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驚人隱線:尤氏與賈瑞私通
聲明:本文是鄙人的本科畢業論文,文題原為《關於《紅樓夢》中「養小叔子」問題的探軼》,原諒我此處換了個淺俗的標題。「尤氏賈瑞偷情說」其實早就有讀紅者提出過,但應者寥寥,此文將系統剖析,結合文本和邏輯來論證這個觀點。
我為什麼會取這樣的選題?我也只是對焦大口中的「養小叔子」的人到底指誰比較好奇罷了,不願輕易放過這個疑點。至於嘩眾取寵,絕非本意。熟悉乃至研究《紅樓夢》的讀者先別責我腦洞開的太大,我也並非靠臆測下結論的人。實事求是地說,此文中支撐「尤氏賈瑞偷情」說的直接證據並不太牢靠,但我通過排除法,將其他觀點一一排除,以作支撐觀點之砥柱。再說句心理話,寫這篇論文時我也對自己的觀點產生過懷疑,但導師的建議是,言之有據,言之有理即可,是對是錯本就難解,開拓求索精神才是可貴的。《紅樓夢》我至今仍在讀,或許將來我會找到更有力的證據來支撐我的論點,又或許徹底推翻這個觀點,誰叫《紅樓夢》是這樣一部神奇的著作呢!
此文雖長,但好似探案,通篇列證據,講推理,自認可讀性還是較強的。對《紅樓夢》不太熟悉的讀者可能會有如墜雲端之感,但熟悉《紅樓夢》的讀者定會有抽絲剝繭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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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緒論
《紅樓夢》第七回末,寧府老僕焦大由於不滿深夜被派活,心中積壓已久的不滿終於爆發,從而用惡言痛罵自己的主子。話中道出了賈家「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的幾乎是人盡皆知的秘密。關於扒灰的問題,紅學界雖然觀點較多,但基本認為指的是賈珍與秦可卿的不倫關係。而養小叔子的問題,由於信息較少,加上《紅樓夢》文本的多義性以及作者故意營造出來的層層迷霧,一直不得正解。但是紅學家對此的探軼卻是不遺餘力的,也得出了多種結論。可是事情的真相,誰也不能肯定,而正是如此,才推動了紅學的發展,使得紅學成為21世紀的一大顯學,而這也是《紅樓夢》的魅力所在。
2焦大所罵話語的真實性分析
關於養小叔子所指之人,學界觀點眾多,眾說紛紜,有王熙鳳賈蓉說,秦可卿賈寶玉說,王熙鳳賈寶玉說,秦可卿賈薔說等等。每一派都有支撐自己觀點的理由,卻缺乏足以改變別人觀點的有力證據,因此至今都沒有一個讓大多數人信服的觀點。可是隨著這個問題的探求無果,有些專家開始退而求其次,認為焦大這句話本身並無所指,只是酒後醉言泄憤的話罷了。王志堯在他的論文《憤懣始吐醉穢語,亂點桑槐辨識難——關於焦大「養小叔子」詈罵對象的真情探賾》里說:「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無非是借老義僕之口,抒作者胸中塊壘。猶如破謎,作者僅出了個謎面卻一直未揭謎底,給讀者留下無盡的懸念。」「作者假醉漢之口所施放的一束難以釐定坐實的警世煙雲,籍以拓展讀者自由想像的空間。此舉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之慣用手法的成功範例」。[1]88這樣看來,在對於焦大所罵話語的深層探賾之前,對於焦大話語的真實性的分析是至關重要的。假使焦大口中罵的話純屬胡謅,那麼對於「養小叔子」這個話題探軼再多都是沒有絲毫意義的。
如果焦大的這句是醉話,那麼意義何在呢?曹雪芹真的只是想讓這句話起到警醒作用嗎?誠如王志堯所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是曹雪芹的慣用手法,作者的創作初衷,是不想過多地揭露時事的,這從小說凡例和脂硯齋的批語中都可以看出,王志堯所謂小說的警世作用,確實是值得商榷的。
焦大是寧國府的一個老僕,曾經救過老主人的命,可以說沒有焦大,很有可能就沒有賈家後來的輝煌。但是時過境遷,如今賈府落到賈珍手中,每日不務正業,家族漸漸沒落,焦大這個旁觀者如何不憤慨!焦大心中的怒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長久積壓的,他作為一個下人,就算功勞再大終究還是奴僕,但是他的性格和他曾經的功績終於讓他爆發。可以說,焦大在說出「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句話時,其心情是悲壯的,那是他心中壓抑已久的悲憤之音。他借著酒勁說出了心中的積憤,如何只能當作一句醉話!如果賈府本沒有這樣的醜事,焦大就是在誹謗主子,這樣的罪名即使他功勞再大也是承擔不起的。所以說,不只是焦大,甚至是寧府所有的下人都知道「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的主子們的醜事,而最終只有焦大說了出來。
《紅樓夢》通部書描寫了上千號人物,形形色色,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有公子小姐,也有下人濁物。而焦大在這樣一部書中有著那麼重要的一場戲,而且還是以那麼激烈的方式。在那一幕里,我們可以看見賈寶玉、王熙鳳、賈蓉、尤氏等多個主角,可以斷定,曹雪芹在這裡是花了心思去寫的,是琢磨再三的,也是寓意深刻的。脂硯齋在這段旁邊有批語云:「一部《紅樓》,淫邪之處,恰在焦大口中揭明。」這與脂硯齋一再強調的本書是寫末世之悲並非盛世之榮相對應的,是給全文埋下的引子。在這樣一個前提下,借焦大之口道出了兩府虛假繁榮背後的齷齪,榮寧二府的破敗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曹雪芹又不會抖露太多。他很狡猾,他首先把焦大「灌」醉,以醉言來掩飾,又以「紅刀子進白刀子出」來做鋪墊,接著道出「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小叔子」的醜事。讓讀者以為這一切只是醉漢嘴裡的一句醉話罷了,關於醉話引發的一切聯想和一切後果都與他無關。因為曹雪芹相信,真正理解他的人完全可以明白他的意思。此時的焦大是醉的,而他自己,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的。
與養小叔子問題同時被揭出的是扒灰的問題。關於扒灰的對象,脂硯齋在「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等相關的情節的批語中已有透露。俞平伯先生在他的《紅樓夢研究》中明確提出賈珍與秦可卿的私通的結論,在觀點難以統一的紅學界這個觀點卻是被基本認可的。這就不得不涉及到一個邏輯上的問題。如果作者原意中養小叔子的人並無所指的話,為什麼在前一句話中又有所指了,撒謊又怎麼會只撒一半呢?如果只是為了警世,而養小叔子又無所指,那麼為何不把「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幾個字去掉呢?去掉之後,同樣有警世的作用呀?
