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物 | 話馬鐙
你無法想像不藉助馬鐙的騎手能優雅的拯救公主,也無法想像沒有腳踏板的哈雷摩托能讓你如此炫酷,可是沒有馬鐙的騎手,愣是撇著兩條腿,在搖搖晃晃的人間,從公元前四、五千年一直晃蕩到三世紀。
上帝教會人類馴化了馬,配發給他們鞍轡嚼環,甚至體貼細緻的備好了當盧,然後打了個盹,醒來才發現使用說明書少了一頁……
無論人們如何困惑於如此簡單的發明為什麼出現的如此之晚,然而事實是,全世界的墓葬中至今從未發現早於三世紀的馬鐙實物,無論是亞述人、斯基泰人還是匈奴人,這些愛馬士的陪葬品中有無數的馬骨馬甲馬具,可是獨獨就是沒有馬鐙。
不光是墓葬,從公元1世紀阿富汗貝格拉姆的象牙雕刻
到雲南晉寧石寨山的青銅鑄造
騎馬的人都沒有馬鐙。在農耕民族為了提高耕作效力,不斷在牛的身上開動腦筋的時候。馬上民族卻遲遲沒有靈光一閃,發明出馬鐙,不知道如果他們聽說後世的李約瑟說馬鐙會如此重要的影響人類歷史進程,會不會抽自己幾鞭子——「中國人發明了馬鐙……並賜予我們一個騎士制度的時代」。目前發現的最早有明確紀年的單邊馬鐙的形態,是在湖南長沙西晉永寧二年(302)的墓葬中陶俑上(上圖),但是懸索很短,僅僅作為上馬時的輔助道具,類似於大型越野車的踏板,上馬之後便全無用處。
我相信最早的上馬裝置是某位腿短的聰明人發明的,遲至西漢,馬鐙已經出現了,青州漢代石刻上就出現了馬鐙。現今的伊朗、公元初年的安息帕提亞,也出現了下面的「馬鐙」。然而很明顯,除了上馬藉助一下,這個軟趴趴的傢伙用於縱馬驅馳,人受不了,馬也受不了......
嚴格意義上的馬鐙,「只限於懸系在馬鞍兩側,以方便騎馬者上馬和在騎乘時支持騎馬者雙腳的馬具」——齊東方。這種騎乘系統的核心裝備,遠非只有靈感那麼簡單。設想一下一匹光背的馬,僅僅在兩側配置馬鐙,那麼跨在馬背上的橫索會給坐騎帶來巨大的痛苦,而且沒有固定裝置也會造成騎手的錯位和滑動。事實上只有在高橋硬質馬鞍完備之後,真正意義上的馬鐙才可能應運而生,高橋硬質馬鞍,像雙峰駝的駝峰一樣承載固定並包裹住騎手。汽車三大件中,發動機(良馬)是上天賜予、草原自有;馬鞍又解決了底盤問題,剩下的駕乘操控系統也就呼之欲出了。
遼寧北票的北燕馮素弗墓中發現了最早的雙馬鐙的實物。北票這個地方,位於遼西朝陽(地圖中北燕國龍城),大小凌河流域,嗯,就是「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的遼西。
這裡是紅山文明的發源地區域,遼寧地區早期的西周戰國遺址絕大多數在大凌河沿岸。悠久的文明史做好了技術上的準備鋪墊工作,而南北朝的紛亂又成為最好的催化劑,鮮卑人最終以發明人的身份出現,甲騎具裝的全金屬外殼,加上如虎添翼的馬鐙,一時間竟無人可敵。慕容家留給後世的,絕非只有斗轉星移的武功,和復國的夢想。
如同印度人喜歡將汽車打扮的花枝招展、七十年代的父輩喜歡把自行車纏的五彩繽紛,十歲能騎馬的胡兒,對陪伴自己一生的馬鞍馬蹬,自然鍾愛有加,金銅包片、彩繪髹漆、寶石鑲嵌,光鮮奢貴。作為君主馮跋的弟弟、北燕宰相的馮素弗生前所用的這對「木芯包鎏金銅片馬鐙」,至今仍熠熠生輝。馬鐙甫一問世便迅速推廣,馮素弗後百年的南朝,梁陳之際的詩人徐陵就寫下「玉鐙綉纏鬃,金鞍錦覆幪」的句子,可見流布之廣。盛唐國力強盛,騎兵跨河出塞,西屠石堡,馬鞍也功不可沒。在李白筆下,「龍鉤雕鐙白玉鞍,象床綺食黃金盤」,可見馬鐙已經成為衣錦出行的炫富標配。
發明者鮮卑人早已故國不再,他們在歷史的深處沉睡,鐵馬冰河入夢來之際,他們是否會想到,如此簡單的發明會如此深刻的影響到人類的進程。從這個意義上說,所有後世的騎士,跨上戰馬的那一刻,都應該向著東方,行注目禮。
老木(劉尚文)
劉尚文,山西太原人,生於1975,讀過幾年理科學過幾年文科,曾在電力自動化及環保行業工作多年,喜歡讀幾本書、走幾里路、看幾處景、寫幾句詩。致力於文化讀行及美之品悟,行走大觀天地,俯仰浩蕩文明。期盡善、觀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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