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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錦端與林語堂》

陳錦端與林語堂

陳錦端(1897-)林語堂(1895-1976)

目錄

1.林語堂的聖瑪利亞情結 小秋、劉莉芳

2.林語堂與陳錦端 甄鵬1996.04.01

3.校園愛情悲劇 朱豔麗2005.07.01

4.陳錦端:林語堂心口永遠的硃砂痣2009-03-18

5.林語堂情牽鼓浪嶼 林貽榮2011.9.19

(廈門陳錦端故居)

1.林語堂的聖瑪利亞情結

小秋、劉莉芳

畢業於聖約翰大學的林語堂,對聖瑪利亞女校的女子情有獨鐘。令他一生難忘的戀人陳錦端和最終與他?守到老的妻子廖翠鳳,都是畢業於聖瑪利亞女校的學生。廈門巨富的愛女陳錦端當時在聖瑪利亞女校學習美術,她的兄長陳希佐、陳希慶是林語堂在上海聖約翰大學的同窗好友。在好友的介紹下,林語堂對美麗活潑的陳錦端一見傾心。

當時的聖瑪利亞女校和聖約翰大學僅一牆之隔,但男女之間不允許互相交談、來往。每周日兩校學生一同在校園內的教堂裡做禮拜,則成了林語堂見到陳錦端的最好機會。後來,林語堂經常借與希佐、希慶兄弟相聚的機會,去探望心裡鐘愛的人。時間一長,兄弟兩看透了林語堂的心思,並在暗地裡悄悄撮合兩人。兄長們便把相見的場合安排在了校外,蘇州河畔的散步、公園裡的聊天,對藝術共同的熱愛讓兩人越走越近。最終,林語堂的博學多才征服了陳錦端。從此,禮拜日的教堂裡,多了一對脈脈傳情的眼神。「在大學二年級時,我曾接著三次走上禮堂的講台去領三種獎章,這件事曾在聖約翰大學和聖瑪麗女校傳為美談。那時我這位將來的妻子還沒進聖瑪麗,但是一定聽見人說這件事。我由上海回家後,正和那同學的妹妹C相戀,她生得確是其美無比,但是我倆的相愛終歸無用,因為我這位女友的父親正打算從一個名望之家為他女兒物色一個金龜婿,而且當時即將成功了……我知道不能娶C小姐時,真是痛苦萬分……在那種時代,男女的婚姻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的。我們結婚之後,我一直記得,每逢我們提到當年婚事的經過,我的妻子就那樣得意地吃吃而笑。」(林語堂《八十自敘·第五章「我的婚姻」》)

由於受到陳錦端父親的反對,林語堂最終未能和她結成眷屬。後來,他選擇了同是聖瑪利亞女校畢業的終生伴侶廖翠鳳。多年來,他同廖翠鳳六十多年的「金玉良緣」一直以來為世人津津樂道。這位文學大師的聖瑪利亞女校情結,最終成全了他美滿而幸福的婚姻生活。

張愛玲同班同學細述當年聖瑪利亞

91歲的俞秀蓮老人就住在愚園路上,那是幢不能再稱之為別墅的宅子,如今各家分住的三層樓,絲毫無異於周圍的宅子。樓梯就靠馬路邊上,地板還是結實的,那種做工絕對是二三十年代的功夫。6月19日,記者一下車,就見二樓的門開著,俞秀蓮老人已經在等我們。

  這位上世紀就讀於聖瑪利亞女校的老人,是當時任上海市長吳國楨的表妹,她的丈夫聶光堯則是上海道台聶緝規的孫子(上海道台是清朝駐上海的最高行政長官,聶緝規1890年至1894年在任),家世顯赫的她想不到在另一個世紀,自己居然是以張愛玲的同班同學的身份引起我們的莫大興趣。

  幾瓶冰紅茶,幾個一次性杯子,俞秀蓮老人為客人准備了茶水。我們到的時候,她正在看NBA轉播,那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家族酷愛體育運動尤其是籃球,還分別成立了男籃隊和女籃隊,有統一的裝備,還常受到工廠的邀請參加比賽,俞秀蓮則是主力。

