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話題：「性癮」這種流行病

它摧毀婚姻家庭、朋友、工作、自我認同，然而被診斷患有「性癮」的美國人數量正以史無前例的速度與日俱增，這是場真正的大規模流行病。

瓦萊麗第二次婚姻破裂時，她才意識到「性」已經令她的生活支離破碎。30歲的瓦萊麗在鳳凰城從事人力資源管理工作，陸續在兩次婚姻中給丈夫戴了綠帽，經常與丈夫的下屬或同事在快餐店的洗手間里行苟且之事，或者與已婚男人玩婚外情，一夜情更是不計其數。一個男人的老婆曾將其捉姦在床甚至拿槍對準了她的腦袋，然而即使這樣，瓦萊麗依然無法停止。她不時撥打電話性聊熱線，觀看網路色情內容，自慰行為近乎強迫症，有時寧願怠工在家與性玩具作伴。她還患有嚴重的露陰癖，尤其是在脫衣舞俱樂部，甚至賣過淫——不為錢，而是為尋求這種不正當行為所帶來的刺激。對瓦萊麗來說，性是一種自我麻痹：驅除焦慮、絕望、以及源於童年遭遺棄而產生的對親密感的極度恐懼。「為了撫平寂寞和沒人要的恐懼，我千方百計的尋找愛，可是我尋找的方向卻都是歧途。」她回憶。十年沉溺轉眼而過，面對再次離婚和一段婚外情的告終，她終於心灰意冷，企圖吃大量處方葯自盡。在ICU睜開眼睛，她如夢初醒，看清了自己的真實面目：一個性癮者。「性泛濫讓我失去兩次婚姻和一份工作。我現在無家可歸，吃飯要靠政府救濟。」瓦萊麗說，「我完全失去了控制。」 同本文其他受訪的性癮者一樣，瓦萊麗拒絕提供真實姓名。

「性癮」這個名稱仍然極富爭議性——人們經常將它視作謎團不了了之，而拜多米尼克·斯特勞斯·卡恩和泰格·伍茲這樣的高調性癮者所賜，這個詞兒給脫口秀節目提供了不少笑柄。但是性癮這種強迫性性行為，或者叫「縱慾症」，能夠一步一步的摧毀一個人的生活，其毀滅性不亞於酒癮和毒癮。精神病醫生和癮病專家表示，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正深受其害。「這是一場全國蔓延的流行病，」斯蒂芬·魯夫說，他與人合著有《純潔之眼：男性性品德指南》，並發起主持了好萊塢的X3LA性癮康復小組。確診的性癮患者數字很難統計，但是據性健康促進社團（一個教育和性癮治療機構）估計，美國人口的3%至5%，即多於九百萬的美國人符合性癮的癥狀。目前有大約1500名治療性癮的治療師在崗，10年前從事這一行業的僅有100名不到。幾十個康復中心也打出了治療性癮的廣告，而以前有這項服務的只有五六個。人口分布也有所變化，「以前受療者多為四五十歲的中年男性，而現在則有更多的女性患者、青少年以及老年人」，國際創傷和癮病專家研究所副總裁塔米·沃海斯特稱。「未成年人在自己爺爺電腦上發現色情電影已不為鮮，而12歲的小孩兒現在也開始互發色情簡訊了。」事實上，電子革命不僅加速了美國人肉慾的新陳代謝，也在一定程度上推波助瀾了性上癮者的增加。前幾代人若在色情書店或者X級電影院徘徊會戰戰兢兢，擔心丟人現眼，但現在互聯網使色情內容變得暢通無阻，免費匿名。據《互聯網過濾軟體評論》估算，美國一天約有四千萬網民登陸約四百二十萬個色情網站。儘管觀看色情電影不等於在現實中付諸實踐，但專家稱前者可在某種程度上誘發後者的發生。「並不是說所有看過色情圖片的人都會成為性癮者，但對於敏感質的人群，持續沉溺於情色內容中將誘發其成為性癮者。」洛杉磯Promises診療中心總監大衛·塞克博士說。

