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論語講義》——雍也第六

《論語講義》——雍也第六 《雍也》和《公冶長》的性質是差不多的,都是孔子在評點弟子,但是這種評點有輕重不同。《公冶長》這一篇,開篇就是公冶長「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可妻也」。是從個人的角度來評價人、看待人。《雍也》就不一樣了。開始就是「雍也可以使南面」,他的氣勢就有所不同了。是以天下家國作為評論的標準,並由此升華到儒家對人的理想追求。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雍,即冉雍,字仲弓,是孔子弟子裡邊很有德行的幾個之一。什麼叫「使南面」?南面,就是面向南方。什麼叫面向南方呢?因為古代的朝廷,都是坐北朝南,坐落在北方而朝著南方。國君聽政就是坐在北方朝著南方。可使南面,是借這一形式表明仲弓有做國君的才能,當然不一定實指國君,也可以說他有做領導的才能。孔子稱讚了冉雍,冉雍接著就問:那麼老師您說一說子桑伯子這個人怎麼樣呢?子桑伯子這個人不大可考,不過《莊子》中也還記過他,是生性曠達之人。孔子就說「可也,簡」。他說這個人還可以,不過他太「簡」了,這個「簡」是簡要、不煩瑣的意思。曠達的人往往不拘小節,生活比較簡單。

仲弓聽了老師這句話以後,就有所體會了。他說,老師,你的意思是不是「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意思是你內心當中有誠敬的品格,因為你的心誠敬,能夠專註,能夠守一而不動,那麼你的行為由你的心所控制,表現出來就很專一、很穩健、很簡潔,做事很明了。再打個比方說,這個人生活條件本來是很好的,但是他內心覺得人應該是勤儉節約,那麼即使生活條件好,他也很樸素,很勤儉節約,這就叫「居敬而行簡」。還有一種叫「居簡而行簡」,他本身就很窮,他的生活自然就很簡單了,這是一種自然的狀態,而不是說他為了要追求節約,他是沒有辦法,只有這樣子。

「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自己很誠敬,對大家施行的法律、方針、政策都比較簡潔,以這種狀態對待老百姓不是可以的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大」在這裡同「太」,「無乃」表示豈不。生性就疏懶,行為也疏懶簡約,豈不是太簡了?這是說兩種狀態,一種是自然狀態,一種是自然狀態提升經過理性思考以後的狀態。比如說人穿衣服,應該穿得端莊、樸素、大方,這是內心的一種想法,付諸實踐他也穿得很端莊、樸素、大方,這就叫居敬而行簡。居簡而行簡,他這個人生性就很疏懶,做事情丟三落四的,這就是居簡而行簡。並不是他有意為之,而是生性就是這樣子。再比如一個人在家裡邊,深居簡出,是因為他認識到了人應該居靜而養性,他就深居簡出了,長期在家裡邊修身養性,這就是居敬而行簡。有些人長期不出門,表面上看也是深居簡出,可是他生性就懶惰,一天到晚就在家裡邊睡大覺,這就叫居簡而行簡。一種是認識到了才這樣做,一種是生性就這樣子。仲弓的意思是子桑伯子屬於居簡而行簡這一類,孔子聽後說,雍啊,確實是這樣子,你把這簡的兩種情況分析得好呀。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魯國的魯哀公問孔子,你的弟子中,哪一個好學呢?孔子回答說,有顏回這個人是非常好學的。他的品格孔子給他歸納為「不遷怒,不貳過」。朱子對此解釋:「遷者,移也。貳,復也。怒於甲者,不移於乙,過於前者,不復於後。」不遷怒是很難得的,什麼是不遷怒呢?在甲的事情上生了氣,不遷怒到乙的事情上。「不貳過」,不重複犯錯,一般人放任情緒,喜怒之時有違於理,顏回則是怒不過分;一般人有過害怕改正,顏回則不重複錯誤,孔子認為顏回克己的功夫能到如此地步,所以稱他最好學,但是「不幸短命死矣」。顏回只活了三十二歲,「今也則亡」,「亡」同「無」。今天就沒有了。「未聞好學者也」,沒有聽說再有好學的了。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孔子對顏回的早逝深為惋惜。也可見這個好學不是指的一般的學,學什麼?孔門弟子三千,賢者七二,身通六藝者不在少數,為什麼孔子不說他們好學呢?因為孔子所說的好學是真正學為聖人之道,而不僅僅是知識增長。程子就說「學以至乎聖人之道也」,所以孔子最欣賞顏回。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子華,孔子的弟子公西赤。公西赤這個人出使到齊國。當時孔子在魯國做司寇之官,就是管刑法的官,他派公西赤這個弟子出使齊國。孔子另外一個弟子冉求,請求孔子給公西赤母親一點糧食,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也就是說為他母親申請一點出差補助。孔子就說「與之釜」,釜是六斗四升,是古代的一個量度單位,這裡說的「與之釜」就是很少一點。本來是不應該給他的,但是聖人寬容、平和,雖然不應該給,既然人家來請了,還是給一點兒。「請益」,就是說再多給一點兒。冉求覺得給少了。孔子就說「與之庾」,那就給十六斗吧。但是冉求自作主張給了他八百斗。「與之粟五秉」,五秉就是八百斗。孔子就說:公西華到齊國去,坐著肥馬,穿著貂皮大衣。我聽說過:「君子周急不繼富。」周者,補不足;繼者,續有餘。君子幫助那些急需要幫助的人,而不接濟富人。

