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李清照的小女子情調與丈夫氣

試論李清照的小女子情調與丈夫氣宋佳東內容提要 李清照是中國古代優秀的愛國詞人,她憑藉獨特的生活經歷和才情造就了獨特的藝術氣質和敏銳的審美感受,在她的身上既具有表現小女子情調的率直活潑、真實的袒露自我的性格,也表現出倜儻洒脫、自信樂觀的超越一般女性性格的丈夫氣。關鍵詞 李清照;女性意識;情調;丈夫氣

在宋代,李清照以才識聞名於世,她既具有當時上流社會婦女的嫻雅溫柔、知書識禮的一般特點,又精通音律,工書善畫,具有一般婦女所不具備的傑出才識。她不僅以卓越的詞學成就被推為一派之宗,而且詩文駢賦樣樣皆工。她既具有表現小女子情調的率直活潑、真實的袒露自我的性格,也表現出倜儻洒脫、自信樂觀的超越一般女性性格的丈夫氣。

一、真率活潑的小女子情調

中國封建社會裡,由於封建觀念的戕害,無情地窒息了女性的精神自由意識和創作意識,從而壓抑了許多女性的才華。尤其是儒家的「三綱五常」、「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等思想一直禁錮著婦女。到了李清照生活的宋代,世俗觀念逐漸開放,婦女節日郊遊、吟詩賦詞已很普遍。但封建禮教的統治也變本加厲,程朱理學又成為統治婦女的一項工具,他們提出「存天理,滅人慾」,「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等思想,來進一步束縛婦女的本性。在這種封建禮法的統治下,女性處於男子的附庸地位,處處受男子的控制,文化上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婚姻不能自主,弱質嬌柳,隨風搖曳。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李清照依然是「個案」、「另類」,她有要強的個性,無古代婦女固有的自怯、自餒。無論面對生活,還是面對愛情,她都是真實地袒露自我,表現出天真淳樸開朗的個性。可以說她對愛情,對美好生活,對人生理想,均有著熾熱的渴望和執著的追求,並在其作品中毫不掩飾地予以表達,這在封建禮教肆虐的時代是難能可貴的,也是她不同於為數眾多的閨媛作家的人格魅力之一。

李清照具有豐富的內心世界、鮮明的個性意識、獨特的藝術氣質和審美感受,她以這種獨特的感受寫出上層閨閣不能寫或不敢寫的閨房題材,道出她們不能道亦不敢道的女性情懷。在她的作品中刻畫了一個處處跳動著詞人靈魂的、柔美多情、富有個性的文化性格主體。

少女時代的李清照天真爛漫,真率多情,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在與大自然的親和中體驗到無比的歡欣。無論是對大自然還是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保持了一種童心的嚮往。表現在作品中,則超穎不俗,清新靈透,獨出群芳之上,走出閨房玩賞美景,飲酒惜花,寫詩賦詞,如男子一樣肆無忌憚地抒寫其內心情懷。作家筆下的生活形成了現象與本質、直接性與規律性、具體性與概括性相融合的不可分割的整體。所以每部作品所寫的生活都是一個完整的自我世界。李清照的作品也是如此。她運用獨有的表達方式再現了她早期生活的情趣和心境,把追求美好生活的情感一表無遺,同時也把我們引入她的生活情境。她早期的兩首小詞正表現了這樣的文化性格。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

這是李清照不甘於把青春禁錮在深閨中的反叛思想的表現,揭示了創造主體鮮明的個性主見。「人,作為自由的存在物,是具有個性特徵的。在自我精神的引導下,人也就成為社會的有個性的個體,並且也這樣來認識和塑造自己。李清照這一精神的個體與社會相矛盾時就不再受制於封建的家族和階層,她要持恆地表現個體內在的要求,這種要求是特殊的、純自我的,要表現出自我選擇和自我創造的個性與自由」。前者因貪戀大自然的美妙而「沉醉」,以至於「日暮」急切「回舟」而「誤入藕花深處」,沉寂的池塘由於充滿活力的「誤入者」的光臨,一下子活躍起來,從喧鬧的水流聲和鷗鷺驚飛的拍翅聲中,從少女的驚嘆聲和奮力划槳聲中,可以感受到從詞人心田中流淌出的不可名狀的生命歡娛。這是一幅神清氣爽的溪亭晚歸圖。此詞不僅在最後兩句畫意和情意盎然,而且這幅圖畫的每一個細節上,都反映著詞人的豪情和稚趣。這是一片純自然的世界:自然的水灘花鳥,自然的人情物態,形成了自然的風格美感,表現了李清照充溢的情感。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怨王孫》)

