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 | Moi:覺醒狀態與愛情關係
Moi是我很多年的朋友。很多年前,我從上海搬去北京的時候,認識了她。她是合一高階培訓師。我對合一大學並不了解,在我的學習系統里,我們更關注生命能量在現實生活中的顯化邏輯,從而找到活著的智慧。所以對覺醒和開悟的話題關注得比較少,也並不清楚真正覺醒的人是什麼樣子。
不過,如果有這樣的人的話,我想Moi可能是最接近的。在她親切平和的外表下,我能感覺到內在有些不同於尋常的部分。是一種善良而空無的感覺。有時候我甚至想,Moi有人類的感情嗎?她的友善、體貼、耐心令人溫暖,但她並沒有很強烈的那種愛憎,她總是很平靜。我感受到她處在一個與我不同的意識狀態。那不是什麼神奇神跡,也沒有光環,那就是一種,不同的意識狀態。
這是我們的一次閑談,關於愛情。如果你是靈修人士,可能經常讀到、談到「無條件的愛」。我相信真愛是無條件的。不過在二元現實中,愛,涉及到付出和得到兩個層面的平衡。它的流動需要平衡。有些情況下,當人談起無條件的愛,一方面他只是希望能得到別人對自己無條件的愛,另一方面,有可能,他用靈性的口號逃避了自己無法滿足的需求,靈性變成了另一種枷鎖。
在Moi這裡,我體會到的不是這樣的愛。她非常穩定地善待於人,同時,我感覺她似乎沒有太多情感的需求。所以令人好奇她是否還存在愛情的感覺。
前段時間看陳宇廷的書。他和央金拉姆是一段奇緣,兩個人在幾乎陌生的狀態下,莫名其妙地結婚了,還是大寶法王一錘定音,給他們挑的日子。陳宇廷說央金拉姆專註於修行,以解脫為目標,沒有什麼男歡女愛的情感。有一次,可能是情人節,陳宇廷在家關了燈,點上好多小蠟燭,倒了紅酒,自己剪了很多愛的小心心,貼在家裡,等央金拉姆回家。結果她一回來,看到這樣的情景,就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幹嘛?然後把燈全打開,去做自己的事了。陳宇廷那種沮喪的可愛的小心情,我讀了大笑。
愛情是什麼,愛情真的是覺悟道路上的一個阻礙嗎?
南心:Moi姐,你還有愛情的概念嗎?
Moi:哈哈,小南,情人節的話題嗎?你所說的愛情指哪種狀態呢?分離——思念,親近——擁有,或是迷戀——迷狂,還是別的什麼?
南心:男女間的那種愛戀,能區別於其他愛的那種,愛情。
Moi:愛情,有不同嗎?
南心:愛情,排他性吧。互相之間約定俗成的佔有。愛這個人與其他所有人是不同的,那種排他的感情。
Moi:佔有慾仍深藏在我的心裡,曾以夢境的形式浮現,看到了一驚,這個過去的痕迹還在吶。不會對那麼「戲」的成分感興趣了,基本上對「自我」向外的投射有很清晰的覺知。會感知得到別人真正的需要,無原由對一個人「好」。
南心:不知怎麼講,就是說,哪怕不佔有,你還會有區別地去愛戀某個異性嗎?
Moi:目前沒有過你說的那種對象化的感情。
南心:是這個區別性的需求泯滅了嗎?看眾生都一樣。
Moi:這不能泛泛而論。我沒有,不等於覺醒了就都沒有了。遠近親疏是互動層面的,還一樣。不會沒有「私情」,不可能對待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和親密的人一樣「親密」。
南心:但是愛的本質都一樣,是嗎?
Moi:行為上肯定是有差別的。也有「好惡」,不過沒有那麼強烈的「評判標準」左右我的人際關係。本質歸本質,愛是需要表達的,表達和呈現的方式和別人的區別,是一種「人格化」的差別。
南心:真是不好語言理解呢。意思是覺醒後,還是會有人格化差別地去愛的,是么?