還有一個不得不注意的點,就是在最終成書的通行的《紅樓夢》的文本內容中,我們並不能找出賈珍與媳婦秦可卿私通的確鑿證據。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到「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當中是有多頁的刪改的,誰能保證關於「養小叔子」的一些重要的信息沒有同時被刪掉?既然扒灰問題在文本中並不能被揭開而通過後來資料的研究可以得出統一的結論,為什麼「養小叔子」就不能呢?在文本中,「扒灰」和「養小叔子」的地位是一樣的,不能因為資料少,得不到一致的結論就認定養小叔子並無所指的,我們不能因為問題多就迴避問題。
我的觀點是,養小叔子的人是有的,曹雪芹並沒有胡編亂造,給書中人亂扣帽子,所有的問題只能歸結於我們得到的資料太少,花的功夫還不夠。而我們只要仔細分析仍然可以通過有限資料得出一些可靠的結論,可以窺探出一些最符合曹雪芹原意的寶貴信息,「養小叔子」問題也並不是一個沒有答案的謎。
3養小叔子諸種說法舉要
既然已經肯定了「養小叔子」一說確有所指,下面再來看看關於養小叔子詈罵對象的諸種說法。每一種說法都是學者辛苦研究的成果,自然也有支撐其觀點的各種證據。目前,學術界對「養小叔子」對象的研究,主要觀點如下:
3.1王熙鳳賈蓉說
可能高鶚本人也認定「養小叔子」指的是王熙鳳與賈蓉,但是由於文本證據較少,所以高鶚在續寫《紅樓夢》的同時又對八十回的曹雪芹原文作了大量的不負責任的篡改,偽造了一系列的文本證據。而後世不明的人受到高鶚版本的影響,認定養小叔子的人就是王熙鳳,而被養的人是賈蓉。
程乙本《紅樓夢》第六回,劉姥姥一進大觀園。王熙鳳與劉姥姥談話,賈蓉來向鳳姐借玻璃炕屏,借到後告退。作者寫道:
這鳳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兒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道:「請蓉大人回來呢。」賈蓉忙回來,滿臉笑容的瞅著鳳姐,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臉一紅,笑道:「罷了,你先去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答應個是,抿著嘴兒一笑,方慢慢推去。
程乙本第十二回,賈瑞斗膽調戲鳳姐,鳳姐心裡已經預設下毒局,故而嘴上也極盡挑逗之能事。
鳳姐笑道:「果然你是個明白人,比賈蓉兩個強遠了。我看他那樣清秀,只當他們心裡明白,誰知竟是兩個糊塗蟲,一點不知人心。」
再如程乙本第十六回,賈蓉賈薔向賈璉王熙鳳交待應備元妃省親的才買事宜,末了:
賈蓉忙跟了出來悄悄地笑向鳳姐道:「你老人家要什麼開個帳兒,帶去按著置辦了來。」鳳姐笑著啐道:「別放你娘的屁,你拿東西來換我的人情來了嗎?我狠不稀罕你那鬼鬼祟祟的。」說著一笑去了。
又如第六十八回,王熙鳳為賈蓉慫恿賈璉偷娶尤二姐一事大鬧寧國府,哭得呼天搶地。弄的尤氏哭著賠不是,眾姬妾丫頭跪了一地,賈蓉也磕頭不絕。底下一句:
鳳姐見了賈蓉這般,心裡早軟了。
通過以上文本信息不難得出結論,那就是王熙鳳和賈蓉的關係不同尋常,而且似乎王熙鳳是處於主動位置的,賈蓉卻不怎麼解風情。
「滿臉笑容」、「忽然把臉一紅」、「抿著嘴兒一笑」三個讓人想入非非的動詞,任何人看了都不會相信王熙鳳和賈蓉兩人關係正常。而在與賈瑞的交談中,似乎又是在抱怨賈蓉不解風情,自己對他有意,他卻不覺,大有「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味道。而十六回賈蓉要出門採買,卻想著幫王熙鳳帶東西,雖然王熙鳳沒有要,但她那「一笑」也實在包含了無盡的深意。王熙鳳為賈璉之事大鬧,而一看見賈蓉,心裡就軟了,言下之意,躍然紙上。
再看焦大大罵時的具體場景,似乎也能發現一些證據。焦大醉罵時,王熙鳳和賈蓉都在那一幕中,而且還是當時場景的主要人物。而且他倆的反映也是耐人尋味。兩個人都遠遠的聞見,卻都又裝作什麼都聽不見。賈蓉命小廝們捆住焦大,焦大被填了一嘴的土和馬糞。而鳳姐訓斥了賈蓉之後又在賈寶玉的詢問之後大大發作了一回。兩個人的反應十分激烈。於是有人就猜測,焦大的話是不是觸動了王熙鳳和賈蓉什麼,讓這兩個人如此心虛,如此盛怒又不敢大發作?進而得出結論:焦大說的養小叔子的人就是王熙鳳和賈蓉。
有學者分析了王熙鳳毒設相思局一段。為什麼鳳姐偏偏讓賈蓉扮作自己,為什麼又偏偏叫賈蓉來幫忙?是因為報復心理在起作用,王熙鳳是在向賈蓉傳遞這樣的信息,就是你看我多有魅力,為什麼你不珍惜呢,以喚起賈蓉對自己的重視。而角色的扮演是為了讓賈蓉體會那種被調戲的「難堪」以期讓賈蓉對自己珍惜和戀愛。
而王熙鳳與秦可卿的關係也被拿出來作證。書中兩個人的關係實在不是一般好,超出了一般妯娌的程度。秦可卿病重的時候,與她說話最多的人也正是王熙鳳。有人認為王熙鳳是由於內疚才對秦可卿好,以疼愛關心來緩解三人之間的關係。
再如賈蓉為什麼那般賣力地為賈璉偷娶尤二姐出謀劃策,目的就是為了讓賈璉分心,讓賈璉對鳳姐減少注意力,從而達到兩個人之間不可告人的目的。
綜上一述,條條信息都不無道理,關於養小叔子一說似乎有從此板上釘釘,蓋棺定論的意思。但是,「養小叔子」所涉對象真的是王熙鳳與賈蓉嗎?姑且不作評論。
3.2秦可卿賈寶玉說
這種說法乍一聽讓人不敢相信,但是很多細節細想起來又覺得不無道理。首先,金陵十二釵中,秦可卿是個十分神秘的人物。她死的最早,身世也極為離奇,早在第十三回就以一場奢華至極的葬禮結束了她在《紅樓夢》中的亮相。書中說她是從養生堂抱回來的棄嬰,而劉心武先生通過研究得出結論說秦可卿是廢太子胤礽的女兒,她在賈府的出現是有著政治的因素的,這裡不作贅述。
