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俠小說中人物的「姓名學」

[摘要]金庸先生的武俠著作中很多名字來源即出自《詩經》、《楚辭》、《莊子》、《論語》等國學經典，有的直接隱喻歷史事件，有的相合於人物的性格，有的暗示人物命運，都有來歷且各具意義。

金庸先生的武俠作品善於截取真實歷史事件進行再創作，不僅所取書名大氣磅礴，而且對於書中人物命名也是極具文化和歷史底蘊。

其武俠著作中很多名字來源即出自《詩經》、《楚辭》、《莊子》、《論語》等國學經典，有的直接隱喻歷史事件，有的相合於人物的性格，有的暗示人物命運，都有來歷且各具意義。到最後的收山之作《鹿鼎記》中卻達到了佛家「無名無相」的境界，人物命名顯得隨意且又符合人物自身神韻，不得不說是大師。

在其十餘部武俠著作中，《笑傲江湖》是最具政治色彩的一部，所以取得人名也頗具深意，先從這本書中的人物看起。

令狐沖、任盈盈。沖，沖淡空虛；盈，水滿的樣子。沖和盈是道家概念里兩種相反的狀態，極空極虛為「沖」，極滿極實為「盈」。

《老子》四十五章有：「大盈若沖，其用不窮。」「沖」和「盈」到了最高境界應該是合二為一。小說中兩個不同境地的人最終也是走到一起。

《古詩十九首》有「盈盈樓上女」一說，任盈盈也喜歡居於竹樓之上。

岳不群，號稱「君子劍」，所居地稱「有所不為軒」。「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其處處以君子標榜，實則是小人。名字即出自「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即岳小人。

寧中則，有真性情的意思，說出了人物性格。

任我行不用多解釋，符合人物性格。

東方不敗，《笑傲江湖》寫於1967年，有政治諷刺的意味，日月、東方、聖教主等等自己體會。

曲洋、劉正風，曲洋之名應是出自《列子-湯問》：俞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音，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

曲洋和劉正風，一為魔教長老，一為衡山派排行第二的人物，但因為都是音樂發燒友，成為好朋友，最終一起「笑傲江湖」。

向問天，又號「天王老子」，名字中氣勢逼人。

田伯光，採花大盜。但田伯光採花有道，重信守諾，不失磊落本色。伯光或是剝光之意。

林平之，金庸塑造的兩個名字帶「之」的人物---林平之、游坦之遭遇相似，結局都不幸。「平坦」實則不平坦。

封不平、叢不棄，華山派劍宗高手。當年氣宗劍宗內鬥，傳言氣宗暗施陰謀才奪得掌門之位，對劍宗的確「不平」，因而一直不忘捲土重來，果然是從來「不棄」。

另一部《射鵰英雄傳》中，人物名字也是頗費心機。尤其創造出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組合。看似隨手而來，實則是按照古代五行之說創作。

東邪黃藥師。居於東海桃花島。東方五行屬木，五色為青，島上廣植桃樹，著青色布袍。「藥師」也是唐代名將李靖的字。其妻名「蘅」，女兒名「蓉」，弟子名「英」，俱與草木相關。

西毒歐陽鋒。西方五行中屬金，歐陽鋒名字中有金。五色為白，所居處為白駝山，其門下著白衣。

南帝段皇爺。南方五行屬火，五色屬赤，法號「一燈」。當然，「一燈」出自《法華經》：「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北丐洪七公。北方五行屬水，故姓為洪。八卦圖中西北方為艮卦，艮卦在八卦中為第七卦，因而取名「七公」。

中神通王重陽。中央在五行中屬土，其色黃，王重陽築活死人墓以居，道士也稱「黃冠」。

柯鎮惡，《世說新語》：「桓石虔，小字鎮惡」。

郭靖、楊康，即暗含「靖康之恥」。

穆念慈，念慈者，懷念母親之意。古時稱父親為家嚴，母親為家慈。

再看《天龍八部》中的人物名字。

先看三位主角喬峰、段譽、虛竹的名字。

「喬」者，扮也，虛也。峰，高山之頂也。

「譽」者，名也，稱也。原型即大理宣仁皇帝段和譽，也是三人中唯一有歷史原型的人物。

「虛」者，假也，空也，竹，虛心也。

喬峰，他本是契丹人，姓蕭，卻被喬姓漢人收養，改姓喬。有喬妝打扮的意思。其名「峰」，高山頂也。其父名遠山。以此對應。喬峰非佛非道，有儒家的濟世情懷，更有俠之大者的風範。魯迅弟弟周建人字「壽松」，又字「喬峰」。

