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的力量和獨立的靈魂

2015-11-03 | 發布: 左岸

文/喵達

上大學時,中文系有一門課叫女性文學,有次上課的老太太怒氣沖沖地走進來,對著一群女孩大罵:「你們不自重,不自愛,盡糟蹋文學。」我們被罵得暈頭轉向,老太太說她在校園裡遇到一學中文的黑人,他得意洋洋地說自己在中國一共有8個中文系的女朋友,而且是同時。老太太覺得研究了一輩子女性文學,鑽研女性沉默、溫柔、堅強、智慧的優秀特質,卻被一個黑人在現實世界裡打擊得不行,暴跳如雷、哇哇大叫。我們都是20歲的女生,無法理解60歲女權主義者的憤怒,猜想一定是黑人不帥,如果是個金髮碧眼,像湯姆克魯斯的男孩追求還不樂得上天。

我們沒有感同身受的切腹之痛,是因為社會給予女性群體一個寬容的狀態,女性可以讀書、工作,而不是被人批評「女性戴上眼鏡會損害原始天真之美」;可以自由地選擇婚姻,而不用被父兄脅迫嫁給暴戾的陌生人;可以生1-2個孩子,而不是哭啼啼地跟著一群娃娃;可以繼承父母的財產,而不是被人當作潑出去的水;可以談論政治,參與公眾生活,而不是躲進狹窄的廚房偷偷地吃晚餐;甚至可以從事很多男人的專屬職業,如開汽車、做運動員等等。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要知道一百年前我的同鄉劉半農才硬生生的創造一個「她」字,這個「她」就從沉重壓抑的文化土壤里開出絢麗的花朵。我見過1901年中國第一批女童入學堂的照片,灰灰的小臉看不到一絲笑容,矮矮的男先生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天地之中有我」,震聾發揮,幾乎讓人滴落熱淚。社會的變革推動著女性從小小的閨房裡走出來,放開了窄窄的腳,握著一支禿筆隨意塗鴉,讓充滿陽剛威猛之氣的文學世界裡有了女性清麗的影像。可是看看長長的文學目錄,就會發現男作家的數量簡直如銀河裡繁星般照耀蒼穹,而女作家們頂著「妓女」「不守婦道」各種名號,寫著詩歌、小說、散文,釋放著心裡的苦痛和壓力,並非是才華有限,而是社會、生活和家庭層層纏繞著女性可憐的智慧。蕭紅就曾寫道:「或許百年後,人們懷念的不是我的文字,而是我與幾個男人有關係。」

我想說明的這個文學界的不公平,早在1929年前輩伍爾夫就有所論及,在她的《一間自己的房間》里就為女性吶喊,為何女人比男人貧窮?為何女人在智力和才華上比男性等而下之?回答這些艱難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看伍爾夫何許人也?她是英國女作家,現代派及意識流文學的先鋒,著名的文藝團體「布魯姆茨伯里派」的核心人物,「女權主義者」「女同性戀」「女精神病者」這些稱呼讓這個嚴肅、長臉的女人看起來不可親近,猜想她的書也是如同爽直和堅硬的大理石。但是翻開這本被後世視為女權主義著作範本的《一間自己的房間》,撲面而來有種最熟悉的陌生人之感,熟悉是因為處處流露著女人自尊自愛自強的情態,陌生是這位女士採用了意識流文學的形式,各種語言絮絮叨叨地像個老太太般在耳邊哄響。加上英漢翻譯的文化鴻溝,這實在不是一本好讀的書,幾次翻開,幾次合上,中途與兒子玩鬧了幾次,又忍不住誘惑,說服自己說,讀下去吧,你會成為一個內心強大的女人。

這本書虛構了一個叫瑪麗的女人,在英國某個大學的河邊沉思,無意踏進了一塊草坪,一個學監大叫女人只能走碎石小路,她又想去圖書館,又有一個老先生喊女人進來必須要介紹信,她看到男人吃了一頓香噴噴的大餐,而女人卻吃了普通乏味的梅子飯菜,慢慢地引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文學話題「為何女人在文學領域裡不見蹤影」,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女人要寫小說,必須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和一年500英鎊的收入。」它不是論文,也不是散文,表面的雜沓無序卻有一股內在的詩意。一間獨立的房子象徵著獨立自由的思考空間,而且加鎖的,不會時不時放下紙筆去收拾家務和哄乖哭鬧的孩子,你在這個空間可以隨意支配思緒,靜默地享受思考泛起的浪花。而一年500英鎊是物質的保障,打開錢包就能買個髮夾、吃一頓精美的甜點,而不用向你的父親或者丈夫伸手討要,這筆小小的固定收入讓女性能走進精彩的遼闊的世界,而不是躺在屋頂上憑空想像著遠方。很多男人看完這本書,直呼「十足的女權主義者」,但我感受到伍爾夫只是表達了女性基本的訴求,即獨立的經濟來源保障思想表達的自由權利。對於兩性關係,她出人意料地平和淡定,一個性別反對另一種性別,那是人類生存的小學階段。她說,一個偉大的頭腦必須是雌雄同體,只以女性或者男性的單一角度去思考,不利於生動地創造,這個頭腦里的女性和男性角色應該達到絕妙的平衡。她不偏袒女性,過分男女性別的對立會激發憤怒,而憤怒會讓文學偏離本質、扭曲變形,她不向男性示弱,女性擁有表現力十足的才華,苦於過去沒有教育的機會,沒有思考的空間和時間,才造成了婦女貧困和才智困頓的假象。