孔子說了這個道理,緊接著又有一件事情。原思,叫原憲,也是孔子的弟子,當時為孔子家總管。孔子給他「九百粟」的俸祿,他推辭。孔子說,不要推辭,這是你的俸祿,你應該得到的,如果用不完,你就拿去周濟鄰里鄉人吧。這段話深刻、集中反映了孔子在財富分配上的態度與方法。子華為魯國出使齊國,家庭富有,就不該另給錢財。但既然冉子有請,聖人寬容雍穆,還是給,只是少給一點。但冉子自作主張多給了,孔子就批評他,說君子只救急不繼富。原思覺得俸祿多了不要,孔子就告訴他,祿法所得,當受不讓,如果你用不完,就拿來周濟親朋鄰里。孔子這裡是以道義為標準,這對我們現代人是很有借鑒、學習價值的。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牗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孔子去探望他的一個生病的弟子伯牛,就是冉耕。孔子去看他的時候,「自牗執其手」,牗就是南窗。按古禮,凡是生病的人,要把床移到北邊來。因為北邊是屬水的,按五行的學說,水是主腎的,人一病了,首先是元氣受大損,所以要把床移到靠北牆。但是如果遇到國君要來探望病人的話,病人的床又必須要從北面搬到南面去。因為如果病人坐在北方,國君來了到哪裡坐啊?所以國君來了,要把床從北面搬到南面去,然後才能向著北面朝拜國君。冉耕太尊重老師了,孔子來看他,他也用對國君的禮儀來對待老師,就把床從北面移到了南面。孔子守禮,不敢當之,就在窗外邊握著冉耕的手,說明孔子對冉耕有很深的感情。「亡之,命矣乎!」孔子說天要亡他的話,這是他的命啊。「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兩句重複是孔子在深沉地感慨:這樣的好人,怎麼得了這樣的病啊,這樣有德行的人,怎麼會得這種病啊?可見病得很嚴重了,孔子非常痛惜。人的壽夭禍福、生老病死都是天命所致,人力無法改變,所以孔子一邊嘆這是天命,一邊又深深痛惜。嘆天命是理性認識;痛惜是情感表露。儒家是既要充分肯定人的情感,又要用理進行調節,也就是「發乎情,止乎禮」。正是這樣,儒家培養的人才不會因重情而無禮,也不會只講理而無情。合情合理就是中道,孔子正是行中道的典範,從這些探望學生的日常生活中隨時都可以體現。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這句話的關鍵就在這個「畫」字,畫,畫限為界,畫地不前,就是停止前進。就像《西遊記》里,孫悟空要去找吃的了,要出去打探環境了,就拿金箍棒在唐僧坐的地上畫個圈,有這個圈妖魔鬼怪就進不來了,畫個圈把他限住。冉求聽到孔子稱讚顏回這麼好,開口一句「賢哉,回也!」完了又是一句「賢哉,回也!」簡直好得不得了,心裡頗有些不舒服。他就說,老師你說的道理我都喜歡,但我就是做不到。「力不足也」,我力量不夠。「說」,通喜悅的悅。孔子就說,「力不足者,中道而廢」。力量不足的人,在走路時,走啊,走啊,確實走不動了,沒有力量了,就停下來,中途而廢。可是今天你走都沒走就說你走不動了,其實是你根本不想走,哪裡是你走不動了啊?你畫地自限而不前進,不是沒有力量了,是你不想走。所以第五篇《公冶長》里說「求也藝」,就是說他自己局限他自己,畫地不前,只能局限於多才多藝而已,不能夠得道。

