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紅樓夢》應該明確幾種關係
解讀《紅樓夢》應該明確幾種關係
時髦的傻子
內容提要:
序言
一、封建禮教與其荼毒下的人物之間的關係
二、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關係
三、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的關係
四、現代社會道德觀與封建社會道德觀的關係
結語
從本質上說,解讀《紅樓夢》屬於文學鑒賞。文學鑒賞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其觀點雖然不像自然科學那樣有絕對的正確和錯誤,但是鑒賞層次有深淺,鑒賞水平有高低卻是毫無疑義的。這是因為任何文學作品都是一種客觀存在,但讀者的鑒賞卻不是消極被動純客觀的,而是帶有一定主觀性。這種主觀性又因為讀者各自的立場觀點、生活閱歷、思想感情、文化修養、審美能力等各方面的差異而千差萬別,此所謂【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部紅樓夢】。為了使這種文學鑒賞層次更深點水平更高點,竊以為很有必要先明確幾種關係。
一、封建禮教與其荼毒下的人物之間的關係
古今中外,凡是在世界上具有影響力的經典小說,無一例外地都要塑造典型人物,並通過這些典型人物的人生遭際命運結局揭示更為深刻的社會問題。使讀者在領略美感的同時對思想有所啟迪,從而達到文學的深層意義。比如巴爾扎克通過葛朗台、高老頭等人物形象揭露並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那種冷酷無情的金錢關係。比如魯迅通過阿Q這一人物形象揭示並批判了國民的劣根性以及辛亥革命的妥協性和不徹底性。通過祥林嫂這一人物形象揭示並批判【神權、政權、族權、夫權】對中國底層婦女的深重壓迫,揭穿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賀敬之等藝術家創作的《白毛女》之所以能具有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正是由於【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主題揭示了深刻的社會問題。
堪稱中國【國粹】的《紅樓夢》更是如此。作品主要是通過對眾多不同性格不同遭際不同命運結局的青春美少女的精雕細琢,既寫出她們的獨特美又寫出她們的共同悲。正像魯迅所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紅樓夢正是通過這些美少女的悲慘命運使作品生成一種震撼人心的悲劇美。但是,作品的價值遠沒有停留在這一層面上,而是通過這種悲劇美進而揭示更為深刻的社會問題。
縱觀全書,無論是超脫叛逆的黛玉還是循規蹈矩的寶釵,無論是不甘命運的晴雯還是甘做奴隸的襲人,無論是剛強潑辣的探春還是懦弱怕事的迎春,無論是敢愛敢恨的尤三還是軟弱可欺的尤二,不論是玩弄男人於股掌的王熙鳳還是被男權所玩弄的秦可卿……儘管她們性格各異遭遇不同,但無論是封建禮教的順從者還是叛逆者,最終的結局卻是殊途同歸,都免不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下場,九九歸一,千萬終歸一同。作者正是通過這些女子的悲劇人生,揭示和批判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昭示其被歷史車輪碾得粉碎的必然性。這才是紅樓夢作者的真正意圖,也是紅樓夢得以榮登古典文學之巔的深層原因。
遺憾的是,讀紅樓真正讀出這一品位的不在少數,而囿於人物是是非非不能更深理解的也大有人在,把《紅樓夢》等同於【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之類的【才子佳人】小說的也大有人在。當然,文學鑒賞首先是從對人物形象的感性認識開始的。但在此基礎上還必須通過抽象思維和邏輯判斷才能對人物形成相對客觀公正的理性認識。因此分析人物形象必須全面衡量,必須有理有據。不能以偏概全,不能曲解文本。以晴雯和襲人為例,這兩個人物都曾遭到詬病,可能襲人尤甚。但仔細分析,作者並不是把她們作為反面人物來寫的。對她們身上的缺點毛病應該指出來,但不應該【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更不應該【吹毛求疵,肆意抹黑】。
