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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民族】徐傑舜漢民族研究的三級跳

The Three Jumps of Xu Jie - shun "s Ethnic Studies

【作者簡介】劉冰清,三峽大學民族學院教授。研究方向:鄉村人類學、文化遺產學。

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是漢民族研究的全面發展時期。有了20世紀70~80年代的基礎,學者們夾帶著80年代漢民族研究進—步開拓的熱風,把漢民族研究推進了全面發展的時期。其主要標誌之一是歷史人類學範式的漢民族研究著作陸續面世,從而形成了漢民族研究的三級跳。

一、《漢民族發展史》:漢民族研究的第一跳

三十多年前,最先運用民族學理論研究漢民族史的徐傑舜,從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積六年之功,於1986年完成了《漢民族發展史》的撰寫,又費6年之力,在牙含章先生的支持下,於1992年才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了。此書的出版頓時引起了學術界和新聞界的關注,陳連開先生稱:「徐傑舜先生的《漢民族發展史》可謂捷足先登。」李遠龍先生認為「真正系統、全面、名副其實的第一部漢民族史應推徐傑舜教授的《漢民族發展史》。」所以《漢民族發展史》不愧為開山之作,1995年8月,新華社、人民日報海外版、香港《大公報》以「中國第一部漢族史問世」的醒目標題,報道了這一消息,說她「是一部全方位審視漢民族的史書」。「她的出版發行結束了世界上最大民族沒有民族史的狀況。」

《漢民族發展史》的問世實際上是徐傑舜漢民族研究書系三級跳的第一跳。這在民族學理論基礎實現的第一跳, 雖然創造性地提出了漢民族起源分主源和支源說,提出了漢民族形成三部曲,分析了漢民族發展三部曲,論證了漢民族的四大特徵,描述了漢民族的代表文化。但由於改革開放開始不久,人類學剛開始重建,徐傑舜從70年代末開始的漢民族研究理論準備並不足,受蘇聯民族理論影響還較多較深,所以《漢民族發展史》—書中對歷史人類學的應用較生硬,充其量只是一種不自覺的運用,如從民族發展規律的視野對漢民族起源、形成和發展的表述,從民族性的角度對漢民族性格的分析, 從文化層面對漢民族文化的歸納, 但僅此,寫於80年代上半期的中國首部真正意義上的漢民族史來說已難能可貴了,所以至今中國政府網「漢族」條,基本上依此寫成。經過二十年的學術沉澱,2012年,由馮天瑜先生主編、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專門史文庫」將《漢民族發展史》收入其中,從而奠定了《漢民族發展史》在中國學術界不可替代的學術地位。

所有這些既顯示了徐傑舜歷史學專業出身的學科背景,又反映了他潛在的人類學情結和學術關懷,這恐怕都是徐傑舜求學時的導師,中國著名民族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岑家梧先生對他的影響所至。徐傑舜在漢民族研究上的第一跳,在自覺與不自覺之中,建構了漢民族研究具有特色的歷史人類學範式。

二、《雪球》:漢民族研究的第二跳

《雪球:漢民族研究的人類學分析》(以下簡稱《雪球》)的出版,是徐傑舜在漢民族研究上的第二跳。從1986年《漢民族發展史》寫成算起,到《雪球》出版,歷年13年;若從1992年《漢民族發展史》出版算起,到《雪球》出版,歷年7年。期間,人類學學科得以重建,在學術道路上,徐傑舜已基本完成了從走向人類學到走近人類學的學術轉型。在這個基礎上,徐傑舜在漢民族研究的第二跳上大大超越了自己。1999年10月,喬健先生在讀了《雪球》後說:

「傳統的人類學從來沒有過,沒有一個人類學家對這麼大一個對象,有12億人口的一個民族做一個總的分析。我們過去的人類學家都是習慣找個村子,找個部落,從Park(帕克)到Refer Bulan(萊佛·布朗)都是這樣,所以費先生就把開弦弓村作為他的點來研究,一直研究了60多年,並且從開弦弓村發展到小城鎮,發展到地區,最後他在香港中文大學做了一個《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演講,那個時候他就做到了整個文化,還提出了全中國一盤棋的觀念。這樣他在分析方面,在運用方面,把人類學的方法從一個小的社區擴展到了整個國家,整個民族。徐先生這本書呢,我想也是沿著這條路,作為一個示範而且是比較更具體、更充實地從各方面來做,從另一方面看,也實現了好多老前輩對中國研究的一個夢想。」 「徐先生這本書裡頭運用了不少田野的資料,運用了不少語言學的資料,運用了很多考古學的資料,這些都是一種新的嘗試。這種嘗試是有非常權威的示範作用的,很值得提倡,尤其是在世紀之末,可以說,它為中國的漢民族研究開創了新的典範。」。

喬先生為什麼這樣說呢?

一是在當時廣西民族學院領導奉江和榮仕星的支持下,1996年在廣西民族學院漢民族研究中心,徐傑舜任中心主任。這是迄今為止中國唯一的一個專門研究漢民族的學術機構。其意義在於這是在少數民族身份的領導幹部的支持下,在民族院校建立的漢民族研究學術機構, 為徐傑舜搭建了一個可以對國內外進行學術交流的學術平台,使他如魚得水式地獲得了學術舞台。

二是這第二跳不是徐傑舜單槍匹馬完成的,而是由陳華文(浙江師範大學)、徐華龍(上海文藝出版社)、周耀明(南寧市社科聯)、柏貴喜(中南民族大學)、韋東超(中南民族大學)、彭清深(西北民族大學)、魯剛(雲南民族大學)、高有鵬(河南大學)等學者組成的學術團隊完成的120餘萬字的巨著。

三是自覺地引進人類學的族群理論,對世界上人口最多,「也是我們最不了解的民族」漢民族作了族群結構分析,創造性地建構了族群結構分析樣本。

四是充分地運用人類學的民族性理論,對漢族各族群的人文特徵作了勾勒,畫出了一幅又一幅漢族不同族群的性格圖像。

五是熟練地應用人類學的文化多樣性理論,對漢族各族群特有的文化作了描述,繪出了一幅多樣性的漢族文化地圖。

六是以人類學學者獨特的眼光和視角,對語言學家們提供的大量語言材料,進行了重組和新的詮釋。

七是從對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中,在理論的闡述方面,將人類學的理論與實踐中的中國民族理論相結合,提出形象的「雪球」理論。「雪球理論」突破了斯大林的民族理論,也突破了一般按社會形態來寫的理論。

八是從對漢民族族群的分析中,歸納、概括、提煉和升華出了「族群結構論」, 使人們可以從結構的角度解剖民族共同體 ,從結構的深層次認識民族的整體性,從結構的可變性把握民族過程。

所有這些都反映和表現了作為《雪球》主編的徐傑舜在運用歷史人類學進行漢民族研究的匠心,正如他在《雪球·導言》中所說:「《雪球》的主要研究特點在於:一是對中國歷史文獻進行人類學的解讀和分析;二是對中國的現實社會進行了人類學的田野調查;三是把對中國歷史文獻的人類學解讀和對中國現實社會進行人類學的田野考察相結合,探索一條漢民族研究的新路子。」這就是人類學與歷史學相結合在方法論上的體現。所以容觀敻先生認為: 「《雪球》在運用人類學、歷史學等多學科綜合的研究方法方面站得比較高,寫得比較深刻。」彭英成先生認為: 《雪球》「 是採用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對漢民族的歷史與文化進行深層次剖析的一次成功嘗試。」周大嗚先生認為:「《雪球》一書的貢獻在於:首先是研究方法上,《雪球》將人類學的方法與歷史學方法相結合。該書依據漢民族研究的特點,將中國歷史文獻的人類學解讀與對中國現實進行人類學田野調查結合起來,可以說是將歷史人類學發揮得淋漓盡致。」