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孔子對子夏說——女,當汝字——你啊,要做君子儒。儒,儒生,是對當時學者的稱呼。古代典籍最早記載這個名詞的就見於這一句。你要做君子一樣的儒生,而不要做小人一樣的儒生。這裡的儒就是指的需要的人,與人所需要的。需要什麼人?需要先覺悟的人。孟子所謂「以先覺覺後覺」,需要先覺悟的聖賢來教導後覺悟的眾生。人們需要什麼?需要對與人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各種事的引導,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為人處世,這些都是人們需要的。儒家就告訴人們怎樣和天地、宇宙自然相處,怎麼和周圍的親朋、同事、鄰里相處,怎麼和自己的身體相處,怎麼和自己的內心相處。

儒這種人是在商朝末年由商朝沒落貴族中有學問的人逐漸形成,而儒家形成一個學派,有自己獨立系統的思想學說,則自孔子開始。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孔子以前的儒只是指有學問的人,但沒有完整的思想體系與崇高的精神境界。孔子在這裡則指出儒有君子儒、小人儒兩種,也就是說有學問的人也有思想境界的巨大不同,這也是孔子對儒家改造的體現。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在哪裡?君子重義,小人重利。君子做事以義為準則,這個事符合道義我就做,小人做事則以利益為準則,這個事符合我的利益我就做,不符合我的利益我就不做。君子儒,君子是有狀態的,從內到外都很和諧,這才是君子。小人儒就不同了,他也可以在外表、形式上做得很好,但他做得很好是有目的的。比如,我這會兒聽課,做得非常好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君子一樣,坐得很端正,聽得很認真,又專心記筆記。為什麼呢?是因為今天學校裡邊要檢查,聽課聽得最好的人就獎勵他一千塊錢,所以我這會兒要做出最好的樣子,努力得到那一千塊錢,這就是小人儒,他做得好是什麼目的呢?是為了得錢,是為利。所以君子儒和小人儒是有不同的。我們有些人外表看起來好像謙謙君子,但是到底達到了內在和外在的和諧統一沒有,那就要看他究竟是君子儒還是小人儒。即使做學問,也有為義與為利的差別,為道義做學問,不計較個人得失,就是君子儒;為利益做學問,為評教授、評職稱、拿獎金做學問,就是小人儒。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這是第六篇里重要的一句話,也是儒家講內容和形式的關係最重要的一句。「質」是指內容,「文」是指形式。「野」指粗野,「史」指浮華。如果內容大於形式的話,看起來就很粗野;而形式大於內容,這個東西就沒有生命力了。「文質彬彬」,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統一,就叫彬彬,就是均衡的意思。內容和形式都達到均衡了,這才是真正的君子。所以不管做任何事情,你寫文章也好,畫畫也好,做人也好,都要力求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統一。這個人很有學問,滿腹經綸,可是很不講形式,穿的衣服又破又爛,那麼就是「質勝文則野」,這個人看起來就很粗野、鄙陋。比如說來了一個給你們上課的老師,這個人蓬頭垢面,還沒走進教室,他還在樓梯上大家就聞到一股臭氣。進了教室大家一看,穿著背心、短褲就來上課了。大家就會想,什麼人,這麼粗野,還當老師。就算這個人確實有學問,但是他這個形式讓人不能理解,不能接受。「文勝質則史」,「史」,朱熹解釋就是掌管文書的人。這類人易言辭華麗而誠厚可能不足,有虛偽浮誇之意。又來了一個老師,大家一看這個老師,穿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舉手投足儼然翩翩君子。可是一講課,空洞乏味,還有不少錯別字,這樣的老師就是只有形式,缺乏內容,大家肯定也不歡迎這樣的老師。老子說「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如果語言沒有文采,是流傳不遠的;但你的文章寫得再好,沒有思想,空洞的,全是一些華麗的辭藻也不行。所以做任何事情,內容和形式必須完美統一,這才是真正的君子。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孔子的弟子樊遲問孔子什麼是智慧。「知」,當智慧講。孔子就說,「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務」,就是求;「民」就是人,追求做人的道義,人應該怎樣去做。「敬鬼神而遠之」,對鬼神,我們要尊敬它,但是又要遠離它。儒家講進了任何寺廟,見了任何神都要拜。不要以為這是儒家沒有頭腦,恰恰相反,這正是儒家講的人的誠敬之心。不管對什麼,對眾生都要尊敬。所以儒家說什麼都是神,樹有樹神,花有花神,見了什麼都要跪,見了什麼都要拜。儒家的人其實並不傻,他是尊敬,有一顆誠敬之心,他尊敬大千世界的萬物,這是儒家最了不起的。