分析紅樓人物形象不是鑒賞的終點。因為作者的寫作意圖是為了揭露和批判當時吃人的尤其是殘害少女的封建禮教的,而不是為了揭露和批判該禮教荼毒下的悲劇人物的。如果對《人間喜劇》的認識僅僅停留在對葛朗台【貪婪、吝嗇】的鄙夷上,停留在對高老頭【追求名利結果卻被名利打臉】的嘲笑上,則不可能體會到作品的深層意義。如果對阿Q的認識僅僅停留在對他【精神勝利法】的揶揄上,停留在對他欺負小尼姑的鄙夷和譴責上,可能魯迅的一番心血也白費了。同樣的道理,如果把批判的鋒芒一味對準襲人云雨和進言上,對準晴雯打罵小丫頭上,恐怕正應了作者所說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當然,不能說這樣的解讀就一定錯誤,但肯定是品位不高。
二、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關係
生活真實是任何文學創作的基礎和源泉。沒有生活真實作基礎,一切文學藝術都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任何文學創作如果脫離了生活真實,靠主觀臆想,胡編濫造,就失去了真實性,也就談不上藝術真實。但是,藝術真實並不是生活真實的簡單複製,它是藝術家從生活真實中提煉、加工、概括和創造出來,集中反映一定歷史時期社會生活本質和規律的藝術形象。所謂文學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正是這一規律的凝練概括。 作為現實主義文學巨著的《紅樓夢》,必然要遵循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相關規律。
當然,曹雪芹年代沒有這些文學理論。但作為一代文壇巨擘的曹雪芹卻在不折不扣地踐行著這些理論,並且為後世人們總結這些理論提供了豐富而詳實的範本。曹雪芹正是通過黛玉、寶釵、晴雯、襲人、鳳姐、探春等一系列血肉豐滿、真實可信的藝術形象來反映當時社會生活本質和規律的。
《紅樓夢》沒用第一人稱,作者的主觀態度主要是通過書中人物之心、之口、之耳、之目、之神態等間接表達完成的。之心者,文中黛玉、寶玉、寶釵、鳳姐等主角都有心理活動,俯拾即是。之口者,如通過冷子興之口對賈府的介紹,如通過賈雨村之口表述出的【正邪兩賦論】,如通過興兒之口對鳳姐的評論,如大觀園眾閨秀吟誦出的詩詞曲賦等等。之耳者,如寶釵滴翠亭聽到的小紅私情,如黛玉在窗外聽到的寶玉對自己的評價,如鳳姐在窗外聽到的賈璉對自己的評價等等。之目者,如黛玉初入賈府眼中的賈府赫赫威勢,如薛寶琴看到的賈府祭宗祠的宏大場面等等。之神態者更是不勝枚舉。僅第40回鴛鴦和鳳姐拿劉姥姥做【女篾片】取笑引發的那場眾人大笑,其神態各異就足以寫一篇鑒賞長文。
關鍵在於所有這一切敘述也好描寫也罷,都是作者主觀意思的表達,都必須圈定在【生活真實】的框架之內。這是起碼的常識也是鐵定的規律,曹雪芹比任何作家都運用得爐火純青。如果違背了生活真實,作者塑造的人物形象就會失真,即失去了藝術的真實性,那是現實主義文學創作絕對不能允許的。
作者遵循這一規律寫作《紅樓夢》,我們現在解讀《紅樓夢》同樣要遵循這一規律。比如有些朋友把【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這段話認為是襲人【自欺欺人】的內心獨白和借口,而不代表作者意思,襲人實際上是【越禮】了。這種解讀等於說作者把明明越禮的事情寫成了【不為越禮】,這不僅僅是作者有悖情理自打嘴巴的問題,更是嚴重違背了【遵循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文學創作規律的大問題。試問,一代文學宗師曹雪芹怎麼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說到此處就有人辯解說,作者之所以這樣寫,是為了揭露襲人【表裡不一、面上守禮實則亂來】的虛偽本質的。說這是一種【曲折婉轉、明贊暗彈】的【曲筆】也就是【春秋筆法】。實際上,《紅樓夢》里不是沒有【春秋筆法】,但也並非全用【春秋筆法】。什麼情況下用【春秋筆法】必須有統一的標準而不是濫用。這個標準就應該是【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紅樓夢》是經典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通部書中,作者不僅對賈雨村、孫紹祖、馬道婆、趙姨娘、王善保家的、秋桐、善姐、夏金桂、寶蟾、薛蟠、邢德全等等惡人、愚人都給予了明確而辛辣的譴責、嘲諷和鞭笞,即使對賈赦、邢夫人、王熙鳳等這些人物原型極有可能是作者【尊者】【親者】的人都是秉筆直書、毫不留情,該咋寫就咋寫。但為什麼要對區區一個奴婢,連李嬤嬤都敢當面辱罵為【小娼婦】的使喚丫頭,對作者來說【非尊、非親、非賢】的花襲人偏偏不用直筆用曲筆呢?為什麼對她的陰暗面不去直接揭露,反而要【猶抱琵琶半遮面】去隱晦地寫呢?這是用【春秋筆法】根本解釋不通的。