  俞秀蓮老人熱愛體育的天性在聖瑪利亞女校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在這所當時全國聞名注重體育的學校裡,俞秀蓮除了打籃球,還喜歡游泳、打網球。直到如今,她還會凌晨兩點爬起來看球賽,會不錯過上海申花隊的比賽,當然也包括最近火熱的歐錦賽。「

皮大王」常吃「大菜」

  俞秀蓮在當年那所校規嚴格的聖瑪利亞女校裡,是讓所有老師都頭疼的「皮大王」。「我讀書晚,十幾歲才考上聖瑪利亞女校,小學在培成女校(現培進中學,當年的私立貴族學校,1925年由英國人安娜·培女士創辦)。那時,表哥吳國楨規定俞秀蓮,中學隻能在中西女中和聖瑪利亞女校中選擇一所。我不想考中西,因為男生都可以跑進去,還可以談戀愛。」俞秀蓮似乎看不上缺少矜持的中西,報考了相對保守的聖瑪利亞,「當時考試的題目不難,英文作文要求寫狗,吳國楨家裡有好多狗,這題目對我來說不難。」

  俞秀蓮母親早逝,父親娶了新太太后,就把三個女兒都託付給吳國楨管教,所以俞秀蓮在嫁人前都跟著表哥過,而聖瑪利亞每學期昂貴的80元學費也都是表哥支付的。學校裡的老師大抵知道她的家事,一請她吃「大菜」,就拿吳國楨嚇唬她。「我們都管學校叫『尼姑學校』,規矩又嚴又多,穿衣服不能露一點肉在外面,平時都不敢穿漂亮衣服,隻有聖誕節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還可以和聖約翰的男生聯歡。」俞秀蓮現在說起當年聖誕做禮拜,仍是一臉憧憬甜蜜。

  在聖瑪利亞,才半年,俞秀蓮就被老師頭疼地調換了宿舍。因為她一再觸犯校規,趁「阿灰」(給管理宿舍的老師起的外號)不注意,就溜去串寢室。而晚上的自習,她卻捧著《紅樓夢》大看,有一次還哭得稀裡嘩啦。在宿舍,她偷偷把男老師的門鎖起來。而在正經課堂上,她不聽老師的號令,那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老師叫她讀課文,她居然不肯,還拿鉛筆擲老師。結果被校長請去吃「大菜」。

  在俞秀蓮的心目中,外老師最凶,中老師最好欺負。「當年,我們學的是歷史地理、聖經、代數等,課程其實很簡單,就是不想好好念書,混及格就行了。」說起「大菜」,居然還是俞秀蓮喜歡的,「吃『大菜』要罰單獨住,有很好吃的蛋炒飯供應呢。」我的同學,張愛玲她們俞秀蓮所在的班級有

  三十幾名學生,全是老上海顯赫家族的女子,其中有一位鄭姓同學,是杜月笙的兒媳婦。每逢學校一月一次的回家日,校門口便排起了汽車長龍,各家的司機把名片遞給門房,由門房轉交給辦公廳,再由辦公廳通知學生。有一次,俞秀蓮對家裡謊稱要忙功課,不回去,其實是又在學校吃了「大菜」,被罰當月不能回家,而被罰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她回學校晚了五分鐘。

  在俞秀蓮的記憶裡,班上像張愛玲那樣家世的學生是比較卑微的,「她瘦得一塌糊塗,也不好看。人很文氣,基本不理睬我們,我們也跟她皮不到一塊去。」俞秀蓮說張愛玲的衣服總是很樸素的,大概都是改自後母的衣服,「她的話很少,也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整天很用功,經常在寫東西,功課很好,老師也很喜歡她。」

  俞秀蓮喜歡跟高年級的學生玩在一起,女生們相處好了,就「拉朋友」。她記得其中有一個解放後做了營業員,另一個就住在她家附近,後來搬走了。「大家後來都不聯系,我也不知道現在還有哪些同學還活著。」

  俞秀蓮還記得有一位同班吳姓同學,畢業後參加「上海小姐」的選舉,但後來嫁得並不如意。

  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俞秀蓮並不能清晰地記得當年的許多,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在聖瑪利亞呆了幾年,隻記得17歲嫁人那年便不讀書了。談朋友在聖瑪利亞是絕不允許的,俞秀蓮和聶光堯每年暑假都隨家人去廬山別墅度假,兩人在那認識。回上海後,聶光堯每次到學校來看俞秀蓮都被阻止,甚至連寫給她的信也被學校的老師阻截,「老師當時問我,是要看這些情書還是要繼續念書?」至今說起這些往事的俞秀蓮臉上仍然頑皮。 (外灘畫報)