高新技術工具令陌生人之間的艷遇快速簡單而易行。智能電話應用如Grindr在192個國家採用GPS衛星定位技術為男同性戀之間自發的、無情感糾葛的交往提供便利。AshleyMadson.com則專為已婚人士敞開婚外戀的大門，並許諾「包你找到艷情」，據稱這個網站已有1220萬個註冊用戶。今年，這種流行病已經擴散到電影界和電視圈。11月份Logo電視台開始播映《好色之徒》（Bad Sex)，這部真人劇跟蹤拍攝一組遇到各種性問題的男女，而他們最大的煩惱莫過於性癮。12月2號，備受矚目的性心理劇情片《恥辱》登上銀幕，這部電影的主人公布蘭登（該角色由愛爾蘭演員麥克·法斯本德飾演），是一個性慾之高堪比帝國大廈的紐約客。他的生活陷入肉慾的漩渦，以致危及到他的工作和自我認知。在電影中的一幕中，布蘭登同兩個妓女玩3P，他瘋狂猶如喪失所有理智的野獸，這也許是電影史上最不性感的色情畫面。導演兼編劇斯蒂夫·麥奎因說「這是一場4P，觀眾也參與其中，」 「這樣的手法其實很危險，不光是針對喜歡這部電影的觀眾，也是心理上的。」

《恥辱》所呈現的正面全裸令人震撼甚至作嘔，但它所觸及的性癮的黑暗現實才剛剛揭幕。36歲的洛杉磯西區富人托尼，其生活被強迫性性行為捲入漩渦，他說：「我都被它整殘廢了，我時常精神恍惚，在社交生活中、工作中、思考時，常常忘記自己在幹什麼。我沒法停下來。」自己不厭其煩的找女人，他也感到無地自容。「籃球場上、俱樂部里，我到處都在找女人。甚至在大街上我也會停下車去搭訕。」托尼回憶道。當他加入「12步性愛成癮患者匿名治療小組」時才發現，和他同坐一條船的原來大有人在。他還發現，自己對性的沉溺其實是一種對不安全感和情感問題的迴避，而這種迴避恰恰導致了性癮的產生。「晚上在街上走著，我會緊繃著神經，腦子裡想著『 或許我該看看能不能找到女人，』 這就是性癮，就像是在尋找獵物，精神錯亂，高度興奮，精力百分之百的集中在這一個目的上。但是我很沒自信。」

