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怨報德？如此向醫方索賠

06-27

上海第一人民醫院寶山分院搶救患者場景

在生死關頭，挽救生命是第一位的，這個道理誰都知道，而在這個過程中，不僅醫生要全力以赴，家屬也必須密切配合。2017年9月，發生在武漢和上海兩地的家屬向醫生「索賠」事件引起社會熱議。在危急時刻，病人錢物遭受損失，家屬竟向醫方索賠，這一舉動是對醫者仁心的忘恩負義，還是情理之中？

個案回放

醫生挽救生命，家屬卻要求索賠

2017年9月11日下午，一名昏迷不醒的男性患者被送到武漢大學中南醫院。該患者是在工作時突然昏迷的，情況十分危急。經查，患者得了肺栓塞，在搶救中，醫護人員將患者的短褲和T恤用剪刀剪開，經全力救治，該患者終於脫離危險。幾天後，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患者父親李先生來到醫院，說醫生在搶救他兒子時，剪壞了兒子的衣褲，還把衣袋內的500元現金和身份證等錢財和證件弄丟了。李先生要求醫院賠償1500元。協商中，李先生稱，索賠1500元並不是漫天要價，兒子的衣服、褲子和鞋子大約價值500塊，他身上還有500元現金，而且他的身份證也丟了，還有其他一些東西也找不到了，兒子去辦證要花時間，會產生誤工費等。李先生還說，雖然他們全家都很感激醫生救回了兒子的生命，但一碼歸一碼，醫院沒有把兒子口袋裡的財物交還給家屬，工作中存在失誤就應該賠償。通過協商，醫院賠償了1000元，這筆錢是由急診科最初參與搶救的4名醫護人員湊的。

無獨有偶，2017年9月23日，上海第一人民醫院寶山分院也發生了類似的一幕。當晚，一名54歲的男性患者因在宿舍內突發意識障礙，病情非常危重，出現腦出血和腦疝癥狀，昏迷和反覆嘔吐。而家屬表示沒帶足現金。醫生考慮患者病情危重需即刻手術，便予以辦理欠費入院。在重症監護室ICU，因搶救需要，醫生脫去患者衣物，衣服沾染了嘔吐物，一片狼藉。經全力搶救，患者終於轉危為安。

不料，兩天後，患者的兒子來到ICU門口，要求醫生返還父親的衣物及其他財物。醫護人員告知已全部歸還患者家屬，且衣物上有小便和嘔吐物，別人不會拿走。

然而，患者的兒子堅稱，當天只有他一個家屬，沒有其他隨行人員，他沒有收到父親的衣物等。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回憶，當時明明有3名同行人員在場，值班保安證明他親眼看到護士將衣物還給了患者家屬。而且，當時患者為欠費入院，身上並無現金。患者兒子卻說，患者的口袋裡有現金約2000元，還有身份證及駕駛證等物品，堅持要求醫生歸還衣物和財物。

解釋無效，醫生只好帶患者的兒子前去醫院監控室調取監控觀看。監控清楚記錄，當時護士親手將衣物一併交給了與患者兒子一起來的一個同學。

《家庭》：當時您參與了救治，情況是怎麼樣的？

李某（上海第一人民醫院寶山分院腦外科醫生）：患者當天傍晚6點發病，於晚上7點送到我們醫院。病人確診為腦出血後，急診醫生請腦外科會診。當我們趕到醫院時，患者已昏迷，出血量比較大，單側瞳孔散大，存在腦疝的情況，如果不及時手術是有生命危險的。當時爭取時間很重要，患者腦出血到了腦疝的程度，如果腦疝時間超過兩小時，瞳孔就沒有辦法恢復了。神志、愈後都會變得很差。由於我們在第一時間給患者做了手術，他才有了現在這樣的愈後。但是，當時他的家屬和本人都沒有帶錢，我們就跟領導聯繫辦理了欠費入院，在手術費、住院費都沒有任何擔保的情況下，我們連夜做了手術，清除了患者的血腫，開完刀之後瞳孔就恢復了，神志也慢慢恢復。次日凌晨4點，患者的自主呼吸恢復得非常好，我們還覺得挺欣慰的。手術結束是次日凌晨4點鐘，是星期天，回家後我不放心，稍作休息後，還特意回醫院看了他一下。目前，患者已經逐漸恢復了部分的肢體動作，神志也逐漸清醒。

《家庭》：就在你們醫院這件事發生的10多天前，武漢一家醫院也發生了患者家屬要求醫院索賠的情況，您對此是怎麼看的？

李某：武漢這家醫院的事件，我也關注了。對於急救病人的衣服和物品，我們醫院是有相關規章制度予以規範的。在緊急情況下，如果碰到搶救病人需要剪除衣物等的話，醫院首先必須徵求家屬的同意，如果緊急情況下來不及請示家屬，一般需要有第三方在場，比如院方領導和警方，在他們目擊的情況下，我們才能對患者做出相關處置。衣物取下來會裝入一個專用塑料袋並貼上標籤，還有專人看管。事情處理完後，我們再當著家屬的面點清物品，進行交接。

患者家屬的心情，我們充分尊重並理解，也會進行耐心溝通和說明。但無論如何，在搶救過程中，病人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需要醫生和家屬的互相配合和信任。

