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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那些遭到世人詛咒的愛情

本文由騰訊《大家》(微信:ipress)授權轉載

我一直都感到一種逃離自己的需要。——杜尚

1.

若將世人對其愛情一浪高過一浪的詛咒換為祝福的話,汪峰和章子怡是否還會在一起?

我想不會。

除了其自身,大眾不會去祝福別的任何人。受到大眾祝福即意味著混同於大眾,混同於大眾即意味著平庸。那種鋪滿鮮花、順理成章的平庸愛情令人提不起精神——至少對在這方面頗有些經歷的這二人來說。而此刻世人的詛咒,則令這平庸的愛情突然變得有點兒意思起來。

他倆反覆向大眾炫耀,因克服了諸多惡意、構陷和艱辛而使其相愛更具價值,似乎暗示並非愛情本身所包含的那些諸如堅貞、雋永、深切之類人云亦云的所謂特質,而是那些惡意、構陷和艱辛才是令這愛情具備價值的必要條件。

不知大家發現沒有,多數愛情故事中的愛情在其發生的時代地點皆遭到詛咒。這應該不是巧合。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和朱麗葉……那些相愛者不約而同地通過相愛對當時主流道德—倫理體系做出反動,這種反動在令其愛情得以完成的同時,也將他們從主流社會中摘出來,成為異類。那麼,請問,究竟是愛情貴重到值得他們去成為哪怕會因此丟掉性命的異類來換取,還是,愛情不過是他們成為異類的橋樑?我認為是後者。將愛情變得與眾不同只是一個前提,其真正的目的是由此令自己變得與眾不同,讓自己從混沌生活和凡庸眾人中脫穎而出。即,找到自我。

初戀及其必然導致的挫折令個人第一次逼真地意識到「我」,就像肚疼一樣,產生了要去產生這種折磨的源頭一探究竟的念頭,什麼上身般,突然捫心自問「我這是怎麼了?」、「我該怎麼辦」?,即所謂「我是誰?」。其一生就此展開。這種經由愛葯來過的自我癮跟鴉片差不多,隨各位癮史的漸長,藥力和藥量須越來越大,所以狗皇帝年輕時便服嫖娼,年老時讓狗表演肏宮女,就是沖這個。還有亂倫、同性戀、換妻、群交、奸屍,肏聖誕老人和自行車的也不時閃現,以及最尋常的通姦……狗有狗道、鱉有鱉路,各有各的竅門。在一夫一妻制之外變幻性對象是將愛玩出花樣的捷徑。人民群眾的智慧是沒有窮盡的。以及黃海波和休-格蘭特們,嫖乍一眼看去只關乎性,不相關愛,所以更容易獲得人們的默認。掃黃抓嫖是把人民向肏狗和亂倫的絕路上逼。

總之,通過愛情及基於其下的戀愛—婚姻—家庭體系,是個人最易找到的一條經由反抗世俗來萃取自我的途徑。而這套倫理系統是大眾的命根子,你去撩撥、玩弄乃至狠踹別人的命根子,他們當然會給予你意料之中的強烈反應,以來配合你周密的自虐計劃。

樂觀一些——如果說,為了獲得純粹而真摯的愛情,你不但不應盼望世人的祝福和讚美,反而應去設法贏得他們的詛咒和唾棄的話,那麼,主流倫理道德體系建設維繫得如此保守穩固,難道正是為了讓那些薩德們走得更遠。

2.

在剛結束的第57屆格萊美上獲獎最多的Sam Smith是一個90後英國小夥子,此人擅長男腔與女腔間天衣無縫的轉換,去年,他用一張名為《孤獨時辰》的專輯表達了自己跟另一個小夥子分手後的傷心。格萊美是西方核心保守價值觀念的傳聲筒,他獲獎足以說明同性戀在西方主流社會看來已不再是禁忌。

那麼,假如《斷背山》的前半段發生在眼下的美國,主流社會不會因為一個男人愛男人而去將他的生殖器活活揪下來的話,Ennis會不會願意用終其一生的Nobody身份和Nowhere處境來成全他的愛情?這個問題可對仗於本文開頭的那個。我的答案同樣是不會。

影片盡情渲染了作為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牛仔,Ennis勢必要過的屬於這樣一位牛仔的,艱難而無聊的尋常生活,他也確實裝模作樣地在過。同性戀則令他從這種無邊無底的漆黑世俗中騰空而起。他就此成為針對主流社會的一個潛伏而堅定的革命者,他為此付出的越多,對自我的享用也就越饕餮。這筆人性買賣應是李安一直在澄清的問題。《色·戒》中的王佳芝先是為了一種社會理想犧牲了愛情,最終反而為了愛情犧牲了這一理想。作為一個叛徒的叛徒,在跟仍被蒙在鼓裡的同志們一起被槍決時,她一波三折、苦盡甘來地贏得了自己。

我對汪、章這對假模假式的男女沒什麼好感(章的戲不錯)。他們或因對假模假式的共鳴而相愛也說不定。將他們的情事與上面舉出的那些明顯在有悖大眾的程度上更劇烈、更義無反顧的例子相提並論是因為——首先有一點需要明確,沒有大眾就沒有個人,沒有黑就沒有白,這是基礎辯證法。個人的身份由大眾所頒予,個人通過反叛大眾而成為個人。由此,明星基於公眾人物身份,其違背大眾道德之處會獲得成倍的放大。儘管不少明星死在這個上面,但我還是要說這不是明星的原罪,而是福利。伊麗莎白·泰勒染上結婚癖,陳冠希罹患性癮症,他們都在盡情享受這一福利。總之,你看,章、汪各自單身,只不過各自情史里有些許不符合大眾道德要求的斑濁,就遭到這種程度的批鬥。更不用說陳赫、文章之流。

3.