同時秦可卿也是個不怎麼乾淨的女人,她與公公賈珍通姦的事眾人皆知。而讓人懷疑秦可卿養賈寶玉的原因恐怕就是因為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的一段描寫。書中明確寫出,警幻仙姑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了賈寶玉,而她的名字恰恰也叫作「可卿」。加上賈寶玉睡覺的地方正是秦可卿的卧室,而且前面還有一大段關於室內布置的看似很「淫」的描寫。賈寶玉從夢中醒來,嘴裡叫著「可卿」的名字,褲子濕了一片,之後便與襲人初試雲雨情了。秦可卿在書中是充當了賈寶玉性啟蒙老師的角色,這一點很難不讓人懷疑二人的關係。
而且,小說主人公賈寶玉似乎也不是什麼正經之人。對於女子,他總有一種衝動。第二十回賈寶玉看見了鴛鴦,「便把臉湊在脖項,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後來又因在王夫人休息的時候調戲金釧兒,最終導致金釧兒被逐,屈憤投井而死。而第五十七回,賈寶玉看紫鵑身上衣服單薄,便摸了一摸,被紫鵑潑了一盆冷水。而在同林黛玉的交往中,賈寶玉也似乎常有試圖越軌的行為,卻都被黛玉一一打住。於是,有些研究者也得出結論,秦可卿和賈寶玉兩個人都不是正經之人,他們兩之間發生關係的可能性著實較大,屬於一拍即合的那種。
而在書中除了夢遊太虛幻境一段還有幾處關於秦可卿和賈寶玉的描寫。第十一回,秦可卿病重,王熙鳳要去探視,賈寶玉也央求著要去。而在看到秦可卿的病容和說的話之後,「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弄得鳳姐也說他婆婆媽媽。而十三回秦可卿去世,賈寶玉聽到消息後,「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兩人關係非常,可見一斑。
劉心武先生對秦可卿這個人物頗有研究,而且開創了「秦學」這紅學的重要分支。他也認為焦大口中罵得養小叔子說的就是秦可卿和賈寶玉。他的觀點是立足於對於扒灰認識的基礎上的。他認為秦可卿雖然名義上是賈蓉的妻子,而實際里,她與賈珍的關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故而秦可卿是真正意義上的賈珍的妻子,所以秦可卿也成了和賈珍、賈寶玉一輩的人了。這樣一理解的話,加上以上的分析,好像秦可卿養賈寶玉這個小叔子的觀點就圓滿成立了。
而郁永奎在《紅樓夢「扒灰」、「養叔」探賾》一文中指出焦大的兩句話原本是譴責賈敬、秦可卿和寶玉三人亂倫的行為,這原本是《風月寶鑒》的中心故事,它同「蓋此二人乃通部大綱」是一致的,充分體現著「戒妄動風月之情」的主題。[2]76此則另是一家之言,不作詳述說。
3.3王熙鳳賈寶玉說
王熙鳳與賈寶玉,一個是行事毫無顧忌之人,另一個則是見了美女就忍不住「猴」上去的「女權主義者」,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點什麼事似乎也不足為奇。
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第七回關於焦大大罵這段文字的旁邊,有一條墨旁批語,寫著:「寶兄在內。」很多人以此便認定被養的小叔子就是賈寶玉無疑了。遍觀全書,賈寶玉的嫂嫂輩分的女子只有三位:李紈、王熙鳳和尤氏。李紈是個出了名的節婦,而尤氏與寶玉在全書情節里幾乎沒有半點瓜葛,最有可能的自然是王熙鳳。
《紅樓夢》一書中我們可以看到多處王熙鳳與賈寶玉關係密切的例證,而我們通過細看文本,似乎可以隱約察覺出賈寶玉對王熙鳳有著一種依賴。王熙鳳對小叔子賈寶玉也可謂是關心得無微不至。寶玉得病,鳳姐前來探視,而鳳姐抱恙,寶玉也前來問候。二十五回,兩個人雙雙被魘,似乎也能看出些端倪。第十一回王熙鳳探視秦可卿,賈寶玉也硬要一起。第十五回秦可卿葬禮,王熙鳳更是捨不得賈寶玉騎馬受顛,叫他一同乘車,於是賈寶玉「爬入鳳姐車上,二人說笑前來」。而在饅頭庵又住了兩日,更是只有王熙鳳、賈寶玉、秦鍾三人而已。第二十八回賈寶玉在王夫人面前胡謅了一個藥方子,正要露餡,又是鳳姐出來打圓場。第二十回,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在怡紅院罵襲人,弄得不可開交,又是王熙鳳出來,拉走了李嬤嬤。一切跡象看來,賈寶玉什麼時候有需要,鳳姐就會馬上出現,往往亦能幫助寶玉排憂解難,關係非同一般。
而一些持此觀點的人又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鳳姐說過的一句話。第五十五回,鳳姐對平兒說:
「這正碰了我的機會,我正愁沒個臂膀。雖然有個寶玉,他又不是這裡頭的貨,總收伏了他也不中用。」
「收伏」二字,很多人認為鳳姐的意思是自己已經收伏了寶玉,至於收伏的方式,不言自明。
再來看看焦大大罵的那一幕,除了王熙鳳和賈蓉之外,賈寶玉也是一個重要的旁觀者。而且見氣氛尷尬,賈寶玉反而覺得「這般醉鬧倒也有趣」,還問鳳姐「扒灰」是什麼意思,惹得鳳姐一頓訓斥,寶玉又連忙告饒。這段情節也經常被用來作為「王熙鳳賈寶玉說」的佐證,認為賈寶玉是明知焦大說的是自己和王熙鳳的關係,而為了調節氣氛故意開的玩笑,只是為了鳳姐。他單問「扒灰」而不問「養小叔子」也是一證,再怎麼大膽,總不能拿自己說笑的,那樣的話就顯得有點厚顏無恥了。