關於【春秋筆法】筆者曾有一文《說說<紅樓夢>里的「春秋筆法」》http://tieba.baidu.com/p/4302512655?pid=82394599277&cid=0#82394599277
有興趣者可以瀏覽,這裡不再贅述。
三、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的關係
恩格斯對現實主義文學有一段很經典的表述:【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其中,【細節的真實】以及【真實地再現】本身就是遵循【生活真實】的起碼要求,可以作為上一種關係的理論依據。此外,恩格斯的這段論述科學地蘊涵了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的辯證關係:其一,典型環境是典型人物形成的基礎,它規定和制約著人物的性格發展,制約著人物的思想動態、言談舉止等內在外在表現。其二,在一定條件下,典型人物也會對典型環境產生反作用。如何【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紅樓夢》在這方面堪稱典範。這裡用幾個典型人物為例加以說明。
第一個襲人。襲人是招來詬病最多的人物,但實際上大多是對襲人的誤解。襲人是因為家貧被賣到賈府做奴婢的,其賣身契都是死契。也就是說她與賈寶玉實際上存在著封建的人身依附關係。襲人不識字,但經封建禮教長期的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她身上已經具有了根深蒂固的奴性。這種奴性和她本身所固有的【心地純良】相融合,就使她成為一個致力於【做穩了奴隸】的典型,【竭力盡忠、克盡職任】也就成了她最為突出的特點。正像作者說的【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襲人就是這些異樣女子的其中之一。【這襲人亦有些痴處: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是襲人最貼切的寫照,也是作者為後文故事情節發展埋下的重要伏筆。
因此,襲人【雲雨】和【進言】兩大情節的發生就具有了客觀必然性。正因為她【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所以當寶玉向她提出雲雨的請求時,她會在【不為越禮】的情況下俯身而就。也正因為她【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所以當寶玉把她錯當成黛玉【訴肺腑】,她強烈地意識到寶玉和黛玉的【聲名品行】有可能受到【小人】毀謗時,會擔著冒犯主子的風險向王夫人大膽進言,提出【君子防不然】的建議。如果說襲人有私心,那就是一切為了寶玉,寶玉好她就好就是她最大的痴心和私心。這些情節的發生,是典型環境造就了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所特有的典型舉動,是紅樓夢完全有別於其它小說的精彩之筆,而不是有些朋友理解的襲人云雨和進言都是因為素有心計謀求上位類似於【宮斗劇】的那種世俗。真要是那樣理解,無異於把紅樓夢看成了三流小說,這部文學巨著也就失去了迷人的魅力。
襲人只是一個被封建禮教所【洗腦】,一心想【做穩了奴隸】的善良女子,絕不是虛偽奸佞之徒。我覺得把魯迅先生對阿Q等人物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情感態度用到襲人身上都不合適,倒不如說是作者【哀襲人之不幸,贊晴雯之抗爭】更為恰當。