《怨王孫》同樣是不識愁滋味的少女眷戀大自然的深情。上片寫初到湖上的感受,下片寫歸去時的心情。李清照把熱愛自然的主觀意識賦予了客觀存在的景物:分明是她愛好「水光山色」,卻偏說是「水光山色」要與人親近;分明是她捨不得離開沙鷗與白鷺,卻偏說「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詞雖寫「紅稀香少」的晚秋景色,卻毫無悲秋與遲暮之感,相反,整個藝術境界中充滿著熱情爽朗的朝氣,躍動著青春的活力。在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中,把大自然人格化,這不僅是蘊藉著青春熱情的少女眼中的大自然,也是少女在無憂無慮的生活中使心靈獲得更大的自由所體現到的人生。

以上兩首詞是李清照以無窮的感受和愛,深切抒寫出了靈魂深處所蘊涵的一切感覺,她所體現的愛的意念,內涵著一種對封建禮教的反抗和背叛意識,同時這也是一種文化和思想對主體詩人的呼喚,反映在文學作品中,則表現出了主體詩人的文化批判與選擇的意向,她在感情的表述中張揚了自己的文化性格。

二、倜儻洒脫的丈夫氣

封建社會的主流文化是以男性意識占絕對統治地位的文化,男性意識在此極度膨脹。「保持和追求獨立人格,是人的慾望和權利,可是女性的這種慾望和權利卻被抑制、剝奪了。然而人性是禁錮不住的。卑下的地位是壓抑不了所有女性對獨立人格的追求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的。」當傳統文化對李清照產生巨大影響的同時,又直接導致了她思想深處與傳統文化觀念的背叛,她的思想是男性化的,她的行為是男性化的,她的眼光、胸襟是男性化的。這一切可以說是對女性生命意識的極大超越。

清人沈曾植說:「又且謂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之蘇、辛,非秦、柳也。」(《茵閣瑣談》)所謂的「丈夫氣」就是文人氣,是指男性詞人的氣質。在男權化的封建社會中,男權的巨大陰影幾乎籠罩了社會的每個角落。女性及其創作也無疑受到了以男性權力話語的影響和制約,她們的創作觀念和具體作品不知不覺地滲透著男性觀念意識。並且,在封建社會裡,幾乎所有的教育內容都是男人們設計的,書籍大多數是寫給男人看的。讀這樣的書就不免受其教育或潛移默化的影響。在當時社會中,越是博覽群書的女性,其思想意識受男性影響的可能性越大。這一特點在李清照的身上表現得最為突出。在李清照的作品中,所表現出來的「丈夫氣」,就是沈曾植所說的「神駿」:「易安跌宕昭彰,氣調極類少游,刻摯且兼山谷。篇章惜少,不過窺豹一斑。閨房之秀,固文士之豪也。才鋒大露,被謗殆亦因此。自明以來,墮情者醉其芬馨,飛想者賞其神駿。易安有靈,後者當許為知己。」(《茵閣瑣談》)這也是人們常常忽視的。「所謂『神駿』者,就是說,如同駿馬一樣,擺脫羈絆,千里飛馳,過都歷塊,不畏險阻。」