武漢事件中，患者家屬的收條

觀點碰撞

秋後算賬，是以怨報德還是情有可原

68歲的張清鳴住上海市徐匯區常熟路，2017年3月的一天上午，他和老夥伴下圍棋時，因情緒過於激動突發心臟病，被急送至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張清鳴老伴早年去世，兩個兒子都在外地，只有兩個一起下棋的老夥伴陪著他去醫院。因病情緊急，醫生立即安排手術。進入手術室後，他的兩個兒子才先後趕到。當天深夜，張清鳴總算被搶救過來，轉危為安。兩個兒子安排輪流照顧父親。張清鳴慢慢清醒後，要兒子幫忙找一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塊玉石。這塊玉雖然不是很值錢，但張清鳴已戴了二三十年，是他和老伴年輕時去北京遊玩時購買的。

「好像找不到了，估計是當時搶救太忙亂，丟到了哪裡也沒人清楚。」兩個兒子多番尋找，還詢問了送父親到醫院的兩個老人，均無所獲。兒子打算先瞞著父親，找醫生問問。醫生表示，搶救時，他們父親的隨身物品均放在一處，現在已經歸還。

兩個兒子脾氣有些急，在病房裡小聲議論：「都怪醫院，把病人的東西亂扔，我們找誰說理去？找不到那塊玉，老爸肯定要傷心的。」這些話剛好被張清鳴聽到了，向兩個兒子問明情況後，他非但不著急，反而勸起他們：「你們再四處找找看，如果實在找不到就算了。不過千萬別怪醫生和護士，當時要不是他們救我，我人都沒了，還管什麼玉啊。」兩個兒子都覺得父親的話有道理，畢竟生命是第一位的，他們不能以怨報德。

《家庭》：這塊玉跟了您這麼多年，您肯定很遺憾吧。您阻止兩個兒子責怪醫院，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

張清鳴：做人要講良心，醫生救死扶傷，在緊要關頭，肯定是人重要，再貴重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別說不一定是醫生護士沒有保管好，就算是為了救我，不小心把玉砸壞了，我也絕不會怪他們的。

54歲的韓柏年，其妻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等多種疾病，一年到頭常跑醫院，有時還少不了住院十天半個月的。韓柏年常年和醫生打交道，可謂嘗遍箇中滋味。他說：「醫生每天要面對無數病人，作為家屬的我們，一定要體諒他們，遇到救命的緊要關頭，要全力配合併做好後勤工作。醫生從病人身上取下的衣服或財物，當然該由家屬負責保管，難道讓醫生在顧著救命時，還來幫你保管這些東西？大家分工不同，需要互相理解和信任。發生那種病人家屬向醫生索賠的情況，家屬就有點不講道理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人家救了你親人的命，你反倒索賠，這算怎麼回事！」

大多數患者家屬對醫生的工作都表示理解，但也有個別有異議，他們倒不一定要求賠償，但要的是個「說法」。江西小伙庄旺鋒在上海工作，2017年6月，他女友被車撞了，左腿重傷。醫生在搶救時剪破他女友的褲子。對此，庄旺鋒頗有些「耿耿於懷」，女友的褲子是去年他送的生日禮物，褲子連同上衣，價值5000多元。庄旺鋒說：「褲子是醫生剪壞的，我想去問問他們，只是問問而已，不是讓他們賠償。我只想討個說法，哪怕醫生向我們道個歉也好。當然，如果他們願意賠，我更滿意。」最終，他這個「討說法」的行為被女友阻止了。女友覺得，醫生在搶救時，生命是首位，根本不可能考慮其他事。

和庄旺鋒女友同病房的60多歲上海阿姨也贊同他女友的看法，她說：「我聽醫生說，當時你女朋友的腿已經面目全非了，難道你還要醫生小心翼翼地把她那條褲子脫下來？再說，就算褲子不被剪破，全都沾上血了，你覺得還可以穿嗎？」

律師觀點

緊急避險，保護較大利益犧牲較小利益

北京尚公律師事務所律師謝通祥分析認為，在武漢事件中，最終醫院答應賠償患者家屬1000元。那麼，患者丟失的財物到底去哪裡了？是遺落在發病場所、送院途中還是搶救室？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僅僅因為醫護人員在搶救工作中有疏忽，就斷定患者的財物是醫護人員弄丟的，並由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分攤賠償，這樣的處理合適嗎？

再者，從公序良俗看，患者命懸一線，救死扶傷是醫生的主要職責，但醫生救活了患者，患者居然說「一碼歸一碼」，來個秋後算賬，抓住醫生工作中的瑕疵不放，這樣的行為實在令人心寒。

2017年10月初，浙江長興縣某人民醫院神經外科，一個患者做了開顱手術。數天後，家屬向醫生索要患者的頭髮，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經過多番溝通，家屬表示了理解，事情才告一段落。

這樣的風氣不可助長，醫護人員與死神賽跑搶救生命，在生命面前，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從法律角度講，醫生剪破患者衣褲並沒有任何過錯，因為這是緊急避險行為。所謂緊急避險，是指為了保護較大的利益而犧牲較小的利益。所以，醫生的行為並無不當，是符合相關規範的。無論患者的衣服有多貴重，在這種情況下醫生的行為都沒有過錯。當然，醫護人員應該將剪破的衣服交還家屬，或者經過檢查後將衣褲裡面的財物交還給家屬。

針對近段時間出現的數起患者家屬向醫方「索賠」事件，醫院應該從中吸取經驗教訓，完善相關管理機制，對患者財物要有一個明確的管理規範。

根據2010年7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的相關規定，單位工作人員由於侵權行為給他人造成損失的，應由單位承擔侵權賠償責任。武漢那家醫院患者家屬向醫生索賠的事件中，由醫護人員湊錢賠付不妥，應由醫院承擔賠付責任。

現在網路發達，一些有心人看了類似的「索賠」案例後，可能會照葫蘆畫瓢。這就需要更多的人發揚社會正能量，將這股歪風邪氣扼殺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