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 | 成瀨巳喜男鏡頭中的日本女人
中國導演第一社群
說到小津安二郎，很多人都會想到他那永遠待嫁的女兒。她們善良、純真，對家人不離不棄，總是能夠為對方著想，具備了一切理想中的女性形象。
有評論認為，小津的電影缺乏女性視角，因為絕大多數情況下，她們只是家庭的附庸，很少有人會真正了解她們的真實想法。於是，在同時期中，出現了一位與小津互補的日本導演。他用和小津相差無幾的敘述風格，為我們呈現了與小津鏡頭中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他就是成瀨巳喜男。
同樣是用生活化的視角呈現日本普羅大眾的生活，在成瀨巳喜男的電影作品中，女人不再如小津電影里那般美好。她們有瑕疵、有慾望，會因為生活的瑣碎陷入絕望，並因此產生反抗。可以說，成瀨巳喜男為我們展現的日本女性更有人情味。她們經由導演構建的故事，說出了她們在小津電影中沒能說出的話。
從婚姻和家庭中抽離
眾所周知，小津的大部分電影提倡的是對傳統家庭觀的重視。在他的部分電影里，女人無論到什麼年紀，回歸家庭是一種必然的選擇。然而在成瀨巳喜男眼裡，女人是有自己主見的存在，面對家庭矛盾，她們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
根據川端康成原著改編，且由川端康成和水木洋子共同擔任編劇的電影《山之音》（1954），就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女人從家庭中抽離的故事。
故事主角菊子是一位對家庭調理有方的家庭主婦，她待公公婆婆如自己的父母，對丈夫也是照顧有加。雖然深得長輩喜愛，但丈夫對妻子的付出卻不以為然。百般刁難之餘，更是用出軌宣洩著自己對妻子的不滿。實際上，面對丈夫的出軌，菊子早已有所察覺，但和公公婆婆的感情讓她選擇對丈夫的行為保持了緘默。到這裡為止，呈現在觀眾面前的仍舊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東方婦女形象，她沒有辦法逃離當時主流價值觀對她的束縛。
然而，菊子在關鍵問題上的決斷絲毫沒有表現出軟弱。故事中，坐實丈夫出軌的菊子意外懷上了他的孩子，然而最終她選擇了墮胎。被公公察覺出真相後，菊子如實相告，並選擇了離婚。有趣的是，這部電影請來的演員，正是與小津有過多次合作的原節子。
和小津電影里那個笑對困難的堅強女性形象不同，《山之音》里的原節子流露出鮮少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愁容。就此，這個女人一下「活」了起來，她變得可被人接近，被人理解。不僅如此，在這部電影里，象徵日本女性的菊子開始有了獨立的意識。她的離開，除了反映當時日本女性在家庭中遭遇的不公，還反映了日本婦女自我意識的覺醒。有人曾評論到，如果說小津的電影講的是讓女兒走進婚姻前的時光，那麼成瀨則為我們呈現的是她們走進家庭之後的狀態。從實際情況來看，她們當中的一些人過得並不快樂。
理性和情慾並存
在小津的電影里，女人是透明的。這並不是說她們在故事中的存在感很低，而是說她們的性格相對男性更簡單、乾淨，沒有多餘的雜質。但在成瀨的作品中，他將這種富有生活氣息的雜質給表現了出來。讓電影里的女性線條，有了無限延伸的可能。
《情迷意亂》（1964）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女人對理性和情慾進行抉擇的故事。影片中，高峰秀子飾演一位私營雜鋪店老闆娘，在丈夫戰死沙場後，獨自經營著本不屬於自己的家族產業。一心操持家務的她不僅沒能贏得男方家族成員的尊重，反倒面臨被趕出家門的尷尬境地。在這樣的情況下，丈夫的弟弟（加山雄三飾演）挺身而出，試圖通過與大型超市合併，為嫂子尋求在家族中立足的機會。