徐傑舜漢民族研究的這一跳,跳上了國際學術舞台。2008年4月下旬,在美國著名的斯坦福大學舉行了「漢民族研究反思國際學術研討會」。出席研討會的有來自中國(包括台灣、香港)、英國、法國、澳大利亞、加拿大、丹麥、比利時等國,以及美國哈佛、麻省理工、耶魯、華盛頓、匹茲堡、威爾斯利、紐約州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等大學的50多名學者,幾乎襄括了當今世界上漢民族研究的主要專家、學者。徐傑舜作為特邀學者,在會議上作了《漢民族研究的雪球理論》的主旨發言。

徐教授在會議上闡述了他創建的由整體論、結構論、過程論、凝聚論、調適論和動力論構成的「雪球理論」,認為漢民族是一個是有雪球性質的民族共同體,她具有雪 球的結構特徵,又具有滾雪球的過程特徵,還具有雪球的凝聚特徵。正是這三個特徵的整合,才使漢民族成為一個既包含差異,又被高度認同的世界上人口最多、最大的民族共同體。因此,與會許多學者認為漢民族研究雪球理論的學術價值,起碼有4個方面值得重視:(l)形象地概括了漢民族是一個雪球,她的基本特徵是「一大二雜三認同」。「一大」,因人口世界最多而大;「二雜」,因內部差異巨大而雜;「三認同」,因整合為一體而高度認同。(2)探討了中國民族分分合合,滾雪球形成漢民族「凝聚核心」的基本規律,即中國歷史上俗稱的少數民族的「漢化」。「漢化」這個中國民族關係史上特有的歷史現象,正是涵化作用的中國表達。(3)建構了以漢民族為範例的民族融合模式——滾雪球模式,這對建構「和而不同」的和諧世界有重大的啟示。(4)從漢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中,可以窺見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未來走向,以及預見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艱巨性和漫長性。就是這一跳,使漢民族研究從中國走向了世界。

三、《漢族風俗史》:漢民族研究的

第三跳

正是在漢民族研究堅實的第二跳基礎上,五卷本、180萬字的《漢族風俗史》的出版使徐傑舜漢民族研究的第三跳又超越了自我,達到了一個新的學術境界。中國民俗學泰斗鍾敬文先生生前曾說過:「一個民族應該有一部像樣的民俗史。」但現狀卻一直讓鍾敬文先生深感「這不太容易」。著名的民間文化學者劉錫誠先生也曾十分感慨地說:「中國風俗史的研究,在我國學界一向是十分薄弱的。張采亮的《中國風俗史》於1902年出版以來,幾乎雄踞了20世紀的一百年而未見來者。其間,雖然有各種專題的著作陸續問世,但屬於風俗通史一類的著作則一直闕如。」這個「闕如」在2005年被徐傑舜的漢民族研究三級跳的第三跳填補了。

徐傑舜以及周耀明(後調入廣西民族大學)、萬建中(北京師範大學)、陳華文(浙江師範大學)和陳順宣(浙江師範大學)等所組成的學術團隊為了這一跳,足足準備了20年。除了人員的變動之外,最重要的是學術建構,究竟怎樣寫?還真不太容易。最後是人類學的理論點撥了他們,徐傑舜在《漢族風俗史·自序》中說:

1995年7月參加人類學社會文化人類學高級講習班的閉幕式時,「聽了費孝通、季羨林、喬健、韓國金光億、日本中根千枝等大師們的講話,費先生的閉幕詞講的一段關於人類學後繼有人的語重心長的話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我再一次感受到學術的拉力棒是用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鑄成的,我想種的漢族研究的第二棵樹,必須以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做肥料才有可能『成林』。於是我下決心今後要參加講習班的學習,以豐富和提高自己的人類學理論和方法論。1996年元旦剛過,我冒著零下10度的嚴寒到北京大學參加了第二屆高級研討班的學習……我發言的題目是《漢族研究的人類學意義》。會後我又讀了一些人類學方面的書,整整思考了一年多,向1997年7月在北京大學舉辦的第三屆高級研討班提交了《漢族研究的人類學意義和方法論》的論文。這一次的學習和思考,對我正在進行的『漢族歷史文化』課題研究起了關鍵性的根本性的改造作用。」

