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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的藝術美(五)

論詩的藝術美(五)(2007-03-05 10: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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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詩美學論集

詩的曲轉美

  曲,是園林藝術的一種格局。所謂「曲徑通幽」,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曲,披花拂柳,蜿蜒跌宕,更引人入勝。  曲,也是詩歌藝術的一種審美格局。所謂「凡作人貴直,而作詩文貴曲」①(袁枚),所謂「一轉一深,一深一新,此騷人之三味」(劉熙載)。可見,「曲」是一條重要的藝術規律。  但是,如何使得作品曲折多波呢?明人董其昌云:「文章之妙,全在轉處。轉則不窮,轉則不板,如游名山,至山窮水盡處,以為觀止矣,俄而懸崖穿徑,忽有別出境界,則眼目大快。」這是專講「轉」的妙用。  說起曲轉,有些人認為那好像僅僅是就小說、戲劇,或者敘事詩而言的;其實,抒情詩、即便是抒情短詩,也是應該而且可以做到曲轉多轉的。這種曲轉主要表現在感情的發展和意境的創造上。感情的發展,應該是起伏跳動,意境的創造貴在引人入勝,而臻於此情此景的關鍵則在於「轉」。  先看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這一明白如散文的小詩,卻有一種峰迴路轉之妙。尋者滿懷希望,遠道造訪隱者而不遇,不禁大失所望,但不遇隱者遇童子,有一線希望;可童子告他老師採藥不在家,又一失望;童子轉而又告所去不遠,就在此山中,於是又生出新的希望——正欲去找尋,然童子轉口又說,山裡雲霧繚繞,師如浮雲野鶴,行蹤不定,而根本無法尋找,於是尋者徹底失望。你看,希望——失望——希望——再失望——又希望——又失望。小小格局,卻寫得一波三折,吞吐往複,誠如沈德潛所云:「鋪敘中有峰巒起伏」,「莽莽蒼蒼之中自有灰線蛇蹤,蛛絲馬跡,使人眩其奇變。」  唐五代尹鶚有一首《菩薩蠻》詞,也表現了作者是很善於「轉」的。詞云:「隴雲暗合秋天白,俯窗獨坐窺煙陌。樓際角重吹,黃昏方醉歸,荒唐難共語,明日還應去,上馬出門時,金鞭莫與伊。」隴雲暗合,夜幕方垂,女主人坐守窗兒,肚子生愁,窺盼著丈夫的歸來;丈夫真的回來了,不由喜上心來,這是一轉。可是回頭一看,他大醉酩酊,可恨「荒唐難共語」,不禁由喜而悲,這是又一轉。但是細處一想,人歲醉,畢竟還是回來了,在自己身邊,於是稍慰寂寞,這又是一轉。然而,他「明日還應去」,此一去又不知何時方回?她又生悲了,這又是一轉。忽然想起「金鞭莫與伊」,對了,待他上馬走時,把馬鞭藏起來,不讓他走。當然這是痴想,不過也能給她以撫慰,又轉悲為喜,這是最後一轉。概而言之,倚窗待人,人至而喜,此一轉;因醉「難共語」,此二轉;醉而終歸,此三轉;「明日還應去」,此四轉;「金鞭莫與伊」,此五轉。寥寥八句,把個封建弱女子生怕丈夫情有他移的複雜心情,刻劃得絲絲入微,無怪乎,清代劉承干評論尹鶚這首《菩薩蠻》,「層層有致」,「有不盡之情」了。  姜夔在《白石道人詩說》里指出:「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為正。」②這也是強調要把作品寫得曲轉一些,現在有些作品所以不受歡迎,原因之一就是寫得太平了,太直了,太白了,使人一覽無餘,沒有嚼頭。當然,說要把作品寫得「曲」一點,要注意「轉」的藝術,決不是主張故作曲轉,或胡亂地「轉」,轉得讓人不知所云,姜夔說:「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可亂。」③此言極是!