2.林語堂與陳錦端

甄鵬1996.04.01

林語堂先生是中國現代著名文學家,《京華煙雲》即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撇開他的政治思想和文學觀點不論,他是一個熱愛生活、樂觀成性的人。他的小說,像李後主的詞,平淡如水而耐人尋味。他提倡「文章可幽默,做人須認真」,至今有借鑒意義。

林語堂和他的髮妻廖翠鳳女士互敬互愛,風風雨雨度過五十多個春秋,但他始終不能忘的卻是陳錦端——他的初戀情人。在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時,林語堂第一次見到陳錦端。他明白了他有生以來一直追求的東西,那就是美,錦端是美的化身。從此,他們常常在一起。

錦端的父親陳醫生替林語堂做媒,要把鄰居廖家的女兒翠鳳許給他。林語堂驚呆了!……沒有人能奪去他對錦端的愛,即使不能娶她也會一輩子愛她。

後來,林太乙(林語堂次女)寫道:母親許多次得意地告訴我們,父親是愛過錦端姨的,但是嫁給他的,卻是說了那句歷史性的話「沒錢不要緊」的廖翠鳳。母親說完哈哈大笑,父親臉色有些發紅。

林語堂時常作畫,畫的女人總是留著長髮,用一個寬長的夾子夾在背後。當年,錦端的頭髮就是這樣梳的。林語堂寫過許多作品,至於陳錦端,他隻字未提,也許因為感觸太深吧。終於在《八十自述》中他寫下幾行字:「回廈門時,總在我好友的家逗留,因為我熱愛他的妹妹。」

林語堂去世前數月,已不能行走。當聽到陳錦端的消息時,仍激動地說:「告訴她,我要去看她。」

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道: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3.校園愛情悲劇

朱豔麗2005.07.01

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很快撫平了林語堂失戀的悲傷。

  聖約翰大學在當時很有名氣,因為一連出了三位中國駐美駐英大使。

  社會上普遍認為,進了聖約翰,就等於上了進洋買辦的保險鎖。在洋買辦工作體面、穩定,是理想的高薪職業。所以,上海的富家子弟也大都集中在這裡。

  來自貧困家庭的山鄉孩子林語堂顯示出與眾不同的魅力。

  他不像那些西裝筆挺,見人就嘻嘻哈哈的海派青年,他的笑有一股樸實的純真;他也不像某些世故的學生,刻意去結交有權有勢的朋友。

  從神學院出來,語堂選擇了文科。「我酷好數學和幾何,喜歡科學的分析,所以我選語言學為專科,因為語言學最需要數學頭腦去做分析工作。」

  他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不大的眼睛因為強烈的求知慾而神采飛揚。

  他總是一個人斜倚欄桿,做出沉思狀。同班同學見了,還以為他想家了,就過來安慰他,哪裡料到語堂眉頭皺起,絞成一條線,他疑慮地問:「梁啟超為什麼成了今天的梁啟超?」原來,他剛剛看了《飲冰室文集》,對梁啟超的政體改革策略很是佩服,所以在欄桿前回味閱讀的快感。那位同學直呼上當,一片好心付諸東流。

  成績優秀,自是不在話下,林語堂興趣廣泛,精力充沛,在各種活動中也大出風頭。

  因為英文寫得漂亮,大學一年級時,他就被ECHO編輯部選為正式編輯,刊發了不少好文章。他還獲得了學校舉辦的英文短篇小說大賽的金牌獎。

  語堂是校辯論隊的核心成員。在比賽中,他成功地領導辯論隊擊敗了眾多對手,獲得了銀質獎章。

  打網球、踢足球、划船、賽跑,語堂是樣樣精通。他以5分鐘一英里的成績刷新了該項體育運動的學校記錄。校划船隊也看上了他,推舉他做隊長。

  有一段時間,他對棒球也產生了興趣。一有空閒,他就拉上夏威夷來的留學生根耐斯,兩人一起練球。棒球所需的速度和力量,是語堂最看重的。他揮著棒球棒,一練就是幾個小時,汗水和笑聲揮灑在聖約翰綠草坪的操場上。不久,語堂就趕超了師父,成了一個高水準的壘手,他投的上彎球和下墜球很少有人接得住。