就是在徐傑舜走進人類學的學術轉型過程中,用人類學的學術視角,對流淌了數千年的中國漢族風俗文化的歷史長河,進行了全程性的「水文測量」。他帶領學術團隊大膽地把人類學的理論與歷史學、民俗學結合了起來,上至漢族的源頭,下到民國時期,以歷史變遷為經,以生產風俗、生活風俗、禮儀風俗、歲時風俗、信仰風俗和社會風俗六大風俗事象為緯,把民俗事象置於廣泛的社會環境、歷史背景及人的生存情境中加以考察,詳盡地描述了漢族風俗在各個歷史時期的發展與變化,努力揭示了漢族風俗的特點和演變規律,重構和再現了漢族各個歷史時期的風俗狀貌,為人們展開了一幅巍巍漢族五千年精神的歷史長卷。

這一跳,從民俗史方面把人類學與歷史學結合了起來,突出表達了在民俗史研究中理論思考的體系問題,發現並提煉出風俗文化史發展演變的軌跡和脈絡,不僅抓住了歷史學研究的真諦,還別出心裁地建構了自己風俗史研究的框架。一方面徐傑舜及團隊堅持了人類學的民族性理論,在全書中儘力凸顯了各項風俗事象的民族性;二方面運用了人類學的文化變遷的理論,在全書中努力敘述了各項風俗事象的變遷情況,正如鍾敬文先生在《漢族風俗史·序》中所說:

多年來我就希望有一部有分量、有水平的風俗史問世,這次看了《漢族風俗史》清樣,心中十分欣慰,尤其是他們提出在風俗史的研究中要注意風俗的民族性的觀點,我十分贊成。因為中國有56個民族,一部中國風俗史,如果光講漢族的風俗史,而沒有少數民族的風俗史,那隻能是漢族風俗史,而不是中國風俗史。而要寫中國風俗史,一定要包括少數民族的風俗史在內。同時,我也十分贊成他們提出的在風俗史的研究中要注意風俗的歷史性的觀點。眾所周知,所謂「史」就是事物起源、形成、發展和變遷的過程。在風俗史的研究中,只有從動態上注意掌握風俗事象較早出現的時間和狀態,注意掌握風俗事象變遷的階段和狀態,注意掌握風俗事象中興盛流行的時代和狀態,才會有歷史感。對風俗事象生存的社會環境和歷史背景的密切關注,把風俗事象置於更為廣闊的生存情境中加以考察,是這部風俗史值得特別稱道的地方。」

三方面是徐傑舜及團隊在對漢族風俗的形成、流布、特點及嬗變史的論述中,充分敘述了漢族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上,如何與周邊民族的風俗發生交融和吸收的;四方面是徐傑舜及團隊在史料的發掘、鉤沉和比較中,根據不同時代、不同情勢下的風俗的嬗變,總結和概括出了漢族風俗發生髮展和消亡的規律。使人們從書中所透露出來的文化底蘊,不能不感悟到風俗作為一個民族或國家社會、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窺測這一民族、國家社會歷史和文化的重要窗口。凡此等等在學術上的建樹,正如劉錫誠先生在評論徐傑舜等所著的《漢族風俗文化史綱》時所說的那樣:

他們提出的「風俗文化是每一個族群或民族、國家社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區分民族、族群的主要標識之一」;「風俗史是國家、民族或族群形成、發展和變遷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在這些問題上的立論,在學理上的闡述,使風俗學和風俗史的研究又有了新的進展:不僅釐定了風俗史敘述和論列的對象,而且確立了風俗在民族、族群和國家識別上的地位,以及風俗史在歷史學、特別是文化史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

這樣,使《漢族風俗史》這部巨著成了解讀漢族民族史的另一把鑰匙。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徐傑舜及其學術團隊用了30餘年的時間,完成了對漢民族研究的三級跳,建構了漢民族研究的歷史人類學範式。

編輯說明:本文發表於《青海民族研究》2014年第3期。因篇幅原因,注釋從簡。

編 輯:李智環 李聯廉

編輯助理:李宗朋 張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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