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第一本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發布 ∣ 鳳凰詩刊

這段時間,余秀華被熱議,理想國此時出她的新書《月光落在左手上》,可能也會有一些爭議。今天,她來北京了,在理想國書房做了一場新書發布會。她說,「認真寫詩是2003年左右,只是把自己的詩歌寫出來」,「詩歌的評價我真的無所謂,這熱很快就會過去,也是必然的」,「先前有報道說記者一來,死了不少兔子,那是玩笑話,記者沒來之前也死過」,「(被選為所在市作協)副主席只是一個虛名,對我的生活也不會產生影響」。現場有對話的交鋒,也有多次笑聲。以下為發布會的精選。

余秀華《月光落在左手上》新書發布會

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余秀華

楊曉燕:立馬想找到她

楊曉燕,理想國大眾館主編,余秀華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責任編輯。

大約是在十幾天前,我去西安出差的晚上,我讀到了發在好像是「民謠與詩」這個微信公眾號上的旅美學者沈睿的文章,原題叫《什麼是詩歌?余秀華——這讓我徹夜不眠的詩人》。當放到微信公眾號的時候,一個網友改名為《余秀華: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這個標題引得好多人去點擊,但是點擊以後,很多人被文章的率真以及詩句的衝擊力所打動,所以得到了網友們熱情的轉發。我當時出差在外陪著我的作者綠妖去西安做活動,看到這條微信,當時我非常激動。綠妖都能看到我激動的表情和夜裡發光的眼神。當時已經是深夜11點多了,我立馬就看了余秀華其他的一些詩集和資料,我想「我立馬要找到你」。

我首先想到的是要找這個寫文章的沈睿,我就搜到她的微博,我跟她說:「你認識余秀華嗎,你有她的聯繫方式嗎?」結果沒想到沈睿在美國,半夜在她那邊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候。她立刻回我,我說我是理想國的編輯楊曉燕。她說「理想國啊,我好喜歡你們的書,但是我不認識余秀華。」我立馬聯繫我們營銷部的戴學林,我說我需要立馬找到余秀華的電話,小戴說好的。我給了他一些聯繫的線索。

當天晚上實際上我被鳳凰網的嚴彬拉入到一個QQ群,那時候已經是兩點鐘了,後來我就睡著了。第二天我發現我被《詩刊》的彭敏加為了微信好友。大概那時候才6點鐘,我很激動,留言說「你醒了一定早點聯繫我」。接著我馬上把微信轉給了我們劉瑞琳總編。我跟她說,我想做余秀華的詩集。劉總先是說,要冷靜。她看完文章和余秀華的詩以後,她說好詩,去聯繫吧。

其實我們理想國的選題都要經過大家的議決,但是我當時出差在外,沒有多少時間去做這個事情,就跟劉總兩個人一碰頭就拍板了。到第二天上午八點鐘的時候,我已經聯繫到了余秀華。後來我很幸運的得到了作者的垂青,簽了這個書。其實這一切都歸功於我們理想國品牌的影響力和大家的厚愛,以及得到了詩刊編輯部朋友的幫助,和在美國的學者、詩人沈睿的無私幫助,他們都提前幫我做了好幾輪選詩的工作。當然詩是余秀華她自己選了300首最喜歡的詩,由這幾位很專業的詩刊編輯以及詩人做了好幾輪遴選,到出版社後,由幾個強有力的編輯進行很密集的三審三校,很快的這個書就問世了。今天噹噹網的貨已經開始要發向噹噹的庫房。到星期一,可能是所有的書可能就會全部陸續發出去。

劉年:看到她的詩歌,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

劉年,《詩刊》編輯,最先發現余秀華詩歌才華,被稱為余秀華的伯樂。

我到《詩刊》不久,我是去年這個時候才進入《詩刊》的。進入《詩刊》以後,領導就開了一個會,我們的常務副主編商震就在會上說,我想把《詩刊》辦成天下人的詩刊,辦成詩壇上真正的國刊,所以他就要求我們不拘一格的發掘好詩人,好詩歌。然後我就像一個地質工作者一樣,到處找礦,找好詩人,好詩歌。

有一天我在博客上找詩歌,那時候是中午,中午我們那裡是不準睡覺的,非常疲憊。我找到一個叫樓蘭女子的博客,她有一篇評論引起我的注意,中間提到一個名字叫余秀華,我就想看看,這個詩歌難道真的像她評論寫的這麼好嗎?然後我就找到余秀華的博客,看到她的詩歌以後,就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一樣,睡意全無。然後就開始給她發私信,告訴她我是《詩刊》的編輯,看到她的詩歌,想認識她,然後給她留了電話和QQ號。但是她當時不在線,一直沒有回,我自己迫不及待從她博客里開始選詩,選了很大一組。然後開始編輯,最後就是大家在詩刊看到的,在《打穀場上趕集》那組詩。