  體育出眾的語堂甚至一度被選為中國隊的代表,參加了遠東運動會。雖說離獲得獎牌還有不小的距離,可語堂認為那是很難得的歷練。

  林至誠當時剛好就在上海,於是來觀看運動會。

  為了在父親面前大顯身手,語堂很勤力地準備,超水準發揮。全場掌聲如雷。可老牧師一向只看重兒子在智力方面的成就,對體育獎牌不以為然。

  語堂有些微的失望,隨即釋然了。他不再是那個以父親為最高山峰的孩子,他讀的書,他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了這位鄉村牧師。他知道,什麼對他是最好的。

  林語堂在回憶讀書生涯時說:「我在聖約翰大學的收穫之一,是發展飽滿的胸脯;如果我進入公立的學校,就不可能了。」

  二年級的學期典禮上,林語堂的平時積累見成效了,他大大地出了風頭。他的名字接連4次在典禮上響起。前三次是領取不同的獎章,最後,他還以辯論隊隊長的身份從校長手中接過了比賽獲勝的銀盃。

  一人獨領4枚獎牌,這在聖約翰校史上,是從沒有過的。學生一陣騷動,都伸著脖子,想看看林語堂到底是何方神聖?

  語堂成了校園明星。走到哪,都有人向他指指點點或頷首致敬。他的趣事逸聞像風一般,迅速地傳播出去。在隔壁的聖瑪麗女校,語堂優異的成績、頎長的身材、壯健的體魄,甚至貧寒的家境,都成了姑娘們追捧的對象。他的名字從一個女孩口中跳到另一個女孩口中,他成了女校姑娘們的白馬王子。

  「這與我的結婚是有關係的。」林語堂如是說。

  聖大流行開老鄉會,眷念鄉土的林語堂是積極的參與者。他認識了來自廈門的陳希佐和陳希慶兩兄弟。三個人年齡相當,性格也活潑開朗,幾次接觸下來,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每逢週末,三人就結伴去附近的傑克餐廳吃牛排。語堂已經習慣吃西方的食物,他給新朋友講起幼時對牛油的印象,三人笑成一團。

  看無聲電影也是他們常做的消遣。

  有時候,三個人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閒逛,邊走邊聊天。聖約翰新增的私產很有英國公園的韻致,喬木如蓋,綠蔭濃密,草坪、樹木都修整得整整齊齊。語堂口才好,陳氏兄弟常常招架不住。

  一次聚會,希佐、希慶帶來了一位少女。女孩頭髮很長,用一個寬大的髮夾束在腦後,素淨的碎花長裙在微風中輕輕地飛舞;眼睛很大,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是個十足的美人。

  希佐介紹到:「這是我的大妹,叫錦端,在聖瑪麗學畫畫。」

  錦端調皮地嫣然一笑,點點頭,沒有一絲少女在陌生男子面前的扭捏作態。

  望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語堂彷彿看見天上的星辰在閃閃發光,磁石一般把他吸引過去。

  他呆住了,身心都溶化在那醉人的笑靨裏。

  希左拉拉他的袖子,「怎麼回事?連禮貌都忘了?」

  林語堂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然後向錦端笑笑,算是打招呼了。

  這頓飯吃得毫無滋味。

  語堂一個勁地偷瞄那位美麗的少女。偶爾眼神交會,錦端微微抿嘴輕笑,羞澀地轉過頭去。林語堂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希佐看出了端倪,拍拍語堂的肩,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送錦端返校後,語堂向希佐、希慶直言心中所想。他對他們美麗大方的妹妹一見鍾情,這沒什麼可隱瞞的。

