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簡史》作者赫拉利:大數據將是人類自由意志的終結

《人類簡史》作者赫拉利:大數據將是人類自由意志的終結澎湃新聞09.02 10:49閱讀2985查看原網頁[編者按]

耶路撒冷大學歷史系教授、《人類簡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Yuval Harari)的新書《未來簡史》(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將於9月8日由英國出版公司Harvill Secker出版。本文譯自《金融時報》8月26日刊登的「尤瓦爾·諾亞·赫拉利論大數據、谷歌和自由意志的終結」(Yuval Noah Harari on big data, Google and the end of free will:http://www.ft.com/cms/s/2/50bb4830-6a4c-11e6-ae5b-a7cc5dd5a28c.html)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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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瓦爾·赫拉利。

在幾千年的歷史中,人類曾相信權威來自於神。直到進入現代,人文主義才逐漸將權威由神明轉換至人類手中。讓-雅克?盧梭在他1762年論教育的著作《愛彌兒》中總結了這次革命。 在找尋生活中的行為準則時,盧梭發現「大自然用無法磨滅的字跡(將其)刻在我內心深處。我想要做什麼只需要問自己;我覺得好便是好的,我覺得壞便是壞的。」盧梭這樣的人文主義思想家曾讓我們相信,我們自身的感覺和慾望是意義的終極來源,因此人的自由意志是一切的至高權威。

而現在,新的轉換正在發生。就像宗教神話賦予神權合法性,人文主義思想體系賦予人權合法性,高科技大師和矽谷預言家們正在創造一種新的全球性敘事將演算法和大數據的權威合法化。這一新穎的信條可以被稱為「數據主義」。在極端形式下,數據主義世界觀的倡導者們將整個世界視作一股數據流,將高潮幾乎等同於某些生物化學演算法,相信人類的宇宙使命乃是創建一個包羅萬象的數據處理系統,然後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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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全球數據處理體系變得全知全能,接入這個系統就成為了一切意義的來源。

我們正在變成無人能真正理解的龐大系統里的微小晶元。我們每日從電子郵件、電話、文章中吸納不計其數的數據位,進行處理,然後將新的數據位通過更多的電子郵件、電話、文章傳送回去。但事實上,我們並不知道自己在這個萬事萬物構成的偉大計劃中處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的輸出如何和數十億其他人類和計算機創建的數據位相連接。我們沒時間去了解這些,因為有太多郵件要回復了。沒有情感的數據流會在任何人的計劃、掌控和理解之外迸發出新的發明和破壞。

但沒有人需要理解這一切。更快地回復郵件就是你所需要做的全部。正如自由市場資本主義者們相信市場無形的手,數據主義者們相信數據流無形的手。當全球數據處理體系變得全知全能,接入這個系統就成為了一切意義的來源。新格言說:「當你經歷,請記錄;當你記錄,請上傳;當你上傳,請分享。」

數據主義者進一步認為,只要有了足夠的統計生物學數據和計算能力,這個無所不包的系統對人類的理解將遠甚於我們對自己的理解。當這一天到來,諸如民主選舉這樣的人文主義實踐會像祈雨舞和打火石刀一樣被時代淘汰。

脫歐公投後,當邁克爾?戈夫宣布競選英國首相時(儘管他參選的時間很短),他解釋說:「在我的政治生涯中,每邁出一步我都會問自己一個問題,『什麼是應該做的正確的事情?你的內心是怎麼告訴你的?』」據戈夫所說,這就是他此前為脫歐奮戰的原因,也是他感到必須背叛曾經的盟友鮑里斯·約翰遜從而親自爭取頭把交椅的原因——他的內心讓他這麼做。

在關鍵時刻聽從內心的不止戈夫一人。過去短短几個世紀里,人文主義並不僅僅在政治領域將人的心靈視作權威的至高來源,而是在人類活動的所有領域都如此。從嬰兒時期開始,我們就被人文主義標語組成的火力網連番轟炸,被勸告:「傾聽自己,忠於自己,信任自己,追隨內心,做想做的。」

在政治中,人們相信權威依賴的是普通選民的自由選擇;在市場經濟中,我們堅稱消費者永遠是對的;人文藝術認為美在觀看者的眼中;人文教育教我們獨立思考;人文主義倫理勸告我們覺得好就應該放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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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十餘年間,以色列LGBT團體每年都會在耶路撒冷街道舉行一次同志大遊行。