段譽，出身帝王之家，其家族崇佛，頗具有佛門情懷。

虛竹，本是佛門中人，虛竹之名卻大有道家的意蘊，最終也做了道家的掌門。

再看其他。

阿朱、阿紫——出自《論語·陽貨》：「惡紫之奪朱也。」三國時期何晏集解：「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惡其邪好以亂正色。」傳統文化中以朱為正統顏色，紫為邪魅顏色。後以「朱紫」比喻以邪亂正或真偽混淆，又喻人品之高下。

用「朱、紫」為這對姐妹命名，足見金庸先生用心之深。

木婉清，「婉清」出自《詩經·野有蔓草》「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李秋水，出自《莊子·秋水篇》。

無涯子，出自《莊子·養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慕容復，念念不忘「復」鮮卑燕國的大業，最終精神分裂。

王語嫣，語笑嫣然。

四大惡人：「惡貫滿盈」段延慶，「無惡不做」葉二娘，「凶神惡煞」南海鱷神，「窮凶極惡」雲中鶴，按惡字排名。雲中鶴還是金庸表哥徐志摩的筆名之一。

《倚天屠龍記》中的名字也頗有意味。

張無忌，無忌就是沒有顧忌，但張無忌卻是書中最猶豫不決、拖泥帶水的人物。歷史上叫做無忌的人很多。有一副對聯很出名的：「藺相如司馬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魏無忌長孫無忌彼無忌此亦無忌」。

另有一說是張無忌與楊不悔暗指張學良與楊虎城。

周芷若，應是出自《漢書》「衡蘭芷若」。芷為白芷，若乃杜若，皆是香草。李白亦有詩云：「始向蓬萊看舞鶴，還過芷若聽新鶯」。

陽頂天，不用說，名字就很有氣魄。

楊逍、范遙，逍遙之意。

武當七俠：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岩，張松溪，張翠山，殷利亨，莫聲谷，簡直是一副山水畫。

《神鵰俠侶》的楊過、小龍女。楊過，字改之，其名及字都是郭靖取的。《左傳·宣公二年》：「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南宋有豪放派詞人劉過，字改之。

而小龍女的原型應該出自《莊子·逍遙遊》中那位「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藐姑射之山」的「神人」。

另，龍女也是佛教傳說中的龍王女兒，《法華經》中有龍女成佛的故事。唐李朝威《柳毅傳》有「龍女牧羊」。

《連城訣》中的丁典、凌霜華。丁，有遭逢的意思，典，有抵押、典當的意思。「丁典」可釋為「遭逢出賣」，正好像丁典與其把弟狄雲身世的寫照。凌霜華，凌霜之花，即菊花。書中凌小姐酷愛菊花，氣質高潔，守節不移，「人淡如菊」。其女僕名即「菊友」。

其他還有：

程靈素，古醫藥典籍《黃帝內經》中的《靈樞》《素問》二章。

苗若蘭，《洛神賦》「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李沅芷，屈原的《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何紅葯，《揚州慢》中「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夏雪宜，夏天炎熱，冬天有雪，「夏」與「雪」本不「宜」。夏與雪相宜，善惡同體，個性複雜。

溫青青，《莊子·德充符》：「唯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禮記·曲禮上》：「凡為人之禮，冬溫而夏凊(冷、涼的意思)」。

袁紫衣，「月光如水照緇衣」，紫衣即緇衣，暗示了袁紫衣的最終命運。

謝煙客，南朝謝靈運幼時寄養在外人家裡，族人因名為客兒，世稱「謝客」。而李白又有：「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曲非煙，納蘭容若《江城子 詠史》中有「濕雲全壓數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霧非煙，神女欲來時」。《唐傳奇》中有一名篇《步飛煙》。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俠客行》裡面的石破天的名字。此前他有多個名字：狗雜種、小乞丐、傻小子、大粽子等等。他真正的名字卻誰也不知道。即佛家所言「無名無相」。

後來的巔峰之作《鹿鼎記》中主角竟然叫「韋小寶」，更是獨具神韻，端的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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