原來，二弟對嫂子一直暗含情愫，只是礙於世俗標準，無法把自己的真實情感傳遞給嫂子。得知二弟對自己的真實感情後，大嫂一開始顯得驚慌失措，一直警告二弟斷掉與此相關的想法，並通過冷戰的方式將二人原本和睦的關係疏遠開來。心灰意冷的二弟因此變得萎靡不振，但對大嫂的執念還是讓這個寡婦陷入到痛苦的掙扎中。
在《情迷意亂》中，大嫂曾不止一次對二弟表示，丈夫仍舊活在自己的心中。然而，她對丈夫的忠誠看起來更像是愚忠，而不是完全發自內心。因為，二人並不是通過朝夕相處的戀愛關係發展為夫妻，而是在戰前倉促完婚而成。從這個意義上講，大嫂對大哥的情感並不完全是基於個人情感而言的，它同時包含了大嫂對主流價值的順從。果然，故事後期，大嫂因「憐愛」而壓抑已久的情感獲得爆發。那句「我是個女人，當你說愛我時，我感到非常開心」，也將這個女人最本真的一面呈現給了觀眾。
儘管故事最終沒有讓二人走到一起，但這部作品讓我們看到成瀨和小津對傳統的不同理解。小津眼中的傳統，是闔家歡樂、其樂融融的。無論家庭成員之間有何種矛盾，最終都會取得和解。而成瀨鏡頭下的生活，則更貼合一般人觀念中的現實，他所描繪的女人，並不因出現在銀幕而被拔高，反倒因相當寫實的手法，為我們再現了那個時代的女人所遭遇的不幸和無助。
堅強而脆弱
日本的女性因為大多為家庭主婦，經濟上對男性的依賴，讓她們在處於被動地位時只能選擇忍氣吞聲。於是在成瀨的部分作品中，就表現了女性對於經濟地位獨立的訴求。
《飯》（1951）和《驟雨》（1956）從不同層面表現了家庭婦女對平等的渴望。在這兩部作品裡，探討的主要問題和其表現的家庭矛盾都有女性意識覺醒作為誘因。女人開始尋求家務事以外的其他價值，面對丈夫的不理解和指責，她們也用行動捍衛了自己的意志和尊嚴。
與小津電影里呈現出來的女性形象最大的不同在於，成瀨所刻畫的女性開始展現出越來越多的自我意識。對男性的反抗幫助她們在男權主導的社會中找回了自我，但與此同時，大環境決定了女人們在尋求獨立的過程中註定舉步維艱。
目睹童年好友離婚後獨自經營路邊攤，
文子臉上的驚愕之色一覽無餘
戰後的日本百廢待興，傳統的家庭觀因為西方文化的影響面臨著挑戰。以往只能在家操持家務的日本婦女，終於迎來自己爭取麵包的機會。無奈的是，即便擁有自己的事業，她們仍舊無法逃脫對男人的依賴。《流浪記》（1956）從藝伎的視角出發，表面上探討的是傳統文化在日本的衰落，實際上仍然對男女關係有所著墨。
藝伎館的女老闆因受男人蠱惑，被騙去大量錢財之餘，旗下的數名藝伎也各奔東西。走投無路卻個性好強的女老闆最終迫於財政壓力，向男人借錢被放鴿子後，顏面蕩然無存。影片中，一位女藝伎說到：「女人真的不必依靠男人嗎？」，一句話喚回了觀眾對女人社會地位的思考。成瀨巳喜男用最樸實、也最真實的方式，為我們還原了日本彼時女性所遭遇的苦難。對於她們而言，社會強加給她們的角色和道德標籤讓她們在忍耐過後奮起反抗，但這種反抗並不能帶來全局的勝利。在成瀨的電影中，一些女人最終為自己的自由付出了離婚的代價。看起來她們的確是從此有了屬於自己的生活，但生活真的會如她們意願，帶來她們期望的東西嗎？成瀨沒有給出最終答案。無論如何，是選擇回歸家庭還是一個人勇敢而艱難的活著，這些女人都值得人敬佩。
號外：導演幫開始做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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