大多數性癮治療項目遵循「嗜酒者匿名聯誼會」的模式，但與強制性的斷然戒酒不同的是，這些性癮治療項目提倡「性清醒」療法，可以有不同的形式，但旨在杜絕「不必要的性行為」，比如沉溺於手淫或者嫖娼。洛杉磯性癮康復機構的創始人羅伯特·維斯稱「這種療法很大程度上與治療飲食紊亂相似。患者必須根據個人的目標和信仰系統決定『吃什麼對我是健康的？我可以吃自助餐嗎？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吃飯嗎？』我們會根據患者的目標和性行為模式來確定誘發性癮的因素。」雖然性癮者描述與強迫症類似的行為，但研究顯示二者並沒有直接的聯繫。但是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縱慾症可以納為癮病的其它形式。在Promises治療中心，臨床醫師觀察到，一部分性上癮者為緩解內心的恥辱感而吸毒或飲酒，從而導致性癮的複發。重度憂鬱症也可能伴隨性上癮者的戒癮措施而產生。「我感覺渾身不舒服。我的憂鬱源於害怕即將獨自度過餘生，源於戒癮和反思的過程中產生的對孤獨和放逐的恐懼。」瓦萊麗說，她入住了加州一所名為Del Amo的行為健康私人醫院，並預約了4個月的性癮治療。癮病專家指出，性癮者受情緒上的劇烈刺激而做出不計後果的事，這跟酒癮者和毒癮者的行為機制是一個道理。研究顯示，吸毒者和性癮者同樣會產生對多巴胺的依賴，它是大腦快樂中心的神經遞質。「性癮者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快感：一幅又一幅的色情圖片、一個又一個的妓女、一場又一場的婚外戀讓性癮者沉溺其中迷失了自我。」性康復機構的維斯說道。「（性癮）最後導致他們關係破裂，疾病纏身，丟掉工作。」專家會告訴你，性癮絕對不是性墮落和逃避婚姻責任的正當理由。真人秀《Bad Sex》主持人和性療師克里斯·多納格修以泰格·伍茲為例，說他儘管有詳實的出軌記錄並在密西西比州一家專門治療性癮的康復中心接受治療，但他並不符合性癮者的標準。「沒有遵守婚姻的約法三章並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名性癮者。」多納格修還補充道，人們會借性癮推脫責任，他們會說「『我不幹好事，我出軌，那都是性癮惹的禍。性癮就是我的免費保釋卡。』」先不管伍茲放蕩不羈遍地撒種，來看看飽受性癮折磨達4年之久的亞特蘭大電視台總監哈珀的遭遇。自從加入了某個網上約會網站，哈珀便被腳踏多隻船和連發色情簡訊的模式深深套牢，一門心思撲在泡妞上。他發現自己通常能夠在第一次約會就將對方哄上床，有時候一個小時不到。「這些並不是饑渴絕望的女人。」他說。哈珀的自尊心從獵艷中得到滿足，但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說自己好似活在昏迷狀態之中。朋友漸漸疏遠，他對性的急切感也自覺「可憐」。而最糟糕的是，其性趣從「正常」愈發的傾向於更加大膽的色情內容。他說：「我從色情電影和性中得到的快樂總是短暫的，之後我必須從其它東西中尋找刺激。最嚴重的是，到了最後，我竟然看起了佯裝亂倫色情電影。我還在想『這種東西怎麼也會讓我興奮？！』」哈珀說性癮就像一個可怕的無底洞。30歲的他目前已杜絕約會8個月並加入了一個康復小組。有大量研究表明，過度觀看網路色情內容存在潛在的危害。比如長期每天在網上看20個小時色情內容的手淫者會因多巴胺總量的下降而產生類似「宿醉」的癥狀。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副作用。「你在網上觀看的東西會在網下對你產生影響，你會做很多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做的事情。」克雷格·古羅斯表示，他又被稱為「情色牧師」，建有XXXChurch.com基督教網站，旨在警告人們網路色情的危害。「由於文化和生理的限制，女人不像男人那樣一整天都可以保持性致盎然，以至於有很多性上癮的直男轉向彎男以求滿足。」性療師多納格修說。「可以想像他們的糾結 『這樣算不算同性戀？我怎麼告訴我老婆？』」馬克西·杜賓斯基，25歲，俄亥俄州人，作家，曾依賴網路色情長達14個月之久。他說性癮給他帶來最大的問題是無法維繫健康的男女關係，沒有色情電影就無法性奮，對身邊的女人要求過多。他經過X3LA康復小組的治療，現已結婚。關於性癮的討論似乎總圍繞著男性，根據性療師的統計，90%的自辨性癮者為男性。女性大多被歸為「愛癮者」(love addicts)，即不由自主的陷入依賴性男女關係無法自拔，與對方建立不現實的承諾和紐帶。這一部分是因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被性癮所羞辱，鳳凰城的性癮治療師安娜·瓦倫提·安德森指出。「我們生活的社會中，女性仍然會承擔更多來自內心的恥辱，也比男人容易失去更多。人們會說『她干這種苟且之事真不是個好母親』，而不會說『她得了一種心理病。』但是慢慢的女性也更願意來接受治療了。」受訪的性癮者和治療師們都希望人們對這種病的關注和理解會幫助更多的性癮者前來尋求治療，不管男女老少。他們很可能會發現維斯所說的「性癮其實並不是性的問題，而是內心渴望被得到的問題。」X3LA的斯蒂芬·魯夫說：「性恰恰滿足了這種被得到的需求。『此時此刻我是重要的，我是被愛著的。』 從這個意義上看，整個文化，整個國家都在尋找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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