這種丈夫氣表現在詞上,首先是柔中見剛,徑直酣暢,洋洋洒洒,富有氣勢。雖然李清照被譽為婉約詞宗,但她的婉約詞中所透露給我們的卻是一種柔中帶剛的特殊風格。她的小詞《武陵春》(風住塵香)被陳廷焯評為「又凄婉,有勁直。」(《白雨齋詞話》卷二)特別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句,和李清照的身世相聯繫,她所親身遭受的黨爭株連,婕妤之嘆,喪偶流寓等等人生憂患,完全蘊涵於詞句中。《聲聲慢》(尋尋覓覓)只用了寥寥九十七個字,描寫了一個短暫的秋日黃昏,用冷清的環境、晚來的急風、過雁落花、梧桐細雨等一連串的景物,概括了她在南渡以後的生活特徵和精神面貌。被清人陸昶評為:「玩其筆力,本自矯拔,詞家少有,庶幾蘇、辛之亞。」(《歷朝名媛詩詞》卷十一)在這類詞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詞以磅礴的氣勢,展現了一幅海上航行的圖畫,開篇將天界開闊動蕩、千帆競舞的景象和雲霧迷濛的封鎖暗淡氛圍揉合在一起,讓人既從中見到李清照雄心難泯的奇情,又見出她在夢外知其為不可能的壓抑。詞中的「帝所」、「天語」,字面上是說作者在夢中聽到天帝在向她發問,實際是她殷切企望追及、陛見高宗心理的幻化。接著詞人從這種現實的闊大境界出發,展開想像,描寫了一個神奇的夢境,就是棄世遨遊,離開使她感到日暮途窮、無所作為的生活空間,於是寫下了「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這是李清照對自身角色和命運的不滿,這是渴慕像最出色的男子一樣參與社會生活的詞人失望後的「反動」,她那渴望包括一種平等競爭的心愿,這不僅表明了李清照所蘊涵的充沛創造力,也表明了她不甘雌伏於男性腳下而過墨守成規的無意義生活的獨立個性。「表現了詩人並不安於那個社會給她安排的命運,要求衝破牢籠,獲得自由的強烈願望。詞的意境闊大,想像豐富。」清人黃蓼園在《蓼園詞選》中評價說:「此似不甚經意之作,卻渾成大雅,無一毫釵粉氣,自是北宋風格。」李清照詩詞在藝術上是獨樹一幟的,具有永恆的生命力。而她的《詞論》更是發前人之所未發。這也是宋代詞人第一部理論著作。在《詞論》中,李清照系統地闡發了「詞別是一家」的理論主張。她既不蹈襲前人之論,又不苟同時人之說,以她的遠見卓識,激揚文字,指點名流,甚至對晚唐至北宋的男性著名詞人一一進行尖銳的批評,充分顯示出一種傲視群雄、超越前賢的過人抱負。在當時男權社會中,李清照以一女流之輩,竟然對前代以及同時代的大詩人進行評點,可以說「不知天高地厚」。宋人胡仔云:「易安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退之詩云:『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苕溪漁隱從話》後集卷三十三)清人裴暢也說:「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語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詞苑萃編》卷九引)從對李清照的評價可以看出,古人對其並未全部接受,讚許不少,批評有加。但是試想北宋一百六十多年歷史,經過蘇軾、柳永,可以說詞的創作已經蔚為大觀,但是在詞學理論上卻不能與之相稱,沒有形成一個理論和創作交相輝映的局面,也就是說詞的理論要遠遠落後於詞的創作。況周頤曾云:「余嘗謂北宋人手高眼低。其自為詞誠夐乎弗可及;其於他人詞,凡所盛稱,率非其至者,直是口惠,不甚愛惜云爾。後人習聞其說,奉為金科玉律,絕無獨具慧眼,得其真正佳勝者。流弊所極,不特埋沒昔賢精誼,抑且貽誤後人師法。北宋詞人聲華藉甚者,十九鉅公大僚;鉅公大僚之所賞識,至不足恃,詞其小焉者。」(《蕙風詞話》卷一)況周頤所說非常有道理,可以說直指北宋詞論之弱點。試想李清照以一女流之輩,竟能獨撰《詞論》,評定北宋大家,這不正是其「神駿」之表現,作為男性又當何為?總之,李清照除了具有同時代女性作家所共同具有的小女子情調之外,由於社會環境和家庭的影響,使她又有別於一般的女性作家,在她身上具有男性作家都不完全具備的丈夫氣,李清照具有鮮明的個性和極大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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