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好萊塢與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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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與主旋律

? 郝建/文北京電影學院教授? 來源:BBC

又到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季,好萊塢電影究竟有沒有主旋律?如果有,主旋律是什麼? ? Getty

  又到奧斯卡頒獎季,咱這裡的許多大牌學者和高端觀眾又在念叨,說好萊塢也有主旋律,我煩透了這句台詞。  好萊塢電影的魅力就在於沒有主旋律,它的倫理觀念是社會多方辯駁、無序爭吵、自然形成的某種思潮。  好萊塢的魅力就在於它能夠用精美的視覺敘事蘊含那些最基本的共同倫理。好萊塢電影的藝術形態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其具體的主題也是大相徑庭、喧囂雜亂。  僅僅從今年的奧斯卡得獎熱門影片中,我們就看到美國社會思潮的多方向湍流,好萊塢電影那豐富多彩的「有趣味的形式」(克萊夫·貝爾Clive Bell)。  《三塊廣告牌》(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是其中我最喜歡的作品,我跟朋友下注一大筆錢,賭它會獲得最佳影片。這個作品寫出了被仇恨和偏執驅使互相衝突的人們如何找到和解與寧靜;《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用如水一樣簡單、純凈的藝術語言讓我們看到父子兩代人怎樣寬容、自然地面對那份同性情感;在那個《至暗時刻》(Darkest Hour),我們看到歷史偉人在邪惡國家迎面襲來時如何擊碎綏靖和犬儒情緒奮起迎戰;而《水形物語》(The Shape of Water)就在冷戰背景中寫出美好幻想的人獸之戀;我們還看到複雜處理時空線索完美敘事的戰爭巨片《敦刻爾克》(Dunkirk);看到精美營造黑色電影視覺效果,既對經典蕭規曹隨又為類型模式做出翻新的《銀翼殺手2049》……  實在非要說好萊塢有主旋律,那它的這個主旋律我們中國的觀眾和電影管理官員還真受用不起。

20世紀福克斯公司出品的《水形物語》成為本屆奧斯卡獎的最大贏家。 ? 20th Century Fox

  罵政府  罵政府是好萊塢最響亮的主旋律。從《生於七月四日》(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到《獵鹿人》(The Deer Hunter),從《刺殺肯尼迪》(J.F.K.)到黑色喜劇《尾搖狗》(Wag the Dog)它們都把美國政府罵得狗血噴頭。  罵政府、罵總統,也應和了當下美國社會知識分子所奏響的主旋律。  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最大奪標熱門也許是《華盛頓郵報》(The Post)。這部作品中透射出美國新聞人面對政府巨大壓力時的那份昂揚,那份底氣。寫出了整個美國新聞媒體的那個艱難時刻的艱難抉擇,寫出新聞媒體如何與最高法院和社會一起對抗那個行政首領和武裝部隊最高統帥,寫出他們合力維護社會公器。觀看這作品時,我浮想聯翩,幾度落淚。  湯姆·漢克斯扮演的《華盛頓郵報》總編本·布萊德利接到尼克松總統禁止發表國防部文件的禁令,他堅決不認賬:「這個國家的人民無法讓總統一人獨大,獨掌國家,我想不通總統竟然將揭露真相與叛國劃等號,這給我一種感覺:破壞某個執政政府或某個個人的聲譽是在叛國。這等於是說,他就是國家」。  當時,尼克松讓司法部發出的禁令已經生效,如果發表那份揭露歷任總統欺騙民眾黑幕的文章,總編和出版人都要可能面臨牢獄之災。《華盛頓郵報》的新聞工作者是怎麼想的?本·布萊德利的回答異常堅毅:「如果我們不發,那我們看起來像什麼?我們就輸了,這個國家就輸了,尼克松贏了」。  最讓我感動的是那個最高法院判決令到達《華盛頓郵報》的場景。導演讓一位女編輯接電話,幾乎所有編輯部的人都屏住呼吸圍在她旁邊,她複述最高法院法官書寫的判決詞:「開國元勛們給予媒體自由必要的保護制度,是為了讓媒體在我們的民主政體中發揮重要作用。媒體應該為被統治者服務,而不是統治者。」(The press was to serve the governed not the governors.)  這部作品被許多中國觀眾說成是美國主旋律,許多朋友,尤其是那些做官員的朋友說這話的意思是表示好萊塢也就那麼回事,也講究愛國,也講究宣傳。如果中國人說好萊塢跟中國有一樣的主旋律,豈不是完全忽視了所謂的「中國特色」?難道,好萊塢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上的愛國主義與中國主旋律電影中的國家主義仲伯難分?