3.4秦可卿賈薔說
關於「養小叔子」一說還有一種觀點是秦可卿賈薔說。胡文彬先生在《感悟紅樓》里談到自己對養小叔子問題的看法,認為指的是秦可卿與賈薔,並列出兩點證據。其一,在寧府里只有賈薔的名分是秦可卿的小叔子,而且賈薔生得比賈蓉還要風流俊俏,況且又喜「鬥雞走狗,賞花問柳」,品行不端。他的身邊有一位秦可卿那樣的「擅風情,秉月貌」的嫂子,得空而入是極有可能的。其二,就是《紅樓夢》第九回寫道:
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麼小人詬誶謠諑之詞。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
蒙古王府本在「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句側批道「此等嫌疑不敢認真搜查,悄為分計,皆以舍而不漏為文,真實靈活至極之筆。」胡文彬先生據此認定這些都是秦可卿與賈薔有染的「鐵證」。[3]88
另外關於養小叔子一論還有其他種種說法,比如「王熙鳳賈瑞說」,但其證據過於牽強,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上述四種說法每一種看起來都好像已經接近真實了,可是真相只有一個。故而下面就通過層層排除、邏輯推理、文本分析、證據解剖的方法對以上觀點做一個全面討論。
4涉嫌對象辯誣
在對每種說法進行認定之前,有個前提條件不可忽視。那就是人物關係。上述四種說法中,只有王熙鳳和賈寶玉以及秦可卿與賈薔是叔嫂關係,而王熙鳳是賈蓉的嬸嬸,秦可卿則是賈寶玉的侄媳了。另外,通過對每一個人物性格的細緻深入分析,同樣可以排除一些人養小叔子的嫌疑
4.1王熙鳳不可能養小叔子
除了在賈母和王夫人面前有所顧忌外,王熙鳳在榮國府幾乎是一手遮天,加上她素來行事雷厲風行,讓下人不得好過,自然招來非議。《紅樓夢》第九回提到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試想如果王熙鳳有養小叔子的醜行,如何逃得過下人的口舌。《紅樓夢》文中寫外人評價王熙鳳的文字不少,第六回周瑞家的在劉姥姥面前先誇讚王熙鳳能幹,又說王熙鳳對待下人太過嚴格。第六十五回,賈璉的小廝提到王熙鳳,說的是她的陰險和醋勁。再如第二十一回,賈璉說:
他防我像防賊是的,只許他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後我也不許他見人!
平兒回賈璉道:
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動便有個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他了。
處於這樣的情況下,王熙鳳的行為哪能有半點的不軌?人言可畏,王熙鳳再厲害,也堵不住小人私下裡的嘴。唯一的可能就是王熙鳳在節操方面很正派。平兒作為王熙鳳的貼身丫鬟,在賈璉面前也沒有必要撒謊。此外,我們還可以從兩個方面排除王熙鳳養小叔子的可能性。
其一,王熙鳳是愛賈璉的。一個女人之所以吃醋,那是因為她在乎自己的丈夫,王熙鳳也是如此。她對於賈璉的管制和醋勁都是因為她是愛賈璉的,只是她的方法用得不太正確。賈璉送林黛玉回揚州探望林如海,「鳳姐每到晚間,不過和平兒說笑一陣,就胡亂睡了。」「胡亂」二字把王熙鳳的心態描繪的淋漓盡致,女性的那種柔腸,對愛人的思念導致心亂如麻的情感一下子一覽無餘。
第十四回寫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作者特意補出一筆。跟賈璉去揚州的昭兒回來報信,在人前王熙鳳只問了些關心的話,而等到人走之後,鳳姐才又叫了昭兒,細問一路平安消息。然後又連夜打點大毛衣服,親自檢點包裹,又細細追想所需何物,一併包了。又不忘吩咐昭兒,要好好服侍賈璉,要勸賈璉少喝酒,不得認識勾引混賬老婆。這裡的所作所為,完全是一個小家老婆的樣子,而且這個老婆和丈夫還是極其恩愛的。王熙鳳執掌榮國府,又協理寧國府,一天下來已經很累了,這些事她完全可以交給下人或者平兒,而她依然要親自打點。說王熙鳳對賈璉沒有感情,卻去養小叔子,這是說不過去的。
第十六回賈璉回家,關於他們夫妻兩有一段很有趣的描寫:
(王熙鳳)見賈璉遠路歸來,少不得拔冗接待。房內無外人,便笑道:「國舅大爺大喜!國舅姥爺一路風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
這裡兩個人的詼諧是讓人發笑的,而夫妻倆的感情也是讓人羨慕的。可見只要賈璉不尋花問柳,只要賈璉做的是正事,王熙鳳是不會為難賈璉的,而是去儘力的服侍的。王熙鳳妒之深也說明她的愛之深,試問這樣的一個王熙鳳又如何去分心養小叔子呢。
王熙鳳對賈寶玉從來都只是關愛而已,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而王熙鳳對賈寶玉格外照顧是因為一來賈寶玉長的好惹人喜歡,二來賈寶玉是賈母的心頭肉,是王夫人的乖兒子,王熙鳳要想地位穩固,如何不去對賈寶玉好以博得二位長輩的歡心呢?當然,王熙鳳對於賈寶玉的好並不是完完全全的功利原因,他們二者也是有著親情的,王熙鳳對於這個小叔子,有教導,有愛護,有幫助,唯獨沒有非分之想。