儒家講什麼是鬼?人活著叫人,人死了就叫鬼。鬼者,歸也,歸去的人就叫鬼。那什麼是神呢?人死了,肉體叫鬼,精神叫神。儒家的人對鬼神的態度就是要尊敬它,但是又要遠之,這樣就不會被它迷惑。因為鬼神是不可知的,既然是不可知的,我們就存而不論。「敬鬼神而遠之」,遠離它而不至於被它欺騙,被它迷惑。一般的人,要麼他就不信,於是他就不敬。不信的人,他就不尊敬:「啥子東西哦,這都是些泥坨坨,木樁樁,拜啥子拜,走!」

孔子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長者,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君子知道要畏懼天命,要畏懼大人長者,要畏懼聖人說的話。小人不知道,肆無忌憚——你對神都不敬,對人就更不敬。還有一種人,信,於是就容易迷信。很多說鬼的人,最後自己把自己鬧瘋了。所以儒家講的智慧就是要敬,對鬼神,對神佛都要敬,但是又要守得住本心不亂。這才叫智慧:「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

「問仁」,什麼叫仁德呢?孔子說「仁者先難後獲,可謂仁矣」。先是很困難,因為仁德需要力行,需要約束自己,對自己嚴格要求,所以做起來是不大容易的,是很困難的事情,此後才能有所領悟,有所受用。儒家的道理是「先難後獲」,克己復禮為仁。孔子說要剋制住自己的私慾來迎合大道,那是很困難的事情。要約束自己,就是和自己的私慾作鬥爭,超越自己。比如,我這個人生性就好罵人,看你不順眼就想罵你兩句,我心裡並不一定恨你,我就是喜歡罵罵咧咧的,什麼都看不慣,總想罵兩句。這種人就要改你的脾氣,學會忍耐,學會什麼事都要看得慣。開始很難,但是一天、兩天、三天,我這一周都沒罵人了,再堅持,我這一月都沒罵人了,最後,我這一年都沒罵人了。當你一年都不罵人的時候,你已經養成不罵人這個習慣了,這時你就獲得了仁的品格,這需要長期的剋制、修鍊。「從心所欲,不踰矩」,是在長期的修鍊當中形成的,隨心的願望去做事而又不超越規矩,這就是仁者的境界。所以「先難後獲」,一開始做起來很困難,隨時都要恭恭敬敬的,隨時都要嚴格要求自己,不亂說,不亂動,訥於言,敏於行。不要有私慾,要為他人著想。每個人都是有個性的,每個人的習氣不同。先難,就是先要戰勝你的習氣,後獲,後來就獲得了仁的品德。你能夠戰勝你那些習氣,你就得道了。

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這句話就是這一篇的核心,講智者和仁者的區別。為什麼前邊那麼多問弟子仁與不仁,孔子回答都是不知道,因為孔子對仁有自己的評判標準。在這裡他就說出了仁者和智者的區別。

「知者樂水」,智慧的人是愛水的,為什麼?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最好、最善的就是水的境界。長江、黃河從青藏高原發源,中間儘管經歷多少曲折、坎坷和阻礙,最後終歸流入大海,這就是水柔能克剛的秉性。而且「水利萬物而不爭」,萬物生長都離不開水,但它又不爭強好勝。你用什麼裝它,它就是什麼形狀。它能柔順於各種事物。這是不容易的喲,真正要達到這種境界,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那就是無我的境界,水的境界就是無我。什麼是「知者樂水」?樂水就是無我的境界。

