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邊談藝】蔡玉水:藝術是心靈的事業

他心痛於「娘的苦日」,他走進民族的災難中,心甘情願淪陷,他將自己消融在一幕幕歷史悲劇氛圍里,虔誠體味「娘」的辛酸血淚。日日夜夜的沉思與掙扎,令他無法自拔,直至心碎,那咔咔跌落之後的碎片化成飽滿的水墨,揮灑出無窮筆意和張力。

  他曾寫道:「只要靈魂能得到瞬間升華,千百次肉體之痛又算得了什麼?」他以一個藝術家的道德良知、社會責任感,支撐起堅實不滅的信念。無數不眠之夜,無數草圖,無數磨廢的畫筆,傾訴著他對祖國母親深埋於心的熱愛與依戀。

蔡玉水《少女》

  二十九年,已經二十九年了,還要不斷持續下去。他跪著,以跪這樣一種艱難又特殊的姿態來描繪母親,那雖是創作大畫的需要卻讓人看到了一顆熱血赤子之心。當他在祖國母親面前卑微到塵埃里去的時候,他的作品便開出鮮艷的花兒來了。

  他——就是《中華百年祭》的作者蔡玉水。

  《南京大屠殺》是其中組畫之一。紅色凌亂的數字,如同帶著血絲的記憶,刻骨銘心,傷痕纍纍。滾滾戰火夾雜著屈辱的血腥瀰漫過來,禍難象烏雲密布下深不可測的洪水翻卷吞噬著,沉悶壓抑了呼吸,狂風襲擊著黑暗的地平線。

蔡玉水《拿扇子的少女》

  遠雷,遠雷來臨之前,不安沉重的音符危機四起。迷霧中只看到一個日本軍人的褲腿和軍靴,他的鐵蹄無情踐踏著中國的國土,他似乎兩腿分開,穩坐在一把椅子上,滿臉罪惡的表情,戰刀已將他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一層層悲情疊加的暗和濃煙的白,彷彿舊電影忽明忽暗閃爍的膠片,透過一道道歷史斑駁的劃痕,日本軍隊機械的如蝗蟲般走在中國村落的羊腸小道上。

蔡玉水《姐妹》

  那些音符的樂聲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渾厚,越來越凝聚,終於傳來隆隆的雷聲,轟隆隆急速掠過巨大翻滾的黑色雲團,一道道刺眼的閃電把歷史的記憶撕開,打亮一個個令人震驚的畫面。一張極度扭曲的女子的臉,渾身帶著鐵銬,雙手沉甸甸捧於胸前,不是驚恐即將飛來的罪惡子彈,而是閉目仰面,難以忍受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一個英氣健壯的男子直到死神來臨剎那,肢體依舊保持著狂奔跑的模樣,他不甘心這樣離開,他要回家再看一眼他那幾年未見的老娘。燒毀的房屋跌落成一根根橫七豎八羅列的焦木,好像旁邊擠壓在一起瞬間毀滅的生命。焦木下躺著一個男人,捆綁的雙手舉過頭頂,雙眼蒙著紗布,鼻孔張開著,咬碎了牙關。閃著寒光的猙獰的炮輪,扯碎的衣襟,烈火烤焦了的痛苦的臉......

  一種強大的視覺衝擊力,使思緒的激流洶湧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復起,惶恐不安、高亢的樂聲在黑暗裡碰撞、糾結,中華民族的血在燃燒、在沸騰,破碎的山河傳來排山倒海、劃破長空的吶喊。

蔡玉水《母子》

  那是喚醒新一代不能忘卻的吶喊,那是呼喚全人類愛好和平、反對戰爭的吶喊,那是少有的魯迅先生式的吶喊。

  正如豐子愷所說:「藝術不是技巧的事業,而是心靈的事業。」一個對人類苦難懷有悲憫之心的人,必有善良、柔軟的情懷,這份情懷,在蔡玉水的藝術生命里,如水蒸氣凝成的雲朵一樣,得到了極致的發揮。

  心靈的柔軟,使他敏感,錘鍊出的堅韌,使他穿越千山萬水,不懈追求。他好似是一個為藝術而生的人,縱然也嘗盡酸甜苦辣,歷經千瘡百孔,但那顆心卻依舊保持著「人之初」的柔和狀態。極輕易的,他就會被某些令人感動的瞬間深深打動,撥動心弦的強音令他無法平息,他常常被內心創作的熱情激蕩著,被藝術「威逼」、「脅迫」著,不得不畫。當他把心乃至心血全部宣洩在畫紙上時,天地動容,筆下人性之光就在茫茫夜色中象星辰一樣閃爍了。

蔡玉水《勿忘我》

  「我的生命是從睜開眼睛,愛上我母親的面孔開始的。」母愛是世間最偉大的力量,母愛也曾是支持他創作的源泉和動力。每個人的母親各有各的不同,但他們愛子之心始終相像。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以濃情筆墨詮釋著母愛,繪畫了一個個令人難忘的母親形象。