第二個晴雯。晴雯也曾因為譏諷小紅,錐刺並驅逐墜兒,編造謊言,訓斥小丫頭等情節招來一些詬病。我認為,晴雯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如果說【性格決定命運】,那麼她的悲劇命運不能說和她那種【爆炭】性格沒有關係。但追本溯源,晴雯性格的形成也同樣和當時的典型環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關於晴雯身世,有這樣一段被脂硯齋稱為【晴雯正傳】的敘述:【這晴雯當日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後來所以到了寶玉房裡。這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家鄉父母。只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了賴家的收買進來吃工食。賴家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還不忘舊,故又將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把家裡一個女孩子配了他。】
與襲人比較,晴雯的身世更為悲慘。她不知家鄉何處,不知父母何人。有個哥哥還不是親的,對晴雯也談不上有多少親情,晴雯被攆出賈府後的待遇就是明證。自己當時是賣給賈府的奴隸做奴隸,又被當做【禮物】孝敬了賈母的。
這種典型環境給晴雯帶來的不幸遭遇,可說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永遠無法癒合的創傷。而這種不幸和她本身所固有的不甘心命運擺布的要強性格相結合,就使她自覺不自覺地逐漸形成了一種虛榮心理。這種虛榮心理其實就是一種被扭曲了的病態的自尊心。就像那些越是貧窮越要顯擺的人一樣,她越是出身低賤越是強烈希望得到公眾的認可和尊重。再加上自己【伶俐標緻】、心靈手巧,賈母和寶玉對她極其寵愛,致使她這種虛榮心理過度膨脹,其外在表現常常是得理不饒人甚至有點兒飛揚跋扈。【千伶百俐,嘴尖性大】是作者對晴雯的準確定位,也是晴雯招禍的原因之一。
老實說,晴雯是不甘心自己的卑微命運的。但她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出路的。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封建等級秩序的範圍之內,在大觀園的小圈子裡爭強好勝。對同地位的丫鬟常常以口角鋒芒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對那些地位更為低下的小丫頭或婆子們更是當做自己發泄的對象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這樣就未免有些事情做得欠妥,比如錐刺墜兒就做得有點過分。
但是,晴雯絕對是個好女孩。她對姑舅哥哥的【不忘舊】凸顯了她的善良本性。她和襲人麝月秋紋小紅經常有口角之爭,但從來沒有真正使壞心坑害過哪一個,而且後來和襲人關係還不錯,是真正意義上【閨友閨情】的形象表達。至於某些人的誤解完全出於偏見,是站不住腳的。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晴雯具有一定的抗拒封建禮教的朦朧意識。如果說【晴雯撕扇】是晴雯對封建尊卑秩序的大膽挑戰,那麼抄檢大觀園時的【晴雯掀箱】無疑是她更為出彩的地方。從王熙鳳對王善保家的冷嘲熱諷中可以清晰地窺視到對晴雯的讚賞。被攆出賈府之後寶玉去看她,她和寶玉一番痛徹心肺的談話以及互換貼身褂子贈送指甲等舉動,不僅是自己真情的流露,更是對封建禮教的一種蔑視與挑戰。
毫無疑問,晴雯的這種反叛意識正是作者所欣賞所讚美的。或者說作者正是通過晴雯(還有寶玉黛玉鴛鴦等人)這個人物形象表達自己對封建禮教的厭惡和憎恨的。所以我說作者是【哀襲人之不幸,贊晴雯之抗爭】。這很可能正是作者又副冊中把晴雯排在襲人之前,死後又專門為其做【感天地泣鬼神】之誄文的根本原因。
第三個探春。在賈府四千金中,心氣最高傲、性格最潑辣、處事最果決、言辭最犀利、才能最突出的就是探春。連王夫人和王熙鳳都懼她三分。大觀園裡結詩社,她是其中的佼佼者。王熙鳳小產不能理家,她成了優秀的管理者。大膽實行【承包責任制】,其才能已然超過王熙鳳。抄檢大觀園,只有探春敏銳地看出【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也只有探春敢於斗膽犯上,給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一記漂亮的耳光!如果說晴雯因王善保家的毀謗被逐屈死,作者有意安排探春這一巴掌實在是替晴雯出了氣!