當然,在那些某件事情我覺得好你卻覺得壞的情境中,人文主義倫理便會遭遇困境。例如在過去的十餘年間,以色列LGBT團體每年都會在耶路撒冷街道舉行一次同志大遊行。對這個被衝突撕裂的城市來說,這是一年中唯一和諧的一天,在這一場合猶太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突然發現了一個共同目標——一起憤怒抵制同志大遊行。然而真正有意思的是這些宗教狂熱分子使用的論據。他們不說「你們不應該舉行同志大遊行因為上帝禁止同性戀。」而是對著每一個話筒和攝像機解釋說「看見同志遊行經過耶路撒冷聖城傷害了我們的感情。就像同志人群想要我們尊重他們的情感,他們也應該尊重我們的情感。」對這個具體的難題的看法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理解在人文主義社會,倫理和政治爭論都是以情感衝突的名義進行的,而不是以神的誡命的名義。

然而,人文主義在今天面臨著關乎存亡的挑戰,「自由意志」這一思想受到了威脅。關於人類大腦和身體運作方式的科學洞見表明,我們的情感並不是某種特別的人類精神品質,而是所有哺乳動物和鳥類共同使用的、用來快速計算生存和繁衍概率的生物化學機制。

與流行的觀點不同,情感並非理性的對立面,而是理性進化後的化身。當狒狒、長頸鹿或人類看到一隻獅子,恐懼的出現是因為一種生化演算法對相關數據進行了計算並得出了當前死亡概率很高的結論。相似的,感受到性吸引力是因為另一種生物化學演算法計算出附近的個體有很高的概率能提供成功的交合。這些生化演算法在幾百萬年的進化中演化改進。如果某個古代祖先的情感出現了問題,塑造這些情感的基因就不會傳遞給下一代。

儘管人文主義者們錯誤地把我們的情感當作某種神秘的「自由意志」的反映,但至今為止人文主義在實踐意義上還是十分成功的。因為儘管我們的情感並不神秘,它們無論如何都還是宇宙中最好的決策方式——沒有任何外在的系統能指望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情感。即使天主教會或蘇聯克格勃每分鐘都派間諜監視我,他們仍然缺少必要的生物知識和運算能力來計算塑造我的慾望和選擇的生化過程。因此,人文主義告訴人們遵從內心是對的。如果要在聽從聖經還是聽從自己的情感之間做出選擇,聽從自己的情感要好得多。因為聖經代表的是古代耶路撒冷的幾個神父的觀點和偏見,與此相對,你的情感代表著經過了自然選擇最為縝密的質量控制檢測的幾百萬年進化中積累的智慧。

但是,隨著教會和克格勃讓位於谷歌和Facebook,人文主義失去了實踐優勢。因為,我們現在正處於兩股科學大潮的匯合處。一方面,生物學家正在破解人體尤其是人類大腦和情感的奧秘。與此同時,計算機科學家正在為我們提供前所未有的數據處理能力。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得到的就是能比我們自己更好地監測和理解我們的情感的外在系統。一旦大數據系統我們更了解我們自身,權威就將從人類轉換至演算法。大數據將為「老大哥」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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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星安吉麗娜?朱莉因為基因檢測顯示罹患乳腺癌的概率高達87%預先做了雙側乳房切除術。

這種情形在醫學領域已經發生了。越來越明顯的趨勢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決定不再是根據你對自身疾病或健康的感覺做出的,甚至不是根據受過專業訓練的醫生的預判做出的——根據的是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計算機計算結果。一個最近的例子來自女星安吉麗娜?朱莉。2013年,朱莉在一次基因檢測中發現自己攜帶有危險的乳腺癌1號基因(BRCA1)突變。資料庫顯示,攜帶這一基因突變的女性罹患乳腺癌的概率高達87%。儘管當時朱莉沒有患上乳腺癌,她決定預先制止疾病並進行了雙側乳房切除術。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病了,卻睿智地決定聽從計算機演算法的勸告,它說:「你可能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但你的基因里有個定時炸彈。快做點什麼——馬上去做!」

在醫學領域已經發生的情形很可能在越來越多的領域發生,從買書讀書這類簡單的事情開始。人文主義者如何選擇一本書?他們去書店,在書架間遊盪,拿起一本快速翻閱,換一本讀開頭幾行,直到某種直覺將他們和某一本巨著連接起來。數據主義者用亞馬遜。當我登入亞馬遜虛擬商店,一條信息彈出來告訴我:「我知道你以前喜歡哪些書。和你有相似品味的人還可能喜歡這本或者那本新書。」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像亞馬遜推出的Kindle這樣的設備能夠在用戶讀書時持續收集數據。Kindle可以監測你在一本書的哪些部分讀得快,哪些部分讀得慢;你在哪一頁停住了,在讀哪些句子的時候你放棄了整本書,再也沒有讀下去。如果將來Kindle升級到帶有面部識別軟體和生物統計學感測器,它將知道每個句子對你的心率和血壓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它會知道是什麼令你發笑,是什麼令你傷感,又是什麼讓你憤怒。很快,當你讀書的時候書也在讀你,你很快就會忘記你所讀的大多數內容,而計算機程序可以永誌不忘。這樣的數據最終會讓亞馬遜以不可思議的精確度為你選書,也會讓亞馬遜清楚地知道你是誰以及如何操縱你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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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神父和家長擁有婚姻決定權,將來大數據將擁有這一權威。