  兄弟倆十分欣賞林語堂的坦誠,有心成全。希佐說:「可這事兒還得問問大妹的意見。」

  錦端羞紅了臉,低低地說:「他是聖約翰的校園才子,我……」

  以後的每次聚會,兄弟倆都叫上錦端,三人行變成四人行。

  語堂鍾情於錦端,情之所至,更是妙語連珠,滿口錦繡。

  他對錦端說:「世界是屬於藝術家的。藝術家包括畫家、詩人、作家、音樂家等。這個世界透過藝術家的想像,才有光有色有聲有美,否則只不過是個平凡為求生存的塵世。」

  「那什麼是藝術?」錦端問。

  「藝術是一種創造力,藝術家的眼睛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樣,看什麼都新鮮。將看到的以文字以畫表現出來,那便是藝術。」語堂說,「我要寫作。」

  「我要作畫。」錦端說。

  共同的思想和審美情趣讓兩人靠得更近了。他們交流著對美的看法,也在互相的身上發現了美。

  在林語堂的心目中,錦端就是美的化身。

  禮拜天,四人結伴去做彌撒。那時男女教堂是分開的,中間隔了一道牆。語堂的心思全不在牧師千篇一律的佈道,他透過牆,遙遠地望著錦端。錦端雙手合攏,虔誠地禱告,她的側臉如雕塑一般,散發著聖母瑪利亞似的純潔光輝。

  黃昏時分,他們沿著靜靜的蘇州河散步。一輪明月升上來了,它含笑地看著樹蔭下並肩而行的年輕人,似乎也被真摯而純潔的心聲打動,躲到了樹梢後。

  一學期就在粉紅色的回憶中慢慢地度過去。

  放暑假了,語堂和錦端回到了各自的家。

  語堂一刻也離不開心上人,幾次三番跑到廈門,說是要探望希佐兄弟,其實就是為了看看錦端。

  他編織著才子佳人的美麗夢想,單純的心容不下任何砂子。每當想到他挽著錦端的手,漫步在嚮往已久的西方世界,那甜蜜就會從心底溢出來。

  他一點兒也沒有留意到錦端回家後的情緒變化。在學校,錦端總是和他有說有笑,回家後,她卻躲進房間,怎麼也不肯出來。語堂還以為少女懷春,多半是羞於見人的,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只要看錦端一眼就好了。

  陰影很快向他襲來。

  錦端的父親陳天恩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討袁戰爭失敗後,一度逃往菲律賓。回國後,陳天恩大興實業,創辦了造紙廠、電力廠、汽車公司等,是廈門數一數二的巨富。陳家篤信基督教,陳天恩還是基督教竹樹堂會長老。

  林語堂經常造訪陳家,經驗豐富的陳天恩早就看出來,語堂不是來看希佐的,而是要追求他的長女。他想起別人說過的荒唐佈道,好像就是林語堂。

  陳天恩那時已經為錦端物色了一個名門大戶的子弟,就要談成了。他暗自思量,這小子雖然聰明,但不虔誠地信仰基督教,家庭出身也不好,他的寶貝女兒可不能託付給這種人。

  陳天恩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千萬的生意也不過彈指一揮間,處理這種事情還不是十個手指夾田螺——十拿九穩。他先把錦端叫到書房,以年邁父親的身份和女兒促膝長談。錦端談著談著,哭了起來,最後她同意,再也不見林語堂。

  另一方面,陳天恩把語堂叫過來,說,隔壁廖家的二小姐賢慧漂亮,他願意做媒,保准成。

  林語堂馬上明白了陳天恩的意思。他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就算錦端不要他,陳天恩也不需要把他推給隔壁家的小姐。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阪仔。牧師太太看他悶悶不樂,就問他怎麼了,語堂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像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他「哇」的一聲,撲到了母親懷裏,嚎啕大哭。牧師太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勸才好,只能輕撫語堂的背,念著聖經,讓語堂安寧下來。

  第二天,大姐瑞珠省親回家,問出了事情的原委。她還是一樣的火暴脾氣,大罵語堂:「你怎麼這麼笨,偏偏愛上陳天恩的女兒?你打算怎麼養她?陳天恩是廈門的巨富,你難道想吃天鵝肉?」