詩的用典美

  詩中用典,古來已久。  新詩可否用典,眾說紛紜,或曰「應該少用」,或曰「最好不用」。  我以為此二說都失之偏頗。應該肯定,新詩用典是可以的,而不在用多用少;關鍵是要用得恰當,用到好處。  因此首先是,對於典故,不論正用、反用,擴大、引伸等,都應既要「師其意」,又須「出我新」,即通過所用故實,而引出與此有關聯的一系列想像和聯想,進而使舊典翻新,增加作品的內涵量;否則,如雨行舊路,陳陳相因,人云亦云,就沒有多大意思了。其次是用典要天球不琢,巧妙自然,猶如己出,不事雕琢,不露痕迹,「用典如水中著鹽,但知鹽味,不見鹽質」④(《隨園詩話》);不然,若生吞活剝,生搬硬套,或傲以恃才,為用典而用典,那就是「掉書袋」了。因為,炫才露學,歷來是詩之大忌,所謂「才多一分,情少一分」,極是。  新詩中有不少用典成功的範例。比如,賀敬之的《三門峽歌》的開頭:「望三門,三門開:『黃河之水天上來!』」這是正用李白的詩句,極言黃河之險,為下文張本;「責令李白改詩句,『黃河之水手中來』!」這是反用李白詩句,以表現今天勞動人民的豪邁氣概。前後雖然同用一典,卻不異而異,同中有變,收到「一石二鳥」的效果。這是有創見的活用。另外,如賀敬之《十年頌歌》中的:「馬頭高舉,/向東方/滾滾紅日,/馬尾橫掃/西天/殘雲落霞!/嚇慌了/資本主義世界的/『古道——西風——瘦馬』,/驚亂了/大西洋岸邊的/『枯藤——老樹——昏鴉』。」詩中借用馬致遠的名曲,也為作品平添幾分意趣。  有的用典,由於詩人的運籌巧善,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即使你不了解典故的出處,也不妨礙對詩意、詩情的理解。比如,流沙河的《就是那一隻蟋蟀》的第二節里寫道: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幽風"七月》里唱過   在《唐風"蟋蟀》里唱過   在《古詩十九首》里唱過   在花木蘭的織機旁唱過   在姜白石的詞里唱過   旁人聽過   思婦聽過

  這裡詩人一連氣用了五個典故。即使你沒怎麼讀過這首詩詞,你也能理解,那隻蟋蟀在我們的歷代詩詞中都唱過歌,唱了幾千年了,這家鄉的聲音多麼地親切,而幽逗人遐想啊……當然,如果你讀過這些古典詩詞,通過典故的暗示,則能調動起你更為廣闊、深遠的想像,原作品的詩情畫意,便會一下子涌到窩棚們的心底,進而使我們獲得更為豐富充實的美感享受。

