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新聞晨報記者戴震東靜修,一個看上去有些神秘的辭彙,正在漸漸靠近一些人的生活。你只要簡單地使用一下搜索引擎,就能看到各種門類的靜修班、靜修營正在招募學員。他們中既有面向普羅大眾的,也有針對總裁、CEO的。靜修,正悄悄然在都市中流行起來。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供給。靜修的本意是心靈的培育。採訪中,我們遇到了一些生活富裕的靜修者,對他們來說,財富的增長並沒有能感到「滿足」,反而將之帶入了更大的迷茫和空虛。我們的一位受訪者說,靜修的流行正是因為城市人普遍存在著這種焦慮心態,而它或許可以幫助人們減緩「癥狀」。我們更關心的是,那些靜修的人,在學習靜修之前遇到了哪些問題和困惑?他們為什麼會接觸並嘗試它?它又帶來了什麼變化?我們相信,許多人都曾經或正在尋找那一片青山隱隱水迢迢的心靈田園。我曾經嚴苛得都讓員工做了噩夢星期日新聞晨報記者戴震東2007年,周覺湊巧去了一次寺院,結果看到那裡有許多來自各地的義工,為寺院打掃、維護、烹飪、竭盡所能。此前一心追逐「成功」的周覺,她忽然理解了過去書上讀到的句子「人之初,性本善」。靜修給她帶來的這種愉悅和安定,讓她發現,原來自己內心也有這種平靜和善良。靜修者:周覺,35歲,女,企業家「這麼簡單的東西你怎麼能不會呢!」——周覺氣炸了,她面前的員工低著頭,不作聲,辦公室里安靜地能聽到鐘擺的嘀嗒聲。在2007年之前,這是周覺辦公室里常常出現的畫面。在員工眼中,她是一個「來自地獄」的老闆:嚴厲,苛刻,指責員工的時候常常當著眾人的面,不顧及當事人的自尊心。如今公司里的老員工還常常會和新員工開玩笑說,「我們是從地獄裡過來的,你們別不知足。」在靜修之後,一個老員工曾經來告訴她,那段時候他經常做惡夢,醒來就一身冷汗,夢裡是周老闆在發脾氣。今年35歲的周覺從2005年開始獨自創業,最初的幾年裡,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每天都是工作十幾個小時。周覺說自己是個較真的人,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她說,「其實別人可以做好,但我就是不放心,對別人不信任。我覺得他們沒有做到我的要求,我一定是要指責他們的。因為我是有目標的,就是要讓公司盈利,要掙錢。另外我的個性也是這樣,追求完美,我覺得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一定要最好的,而且我覺得這是應該的,你一定要做到最好。」周覺這樣說的時候,記者很難將此刻坐在對面的她與那個強勢的女老闆聯繫到一起。穿著淺灰色絨布運動外套的周覺今日給人的印象,更多是含蓄溫潤,與人為善的。從校園步入社會之後,周覺看到很多誘惑,看到很多物質上成功帶來的東西,「無論是報紙、電視,都像洗腦一樣地給我們鼓吹什麼是成功,那就是擁有很多物質,別墅、車子,房子,很好的先生或太太」。沖著這些成功的目標,2005年她決定創業。周覺說,自己生意做得比較順利,「基本不用出去找客戶,生意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周覺當時覺得,之所以能賺到錢,是因為她出眾的個人能力,她一直是個很自信的人,覺得自己能幹,很聰明。在那個階段,這種自信讓她的感覺很不錯,有個朋友跟她說,那些看起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她手裡都能做成。她說,「所以當你見到一百萬的時候,你覺得還有很多人有上千萬的身價。我這個太少了,等到你到一千萬的時候,你的年紀又不一樣了,你是千萬富翁,發現原來還有億萬富翁。那時候你就是會想為什麼我不是億萬富翁?到了億萬富翁之後,你又會覺得我這個財富不牢靠,有可能金融危機來了,一下子就沒了。你的慾望在不斷膨脹,你根本就沒有一種滿足感。」那個階段,平日拚命工作,雙休日就出去玩。應酬,吃飯,泡吧,找各種各樣新鮮的東西去嘗試。有一年浦東辦「嘉年華」,周覺就去挨個玩,下來之後她就想,「這就是所謂的刺激?怎麼一點都沒有感覺?」瘋玩之後,周覺更多感到的是失落,「很不自覺地出現這種感覺,玩的時候填補空虛,清醒之後就覺得,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靜修對周覺的另一個幫助就是改善了和父母的關係。