遵循著這種邏輯得出的結論,人們最終會賦予演算法做出大多數對他們的人生至關重要的決定的權威,例如和誰結婚。在中世紀的歐洲,神父和家長擁有決定婚姻的權威,在人文社會我們這一權威交付給了我們的情感,而在數據主義社會,我們會讓谷歌替我們做出選擇,我會說,「聽著,谷歌,約翰和保羅都在追求我,他們兩個我都喜歡,但喜歡的方式不同,我很難做出決定。根據你了解的信息,你的建議是什麼?」

然後谷歌會回答:「哦,我從你出生那天就認識你了。我讀了你所有的郵件,錄了你所有的電話,知道你最喜歡的電影,你的DNA和你心臟的所有生物統計學歷史。我有你每次約會的數據,我可以給你展示每次你和約翰或者保羅約會時,你每一秒的心率、血壓、血糖水平的圖像。很自然地,我對他們兩人的了解也像我對你的了解一樣詳細。在所有這些信息的基礎上,根據我的高超演算法和幾十年來幾百上千萬戀愛關係的相關數據——我建議你選擇約翰,因為選擇他從長遠來看有87%的概率會讓你更滿意。」

「實際上,我太了解你了以至於我甚至知道你並不喜歡我的回答。保羅比約翰英俊多了,由於你私底下給了外表過高的權重,你暗暗地希望我會說『選保羅』。外貌當然很重要,但是沒你想得那麼重要。你那幾萬年前在非洲稀樹草原進化出的生化演算法給潛在配偶評分時分配給外在美的權重是35%,而我的建立在最新研究和數據基礎上的演算法認為,外貌對戀愛關係能否取得長期成功的影響只佔14%。所以,就算我把保羅的俊美計算在內,我還是會告訴你約翰才是更好的選擇。」

谷歌並不需要做到完美無缺,也不需要每一次都正確,只要超過人類平均水平即可。這其實並不難,因為大多數人並不那麼了解自己,而且很多人往往會在人生的關鍵問題上做出錯誤的決定。

數據主義世界觀對政治家、商人和普通消費者都極具吸引力,因為它帶來了開創性的技術和無窮盡的新力量。至於那些對於失去隱私和自由選擇的恐懼,當消費者們不得不在保留隱私和得到遠比過去優越的健康服務之間做出選擇時,大多數人會選擇健康。

對於學者和知識分子而言,數據主義允諾了人類在過去幾個世紀里求而不得的科學「聖杯」:一項將從音樂學、經濟學一直到生物學的科學學科統一起來的無所不包的理論。根據數據主義,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股票交易泡沫和流感病毒不過是數據流的三種形式,可以用相同的基本概念和工具進行分析。這一思想極具誘惑力,它將給予所有科學家一種共同的語言,在學術裂縫之上建立橋樑,讓跨越學科邊界輸出洞見變得輕而易舉。

當然,正如所有從前的教條,數據主義也可能是建立在對生命的誤解之上的。特別是,數據主義沒有回答聲名狼藉的「意識的難題」。目前我們距離用數據處理來解釋意識還很遙遠。為什麼當大腦中的幾百萬個神經元互相發送某種特定信號,會出現愛、恐懼或憤怒的主觀情緒?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但即便數據主義對生命的理解是錯的,它仍然有可能征服世界。過去的很多信條儘管有著事實性錯誤也照樣獲得了巨大的名望和權力。如果基督教之流可以成功,數據主義為什麼不可以?數據主義有著非常光明的前景,因為它正在向所有科學學科蔓延,而一個統一的科學範例很容易成為不可撼動的教條。

如果你不喜歡數據主義,希望置身於演算法的領地之外,或許能給你的只有一個建議,就是書中最古老的:認識你自己。到了最後,這將只是一個實證問題。只要你對自己的了解和洞見超過演算法,你自己的選擇就仍然是更好的,你多少能保留一些權威在自己手中。如果說數據主義看上去還是要掌權了,那主要也是因為大多數人一點都不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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