厭這裡,但我還是可以住在這裡」的心情,道出了很多外省人對身份認同的焦慮。對於當時台灣社會對外省人的質疑,除了小說,朱天心甚至激烈表白:「這是我出生、成長、盛年、初老之地,我沒逃過稅、沒犯過法,除了旅遊沒有須臾離開過,因此不要叫我回哪裡哪裡……這是我在這個星球上唯一的落腳容身之地,這樣的『愛』法,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從《想我眷村的兄弟們》開始,在朱天心之後的小說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政治環境影響著她,她在記錄並思考著社會環境。

《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出版社: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有限公司已步入中年的朱天心最近寫了一本關於中年人感情的小說——《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她說:「我們已入中年,三月桃花李花開過了,我們是像初夏的荷花」。 朱天心坦言選擇「中年女子失落的情感」這樣的題材是因為畢業30年後的一次同學聚會。她說:「大家看上去都是女強人並自信滿滿,但不知為何,偶爾也會惶神,像謎一樣。」在這本書中,朱天心不厭其煩地縷析中年女人失落的情感和情慾,將中年女性面臨的困境娓娓道來。在小說書中,女主角因無法接受人到中年所遭遇的感情落差,將丈夫推入河中。朱天心很想了解自己這一代女性所面臨的困境。但朱天心坦言感情並不是她最想寫的題材,她相信作為一位活在時代進程中的作家,不能對社會現實視而不見。她說:「很多人都很輕率地想,作家就是終其一生把小說寫好,這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但我覺得心胸和視野更開闊才可能寫出好東西……起碼我所關心的事物不止於文學。」現在朱天心正在準備寫台灣幾十年間的劇烈動蕩,她說:「這個題材沒寫完,就不能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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