「原先我和我父母就是幾年之前幾乎是沒有什麼溝通,就是平時回家也很有可能加班,晚上可能很晚回家,早上吃完晚飯就走了。到了周末基本上出去玩,或者平時即使不加班也是和朋友出去玩。周末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和父母之間有障礙,覺得父母也不理解你的生活方式。」周覺說。由於她的強勢個性,在家裡,父母往往都「必須」聽她的。過去她總覺得自己的眼光可能比較遠一些,比父母了解得更多。父母應該無條件地「服從」她。有一次周覺送父母去浙江的一處寺院療養,但母親覺得住不太習慣,想要早回上海,但周覺覺得沒有道理,「我送他們去那麼好的地方,怎麼能住幾天就回來呢?我希望他們去住一個月至少。」當時周覺堅決拒絕了母親的提議,最後母親不得不繞道親戚再來向女兒「說情」。「我當時覺得父母必須接受我的方式,但其實即使他們表面上答應了,但他們還是按自己的方式。靜修之後,我開始學習和父母頻繁地溝通,之後呢,我在不斷地影響父母,我們在一起學習成長。然後我覺得生活就是很充實的。」周覺說。周覺告訴記者,整個人在繃緊的時候她的身體也出了狀況,頸椎有問題,還有偏頭痛。那時候周覺隔三差五一定要去按摩院,掙來的錢結果都花在按摩院上。在2007年接觸靜修之後,周覺發生了變化。她開始回溯自己的過往,發現自己總會苛責員工「那樣東西你怎麼能不會呢?」但她發現自己當年也是從無到有的,怎麼就忽然對別人沒了耐心呢。她也發現,自己過去對一些員工造成的傷害是很難彌補的,她為此也很歉疚。「我對那個階段的我不是很欣賞的,不僅傷害了朋友還有自己的家人。」周覺說。靜修之後,周覺感覺時間漸漸慢下來了,不像以往那麼忙碌,著急,並且開始有時間和自己的內心對話,這在過去都是難以想像的。情感上的問題會打碎你過去的世界觀 星期日新聞晨報記者戴震東情愛總是讓人煩惱。2005年,陳吾結束了一段5年的感情,卻怎麼都走不出來,他想解決一個問題,就是人為什麼會在一起然後分開?之後又會難受?他尋求了許多途徑,最後是靜修幫助了他。靜修者:陳吾,34歲,男,大學教師星期日:靜修之前的你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陳吾:我本科畢業後工作了6年,然後再決定重新回高校念書,大概我也是想通過學術來解釋自己的一些問題。說寬泛一點,就和現在的那些上班族們一樣,至少想知道工作是為了什麼?星期日:你本科念的是什麼?陳吾:那時候計算機、電子是最熱門的,怎麼熱門就怎麼報了,基本上沒選擇。畢業之後找工作也的確很容易,在地方上收入也算中上水平了。但我從小就有這種想法,希望能解決人生的一些困惑,所以我就來了上海讀文科了。星期日:那時候你遇上了什麼樣的困惑呢?陳吾:這種困惑很難說,並不是一些現實原因引起的,比如從小我就會想一些問題:為什麼會有「我」這個概念等等。星期日:我在猜想,在現實當中,你是不是也會遇到一些具體的問題?陳吾:每個人在現實生活中當然都會碰到很多挫折,有感情的,有事業的。比如感情這件事情,我們從小就受到的教育是說,家庭要穩定,感情要長久。但是談過戀愛都知道,感情是很變化無常的,這其實和人心是有關係的,人心本身就是變化的。星期日:你遇到了感情問題,是嗎?陳吾:我感情問題發生得蠻早的,2005年我結束了一段戀愛,之後的幾年內就是清理那段戀愛的經驗。這也提供一個機會讓你思考一些問題,尤其是你會換個角度來看兩個人的相處。談戀愛的時候就想著讓它穩定,讓它發展,但……星期日:那個時候的你還是希望兩個人繼續發展的?陳吾:比較複雜一些……這麼說吧,我們傳統中國家庭的模式就是戀愛是為了結婚,結婚是為了生小孩。但是談戀愛之後你就會想,你對對方的感情是否已經到了進入家庭的地步?其實彼此都在懷疑。這是現代人的通病。我對婚姻的態度來自從小的家庭教育。尤其是我,都覺得談了戀愛,就應該進入家庭,覺得應該是那樣的。但事實上,我和對方的關係可能並不合適進入婚姻。最後對方也提出需要新的空間,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後到底是結還是不結……星期日:剛才在聊到這段感情的時候你的感覺是什麼樣的?陳吾:基本已經沒什麼感覺了。這問題對我來說很早就解決了,沒什麼困擾,當然最開始還是會難受。其實讓我疑惑的是,這段感情到底意味著什麼?