  瑞珠的話把林語堂從夢幻中拉到了現實。門當戶對,他以為不過是小說的橋段,可遭遇的時候,是那麼痛苦和無可奈何。

  林至誠看著可憐的兒子,也不知道安慰些什麼才好。

  就這樣,林語堂的第二次戀愛還沒有步入高潮就戛然而止了。

  與錦端的愛情悲劇成了林語堂永遠的傷口。那位美麗的少女一直活在林語堂心裡的某個角落,歷久而彌新。

據林語堂女兒林太乙回憶:

  父親對陳錦端的愛情始終沒有熄滅。我們在上海住的時候,有時錦端姨來我們家玩。她要來,好像是一件大事。我雖然只有四五歲,也有這個印象。父母親因為感情很好,而母親充滿自信,所以不厭其詳地、得意地告訴我們,父親是愛過錦端姨的,但是嫁給他的,不是當時看不起他的陳天恩的女兒,而是說了那句歷史性的話:「沒有錢不要緊」的廖翠鳳。母親說著就哈哈大笑。父親則不自在的微笑,臉色有點漲紅。我在上海長大時,這一幕演過很多次。我不免想到,在父親心靈最深之處,沒有人能碰到的地方,錦端永遠佔一個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林語堂為初戀的女友賴柏英作了長篇小說,但在任何的文章或採訪中卻從未提及錦端。只是在80歲時,他口述《八十自述》,草草提了幾句:「我從聖約翰回廈門,總在我好友的家逗留,因為我熱愛我好友的妹妹。」

  看似無情卻有情,語堂每次畫少女,總是長長的頭髮,用一個寬大的髮夾別著。林太乙問他,為什麼總是這副打扮?林語堂回答,這是他第一次見錦端時她的打扮。他的目光迷茫起來,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陽光照耀的下午,一個用髮夾別住頭髮的少女在微笑著向他招手。

  他說:「吾所謂鍾情者,是靈魂深處一種愛慕不可得已之情。由愛而慕,慕而達則為美好姻緣,慕而不達,則衷心藏焉,若遠若近,若存若亡,而仍不失其為真情。此所謂愛情。」他和錦端也許就是這種愛情吧。

  林語堂晚年腿腳不便,常年坐在輪椅上。有一回,陳希慶的太太來看他。語堂又問起了錦端,夫人告訴他,錦端還住在廈門。語堂激動地站起來,推著輪椅要出門,「你告訴她,我要去看她!」

  他的妻子廖翠鳳急了,「堂,你在說什麼瞎話!你不能走路,怎麼去廈門!」

  數月後,林語堂就溘然長逝了。

4.陳錦端:林語堂心口永遠的硃砂痣

莫雲(2009-03-18)

林語堂的二女兒林太乙說起陳錦端:「在父親心靈最深之處,沒有人能碰到的地方,錦端永遠佔一個位置。」想一想,林語堂一直到八十高齡時,無法行走,還惦記著要去看望陳錦端,就知道林太乙所言非虛了。

林語堂寫陳錦端:她生得確是其美無比。林太乙也在《林家次女》中見證說:語堂覺得他有生以來一直在追求什麼,原來是追求美。在他心目中,錦端就是美的化身。他愛她的美和她愛美的天性,愛她那天真爛漫、自由自在、笑嘻嘻、孩子氣的性格。

透過近一個世紀的時空望過去,那時的林語堂是怎樣與陳錦端一見傾心的?

陳錦端的父親陳天恩,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是著名的歸僑名醫,也是廈門數一數二的巨富。林語堂和陳錦端的兩位兄長同在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陳錦端就在一牆之隔的聖馬麗女子學校學美術。

那是1912年秋天。一次偶然的聚會,陳錦端見到了轟動兩處校園的知名才子林語堂。一見之下,林語堂就毫不諱言地對她的兩位兄長說出了心意。兩位兄長又有心成全,從此,四人經常相聚。

面對自己心儀的女孩,林語堂錦心繡口,妙語連珠:世界是屬於藝術家的。藝術家包括畫家、詩人、作家、音樂家等。這個世界透過藝術家的想像,才有光有色有聲有美,否則只不過是個平凡為求生存的塵世。

陳錦端問:那什麼是藝術?