「仁者樂山」,山是什麼狀態?穩立不動,青山穩穩在這裡。泰山在周公時候如此,到了現在21世紀,泰山還是在那裡。穩穩不動,這就是山的品德。仁者就像山一樣,安靜沉穩。但是我們要知道,真正的不動,是在動當中體現出來的。你要我這樣也可以,你要我那樣也可以,如果不是真正得了道的人,能守住自己本心的人,是達不到這種境界的。什麼都不做,那是最初始的境界,什麼都在做,是沒有定力,守不住自己的本心。真正的無我和有我是相對的。「仁者樂山」,就是以不變應萬變。萬變是什麼?要我這樣也可以,要我那樣也可以。不變是什麼?是你那顆心不動。所以仁者樂山。知者樂水,因為知者不惑,所以他很快樂,他什麼事都能想得通,像泉水叮咚響,發出歡聲笑語。齊白石畫的水的波紋,波光粼粼的,給人一種快樂的感覺,這就是智者樂。

仁者壽,什麼是壽?《說文解字》里說:「壽者,守也。」因為守得住自己的心,故而能夠長壽。諸葛亮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只有靜才能夠遠,遠就是長壽。所以中國人養生都講靜養,中國古人認為生命在於靜。西方人講運動,可是運動員長壽的少。你說運動員鍛煉身體多好啊,更應該長壽啊,可是往往短命。什麼道理?要靜才能養,要養才能壽。烏龜靜,烏龜就長壽。道家就有烏龜養生法,效其龜鶴以延年。「仁者壽」,我們中國古人讀書,進學堂第一件事就是立志長壽。國學大師錢穆先生說,人不長壽是人生第一大可恥。不長壽是可恥的,所以罵人有一句話叫「打短命的」,就是因為我們認為短命是可恥的,長壽是值得驕傲的。真正得道的都是長壽的人,智慧的人是快樂的,仁者是長壽的。但是,注意了,不要把智者和仁者對立起來,認為智者是一種人,仁者是一種人。仁者是智者的升華,不經過智者境界是達不到仁者的,不經過樂是不能長壽的。一天到晚都在愁苦的人,他能長壽嗎?愁都愁死了,這裡也愁,那裡也憂傷,林黛玉就只活了十九歲。所以樂是壽的前提,你沒有樂,哪能壽呢?壽的人肯定是樂的,但是樂的人不一定壽。

仁者是智者的遞進,就像山是從水中來的。地球上原來是一片汪洋大海,經過幾億年的泥沙沉積,才逐漸逐漸形成陸地,形成高山。仁者後於智者,必須先達到智者的境界,之後才能夠成為仁者。如果智者都達不到,那就休談仁者。我這裡舉一個仁者的例子。重慶羅漢寺第十八代方丈竺霞法師,活了九十三歲。他圓寂的時候,現任中國佛教協會咨議委員會副主席惟賢法師給他作的輓聯稱讚他是「智慧如海,仁德如山」。說他有海樣的智慧,有山樣的德行。竺霞法師在當代的高僧裡邊是很了不起的,還有一副輓聯這樣寫他:「見地真純,太虛門下誰能敵;戒行堅固,當代僧中第一人。」竺霞法師是最深居簡出,最不起眼的。他和很多高僧大德一起去美國弘法,其他法師穿得金光閃閃,一看就知道是高僧,而竺霞法師一看就是「低僧」。因為他長得矮,個子小,又穿得非常樸素,穿件顏色暗淡的布袍子,看起來很樸素,就像其他高僧的侍者。其實他的境界很高。雖然他從來是少言寡語,但他的學問卻相當了不起。他的方丈室掛了一副對聯:「休嫌淡泊來相處,若厭清貧去不留。」