人為什麼會在一起然後分開,之後會難受?我想知道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星期日:現在你找到原因了嗎?陳吾:談戀愛的時候,其實佔有慾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分開就是失去了,佔有慾得不到滿足。但當你意識到人世間的分分合合本來就是很常態的話,你就會接受這個東西,你的心就不會那麼難受。我尋求了許多渠道去解決這個問題,最後是在靜修中找到答案的。星期日:我能聽出來,你是一個生活得很認真的人是吧?陳吾:對的,應該可以這樣說吧。我覺得情感上的問題會打碎你過去的世界觀。它讓你知道人生不是那麼平順的,像我們這種從小就由父母保護著的人平時往往感覺不到那種危機感。感情那種契機打碎了你對人生的想像,你認為人生應該是你掌控的,但是情感是你掌控不了的。我覺得現在很多年輕人碰到感情問題容易走向兩個極端,一個是自己得抑鬱症,另外一個方面他通過不斷變化去應對,覺得不斷談戀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覺得這個人和那個人本質上是沒什麼不一樣的,不管你和誰在一起,開始都很好,但為什麼到最後就不好了?這其實就是人心的變化。星期日:這事情當時對你困擾到什麼樣的程度呢?陳吾:都有吧,很混雜,我想每一個失戀的人應該都有這種感受。都有那種你不知道生活的目的,好像有一層陰霾的感覺。不過這過了差不多一年多也就好了。我們知道平日里的快樂都是有理由的。但當你最後結束這段戀情的時候,卻會產生這種說不清的感覺。星期日:捨不得嗎?陳吾:我覺得用一般的語言形容不了,就是那種聯繫被撕裂了。和一個人分開以後,你會覺得失去了什麼,但是你並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那個感覺不是說你要她再和你在一起,其實有時候你並不願意。有時反而會有輕鬆的感覺,但同時會有失落感,這種感情是很複雜。星期日:那是什麼契機讓你接觸靜修的?陳吾:很有趣。我在美國學習過一段時間,遇到一個老師,和他一起讀莊子的東西,發現近代的歐洲思想界大量地參考過東方的思想。比如海德格爾曾經參考過佛教,還有一位很有名的猶太教哲學家叫馬丁·布伯,他有一本很有名的書其實參考了莊子。我本來以讀西方的東西為主,但後來發現西方人在參考東方思想,而我們對東方思想的了解並不多。看了許多東方的書籍之後,回來我就開始密集靜修了。星期日:那你進行靜修主要是通過什麼樣的形式呢?陳吾:正好那段時間家裡沒什麼人,就每天完全按照南傳靜修的方法坐禪,非常密集地坐禪。很簡單,有幾種盤法。有一種緬甸盤法,就是左腳放在前面,右腳放在後面;還有一種最經典的就是雙盤,右腿放在左腿大腿上面,左小腿放在右大腿的上面。盤上去之後,你就直接坐在那裡,眼睛微閉,觀察你的腹部的呼吸,隨其自然,不要去強迫它。還有一種漢傳的是讓你數呼吸,觀察呼吸從鼻端進去出來。這種狀態可以幫助自己觀看自己。星期日:嘗試之後對你有幫助嗎?陳吾:就我自己而言,這種調節身心的作用對我來說還是顯而易見的。據我觀察,現在的這種靜修熱是出於很多人工作上的壓力和生活的焦慮感,需要一種方式平靜。讓你在忙碌的都市生活外能夠放鬆。那靜修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效用呢?其實這和上世紀60年代,靜修在歐美風靡有關。歐美的醫學界和心理學界基本承認了這種靜修方法對治療心理疾病是有幫助的。而且靜修的方式得到了發展,變得很簡便,很容易學習。所有的事情都不要違背我的心
星期日新聞晨報記者戴震東記者見到徐碧是在她的一家中醫養生會所里,這家會所除了平日里的生意外,還專門辟出了一層樓面作為徐碧舉辦公益講習班的場所。每個周日,徐碧都會在這裡為孩子們教授《弟子規》等傳統文化,這種講課也算是徐碧靜修的一種形式。靜修者:徐碧,42歲,女,企業家徐碧自述:我是1997年從北方來到上海的,我記得站在大街上的時候,我當時第一個願望就是要在上海買一套自己的住房,在上海生活下來。結果我在1998年年底就買了兩套房子。所以當時的感覺是做生意的這些年,一路沒有什麼大的坎坷,比較順利。因為順利的緣故,人隨著財富的增長你的傲慢也在增長,你的傲慢增長之後你很多東西就看不清了,就迷茫了。人會變得自以為是,我覺得當時我是非常明顯的。