既然扯到陳赫、文章,好,那我們就來說說通姦。

通姦是個人通過愛情破壞倫理的代表行為,它貫穿人類史,臭名昭著卻愈挫愈勇。人們已任憑同性戀合法,說不定哪天人獸戀也會得到大眾的理解,但只要婚姻—家庭仍舊是社會的基本結構單位,你就休想等到通姦合法化的那一天。隨著社會的進步,也許你將獲准跟一條狗登上神聖的婚姻殿堂,但自那之後,你絕不能背著那條狗去愛別人。

邏輯大致如下:愛情被倫理綁架,但它實際上是性慾的親兒子。而性慾和倫理分別隸屬於生理和價值觀這兩個不相及的體系中,性慾天然不受倫理所控,但它可以遭到倫理的壓抑。以忠貞為根本要求的婚姻是性壓抑的源泉,性壓抑就此成為人類社會得以締結的紐帶。然而,可惜,性壓抑並不好受,這個你我應都深有體會。這樣的體會,你我的長輩也都曾有,你我的後代也都將有。人類遭遇的絕大多數難題,無論個人的還是社會的,都從這種體會裡湧出來。

曠日持久的婚姻若不是對通姦的剋制,就是對通姦的忍受。對人類社會偽善本質的證明莫過於大眾對通姦的態度。他們被性壓抑壓成了分裂的兩半,一邊群情激奮地將通姦者遊街沉江,一邊卻歇斯底里地嚮往著通姦。於是反覆吟誦著「恨不相逢未嫁時」這樣的千古絕句,並在看完《廊橋遺夢》後徹夜難眠。各位,你們難道沒有看出來,那些雋永的愛情文藝作品中,至少半數以上,其愛情之所以刻骨銘心,恰因為源自通姦嗎?幾乎所有名聲流傳於世的偉大愛人們,那些愛情的殉道者,他們若不是得逞的通姦者,就是未得逞的。A片和色情文學裡,丈夫刻意安排妻子跟別的男人發生性關係,並在一旁觀賞或偷窺,已經成為一種深受觀眾喜愛的情節套路。波瀾壯闊的特洛伊戰爭和尤利西斯的冒險,都是在既成或可能的姦情的督促下完成。再如令人感動的《北京愛情故事》電影版里,劉嘉玲和梁家輝扮演的那對老夫妻通過假設彼此出軌來喚起激情,若將這激情視為愛情的話,這愛情竟然須被姦情喚醒並加冕。

若將性變態理解為與眾不同的性行為或性願望的話,大眾藉由通姦產生的精神分裂,那一顆顆在私底下戰戰兢兢地將自己虛擬為快活的通姦者的小心肝,或許暗示出,每一個人都在企圖從其潛在的性變態那裡截取自我。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就是要將這性變態摳出來,並曝光於患者,有趣的是,這一癥狀僅需獲得其寄主的得知即可自行消失。這似乎說明,每個人在本質處都是絕對馴服並忠實於眾人的——他叛逆僅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叛逆,如果你告訴他他就會應聲而改。

4.

以人的一生為x軸,以其自我為y軸畫一條曲線,你會得到一個拱形。人出生時沒有自我認知,所以這條曲線的起點是這一坐標系的原點,在逐漸具備理性、擁有常識並性慾纏身——即人們常說的懂事之後他開始意識到自己,譬如他會基於尚未遭到徹底損害的自然感知力而去對大眾生活發出質疑,曲線由此上升,再接下來,他則在社會主流觀念無上的裹挾下逐漸被共性佔領個性,直至完全喪失自我。文明史就是這一拱形越來越低矮,其弧度越來越大,乃至無限接近於直線的過程。這條曲線完全成為直線是對人類末日的另一種描述,在那一刻——那一刻似乎指日可待——人類將陷入一種整體無我的狀態,成為一台無意識的,兀自轉動的機器。

這裡所說的無我並非基於宗教層面,如儒家的天人合一或佛教的無無我,而有些像王佳芝的叛徒的叛徒之身份。宗教的無我是要去釐清無我是我的本質。這裡所說的無我是機械式,後工業全球化無我的完備模型,因個人有別於大眾的一切特徵都被抹去,他也就無法將自己從他人那裡區別開來。

可以做這樣一個實驗,以你區別於他人之處來舉證你是你,如果找不出此類證據,你還憑什麼堅持說你是一個個體?你不過是囊肉上的一處油光,集成電路板上的一個焊點。

人尋找自我就像一場剖腹式的獻祭,命都沒了,仍不自主而為之。為何如此?因為人令自己是人的第一因就是有能力意識到「我」。混同於大眾的個人就像狀若枯死的風滾草,滾啊滾,滾啊滾,只要有一點水,它就會紮下根,讓自我長出來。但水已越來越少見。近來提防智能機器攻擊人類的話題再次興起——智能機器能夠獨立於人的體系之外,意識到自我即為充分條件(一個集成電路板上的焊點突然自問「我是誰」),反過來說,一切個人自我意識的喪盡即是人類向機器的徹底轉化。這層意義上,智能機器並不必要對人類發動攻擊,它們只需跟人類互換即可——人類更應提防的是自己,而不是機器的進步。

本文在騰訊大家版本的基礎上略有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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