其二,王熙鳳是個知禮的人。《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進榮國府,初次用膳,也是全書第一次描寫用膳,書中是作了細緻描寫的。連迎春、探春和惜春都有席位,而李紈和王熙鳳只是立於案旁布讓。因為這就是婦道,她們是賈府的媳婦,應該如此服侍自己的長輩,而迎春等都屬於孩子,不作考慮。不管王熙鳳平時怎麼呼風喚雨,但是她的身份是賈府的媳婦,禮節大如天,王熙鳳的頭上是有顧忌的,有約束的。十六回賈璉王熙鳳夫妻對飲,寫「鳳姐雖善飲,卻不敢任興,只陪侍著賈璉」。這一幕中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沒有長輩在場,而王熙鳳守禮如此,充分證明她是一個守節的婦女。「不敢」兩字,又將大家族的那種森嚴寫了出來。如果王熙鳳養小叔子,那是萬萬不會被允許的。而這一段邊上亦有脂硯齋批語:「百忙中又點出大家規範。」第四十回劉姥姥進大觀園,賈母等用過飯後才見李紈和鳳姐坐著吃飯,劉姥姥感慨道:「我就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榮國府不同於寧國府,賈母也不是賈珍,要說榮國府里出什麼人盡皆知的齷齪之事,那是得慎重考慮的,更何況說王熙鳳。賈母喜歡王熙鳳一來她能幹,二來她能說會道可以哄自己開心,另一方面王熙鳳的識大體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賈母並不是一個昏聵的人,她的見識是勝過王夫人的,在處理園裡婆子賭博事件上就可以看出。賈母這樣一個人,又怎麼可能選一個不守婦節的孫媳婦來管家呢?而且還那麼喜歡她。王夫人對於王熙鳳的管教也是相當嚴厲的,她得到綉春囊,第一時間把王熙鳳訓斥了一頓,王熙鳳立馬哭著跪地,也不敢急著辯解。所以說,王熙鳳要是養小叔子的話,賈母和王夫人這兩個可以管制她的人又怎麼可能視若無睹呢?又怎麼可能一如既往的那麼喜歡她呢?這是說不通的。
另外,王熙鳳是個權利慾很強的人,她不會不知道一旦做了什麼不幹凈的事肯定會落人口實,又怎麼會做如此愚蠢的事?而且時間和精力上也是萬萬不能允許的。王熙鳳是一個幾乎什麼事都要管的人,連寧國府她也樂意去管,她是深以此為樂的。她的身體也是由此而垮,她的時間和精力也幾乎都消耗在了治家方面,試問她又如何分出心力去做養小叔子那樣費時費力的事呢?
值得注意的是,支撐王熙鳳賈蓉說最有力的證據是王熙鳳「滿臉一笑」、「忽然把臉一紅」、「抿著嘴一笑」等描寫,但這些都只是高鶚一廂情願捏造出來的「傑出」證據,在曹雪芹原筆原意的除程乙本之外的十一種《紅樓夢》版本中,這些字眼都是不存在的。
4.2賈寶玉不可能被養
真正讀懂《紅樓夢》的人是不可能懷疑賈寶玉就是被養的小叔子的,因為在曹雪芹的內心裡,對於賈寶玉這樣一個形象,是傾注了自己的情感乃至理想的。曹雪芹雖然把賈寶玉描寫成了一個對女性特別喜歡特別想親近的貴族公子,但是賈寶玉對於女子的特殊情感和格外珍視又是作者著意描寫的。賈寶玉不可能被養可以從下面幾點來分析:
第一,賈寶玉的情與淫。《紅樓夢》第六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的一番話可謂對賈寶玉做了一個深刻的總評:
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而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為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這裡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賈寶玉並非皮膚淫濫之徒,他有的是意淫,而意淫在這裡亦是褒義詞,歸根究底是賈寶玉天分中生成了一段痴情。試問一個痴情之人又怎麼會與「養小叔子」扯上關係呢?
第二,弱水三千,賈寶玉只愛一瓢。世人皆知,賈寶玉的心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林黛玉。他平日里頑的,心裡掛牽的,坦誠相見的,關心備至的也只有林黛玉一人。林黛玉開心,他就開心,甚至忘形;林黛玉傷心,他亦暗自抹淚,他的心裡裝的全是黛玉,以致自己茶飯不思,自稱也是得了病,痴情可見一斑。黛玉葬花一回,黛玉因為誤會而不理會寶玉,寶玉哭著表白傾訴,把寶姐姐、鳳姐一併稱作了是外四路的姐姐,這樣的心裡哪裡容得下第二個人!賈寶玉看見薛寶釵的手臂漂亮卻希望這豐盈潔白的胳膊安在林妹妹身上,即使是夢話,說的也是「說什麼金玉良姻,俺只說木石姻緣」。曹雪芹的筆下從不吝嗇對於賈寶玉和林黛玉兩人感情的描寫。王熙鳳是個明白人,她笑言讓林黛玉做賈家的媳婦並不是一句假話,而興兒在與尤二姐演說榮國府時亦稱賈母做主完成寶玉黛玉的婚姻是遲早的事。寶玉是一個痴情之人,心裡只有自己愛的人,他不可能去和一個已經成了婚有了孩子的嫂子有染。
第三,寶玉亦是知禮之人。賈寶玉雖然頑劣,但是縱觀全書,他卻是一個極其知禮的人,對於賈母,對於王夫人雖然有時撒嬌但從不逾距,內心是存敬畏的。對父親賈政,更是誠惶誠恐。事實上賈府是不可能讓他胡作非為的。去舅舅王子騰家祝壽一回,寶玉從家裡出門,經過父親的門,雖然父親不在,但他還是下馬以示尊敬,可見其禮節。平兒被王熙鳳打,被拉到怡紅院,賈寶玉親自為其化妝,當中有一段描寫:「寶玉素日因平兒是賈璉的愛妾,又是鳳姐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廝近。」在他心裡,是有男女之分的,他平日里只是跟未婚女子嬉鬧,並不敢和已婚女子相近,自然不可能成為養小叔子事件的主角。
