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第420期 | 希特勒的賄賂

06-27

策劃人：李子暘

和你一起終身學習，這裡是羅輯思維。

話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蘇德戰爭，非常有戲劇性。

希特勒的德國剛開始攻勢很猛，但是隨著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失敗，戰局開始逆轉，隨後，希特勒就再也沒有還手之力了。過去我們談這個逆轉的原因，無非是三條，第一，侵略戰爭是不正義的，所以，激發起了蘇聯人的反抗熱情。第二，蘇聯國土廣大，人口眾多，戰爭潛力巨大。第三，就是英美對於蘇聯的援助。

但是，我最近看了徐焰的一本書，叫《戰爭與經濟》，這裡面又提供了一個新的角度的解釋。

我們先來看一下，德國和蘇聯的工業力量的對比。

19世紀末期，德國就是僅次於美國的工業大國。蘇聯工業那就差得很遠了，斯大林時代，蘇聯突擊發展了重工業，但畢竟基礎差，一直到1920年代，蘇聯國內都沒有像樣的機械工業。

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德國因為凡爾賽和約限制，不能發展坦克飛機這些進攻性武器。德國就和蘇聯簽訂秘密協定，向蘇聯提供這些先進武器的生產技術，蘇聯則幫助德國訓練部隊。

這下，蘇聯就得到了不少世界先進水平的武器技術，這種合作一直持續到1933年。

那德國為啥敢這麼干呢？就是因為德國人認為，憑蘇聯的工業基礎，給他們先進技術，他們也消化不了。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到二戰爆發前夕，和德國相比，蘇聯的工業水平還是落後很多。等戰爭一開始，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到1942年，德國佔領了捷克、法國、荷蘭、比利時等工業發達國家，工業生產能力又擴大了一倍。而蘇聯呢？喪失了大量工業區的領土，工業生產能力差不多損失了一半。

你看，此消彼長，兩國之間工業生產能力的差距進一步拉大。蘇聯的工業能力差不多只有德國的四分之一。

那麼，後來發生了什麼，導致蘇德之間這種工業實力的差距發生了逆轉？

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大家都知道，那就是蘇聯全國上下拼了老命抵抗希特勒，勒緊褲腰帶寧可不吃不喝也要生產坦克、飛機、大炮，蘇聯人承受的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比如，蘇軍「養兵」的費用很低。蘇軍供養一個士兵的費用只有英軍的六分之一，德軍的四分之一，部隊甚至連襪子都不發。總之，盡量把經費用在改善武器裝備上。

那為什麼蘇聯能這樣竭澤而漁地全力投入戰爭呢？因為反侵略啊。政府的這種做法，有強大的民意基礎，老百姓受苦也能忍受。

但是再看納粹德國這邊，情況正好反過來。

德國人遠遠沒有像蘇聯人那樣全力以赴地投入戰爭。

二戰過程中，德國人的日子其實挺不錯的。說來令人難以置信，作為發動戰爭的國家，1939年二戰爆發前夕，德國工業產值中只有6%-7%直接用于軍事。這個比例還不到蘇聯的一半，也低於英國、法國的水平。德國的那些大企業，主要在生產各種有利可圖的消費品。

開戰以後，德國也沒有把工業生產能力盡量轉向軍用，他們寄希望於「閃電戰」嘛，所以並沒有準備持久作戰。

戰爭爆發以後，英國、蘇聯等國的工廠立刻開始三班倒全力生產。但在德國，一直到斯大林格勒戰役慘敗前，都是8小時工作制，難以想像吧？

結果就是，從1939年開戰到1942年，德國軍工生產幾乎沒有增長。當時，德國每佔領一個國家，都把掠奪來的戰利品分發給國內民眾，提高社會福利。再加上國內工業企業繼續大量生產各種消費品，像汽車、摩托車，德國人的生活因為戰爭越來越好。

戰爭時期，大量男性勞動力上了戰場，後方很多企業缺乏勞動力。

參戰各國都把婦女動員起來，頂替上前線的男人在工廠里工作。納粹德國卻寧可抓捕外國勞工來工作，也堅持婦女必須留在家裡。甚至從佔領區強征來的50萬年輕姑娘也沒有被送進工廠，而是送到納粹各級軍官當家庭保姆。

直到1943年，德國在斯大林格勒遭到慘敗，希特勒不得不宣布全國總動員，開始全力投入戰爭。即使如此，希特勒還強調要求：「不得削減民用消費品生產」，德國的工業仍然不能全力用于軍工生產。

戰後，有專家計算過，即使到了1944年，如果德國企業全力接受國家訂貨，而不是為了賺錢繼續生產消費品，德國的軍工產量至少能提高一倍。

這就出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德國人在前線死傷慘重，但後方依然歌舞昇平生活舒服。

1945年2月，蘇聯坦克打到了距離柏林僅有70公里的一個城市，蘇聯士兵意外地看到，那裡的酒吧、歌舞廳卻還在營業。蘇聯人很難理解，他們說，「德國人的馬廄比我們的住房還好」，「他們生活得那麼好，為什麼還要來侵略我們？」

這就奇怪了。在經濟上，納粹為什麼不要求德國人也像蘇聯人那樣為戰爭奉獻犧牲呢？答案很簡單，因為納粹德國的政治基礎不允許。

納粹黨當年之所以能在德國上台，重要的原因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德國人生活水平大幅下降，加上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德國經濟又一次受到沉重打擊。普通德國人對魏瑪共和國很不滿，希特勒才有了可乘之機。

希特勒上台以後，要獲得民眾支持，該怎麼辦？就是要讓德國人生活水平提高啊。

希特勒為了做到這一點，想了很多辦法，包括重新組織生產，包括停止支付一戰的賠償，包括沒收國內猶太人的財產等等。

德國人看到的是自己生活水平提高了，他們當然高興，也就樂於支持元首，包括後來支持希特勒發動戰爭。因為戰爭搶來財富，可以讓他們的生活水平進一步提高嘛。

你發現沒有？希特勒的麻煩來了。為啥？因為他的政治路徑被鎖死了。

你讓大家過好日子，大家歡呼，支持，哪怕你搶劫了猶太人。你打勝仗，大家歡呼支持，哪怕你發動的是不正義的侵略戰爭，納粹的執政合法性就建立在這上面。

那要繼續獲得支持怎麼辦？只有讓德國人進一步生活改善，在戰場上製造更大的勝利奇蹟。

如果這個時候希特勒因為前方戰敗，就要求德國普通民眾勒緊褲腰帶，過極端困苦的生活，把全部資源投放到戰爭機器上去，那納粹的麻煩就會來。可能戰場上還沒失敗，國內的支持就先崩潰了。

20世紀最大的懸案之一，就是德國人為什麼那麼狂熱地支持希特勒，縱容他發動戰爭，迫害猶太人。

過去的解釋，往往是希特勒的蠱惑和煽動。但是理性地想想，經濟上的原因也許才是更根本的原因。說白了，希特勒是在用金錢賄賂老百姓跟他一起去幹壞事。

這種事你懂的，財聚人散，財散人聚，德國雖然有強大的工業實力，但是，希特勒根本就沒有條件把實力充分發揮出來，他要繼續賄賂老百姓嘛。

成就一個人、一件事的力量有很多種。

在藉助某種力量的時候，最重要的，也許還不是考慮它的大小，它成就你的力度，而是這個邏輯如果一直往下延伸，它會不會反而成為你的毒藥。

好，這個話題就聊到這裡，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