但是,探春卻應了老百姓的一句老話【好人沒好命】。探春是賈政和趙姨娘所生,是庶出。在那種封建等級秩序極為森嚴的社會裡,庶出就是卑賤的出身。在自己的生身母親趙姨娘面前,自己是主子母親是奴才。不能叫趙姨娘母親或媽媽只能叫姨娘,只能認王夫人為母親,認王夫人的兄弟王子騰為舅舅,而對自己的親舅舅趙國基卻視同路人。對寶玉她親情有加,但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賈環卻態度冷淡。親舅舅亡故,她嚴格按照舊例只給趙姨娘20兩喪葬費,比襲人她娘還要少一半,被趙姨娘譏諷說是誰都【沒臉面】。
有些人譴責探春不孝不義,實際上是忽略了典型環境對典型人物的制約關係。從某種意義上說,探春和晴雯的遭遇還有點相似之處,她卑微的出身和本身固有的要強性格相融合同樣產生了一種虛榮心理。也就是強烈希望自己傑出的才能能夠得到人們的認同和尊重,以彌補自己不爭氣的庶出身份帶來的卑微和低賤。但這些是昏聵愚昧的趙姨娘根本無法理解的,反而是每每給自己的親閨女臉上抹黑。賈環的行為猥瑣及心術不正也令探春感覺蒙羞。其實探春在處理趙姨娘和芳官等小戲子打架的事情上,是最能體現探春對趙姨娘那種又愛又恨的複雜感情的。她不是不認自己這個母親,而是趙姨娘的【呆白】、愚蠢、沒有成算、【不留體統】,常常令探春大跌眼鏡大丟面子處於尷尬境地,探春對她才真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實際上是封建的等級秩序這種典型環境扭曲了探春和趙姨娘、賈環之間的人倫關係。如果只是簡單地給探春貼上道德的標籤未免有失公允。
第四個李紈。限於篇幅簡單一說。青春寡居,難道她就沒有正常女人的生理需求?非也,是典型環境中的封建倫理道德壓抑、泯滅了她的自然天性,使她心如死灰【竹籬茅舍自甘心】的。此類例子還有很多,恕不贅言。
四、現代社會道德觀與封建社會道德觀的關係
唯物辯證法的發展觀告訴我們,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在不斷地發展變化的,從屬於社會意識形態範疇的道德觀念也不例外。這種變化表現在:(1)、現代社會道德觀和封建社會道德觀是截然不同的。(2)、這種不同並不是現代社會道德觀對封建社會道德觀的全盤否定,而是【批判的繼承】,即所謂【揚棄】。也就是【取其精華,棄其糟粕】,該發揚的發揚,該拋棄的拋棄。
《紅樓夢》所反映的社會現實是【家國同構】的封建宗法制度。這種制度最顯著的特徵就是森嚴的封建等級制。這種封建等級制不僅體現在社會階層之間也滲透到各階層內部。我國從唐代開始就逐漸形成社會階層劃分為【良人】和【賤人】兩大類,一直延續到清末民初都難以絕跡。【良人】除了包括統治階級里的皇室、貴族、官吏、僧道等之外,還包括被統治階級中的一般平民百姓。而襲人晴雯鴛鴦平兒金釧等人的身份是屬於【賤人】的奴婢。奴婢就是奴隸,通常男稱奴,女稱婢,後來才作為男女僕人的泛稱。
奴婢者,就是喪失自由被人無償役使的人。《唐律疏議·名例六》載:【奴婢賤人,律比畜產。】《王莽傳》載:【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蘭(欄)。】《清文獻通考·戶口二》載:【順治三年頒行《大清律》……凡家長與奴娶良人女為妻及妄以奴婢為良人而與良人為夫妻者,俱有罪,仍離異改正。凡奴婢告家長及家長緦麻以上親者,與子孫告祖父罪同。】——這些記載顯示,奴婢完全有別於平民百姓,她(他)與主人之間是一種封建的人身依附關係。也就是說,奴婢就是主人的如同【牛馬】一樣的會說話的私有物品而已。主人對奴婢可以打罵,如金釧。可以買賣,如襲人、晴雯、香菱。可以饋贈,如晴雯。身份必須延續,如鴛鴦。可以隨意驅逐,如晴雯、芳官、司棋、入畫等人。可以狎玩、雲雨,如襲人、嫣紅(秋桐、碧痕等)。有朋友反駁說,既然主人可以和丫頭上床,那寶玉要和晴雯一塊洗澡,晴雯為什麼敢於拒絕?那是因為賈寶玉是作者著意塑造的一個尊重女性的【另類】典型,而不是說主子和丫頭上床封建禮教不允許。晴雯臨終和寶玉話別時說【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明確暗示了當時晴雯即使和寶玉上床也未為不可。
封建禮教中倡導的【三綱五常】、【三從四德】、【七出之條】、【男女授受不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義】等等封建倫理道德,其實都是針對【良人】提出的,那些連人身自由都可以用銀子衡量的【賤人】奴婢是沒有資格享用這些規矩的。不理解這一點,就很難理解為什麼襲人和寶玉上床【不為越禮】,黛玉和寶玉談戀愛就有可能是【鬼不成鬼,賊不成賊】?就很難理解襲人進言為什麼是對寶玉黛玉的保護而不是傷害?也就很難理解為什麼碧痕陪寶玉洗澡天經地義,寶玉在黛玉湘雲房間洗臉都行為不妥?