第四,賈寶玉不喜歡已婚女子。需要再次注意的是賈寶玉喜歡的女子的類型,只是和他年齡相仿的妙齡少女,不沾任何世俗氣的單純的可人,對於結了婚的女子,他是惋惜的,也是不喜歡的。第十九回賈寶玉從襲人家裡回來,問及紅衣女子,襲人說是她兩姨妹子,已經有了人家,明年就出嫁。寶玉剛才還讚不絕口的,聽見「出嫁」二字,立刻「嗐」了兩聲,嘆息。賈迎春許配給了孫紹組,還帶走四個陪房丫鬟,賈寶玉立刻感慨又有五個女子陷入了泥淖,一旁的婆子還跟他辯論,更是引出他的又一番話。第五十九回更是借春燕之口說出了賈寶玉的一番大論:「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照這個說法,王熙鳳與秦可卿即便不是魚眼睛那也不是好的寶珠了,賈寶玉又怎麼看得上!況且他的身邊從來不缺少美好的女子!所以,說賈寶玉被養,而且還是跟比她年齡大的已婚的嫂子有染,純屬無稽之談。
至於秦可卿賈薔說,從作者對秦可卿這一形象的用筆可知她不可能是養小叔子的主角。焦大所罵「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必定指的是四個不同的人,否則他沒必要分開說。就比如「偷雞的偷雞,摸狗的摸狗」,不可能前句中被偷的「雞」又是後句「摸狗」的主角的,這在邏輯上是說不通的。所以說,要說已經和公公賈珍有了不倫關係的秦可卿又去養叔子,這在邏輯上是行不通的。還有秦可卿這個人,不可單一的去分析。
5養小叔子問題之我見——尤氏賈瑞說
也許我的這一說法乍一聽來讓人覺得荒誕不經,但我也絕非信口開河。它作為我的一個觀點和對《紅樓夢》的一種認識,有我的主觀態度在其中,當然也有著事實和邏輯證據。
賈瑞這個人在《紅樓夢》中雖說只是一個跑龍套的角色,但是這個人身上有著無盡的玄機和解不完的謎。而尤氏,在書中雖然出場次數較多,但重頭戲並不是多,大多數場景內都是跟李紈、迎春、惜春一樣的配角。但是她的治家能力不容小覷,她成功操辦了王熙鳳的生日,獨理賈敬的喪禮,都是能力的體現,同時我們又不能忽視她情感方面的孤獨和苦澀。
5.1賈瑞可能性分析
賈瑞這個人的性格並不複雜,鬧學堂一回說他「最是個圖便易沒行止之人」,因為貪圖薛蟠的銀兩酒肉就任由薛蟠胡作非為,橫行霸道。同時他的性格體現出一種矛盾性,按說他受的是爺爺賈代儒的正統而嚴格的教育,家規是很嚴的,而且賈瑞對代儒也不敢有半點的忤逆,可是他卻色膽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去勾引男人都不敢惹的「脂粉中的豪傑」王熙鳳。
賈瑞不是傻子,而且膽子又不大,如何敢那般放肆呢?看他料定王熙鳳也是個輕浮之人似的,也算定了那幾日賈璉不在家,見了王熙鳳就語言輕薄,而且次日便越發地登門調戲了。我的觀點是賈瑞有前科。在賈瑞勾引王熙鳳之前,賈瑞是有著跟賈府某女眷有不軌行為的,那人就是尤氏。賈瑞把尤氏得了手,便有了底氣,便才越加的色膽包天,越發地生出這賈府女眷不過尓尓的想法。而且他自以為有了尤氏撐腰,便越加的放肆起來。他也一定是從尤氏那裡知道了很多關於王熙鳳的信息,知道王熙鳳不但是個模樣標緻的人,而且還是榮國府的管家婆,好色貪財的賈瑞如何不動心呢?當初他這個小叔子甘願被尤氏這個大嫂子所養,無非是看在尤氏是寧國府女主人的份上,如今有了王熙鳳這樣的,賈瑞這個一向沒有主見的人如何不見異思遷呢?
所以,我認為這賈瑞即使再膽大,也不可能就像書中那樣突然冒失地去勾引王熙鳳,當中必有隱情,那就是他本是焦大口中被罵的被養的小叔子,尤氏的小叔子。賈瑞甘心被養,在他這種品行,並不為怪。他貪財好色,不會不肯,而且還會自鳴得意。賈瑞只有在與尤氏有染的基礎上,才有那個膽氣和魄力乃至有類似的經驗去勾引王熙鳳,他受益於尤氏,但又想拋棄尤氏,另攀高枝,這才有了下文的內容。
5.2尤氏可能性分析
尤氏的丈夫賈珍,是賈府的族長,寧國府的當家人,權力一手遮天,而且賈珍這人品行不端,與媳婦秦可卿和兩個小姨子有染已是闔家皆知的事情。這對於尤氏來說,是莫大的屈辱,但是尤氏沒有王夫人那樣強大的娘家作靠山,而且賈母那樣的長輩都不曾說過賈珍半句,在那樣男尊女卑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大家族裡,尤氏只能將滿腔的恥辱往肚裡咽。
值得注意的是尤氏並不願意做邢夫人那樣沒心沒肺的女人,自己的丈夫想要拈花惹草作妻子還會去幫忙說媒。尤氏是打心眼裡瞧不起邢夫人的,所以在聽見邢大舅子抱怨邢夫人時幸災樂禍地告訴銀蝶這是「北院大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又說「可憐他兄弟還是這樣說,這就怨不得這些人了。」尤氏在曹雪芹的筆下絕不是一個只會對丈夫唯唯諾諾的女性,而且曹雪芹也不可能會去塑造一個與邢夫人一樣的人物形象,所以尤氏這個人是有著自主意識和反抗性的。秦可卿一死,賈珍要風風光光的辦喪事,可是尤氏直接稱病不幹了,她是不願意在秦可卿生前受屈辱,在秦可卿死後她還要為自己的「情敵」忙活。寧國府賈珍開家宴,賈珍讓侍妾佩鳳去請尤氏,尤氏冷淡地說:「請我,我沒的還席。」此種語氣根本是在發泄心中的不滿,雖然力度有點薄弱。當然,尤氏必然有著更加直接更加的猛烈的反抗,那就是養小叔子!尤氏也是人,而且是一個忍著丈夫背叛飽受屈辱的女人,生理上和心理都需要撫慰,於是她與賈瑞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5.3文本證據探軼
《紅樓夢》中,尤氏和賈瑞兩個人並沒有一次接觸,他們倆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但是通過文本細讀以及對某些細節的解讀仍可以找到一些佐證尤氏賈瑞有染一說的證據。