合上這本書,我就又一次想入非非,誠然像我之前所說,女性和男性能踏上相同的起跑線,花了整整一百年,打碎了貞節牌坊,剪短了滿頭秀髮,夾著書本走進了校園,上起了班,我們收穫了婦女解放運動最偉大的成果,要知道這個地球上還有蒙著面紗,被父母兄弟當做豬羊一樣買賣的可憐女人在哭泣。我仔細地玩味「一間自己的房間」,一間房間是一個獨立的空間,「自己的」指明屬於個人,而不是和父母、丈夫、子女共用。可是現實中擁有這樣一個小小的房間實在太難,女人太忙,總是被各種外界的看法、責任、關係所禁錮?剛拿起一本書,拾起一支筆,父母會說碗刷了嗎,丈夫說我的衣服放哪裡了,孩子們哇哇大哭,只能掙扎著站起身來,收拾妥當一切,身子已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算了吧還是等明天再說吧,自我安慰道夢想這種東西果然只屬於有錢有閑的人。現代女人身上的確被解除了一些讓人窒息的絲線,可是看不見的、刻入骨血的觀念依舊在隱隱讓神經作痛:我的閨蜜年過30歲沒結婚,父母幾次威脅脫離關係,總要強調一句,你是女人別再作了;小區里有一全職奶爸獨立帶娃,總有一群大媽們圍著孩子大叫可憐,孩子她媽太狠心了;求職的路上,公司委婉地回復,這個崗位更適合男性或者要求女性已婚已育,苦笑搖頭;父母教導我們,為了這個家庭,丈夫、孩子,你要多做家務、做犧牲,紅舞鞋、新畫筆、白絲裙都該收在一邊。我們介意別人的眼光和看法,在乎世俗的感受,自己的房間開開合合,總有人出出進進,紛紛撓撓,等皺紋爬上臉龐,卻記不得某年某月某日我們做過些什麼,通常是瑣碎到極致的小事,拉扯過幾個孩子,丈夫是什麼樣的人。有人問這樣的房間要很大,很奢華嗎?我覺得只要一間小巧的精緻的房間,太大了往往被奇異的擺設所吸引,無法靜心下來思考,裡面也不需要各式各樣的名牌包包、造型奇特的高跟鞋、香氣四溢的化妝品,沒有塞得滿滿當當的臟碗筷,簡單樸素清爽,自由地想像、靜默地思考、無限的創造。為了保障擁有這個房間,我們需要每年固定的收入,物質是獨立的第一步,就像舒婷所說女性應當作為對等的形象站在男性身邊,而不是依附、炫耀與歌頌。我曾教過一個國際班,一個韓國太太問我,「吳老師,結婚以後還工作嗎?」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啊,一起負擔家庭。」全班為我鼓掌,這裡面固然有文化的差異,但也看到女性被更多框定在社會的角色屬性里。成長的路上,我也曾羨慕、迷茫過,但是也逐漸認識到工作是獲取自我價值和尊嚴的有效途徑,不管是為了生存還是愛好的工作,給予你物質的回報,讓你快樂,讓你滿足,允許你任性地無所事事,允許你去胡思亂想,允許你到處亂走。

最後,我承認這本意識流的小冊子實在艱澀難懂,伍爾夫想把一切腦中各種天馬行空的觀點熬成一鍋湯讓你吞下去,熱辣辣地讓人如鯁在喉,可是「一間自己的房間」確是女權運動和女性文學的一聲春雷,就現在的影響來說,至少讓無數女性在婚前購置房產有了更好的借口,但這間房是無形無影,是構建在你的心靈中,不是女性痛苦的束縛,而是靈魂飛翔的翅膀,有了它你愛上哪兒就去哪兒。

左岸記:為喵達的獨立自主、堅強自由點贊喝彩。聯想到最近二胎政策的開放,這是對女性生存的又一次考驗。其實,獨立人的依然獨立,雙方會共同商量要不要孩子,依附的依然沒有自己選擇的自由。二胎後就是帶孩子的問題比較棘手,這是至少要犧牲女性一到兩年的職業時間的,所以,生不生應該遵從女人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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