林語堂答:藝術是一種創造力,藝術家的眼睛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樣,看什麼都新鮮。將看到的以文字以畫表現出來,那便是藝術。

然後,林語堂說:我要寫作。陳錦端說:我要作畫。

真真一對璧人。

林語堂的婚姻,是世人公認的美滿。他後來娶了陳錦端的校友兼鄰居廖翠鳳,還是陳天恩的大媒。廖翠鳳知道林語堂愛戀陳錦端的根梢始末,有時就拿了舊事說給孩子們聽,像在說一段閨中佳話似的,倒讓林語堂每每羞紅了臉。

那一年放假歸家,陳天恩很快就從頻頻造訪的林語堂身上,發現了他的醉翁之意。那時,陳天恩已經為陳錦端擇選了金龜快婿,而林語堂,這個貧寒的牧師之子,儘管多才,卻也是不相當的。

陳天恩知道,拒絕林語堂會帶給他怎樣的打擊。他把隔壁錢莊老闆的二小姐廖翠鳳介紹給他,也有彌補之意。林語堂歸家後,茶飯不思,衣帶漸寬。所謂的相思病,就是這個樣子吧?

直到林語堂的大姐得知原委,趕回家裏來罵他:「你怎麼這麼笨,偏偏愛上陳天恩的女兒?你打算怎麼養她?難道想吃天鵝肉?」這話說得狠,倒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這邊的廖翠鳳,哥哥也是林語堂的同學,早對他懷了傾慕。陳天恩的提親,正合她的心意。她說:沒有錢不要緊。

林語堂訂婚後,陳錦端的心緒可想而知。她沒有嫁給父親擇定的金龜婿,而是獨自一人,逃一般地跑到大洋彼岸的美國,在那裏藉著繪畫藝術,療傷。而林語堂大學畢業後,也申請到了赴美留學的資格。直到這時,他仍然沒有與廖翠鳳成親的意思。

廖家自然不願意了。老爺子親自出面施壓,林語堂只好與廖翠鳳拜堂,婚後雙雙出國去了。

陳錦端學成歸國,在上海一家教會學校任教。誰知林語堂三兜兩轉的,後來也回到了上海。林太乙那時只有四五歲,卻對陳錦端的來訪留了印象。她後來寫道:「父親對陳錦端的愛情始終沒有熄滅。我們在上海住的時候,有時錦端姨來我們家玩。她要來,好像是一件大事。」

晚年的林語堂,常常拿了畫筆自娛。他筆下的少女,總是長長的頭髮,用一個寬大的髮夾別著。林太乙問他,為什麼總是這副打扮?他回答:因為錦端的頭髮就是這樣梳的。他是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個秋天的午後吧。那時,他說:我要寫作。她說:我要作畫。

陳錦端一直蹉跎到三十二歲才嫁人,回到廈門居住,從此不曾離開。

林語堂卻在海內外多地輾轉,最終落腳在香港三女兒家中。他在末年病魔纏身,有時只能被縛在輪椅上,以防傾跌下來。有一天,陳錦端的三嫂登門相訪,告知他,陳錦端仍然住在廈門。他聽了,眼睛為之一亮,竟然雙手撐了輪椅的把手,想站起來,一迭聲地說:告訴她,我要去看她!那一年,林語堂八十歲。

他連路都不能走了,怎麼去看她?兩個月後,他在香港去世。

念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一個女人,能讓一個男人,把這樣的一份情,揣在心裡,一揣就是一生,世間又能有幾?如果將廖翠鳳,比作林語堂的床前明月光,那麼,陳錦端就是他心口那粒永遠的硃砂痣。

5.林語堂情牽鼓浪嶼

作者:林貽榮(1960級廈大中文系)2011.9.19

  假期懷著仰慕文化名人的心情,來到中國最美麗的城區——廈門鼓浪嶼,探訪現代文學著名作家林語堂曾經居住、讀書、熱戀過的地方,就是位於鼓浪嶼漳州路44號的廖家別墅。經歲月滄桑,別墅已破舊,前門倒塌,但佔地面積很大,別墅四周有路徑,屋前有水井、金魚池,後花園花木繁茂,白玉蘭、龍眼樹、高大的樹蔭長青藤垂地,清幽宜人,後花園琴聲幽揚,有人正練嗓音。徵得主人的同意,我進屋、上樓,可見橡木地板,鏤雕花卉,漆金屏門,歐式壁燈、吊燈,可以想像當年的華麗典雅,滿堂生輝。