  憤怒的母親。《母親的憤怒》創作於1988年。彷彿烏雲籠罩,黑色中國地圖上,布滿滄桑而又沉重的拓印碑文,白色字體觸目驚心地刺眼,疆土之外血色汪洋,彷彿槍擊之後,猝然噴出的鮮血流淌在東三省的土地上。一位迎著槍林彈雨、懷抱死去孩子的母親,渾身散發著壓抑的憤怒。她頭髮凌亂,破衣爛衫,蒼老的面容青筋暴起,本該享受天倫之樂的母親,卻要因為外來的侵略,因為兒孫們的渾噩不覺、不爭,遭受這般凌辱。母親憤然激怒的目光,令人心顫,讓人躲閃著,不忍接,不敢接,那是刺入骨髓般的無言的鞭打。祖國——母親的目光,催人崛起。

蔡玉水《人物》

  優雅的母親。《背影》創作於2008年。梅雨的季節,空氣潤色,好似從窗玻璃上看到的一個鏡頭,大顆大顆的水滴模糊了背景,片片飛落的水花,晶瑩、剔透,它彷彿也滋潤了你的心。紛擾的世界漸漸安靜下來,就像坐在咖啡廳里,回頭呆看窗外,有一種隔世的美,極其輕快地小提琴聲從明亮處跳躍著傳過來,摻雜著些蘇俄樂曲的味道。前方雨霧遮擋了空曠的廣場,遠方馬路邊高樓大廈和霓虹燈散發著繁華城市的氣息。大理石板上,年輕母親懷抱一個小王子般負有貴族氣質的孩子。為了越過水窪,她隨手側身整理了一下長裙,她那柔軟婀娜的曲線,修長性感的頸項,烏黑頭髮,只需背影,就能知道她是位知性、時尚、充滿魅力的女子。你禁不住被她的背影吸引,以致著迷。

蔡玉水《人物》

  質樸的母親。《山路彎彎》創作於2008年。陽光燦爛,一路安寧,山道盤旋曲折,茂密的樹木,曬了一整天,空氣里有泥土的氣味,有草木的氣味,還有各種甲蟲的氣味,鳥兒嘰嘰喳喳藏在翠綠的嬉鬧,只聽到撲稜稜雙翅急切煽動之聲。一位十分年輕的母親,活潑而消瘦。因為在風日里長養的,皮膚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至善而清明。她渾身彷彿還殘留著少女的一些稚氣,頭髮軟軟的,鬢角柔和地吹起。翻過一座山,站在山腰,俯視遠處的村莊,河水清清,炊煙裊裊,那裡是她好久未回的娘家。背後的小孩兒不耐煩了,想要哭鬧,她甜甜的笑著,嘴角月牙兒似地向上翹起,一隻手下意識地輕拍自己的肩頭,給孩子極輕柔地撫慰。這比陽光還要明媚的笑容,讓你如沐春風。

蔡玉水《人物》

  絕望的母親。《母親的眼淚》創作於2010年。生命的旋律戛然而止,好似運行的時空唐突停頓,所有美好記憶擠壓、變形,堆積上去,無法繼續。留下瞬間慘淡空白,那一刻,再也聽不到什麼,心如琴弦在寂靜低沉地顫動,刺痛蔓延、滲透。一位母親抱著她漸漸失去體溫的孩子向天號哭,這哭聲震顫了你的靈魂,天被哭聲盈滿了,地一望無際的哀涼。怎麼會啊?剛才孩子還朝氣蓬勃地站在那裡,剛才活潑潑的微笑還掛在她秀氣的臉上……母親癱坐在人間悲冷里,雙手緊緊抱著走遠的孩子,身體傾斜著,臉習慣性地貼近孩子……可是,可是慢慢變冷的肌膚,撕裂了母親的心。那是一位母親在忍受身心雙重傷害時,向命運發出的無奈哭訴,是悲憤的宣洩,是對人生多難的拷問。

  總有真情能觸動我們內心最脆弱的環節,總有一種感動讓我們淚流滿面。他以繪畫的方式將我們人性的善良點燃,也點燃了我們內心未燃的火種。

蔡玉水《少女》

  藝術之路是艱辛、孤獨、寂寞的,就好象抬頭觀望繁星下的煙火,單聽得一聲回震的轟響,熱切地期待里,人們卻完全忽視了它黑暗裡漫長的積蓄,不曾停息的磨練,焦慮地等待和逆流而上的苦痛。天際下每一朵華光熠熠,都曾飽含了畫者的心血,每一次五彩繽紛,都是信念堅守的見證。

  因為熱愛而蕩氣迴腸,因為熱愛而升騰、激越,因為熱愛而背上藝術的十字架而無怨無悔。

蔡玉水《少女》

  音樂的旋律能表達人們的歡樂、憂傷。蔡玉水的繪畫線條都有它強烈的韻律和節奏,當他將一腔熱血全部傾注到繪畫中去的時候,作品便會產生撫慰人心靈的奪人轟鳴聲。就像傑克遜站在沸騰里激情燃燒後,曲聲,樂聲漸漸息落,只見他瀟洒地一揮手,一股衝擊力,由內而外,將窗玻璃擊得粉碎,片片飛濺,划出極美的曲線。

  不是在蔡玉水的音樂里,而是在他的繪畫作品裡,我們感受到了那種強烈的衝擊力和碎片飛落之後的震撼。

文/宋妮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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