當天下午我工作到六點多才下班,第二天迫不及待向二審我們的謝建平主任推薦,把稿件都填好了,給他推薦,告訴他我看到了女性寫的最棒的詩之一。我們的謝主任看到的時候,其實也不是例行的報告時間,因為她的詩寫得好,謝主任就報到了三審。三審也很快通過了,是我工作當中通過最快的一次詩歌。在去年2014年第9期「雙子星座」,下半月刊,非常重要的「雙子星座」欄目推出來的。

她的詩歌,我覺得和當代的女詩人相比,辨識度相當大。我當時認為,她就像一個殺人犯,放到一群大家閨秀裡面,別人都穿戴整齊,別人都塗脂抹粉,灑著香水,但是唯獨她煙熏火燎,字裡行間還有血污,這種東西是我一直想看但是沒看到的東西。所以我覺得我當時看到她的詩歌是非常激動,我覺得她的詩歌是從內心裡出來的,然後能到我的內心當中去,正好符合我的審美標準。

余秀華詩歌朗誦

詩名:我愛你

朗誦者:楊曉燕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乾淨的院子里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

春天

詩名:月光里的花椒樹

朗誦者:曹凌志

1

月光流到哪裡是哪裡,包括它的幾個暗疤

月光流不流動都一樣,堵不住風的蟲孔,觸角不長的流言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

雪是年歲里的謊言,埋不住它

而月光越來越白,像要說話。聽不聽

全憑一種心情

2

要說人間煙火,就是沒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細小的子彈,不容易上進槍膛

這尖銳的鄙夷:被用慣了的酸甜苦辣

要說人間之外,也是沒有掉落的一串花椒

被放逐的修行

和一棵樹保持一生的默契

3

荒蕪的山坡,混跡於各種樹,各種方言

它的芬芳要求領悟,要求你在稠密的利刺間

找到發光的箴言

它就是一棵花椒樹,夜色寬廣

它的香飄出來,就回不來

2014年1月3日

詩名:今夜我特別想你

朗誦者:余秀華

但是,夜色和大地都如此遼闊,而我

又習慣被許多事物牽絆。整個下午我在熬一服中藥

我偷偷把「當歸」摘出,扔掉

——是遠方的我走過來,撞疼了我

夜色里總有讓我恐懼的聲音,而我心有明月

——即便病入膏肓,我依然高掛明月

它讓我白,讓我有理由空蕩

讓我在這個地圖上找不到的村莊里

奢侈地悲傷

只是一想到你,我就小了,輕了

如一棵狗尾草懷抱永恆的陌生搖晃

我無法告訴你:我對這個世界的對抗和妥協里

你都在

所以我還是無所適從

無法給這切膚之痛的心思一份交代

只是想到你,世界在明亮的光暈里倒退

一些我們以為永恆的,包括時間

都不堪一擊

我哭,但是我信任這樣的短暫

因為你也在這樣的短暫里

急匆匆地把你土地的一平方米

掏給我。

2014年12月26日

余秀華在朗誦自己的詩

記者提問精選

關於對自己詩歌的評價

提問:在對你這些詩歌的評價中,你最認同哪一種評價。

余秀華:詩歌的評價我真的無所謂,因為我自己寫詩歌,我的詩歌就是寫出來,別人看怎麼讀,是別人的事情,與我沒有什麼關係,我只是把自己的詩歌寫出來大家看,你們說好說壞,都是個人的看法,個人的看法是不一樣的,這個無所謂。

關於選擇詩歌的標準

提問:楊曉燕老師,當時余老師給了您300詩,最後選出來100首。

楊曉燕:將近一百四五十。

提問:您的選擇是這些詩有什麼統一風格?

楊曉燕:這個詩本來就很有風格,本身自己自成風格。另外參與選詩的幾輪選詩都是很專業的編輯,以及詩人,他們本身就是寫詩的,自己內心有對這個詩好壞的評定,我相信專業人士。還有,幾位詩人不約而同的說,選余秀華的詩挺辛苦的。為什麼呢?幾乎每首都有好句子,每首都捨不得放棄。沈睿甚至不吝用最大的讚美之詞。

關於《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提問:《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是在什麼背景下創作?給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況。

余秀華:我們有一個QQ群,QQ群裡面有很多不同地方的詩友匯聚在一起,大家整天開玩笑,本來這就是一句玩笑話,穿過大半個中國,然後寫這個題目我覺得很有意思,就把它拿出來用,是這樣環境下寫的,是詩友的一句玩笑話。

提問:您寫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那個詩,有人說跟詩人普珉的詩很相像,您認識他嗎?