  林語堂出生於1895年漳州平和縣阪仔村一個牧師家庭。1925年父親把林語堂送到鼓浪嶼教會辦的養元小學讀書,畢業後又進入潯原中學。幼童時,林語堂曾對父親說:「我要寫本書在全世界都聞名。」他學習勤奮,博覽群書,牢記姐姐的叮囑,一定要好好讀書,做個好人,有用的人,有名氣、有出息的人。在鼓浪嶼,他寄居於父親友人豫豐錢莊老闆的廖家別墅。別墅直通漳州路巷口,小巷東連被稱為菲律賓木材大王李家莊別墅,巷西毗鄰著名實業家陳家別墅,北端是體育家馬約翰故居。

  林語堂在鼓浪嶼讀書、生活了七年。他每天走過這條狹長的小巷。1911年,以高分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在大學期間,他邂逅端莊美麗的陳錦端。兩人一見鍾情,很快進入熱戀期。無巧不成書,林語堂沒想到他熱戀的小姐,竟是自己借居的鼓浪嶼廖家的鄰居。放假回廈門,他幾乎天天跑到陳家別墅與小姐約會。免不了被陳錦端父親陳牧師發覺,陳父不同意自己的千金與林語堂來往、結合,於是,他做起媒,把林語堂介紹給鄰居廖家千金廖翠鳳。小姐早已仰慕林語堂的學識,不嫌棄林語語家境貧寒。經過雙方家長議婚,一拍即合,林語堂無奈地答應了這門親事。

  林語堂與陳錦端這對戀人被拆散後,陳錦端被父送去美國學西洋畫,回國後嫁給廈大一教授。1916年,林語堂上海大學畢業,他雖與廖翠鳳訂婚,但仍忘不了與陳錦端戀情。林語堂遲遲不願結婚,他提出畢業後去清華大學教三年英語再說,在清華他獲得了留美的名額。林語堂準備告別廖家赴美,廖老爺要他立即完婚並帶翠鳳去美國。林廖在鼓浪嶼教堂舉辦婚禮,三天後,這對新婚夫婦遠赴美國。林語堂在哈佛大學獲得比較文學碩士學位,旋赴法國萊比錫獲博士學位。1923年林語堂回國,1926年任廈門大學文科主任。1927年在上海創辦《論語》刊物。1936年攜全家赴美從事寫作。1939年,林語堂創作長篇小說《京華煙雲》,70年後,《京華煙雲》在國際筆會被推舉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作品。小說以巨大的篇幅,深沉含蓄的感情,濃墨重彩,把求學時期埋藏在心底的熱戀對象,化作小說主人公姚木蘭。姚木蘭聰慧美麗、溫婉文靜、寬容善良,這形象以陳錦端為模特兒,寄託作者對熱戀物件陳錦端的懷念之情。小說以人物離合為經,以時代動盪為緯,流露了作者對陳錦端愛戀、讚美和真情的傾訴,這體現了小說是作者的自敍傳的色彩。

  林語堂長期居住在國外,受到歐風美雨的薰陶,他身在異國,心繫故園鄉梓,對故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物都保持著如癡如醉的永不衰減的初戀之情,作品以鄉思、鄉戀為載體,寄寓了他刻骨銘心的初戀之情,故鄉的山山水水、所聞歌調、所見景色、所食之味、所嗅花香皆沁入心脾,在血脈中迴圈,每每觸景生情,不能自己。當他聽到閩南鄉音,便牽動鄉情,如同重返故里,渾身舒服,感到格外溫情親切,一種兒時歡欣的喜悅情景湧上心頭,不禁產生「誰無故鄉情」、「不亦快哉」的感歎,當他聽到閩南鄉音,他覺得人際間距離頓然拉近了。這種地緣、方言所形成的民俗環境、氛圍,使林語堂領略到金聖歎所說的:「久客還鄉之人,舍舟登陸、行漸近漸聞本土鄉音,算為人生一大快意事。」

  廖家小巷,見證林語堂的青春往事,記錄他初戀的美好回憶。而今,林語堂寄居的廖家花園,馬約翰等故居,成為鼓浪嶼人文歷史的組成部分,正吸引更多遊人來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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