詩的無理美

  大凡經常讀詩的人,不時會遇到這種情況:有些詩里的描寫,明明是違反常情,或悖於事理的,可我們偏偏喜愛它,反覆地吟詠它,且常常被其內在的感情所打動。這是為什麼?清代詞論家賀裳稱這是「無理之妙」。妙在何處?妙在「無理」而有情。嚴羽說:「詩有別趣,非關理也。」⑤的確,有很多詩按一般的常理是無法解釋的,硬要去考究,反而會把詩解死的。  還如上邊提到的流沙河的《就是那一隻蟋蟀》。詩前小序寫道:「台灣詩人Y先生說:『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在四川鄉下聽到的那一隻。』」作者抓住Y先生富有詩意的一縷鄉思,進一步肯定了台灣的那一隻蟋蟀,原來就是四川的那一隻。這怎麼可能呢?可能的。你看,作品裡是這樣寫的:「就是那一隻蟋蟀/鋼翅響拍著金風/一跳跳過了海峽/從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台灣和大陸同屬一個國度,海峽兩岸住的都是中國人。但是30多年來,壁壘森嚴,儼如敵國。死別已久,生離何堪!實在是人間一大悲劇。然而海峽是隔不斷民族的深厚情義的。你聽,四川鄉村的那隻蟋蟀現在正在台北的巷子里唱歌,唱童年的驚喜,唱中年的寂寞,歌聲里,有對家鄉的懷念,有對親人的緬想,有對祖國的熱愛,有對團圓的渴求。這是蟋蟀的心聲么!不。這是詩人的心聲,是海峽兩岸中國人民的新生。玩味全詩,我們被作品裡的強烈內在感情而撼動著,誰還有心去考究是否真的是四川的那隻蟋蟀呢?它是怎麼一跳就跳過海峽的呢?如果誰真的要作一番考究,以證明流沙河這樣寫的「無理」,那人們反而會消化他是迂夫子,老冬烘。  王維《使至塞上》有兩句名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寫塞外奇特壯麗的風光。畫面開闊,意境雄渾,王國維稱之為「千古壯觀」的佳句。其中「孤」字寫景物的單調,「直」則表現了它的勁拔、堅毅。落日,本易給人以感傷的印象,著一「圓」字,卻給人的感覺是親切溫暖而又蒼茫了。「圓」和「直」字,不僅準確地繪出沙漠景象,而且表現了作者的深切感受。《紅樓夢》第四十八回說:「『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來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象是見了這景的。要說再找兩個字換這兩個字,竟再找不出兩個字來。」這就是「詩的好處,有口裡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又似乎無的理的,想去竟是有情有理的」。我們說,這曹雪芹倒是深知無理之「理」的。  魯迅先生曾說:「詩歌不能憑仗了哲學和智力來認識,所以感情已經冰結的思想家,即對於詩往往有謬誤的判斷和隔膜的揶揄。」⑥這是因為詩歌主要的訴諸於讀者的感情的。它當然要反映現實生活,但是卻不應該為生活真實和科學常識所拘泥。它要求詩人在生活經驗的基礎上,進行創造性的想像和聯想,從而使事物的表象成為更突出每更鮮明的形象。這些形象飽和著詩人的感受,浸漬著詩人的感情。所以有很多貌似「無理」的現象,在詩歌里卻常常是允許的,有的甚至是必要的。這正式因為華絲葛里有一條好象不成文的特殊規律:道是無理卻有情。

美在似與不似

  遊覽觀光,人們驚嘆自然風景的美好,常說:「象畫一樣。」所以有「風景如畫」之說。  欣賞畫品,人們讚許丹青妙手的絕藝,則說:「象真的一樣。」所以有「妙乎天然」之謂。  但「象畫一樣」的,畢竟不是畫,而是自然;「象真的一樣」的,畢竟不是真的,而是藝術。  後者較之前者更高,更美。而美,就美在「似與不似」。既「似」自然,又不「似」自然。  葉公好龍,真龍來了,卻嚇得魂飛魄散,葉公因此被譏笑了幾千年。可是從藝術美學上看,我倒要為葉公翻案。因為他「非好真龍,好夫似龍非龍者也」。似龍非龍者,即鏤在鉤上的龍,雕在柱上的龍,也就是藝術的龍。這種龍,就美在似與不似。否則,倘若是真龍駕臨,誰不害怕?  詩畫同璧。因此,詩也講究「似與不似」之美。  詩歌表現生活,不能機械地摹其「形」,極求其「似」,而要能動地傳其「神」,寫出其「不似」。進而在更高的一上臻於「似與不似」之美。  這裡有兩首小令,可資比鑒。  一首是馬致遠的《天凈沙》: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一首是白樸的《天凈沙》:

   孤村落日殘霞,   輕煙老樹寒鴉,   一點飛鴻影下,   青山綠水,   白草紅葉黃花。

  這兩首曲子都是詠秋的。但馬曲中有「秋」,有「思」;有「形」,有「情」。作者不但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天涯古道的暮秋圖,是為「似」;而且貴在傳出了畫中人浪跡他鄉的羈旅之苦和悲愴之情,是為「不似」。  而白曲的辭彩雖也華美,所寫景物也不無典型性,但因其只描出了「畫面」,而未傳出「畫意」,只注意了「似」的一面,而忽視了「不似」的一面,羅列現象,陳設雜景,是有「秋」而無「思」。  新詩也應注意「似與不似」。在一首寫幼兒園阿姨的詩中,有這樣兩句:「每天每天,你守著孩子,守著幾十個未來。」句中「守著孩子」,是「實寫」,為「似」;「守著幾十個未來」,就是虛寫了,為「不似」,若說「守著幾十個孩子」,就太實了,太「似」了,則不美。蘇軾有云:「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⑦正是批評「太似」之弊。  現在的詩歌創作中,有兩種現象:一是太「似」,太實,拘泥於具體畫面、具體形象,毫無言外之意可索;一是太「不似」,太虛,片面追求怪奇的境界,玩弄文字遊戲,似乎別開堂奧,實則故弄玄虛。此二者,都不足為訓。

詩的豪放美

  遊覽觀光,我愛欣賞寧靜的漣漪,潺潺的涓流;也喜歡放眼奔騰的波濤,洶湧的旋渦。前者使人悅目爽心,後者使人意氣風發。詠讀詩歌,我每愛含蓄雋永的「曉風殘月」,但更喜愛雄奇奔放的「大江東去」。前者固然能給人以美感,後者則更能給人以鼓舞力量。  所以,我常常放聲吟誦——  蘇軾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岳飛的「怒髮衝冠,憑欄處,蕭蕭雨歇……」  賀敬之的「無邊的大海洶湧澎湃……」  然而,前些時候,詠物詩多了,愛情詩多了。這是好事。可是政治抒情詩卻少了,奔騰豪放的政治抒情事,更是鳳毛麟角。  此系何原何故?難道中國詩壇上的「豪放派」後繼乏人了么?  近來偶有所聞,原來有人認為:寫政治抒情詩是所謂的「圖解政治」、「概念化」、搞「假大空」;寫情調昂揚、氣勢恢弘一點的政治抒情詩是什麼「唱高調」,以致使一些曾以「豪放」風格贏得人們崇敬的詩人,一度棘了手。這實在令人引以為憾。  誠然,由於「十年」詩風的影響,前些年出現的一些政治抒情詩,確有「假大空」現象,但不能一言以蔽之,全然斥之為「假大空」;更不能因噎廢食,抹去這朵「豪放」之花。  「歌詩合為事而作。」政治抒情詩,往往是直接取材於政治生活中的某些事件和現象,豪邁奔放的政治抒情詩,其格調自然要「高」一些。這是需要的,也是應該的。比如,目前乃至以後,我們就是需要一批作品去熱烈地謳歌偉大的黨,偉大的祖國,去放情讚頌社會主義新人,新風尚。倘說這是唱「高調」,那這類「高調」確是應該唱的。此正象歡慶勝利,用古琴不如用嗩吶更能渲染歡快的氣氛;正象戰鬥進攻,用短笛不如用衝鋒號更能給人以鼓舞力量。比如賀敬之同志的《放歌集》,迄今每每讀來,仍然讓人興奮不已。  古之蘇東坡在詞壇自成豪放一體,有人不無諷刺地說:「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俞文豹《吹劍續錄》)蘇東坡聽了哈哈大笑,以為正中自己的風格。因此,他不管別人態度如何,依然按照自己的風格唱了下來,終於獨樹一幟。  所以說,我們今天的「豪放派」詩人(姑且這樣稱謂),要珍重和發揚自己的獨特風格,防守創作,大可不必顧慮重重。  因為我們愛讀那些熱情奔放、格調雄渾的政治抒情詩。  因為生活——尤其是當前改革開放的沸騰生活,需要雄偉莊嚴的進行曲,需要鼓舞人心的進軍號!  美哉,「大江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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