余秀華:我不認識他,但是和他那個詩歌你們仔細對比一下,根本不是一回事,也許名字有一點像。名字像有什麼問題呢?其實還有很多同名詩呢,這個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可以把整個的詩對比一下就可以知道是不是一回事,是不是像。完全不像的。

發布會現場

關於成名的影響與自我的評價

提問:這回當選所在市作協副主席之後,會不會耽誤日後寫詩的時間?會耽誤寫詩嗎?

余秀華:這個作協主要是主席,副主席只是一個虛名,沒有什麼實質的編製,只是一個虛名,所以對我的生活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我也不管那些事,這個無所謂的事情。

提問:不知道您的家人怎麼看待您這樣成名,您現在可能有很多時間要出來做一些別的事情,打破了你以前的生活。

余秀華:首先我不覺得我自己已經成名,這是一次偶然的事件。但是對我現在的情況,我的家人很支持我,我的父母也很愛我。

提問:您對自我的評價是說我只是一個農婦,土氣粗俗的農婦,就因為詩歌把我引到神聖的人民大學,人生到此彷彿所有不幸、磨難都得到了回報,您認同這段對自我的評價嗎?現在你怎麼評價自己?

余秀華:現在的評價依然如此,我覺得這好像我得到的一切遠遠超過了我本身應該得到的很多東西,很多都是出乎意料的,我本身就是一個粗俗的農婦,真的,詩歌給了我很多,我非常感謝詩歌。

提問:您有說有人問您紅沒紅。您很機智的說我的羽絨服是紅的,您今天特意穿的嗎?

余秀華:我家裡就這麼一件好一點的衣服,所以就穿這個來的。

提問:我想問一下,這次在網路當中出名之後,有沒有給您的生活帶來物質方面的幫助?您會排斥通過詩歌來獲取一些在生活方面的一些利益嗎?

余秀華:說真的,誰都希望改變一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不會拒絕大家以詩歌的名義幫助我,順其自然,大家幫助我的,只要是合情合理,我還是願意接受的。

提問:您剛才說不管別人怎麼評價你,你就是你自己,你覺得你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會怎麼評價自己?

余秀華:我想我的年齡應該和你差不多,人到這個年紀,許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我就是一種順其自然的想法,別人怎麼看,我管不著,我也管不住,他說我不好,就隨他去吧,就這樣。

提問:我想問一下,從你本心上來講,希望這次的熱潮趕緊過去嗎?就像莫言獲諾獎之後,到現在還沒有過去。所以他也沒有新作出來。

余秀華:他還沒有過去嗎?怎麼會這麼奇怪?我真的希望過去,我也相信會過去得很快,這個事情就是一個這樣的事情,這個很快就會過去的,這是我希望的,也是必然的。我不擔心,我不擔心我像莫言那樣。

關於媒體採訪與兔子事件

提問:我知道您想和媒體記者成為朋友,但又有些反感媒體。今天的見面會,你想對媒體說什麼?

余秀華:我想和媒體朋友成為朋友是因為你們首先是自然的人,然後才是作為媒體的人,所以我把你們的自然屬性放在社會屬性的前面,所以就想把你們作為朋友。至於反不反感,到今天為止我還覺得不怎麼反感,就是有時候有點累,這個和你們沒關係。我還是很謝謝大家能夠來看望我,謝謝你們。

提問:我想問一下,兔子還好嗎?

余秀華:兔子,沒有死的還很好,至於死了的現在我也不知道人家好不好。今天我很高興見到你,我沒想到你會來。

提問:會來的。

余秀華:謝謝你。

提問:我看大兔子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小兔子都還安好吧?

余秀華:小兔子也死得差不多了。這個真的是怪我,也許是那一天我喂的時候喂多了。

提問:這一段時間一共有多少人到家裡,您家裡一共死了多少兔子啊?

余秀華:兔子死了具體多少只我是知道的,但是媒體來了多少個我真記不住。

提問:可能有15家左右吧?但是兔子死和那個記者好像沒有太必然的關係。

余秀華:那本來就是開玩笑的嘛。

提問:我們來之前它已經有死的了,後來報道的,在朋友圈轉得比較高,說記者來了,兔子死了。那其實是沒有太多的關聯。

余秀華:那是玩笑話,記者沒來之前也死過。

余秀華為記者簽書

關於未來的創作

提問:我想問一下,因為你的詩集出版可能有更多人了解你,你對生活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呢?

余秀華:最大的願望?你覺得我最大的願望應該是什麼呢?

提問:對於你未來的創作還有你生活的一些方面。

余秀華:未來的創作,我一直會寫下去。生活我倒真的希望能改變,至於怎麼改,改到什麼程度,那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不是我能夠掌握的,只有順其自然,有好的時候也有不好的時候,只能順其自然。

提問:這種順其自然的態度你是一貫就有的,還是生活的打磨才有的?

余秀華:這肯定是經過了生活的打磨,我這個性格嘛,總是要打磨,才能出一點好東西,不打磨是出不來的。

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

——余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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