人就很強勢,因為你很成功了,你對自己很肯定。這時候你把真實的我就蒙蔽了,那時候膽子也比較大,你感覺越成功你膽子就越大。強勢是什麼呢?比如今天我想做事你不能不讓我做,有一次我在雲南看到一套衣服,我沒買,我第二天就會飛回去買了。就是那種沒人能阻擋我,阻擋我就會生氣的狀態。其實那些年裡我在衣服、房子、車子上面花銷挺大的,因為你沒有別的花銷,你只能買房買車。我記得我最開始在1996年的時候開了一輛70多萬的車,克萊斯勒的。那輛車非常大,而且特別舒服。我記得我在路上還被交警攔下過很多次,不是違章,都是問我這車什麼牌子的。那時候覺得你會感覺開好車真的是身份的象徵,你跟人談判的時候,你不用和別人叫什麼,人家一看你的車就知道你很有實力。當時對我來說,衡量一個企業成功與否的標準就是你賺沒賺到錢,你有沒有錢。我們過去總是希望自己能賺很多錢,我有了錢之後可以實現自我的價值,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多賺錢,買好車,買好房子,買好的衣服,生活要好,要出去旅遊,所有的事情都不要違背我的心。但是你後來會發現,你要的東西不是你期待的快樂,後來我對錢的理解就是它只是一個數字而已,覺得越多越好,但自己沒有感覺多快樂。這個時候會覺得很沒意思,但是我又沒有一個很好的方向,來說明不要這種生活。咱們說,孩子大了要結婚,結婚又要生孩子,生孩子就要把孩子養大,養大了又是周而復始。漸漸地,在做生意的過程里,我也會思考這些問題,就是我為什麼能賺到錢?我覺得和同齡人比,我並不比別人聰明,但為什麼我賺到錢了?我就一直會想。到結婚那年,我也在想,我為什麼要結婚,要生孩子?這些是什麼意思?我思考的時候就感覺人就像一個機器一樣的:我就要這樣度過一生了。那時候一天24個小時,我會用16個小時在工作,就是滿腦子都在想工作。這是自己沒辦法控制的,早上起來推開門就開始想。因為把你推到這個位置上你就要做企業,要賺錢,很多事情要拋頭露面,我又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別人說賺了錢給自己披金戴銀,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就是戴一些鑽石啊,顯示身份的象徵,我還真不喜歡,我也買,但我不戴。我估計那個時候我要的就不是那個東西,但那個東西就好像是個表面的東西。我以前要陪客戶晚上出去玩,人家在那玩一宿,我就坐一宿。人家唱歌什麼的很開心,而我就在那裡坐一宿,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我絕對不會去唱歌。就是相比下我很喜歡很空、很靜的一個空間,但那時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而且商場上充滿了各種不擇手段,爾虞我詐。人為了做生意,為了掙錢,就會不擇手段。所以現在到社會上,人對誰都不相信。你發現人為什麼不快樂嗎?因為誰和誰之間都沒有信任感。到了2005年、2006年的時候,我就自然而然地接觸到了靜修,它對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地發生變化的。比如說過去我如果走進我自己的店,我一定會挑刺,看看有什麼問題,然後叫員工過來訓斥一頓,但今天我不會這麼看,我會去體諒他們,理解他們,一起來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至於財富,我覺得有錢我可以買一件很貴的衣服,名牌的衣服,但我沒錢也可以買衣服穿。平日里我穿的衣服很多也就一二百元的,也挺好穿的,原來的衣服都是幾千元的。我發現自己對這方面的需求越來越少,比如說對汽車,過去我總是喜歡買好車,但今天看車就是一個交通工具。為什麼呢?因為當我感覺內心充實了,就不用外在去包裝自己。有一次我和朋友探討什麼叫「富貴」,以前可能認為有錢有地位叫富貴,現在不是這樣的,生活夠用就可以了,你要真正受到別人的尊敬才是富貴。(王亦程,閔聖芊對文本亦有貢獻。感謝古聖文化以及弟子規義務學習營提供的幫助。應受訪者要求,本文中出現的人物均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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