《紅樓夢》第六十六回,當柳湘蓮得知賈璉給自己作的媒正是「珍大嫂子的繼母帶來的小姨」尤三姐後,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作不得了!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凈。我不做這剩忘八!」這寧國府里,賈珍、秦可卿不幹凈幾乎人盡皆知,賈蓉也不是好人,雖說尤二姐尤三姐後來欲痛改前非,但是她們先前也確實不幹凈,可是尤氏為什麼在柳湘蓮的口中也不能倖免呢?真正細說起來,柳湘蓮的話未免武斷絕對,寧府人口眾多,除了主子還有下人,不可能沒有一個乾淨,當然柳湘蓮對寧府下層不了解也屬正常。可是尤氏是寧國府的女主子,是賈珍的正妻,柳湘蓮就算沒有接觸過,對其行為也必是有所耳聞的,怎麼可能敢在賈寶玉面前冒那般的大不敬將尤氏也一棍子打死呢?於此,大致可以推斷出,尤氏的行為確確實實未必乾淨,柳湘蓮的話雖然不雅,但卻是一句大實話,連賈寶玉也無法辯解。
第七十四回,惜春杜絕寧國府時對尤氏說:「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叫你們帶累壞了我?」言下之意,自己是清白的,而「你們」是不清白的。這個「你們」里未必不包括尤氏在內,再看惜春對待尤氏說話的口氣,分明透著不屑與蔑視乃至厭惡。要是自己嫂子也是清清白白的,要是尤氏也只是無可奈何地被動受害者,惜春如何會說出那般讓尤氏寒心的話!如果尤氏是清白的,惜春話里的「你們」應該換成「他們」,但是惜春清清楚楚說的是「你們」,而且還是當著尤氏的面。這如何讓人還認為尤氏是清白之人呢?惜春前面還說:「況且我近日每每聞得有人背地議論。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排上了。」外界的傳聞已經編排到了快要扯上惜春的地步了,可見尤氏身為寧國府的女主人毫無疑問早已成為別人的談資了。外界風言風語未必可信,尤氏清白不清白也不得而知,可是書中又說「尤氏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聽見有人議論,已是心中羞惱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中,不好發作,忍耐了大半日」。這裡的「尤氏原心內有病」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尤氏本也不是什麼清白的人,不管她出於什麼原因而與人有不潔的行為,但是她的事迹已經幾乎也是人盡皆知了。而尤氏心中的病正是她養賈瑞那個小叔子的事,本來賈瑞已經死了,事該過去了,現在舊事又被人編排起,而自己的小姑子又這樣當面揭傷疤,尤氏再沒脾氣的人,這個時候怎能不惱怒呢!
第十一回,王熙鳳剛探視過病重的秦可卿,正在會芳園中看著美景,忽然賈瑞從假山石頭後面冒了出來,對王熙鳳言語輕佻。王熙鳳好不容易打發走賈瑞,「見兩三個婆子慌慌忙忙地走來」,並說:「我們奶奶見二奶奶只是不來,急的了不得,叫奴才們又請奶奶來了。」王熙鳳卻說:「你們奶奶就是這麼急腳鬼似的。」王熙鳳剛上了天香樓,「尤氏已在樓梯口等著呢」,十分著急。吃酒聽戲一段後,一個婆子來說爺們才到凝曦軒,帶了打十番的那裡吃酒去了。王熙鳳便說:「在這裡不便易,背地裡又不知幹什麼去了!」尤氏笑道:「那裡都像你這麼正經人呢!」這裡一段文字實在是信息豐富,不能作表面理解。先說賈瑞為什麼躲在假山後面,就算是不想吃酒離了席,為什麼躲在假山後面鬼鬼祟祟呢。王熙鳳是去看秦可卿回來,時間遲早的機動性很大,賈瑞不可能躲在假山後面就為了等待王熙鳳,他也不可能那麼準確地把握時間,他躲在假山後面實在是另有隱情,遇到王熙鳳純屬「意外收穫」。再者,尤氏對王熙鳳久久不來的著急程度著實讓人生疑,先是派婆子去看,自己站在樓梯門口盼,王熙鳳到了才放心。兩人說的那番話,也讓人覺得話裡有話。
我可以大膽推測一下事情的真相,前提自然是賈瑞和尤氏原本就不幹凈。這天寧國府宴會,賈瑞作為宗族也來赴宴,當然也趁此機會來找尤氏相會。賈瑞本來就不光明正大,所以行止鬼鬼祟祟,見有人來,於是躲到了假山後面,見是王熙鳳,看了模樣,不免勾起色心,於是生出後面一段事。此時的尤氏或許在遠處已經看見了賈瑞同王熙鳳在說話,心中焦慮,生怕賈瑞把他們的醜事抖漏出來,先是派婆子去催促,自己又站在門口等待,直到王熙鳳來了才放了心。聰明如王熙鳳者當然不難窺見其中隱情,先罵了婆子,但是她也並不直罵婆子,點名「你們奶奶」,話頭直對尤氏。在席上她又對尤氏說:「(賈府的爺們)在這裡不便宜,背地裡又不知幹什麼去了。」這話明裡說賈府的爺們,其實在暗示尤氏你在背地不知道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別打量著人不知道。這尤氏見事已敗漏,也只有厚著臉皮說,難道你就是清白的嘛,你瞞著賈母王夫人用府里人的月錢放高利貸自己牟利以為別人就不知道嗎?這樣兩人都握住了彼此的把柄,王熙鳳也著實沒有必要充當什麼衛道士去指責尤氏,雙方達成了默契,互相保守秘密。又或者兩人達成協議,尤氏許以利益,而王熙鳳幫尤氏除掉賈瑞。上面這些情節雖然《紅樓夢》沒有直接表現出來,但是我如此推測也並不全是異想天開、憑空想像。後文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讓賈蓉假扮自己。為什麼偏偏是賈蓉而不是賈薔呢,按理說賈薔長的比賈蓉要好,更適合扮演那個角色。讓賈蓉扮王熙鳳實在是有嚇唬賈瑞之意,也讓賈蓉解氣,畢竟對於賈蓉來說,自己的繼母偷養小叔子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綜上所述,尤氏養小叔子一說並不牽強附會,也是在立足於文本和《紅樓夢》全書情節所作出的一種合理的推測。在前文的諸多觀點被證明錯誤的前提下,這種說法顯然更有說服力,也可能最接近曹雪芹的願意。