由吳京自導自演的《戰狼2》具有濃烈的愛國主義色彩,在中國國內創下高票房紀錄。

  愛國精神  中國電影的主旋律是什麼呢?我們把《戰狼2》送上好萊塢大道。  今年中國政府送往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參與競爭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這部作品用暴力美學的形式美感有效地燃爆了國家主義熱情。由宣傳部門管控的中國媒體上幾乎看不到對它的批評,電影局給它幾度延長放映期,長達三個月。它的國家主義精神內核與當下中國政府竭力推崇的大國崛起、對抗西方思想主旋律完美合拍。  2017年08月30日 ,《青年參考》在17 版刊登文章《外媒熱議「戰狼式愛國主義」》,其中引述外了一些外國媒體對《戰狼2》的報道:「英國《金融時報》稱,《戰狼2》在北美,觀眾對《戰狼2》的主旋律『無感」是可以想見的」。英國廣播公司(BBC)表示,《戰狼2》在中國大放異彩,原因在於喚醒了觀眾心中隱藏的某種情緒。「這個中國的票房寵兒正憑藉爆棚的男性荷爾蒙、洶湧的愛國主義走紅……在這部以『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為口號的電影里,到處是槍支、爆炸物和坦克的畫面,對西方觀眾來說,其中隱含的民族主義情結令人擔憂。」  這篇報道似乎具有某種「春秋筆法」,或許隱含著作者對《戰狼2》現象的一些反思和憂慮態度。即使在嚴密控制的網路上,我們還能看到這樣的標題「《戰狼2》競爭奧斯卡,網友罵聲一片,稱丟人丟到國外了」。  其實,中國的網友們不應該感到奇怪和丟人,中國電影都要經過宣傳部門的審查,這主要是政治審查,意識形態審查。而中國政府一直明確提倡要「弘揚主旋律」。 「百度」網站對主旋律電影的解釋非常準確:「在政府指導下弘揚國家意識形態的電影」。中國的前領導人江澤民在談論主旋律時就強調「要發揚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的思想和精神」。  從《戰狼2》被當做優秀的主旋律作品送往奧斯卡,我看到中國電影與好萊塢完美代表的西方主流電影分道揚鑣。這種揮手告別有其必然性:因為兩者的內在價值觀截然不同。  有趣的是,現在許多中外學者都在強調個人主義價值觀與集體主義的結合。2017年8月17日《紐約時報》記者儲百亮(Chris Buckley)在「《戰狼2》點燃中國人的鷹派愛國主義激情」中引述南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斯坦利·羅森(Stanley Rosen)有趣言辭,羅森教授一邊認為這部影片具有「非常個人主義的個人追求」一邊認為它「肯定淡化了共產黨的色彩,支持愛國主義」。  這些表述的內在邏輯實在難以自洽,他把《戰狼2》的內在精神誤讀為個人主義的,而真正的個人主義是與集體主義價值觀絕不可能融合的。他大概不懂,在中國,愛國主義最重要意義就是愛共產黨,批評它就是不愛國。「愛國」一直被官方敘事與愛黨、支持政權綁定在一起;同時,「愛國」也越來越多地在國家主義語境中得到運用。在需要煽動仇外情緒時,在需要對認同西方價值觀的公民進行打擊時,「愛國」一詞都大顯其能。  價值觀  無獨有偶,最近筆者在哈佛大學的一本新書發布會上也聽到兩位中國學者大談馬克思主義與儒家哲學的「結合、融合」。  基本的價值觀能否融合?就這個哲學問題,筆者採訪了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徐友漁。徐友漁明確表示,具有根本性差異的價值觀之間沒法互相包容、結合。他說,「《共產黨宣言》中明確提出『消滅私有制……無產階級用暴力推翻資產階級而建立自己的統治』。馬克思在1852年更強調提出『無產階級專政』,這些都與現代的普世價值觀背道而馳」。  這些具有明顯暴力傾向的哲學狂想時常被當做美麗的詩句。但是哲人的詩意和激情常常會演繹到現實世界造成災難。面對巴黎五月風暴中學生們在大學樓頂上扔石頭的行為藝術,面對安迪·沃霍爾創作的巨幅毛澤東畫像,我們或許會覺得這是拯救那個腐朽而壓抑個性的資本主義制度的靈丹妙藥;但是,在毛澤東派他的親信張春橋去柬埔寨現場指導的死亡集中營面前,我們會看到這是共產主義思想病毒所帶來的災難。  今天,藉助《戰狼2》,中國政府向好萊塢扔出了文化決鬥的白手套。  按照中國現在的文化潮流和政治走勢,如果政府明年就為了「抵制西方文化霸權」而停止報送奧斯卡參賽影片我也不會莫名驚詫。世界上有一塊地方,基本的規矩章程與普世價值不一樣,這到底是保持多樣性的美麗新世界,還是藝術難題或文化災難、文明災難?是另一個可供備選的道路方向、另一個多樣性?還是僅僅在重複1968年五月風暴和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紅色高棉的極權主義王國已經探索過的那種文明路徑和制度創新?  只有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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