洪禪法師是竺霞法師的學生,當代有名的詩僧,才華橫溢,詩詞文章都寫得很好。寶光寺、羅漢寺、文殊院裡邊很多對聯都是他作的,他的才氣很像民國時候的詩僧蘇曼殊。但這個人性格孤傲,又不守戒律,很多人就看不慣他。他曾經在樂山烏尤寺幫遍能老方丈,但去了沒多久就有人進讒言,結果他離開了烏尤寺。後來文殊院老方丈寬霖法師又請他去,去了不多久,又因讒言而離開。最後竺霞法師把他請過去了,到了重慶羅漢寺,他仍然不上殿。其他的人就對竺霞法師說,憑什麼他不上殿,我們天天要上殿呢?竺霞法師就說,羅漢寺的對聯全是他寫的,如果你們哪個也寫兩副對聯來,你們也不用上殿了。自此,再也沒有人敢說洪禪法師了。對竺霞法師一開始有人不理解,很多人還瞧不起他,他深居簡出,不大說話,看起來並不是很有智慧的樣子。但是你真正和他長久相處以後,就感到他是這樣一種境界:「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這是蘇曼殊的一副對聯,就像法師的寫照。竺霞法師八十多歲時成為全國第一個在位傳法的方丈。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九十歲的時候他做了一首詩:「日落西山憶故鄉,即須檢點辦資糧。等閑整頓行李定,莫到臨時手腳忙。」

竺霞法師是安詳地離開人世的,他了斷了生死。法師圓寂前說,十二月十八號這一天我一定要走,到了那天早上,他說,我今天十一點鐘就走了。結果到十一點鐘他就準時走了。他是預知時至。還有一件事,體現出竺霞法師既是智者,又是仁者。很多人找竺霞法師算命。你看竺霞法師怎麼給他們算的命,你們想都想不到。竺霞法師從來不搞這些的,他把你看來看去,看了半天,他說,你一百歲以後要陞官,一百零五歲以後官會做得更大,你一百二十歲的時候還要發財。這樣說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找他算命了:你光算我一百歲以後的事,我活得到那個時候嗎?有幾個人能活到一百歲啊?他絕不給你說一百歲以前的事,只說一百歲以後的事。這就是智慧,敬鬼神而遠之,可謂智也。他絕對不給你談迷信,但又不違你來算命的心愿,這就是仁者之心。

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孔子說:齊國一變,就變成了魯國,魯國一變,就成了道。這怎麼講呢?周文王得了天下以後,把魯國分封給周公,把齊國分封給姜太公,齊魯兩國都是聖人教化過的地方,相對其他諸侯國,齊國和魯國的民風最好。但齊魯兩國相對而言,魯國民風比齊國更好。因此孔子說齊國的民風稍稍一變,就能接近魯國,魯國的民風稍稍一變,就能接近於大道。什麼道?聖賢之道,周公之道。這是孔子對當時的社會風氣,對當時各諸侯國的一個評價。朱子說:「孔子之時,齊俗急功利,喜誇詐,乃霸政之餘習。魯則重禮教,崇信義,猶有先王之遺風焉。」齊國是春秋時候率先稱霸的國家,齊國有一種霸政之風。《孟子》講王霸之辨,說以力服人,就是行霸道,以德服人,就是行王道。你聽不聽課,不聽,啪啪啪,打得你聽,讓人口服心不服,就叫霸道。行王道,就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齊國是行霸道,有霸政的餘風,而魯國是行王道,講禮儀,崇仁德,魯國仍然有王者之風。齊國和魯國的風俗,有美和惡的差別,近於先王的道,魯國更容易,齊國就要難一些。因而是「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孔子說,君子用文——這裡的文指《詩》、《書》、《禮》、《易》、《樂》、《春秋》六經,君子用六經來廣博自己的學問,用禮來約束自己,不使自己張狂,「亦可以弗畔矣夫」!「畔」就是違背,也可以不違背於道啊。人一旦有點學問,就容易恃才放狂,自己有了學問,這個也瞧不起,那個也瞧不起,得意忘形。現在這樣的人比較多。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你的學問越高,你的障礙就越大。博學於文必須約之以禮,有了學問還要用禮來約束,這是孔子很重要的教育方法。既要讓你讀書,滿腹經綸、有學問,又要有禮,隨時約束自己,不張狂。光有學問,沒有道,沒有德的人,越學越覺得自己滿腹經綸了不起了,各種傲慢、輕慢的行為就出來了,目中無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是很不好的。《弟子規》里講:「不力行,但學文。長浮華,成何人。」也正是這個意思。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