6尤氏賈瑞說在全書中的意義
在甲戌本的脂硯齋批語中我們可以得知,曹雪芹曾寫過一本《風月寶鑒》,而且還是棠村作的序。甲戌本的凡例中又透露,《紅樓夢》曾被命名為《風月寶鑒》,可見關於賈瑞正照風月寶鑒這一段故事的重要性,很有可能這一段就在從曹雪芹舊書《風月寶鑒》中直接引過來的。其表達的自然有「戒妄動風月之情」的意思,但是我們忽略曹雪芹寫作《紅樓夢》的一個重要手法,那就是「一擊兩鳴」,一筆兩用甚至多用。賈瑞這一段風月寶鑒的故事實表達了曹雪芹對慾望的深層次的看法。
賈瑞因為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貪慾和情慾,甘心被尤氏所養,但是在從尤氏那得到了金錢和肉慾的滿足後,賈瑞並不知足,見異思遷,看到王熙鳳便又壯膽去勾引王熙鳳。結果中了相思毒局,人財兩空,自己落了一身病疾。可是此時賈瑞的慾望並沒有因此終止,幾乎是著了魔般一發不可收拾,明知不能正照風月寶鑒,卻又貪圖虛擬的和鳳姐的偷歡,欲罷不能地陷於慾望的深淵中,終於殞命。而尤氏養賈瑞這個小叔子雖然也是出於自己本身的慾望,但是其中又包含著對賈珍報復的成分,慾望在她心中並不是主要的。尤氏可以很好地剋制自己的慾望,即使是跟賈瑞有染但也沒有跟賈瑞到如膠似漆的程度,故而她並不能滿足賈瑞的慾望,這也是賈瑞變更對象的一個原因。可能尤氏後來欲終止與賈瑞的關係,原因當然不是因為倫理綱常或是良心發現,她只是覺得自己不能陷在慾望的漩渦里,所以後來間接地使王熙鳳害死了賈瑞。尤氏這個人身為寧國府的女主人,她也沒有王熙鳳那樣的權力慾望。她自己有理家的能力,可是秦可卿在世時卻把府中事交給秦可卿去處理,對於秦可卿的讚譽也是真心的,並沒有想去跟媳婦爭什麼。賈瑞和尤氏實則是曹雪芹設的一個對比,善克欲者生,濫欲者死。
將慾望這一話題上升到整個賈府。賈府破敗的原因不也正是由於政治投資的失敗嗎?本來公侯之家,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富貴,但卻不知足,結黨營私,賈赦交結平安州節度使,賈政讓寶玉等人寫歌頌姽嫿將軍的「反詩」,再到幫助甄家藏匿家產都是不能剋制慾望想要富貴再攀的表現。劉心武先生秦學研究探軼出曹家也就是《紅樓夢》書中的賈家實則因為參加皇位之爭而最終得罪,那不也正是不滿現狀,想要再建奇功,再攀富貴的表現嗎?縱觀《紅樓夢》全書,曹雪芹是將人性慾望的這條線索貫穿其中的。第二回賈雨村在智通寺見到的那副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表達的就是關於慾望的問題。賈雨村「因嫌傻帽小,致使鎖枷扛」,為官貪污舞弊,以為結黨攀上,最終也落得一場空。而賈家不也是在身後有餘可走的時候不知收手,待到眼前無路的時候才想回頭,最終為時已晚,家破人亡,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曹雪芹是在用他家族的血淚史告訴讀者一個關於慾望的血的教訓,人一定要剋制自己的慾望,知足者不僅可以長樂,還能擁有安然的人生境界。有人說《紅樓夢》是一部政治小說,曹雪芹通過書中描寫宣洩了對當今朝廷的不滿,其實不然,可能曹雪芹曾經有過那樣的想法,但是在寫《紅樓夢》時他的人生卻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曹雪芹超越了政治,通過賈寶玉這一藝術形象,表達了更高層次的思考,那就是人類應該平等相處,大地上應該有詩意的生活。[4]122曹雪芹以身作則展示了自己對於慾望的超脫的境界,又通過設置賈瑞和尤氏這一段的隱藏情節來加深主題,實在在用心良苦,文筆獨具匠心,常人之萬萬不能及。
結論
至此,真相基本水落石出,歷來眾說紛紜的焦大口中罵的養小叔子的人其實就是尤氏,而她所養的,正是賈瑞。由於賈瑞後來與王熙鳳的情節過於深入人心,也由於賈瑞過早地死去,事情真相總難被發現。通過分析,不管是扒灰的對象還是養小叔子的對象,作者曹雪芹都沒有全盤否定的意思,他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著鮮活的個性和獨立的感情,每一個人都無罪的,每一個人又都是受害者。曹雪芹寫《紅樓夢》不作一句閑筆,每一個人物都會起到深化或者推動主題的作用,而尤氏賈瑞兩個人正是表達了曹雪芹關於慾望的「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的人生感悟。
《紅樓夢》因為其傳稿的不完整與其作者身世的撲朔迷離,給我們留下了刻骨的遺憾,也使我們在「花開易見落難尋」的惆悵中產生出永難抑制窮盡的「尋落」激情。我們不斷地猜謎,在猜謎中又不斷派生出新謎,也許,《紅樓夢》的偉大正在於此——它給我們提供了幾近於無限的探究空間,世世代代地考驗、提升著我們的審美能力![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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