有些朋友對封建社會的道德觀並不了解或是一知半解,而是用現代社會的道德觀去衡量《紅樓夢》里的人和事。比如評論襲人云雨和進言,有人說【我們不齒的,是襲人明明自己不規矩,還惡人先告狀,含沙射影地加罪於其他人(王夫人處諫言)。】還有人說【她自己跟寶玉很早就發生了關係,卻去王夫人面前說黛玉她們大了還跟寶玉在一起難免出事,賊喊抓賊。】
比如評論襲人和寶玉雲雨越禮不越禮時,有人說【什麼叫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過天地,拜過父母,請客吃飯,讓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知道,光明正大送進洞房,這才叫禮!】【拋棄上面這些禮節偷偷摸摸行房就是越禮】。
再比如評論寶玉在黛玉湘雲房間洗臉引得襲人發牢騷時,對本回回目【賢襲人嬌嗔箴寶玉】中為什麼稱襲人為【賢】,為什麼要用【嬌嗔】,為什麼要用【箴】這些關鍵字眼根本不加理解,而是和上面幾個例子所犯錯誤一樣,混淆了主子和奴才,混淆了【良人】和【賤人】,把襲人和黛玉湘雲同等看待,統統看作是一樣的青春少女,用現代社會的道德觀去理解和評價她們,說這是襲人看到寶玉和黛玉湘雲關係密切嫉妒了,拈酸吃醋了。這些言論實在是幼稚得可笑,淺薄得可悲!
應該承認,紅樓夢作者確實有一定的反封建意識,並通過寶玉黛玉晴雯等人的反叛表現出來。但任何文學作品都無法擺脫其產生的時代背景和典型環境的制約。當時社會道德價值觀的普世性也是作者無法逾越的。表現在作品裡,即使具有叛逆意識的寶玉黛玉晴雯等人,身上也免不了會折射出封建禮教的影子,這也是【生活真實】反映在作品裡的【藝術真實】。花襲人作為深受其道德觀念熏陶的奴婢,【竭力盡忠】是其最突出的特點,有時甚至達到了愚忠。他對寶玉所做的一切,包括雲雨、向王夫人進言、勸諫寶玉留意於仕途經濟等等,都是符合當時社會正統觀念的。襲人是那個社會推崇的【忠僕】典型。她在為主子盡忠,在為封建等級秩序盡忠,也是在為封建道德價值觀盡忠。這是襲人的可悲之處也是可敬之處。作者稱襲人為【賢襲人】,稱晴雯為【俏丫鬟】,就是對她們的準確定位。這些字眼對襲人注重於品行,對晴雯注重於相貌。但注重襲人品行也是以封建道德價值觀為參照系的。這是時代和階級對作者的局限性在作品裡的必然反映。我們沒有理由把她們其中任何一個作為反面人物對待。若不然,【又副冊】里只有這兩個人就不能自圓其說。作者對襲人的定位【竭力盡忠、心地純良、克盡職任、賢】就不能自圓其說。作者把晴雯排在【又副冊】之冠以及為她做感人之誄文也不能自圓其說。至於【晴雯被攆是襲人告密】的說法,更是極為荒謬的無稽之談。鄙人有《晴雯被攆,絕不是襲人告密》一文做過詳細分析和批駁,這裡不再贅述。鏈接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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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紅樓夢》里必然會有矛盾鬥爭,這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客觀事實。但這種矛盾鬥爭主要體現在上層主子之間的利益衝突上,並通過下人們以親緣關係為紐帶的利益圈子相互之間的矛盾衝突表現出來。主要表現形式是處於更年期的【魚眼睛】老嫗們和處於青春期的【珍珠】少女們之間的矛盾和鬥爭。借用一句名言【在工人階級內部,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作者明確寫出來進入【薄命司】冊子的十五釵之間,不存在相互間的傾軋和鬥爭。在她們之間挑起爭鬥的說法違背作者初衷,純屬主觀臆測,也找不到具有說服力的文字可做支撐。
此外,解讀紅樓還應明確【儒、佛、道】、【入世與出世】、【理想與現實】、【虛幻與真實】等等各方面的關係。限於鄙人水平,這裡不予展開。(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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