孔子說:中庸作為道德,那是最高的道德。「至」就是達到極點了。可是老百姓差得太久了。孔子的人品是忠恕,他所追求的道德就是仁愛,達到的境界就是中庸。什麼是中庸?庸,古音讀yóng,指的日常生活。中,是指的恰到好處。把日常生活處理得恰到好處就叫中庸。中庸作為道德來講,那是最高的道德了。中庸這個道德好,可是老百姓差得太久了。離中庸越遠,日常生活就越處理不好。這是孔子在稱讚中庸之德。相傳《中庸》是孔子的孫子孔伋做的。《中庸》是《易經》思想的升華。不明《易經》不足以知《中庸》,不讀《中庸》也不能統領整個《易經》的精髓。

「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與天地參」就是《易經》的精髓,覺解天地之道,也就是中庸之道。中庸規範了儒家的價值觀與方法論。庸指日常生活,首先就展現了儒家講的道是常道,對人的生命、生活持肯定態度。常道即老百姓共同都要走的路,都必須經歷的生命軌跡,如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人倫關係、對人處事等。中就是方法論,處理日常生活的方法就是中,就是恰到好處,把日常生活都處理到和諧平衡的狀態。到達這種狀態,個人便會快樂,社會便會安寧和諧。中庸既是個人生命境界的最高追求,又是社會美好藍圖的勾畫。實際上儒家講的崇高人生境界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完成的。孔子就把這種狀態歸納為中庸。而中庸這種狀態又是從宇宙自然的和諧運轉中推導出來的,故而說中庸出於《易經》的思想。孔子五十治易後,始悟中庸思想,未及深談便去世,到孔子孫子孔伋才進行理論的全面闡述。孔子雖然沒有理論總結,但中庸的思想卻散見於《論語》中。朱子將《禮記》中《中庸》一篇抽出來與《論語》並列為四書,是有深邃見地的:「不談《大學》不知儒家規模之大,不讀《中庸》不知儒家學理之深。」此句出現在《雍也》篇中也反映孔子對於人才的理想,就是要有中庸之德。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子貢問老師說,如果能夠廣施恩惠給老百姓,以此來達到救濟眾生,怎麼樣啊?這樣叫不叫仁德啊?孔子就說,何止於仁呢?「事」當「止」字講。哪裡就止於仁德呢?這已經是聖人的行為了。能夠救眾生,哪裡僅僅是個仁者呢?堯、舜都還沒有達到這一點。「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作為一個仁者,自己能夠站得住,也幫助他人一同站住;自己已經達到的,也幫助人家能夠達到。比如說,我能夠講《論語》,我也希望在座的同學以後都能講《論語》。「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你能就近從你身邊做起,這就是行仁的方法。意思是說,你不要一開始就想到要把眾生救完,你能救幾個就救幾個,能幫幾個就幫幾個,從你身邊的點點滴滴做起。很多人都說,哎呀,這麼多人,我怎麼救得完哦,我哪有這麼大的能力。算了,救不完就不救了。孔子說,不行。盡你自己的力,救一個算一個,救一點兒算一點兒,幫一個算一個,幫一點兒算一點兒,總比你一個都不幫好,這就叫行仁德的方法從身邊做起。從這段話首先可以看出仁與聖是有不同的。仁是個人道德境界的完成,併兼及身邊的人;聖是使天下眾生都能實現道德境界的完成,達到幸福崇高的境界。其次可以看出行仁的方法就是完成自己,並從身邊小事做起,於身邊小事的積善中去完成仁的品格。

第六篇《雍也》就講完了,這一篇內容很深刻,開篇講冉雍這個人,結尾講行仁德的方法。《公冶長》這一篇是講人才,《雍也》這一篇也在講人才,但是在這一篇里孔子將人才升華了,提出了真正成為儒家人才的標準和要求。儒家對人的要求是成為仁者,仁者的狀態就是中庸。《里仁》篇講該怎麼行仁,這一章是從內在深入分析仁者的本質特徵是什麼。所以有四個字:「先難後獲」,先難後獲就叫仁。同時也闡述了智者與仁者的差異。
推薦閱讀:

硬知識來了: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們來學北洋史丨近代史論語
學習《論語》 【述而】篇
《論語》第01章 學而
好胸的論語之 | 牛逼與愛國

TAG:論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