Moi:小南,我想你在感興趣的是,所謂的覺醒之後,是不是還會有一個愛的慾念?或者說,是否還會受到這個愛的慾念牽引,進入到這樣的一個關係當中。
南心:是的。
Moi:基本上其實在沒有覺醒前,人們的兩性關係,它都會是在一個不滿足的狀態裡邊。我想你也體驗過,在親密關係當中的那份孤獨感,其實是有很大的一種分離感在的,即使是跟親密的人在一起,你還會有很大的一份缺失感。或者說,無法抵達的那份融合和親密。在你的大腦層面、在你的生理層面都會有強烈的隔膜感。是無法消融的那種隔膜感。
那這個層面,在覺醒之後它發生很大的變化。對我來講,我記得2011年的時候,曾經寫過一個關於思念的文章。因為當時有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她在強烈地思念著一個男人。這讓我看到了我的不同,我跟過去的不同,不是跟這個人的不同。就是那份很強烈的思念,那種生理的反應,以至於由生理到心理的那一份強烈的感受,在我的內在,沒有了。
它不是只說沒有一個可思念的對象,而是那種情緒表達的狀態,那種分離感,以思念的形式去呈現的那種分離感,在我的內在沒有了。這讓我當時很吃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實際上,我也在不斷地經驗和療愈我跟我先生、我們倆在過去的這麼多年走過的曲曲折折,各種內在的傷痛,我們關係當中的。我在從我的層面去做這個清理,而在這個清理的過程當中,實際上仍然能看到,就是有一次我做夢,夢見了,讓我意識到其實在這個親密關係當中的佔有慾,也仍然是在的。
它是一層層地剝離。原來你可能是有一個對象化的執著。覺得你無法離開這個人,或者是有很大的一個傷痛,你知道你是無法跟自己獨處,你害怕一個人面對生活的那個恐懼。那我想很多談過戀愛的人在分手的時候,都會經驗這個恐懼,我在內在經驗過這個。另外就是在這個過程之後,又看到了那個佔有慾,這可能是來自一個很深的習性。
它在日常生活層面,已經不再以一個強烈的佔有慾或者是嫉妒的情緒去表達了。不會非常頻繁地浮現在生活的表面,但其實還是會在。就是你會很驚訝地看到,有一些狀況出來的時候,那個第一個念頭的反應是什麼?就是它還會在,當你看到它還會在的時候,之後呢,這個強烈程度在削弱。並沒有說它就完全沒有了,說我完全不嫉妒了,然後(假設)另外一個女人說跟我老公怎樣怎樣,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麻木不仁?不會的。那個衝動是會在的,它以一種神經反應的狀態在呈現。
所以說,這個人格從外人看,其實還是一樣的。比如說,我身邊就有這樣的朋友,他們仍然會迅速地進入一段關係當中,在覺醒之後,然後也會有強烈的這部分的未完成體驗,關於異性的。那對我來說,我沒有,我在這個部分沒有那麼強烈的、一份情感上的、一個對象化的需求,或者某一個類型的生命體驗要我去用這種方式完成,我到目前還沒有這個部分。這個被某種需要去掌控的狀況,是真的在發生變化了。
所以就不會太多的以自我中心的需求為出發點,去進入關係,或者是在關係當中去表達更多的情緒化的狀態。那個自我中心的需求在削弱,或者說,他同時發展出了一個——這也是一種自我擴展的發展——就是他發展出了對他人需求的一份敏感性。或者說能夠讓他人更快樂,讓對方更快樂,以讓他更快樂的一個方式去表達和互動的這樣一個狀態,這是跟以前不太一樣的。
以前在關係當中就是索取,同時也是在交換,如果自己的需求受挫了就會收回來,就會切斷關係,或者是收縮回來去看。你在過去的關係互動當中,是看不到這個自我中心的需求的。現在對這個東西會看得很清楚,不是一個評判性地看。變得平和了很多,如果從外在的表達上來講,就是自己的那個需要,變得不是那麼的重要了。那個重要在過去是一個情緒化的重要,就是怎樣怎樣,而且很容易去到結論那裡,或者是下一個判斷,對方怎麼怎麼我了,不在乎我了!我不重要了!現在不太容易處在這種受傷、受苦的狀態。
不太會圍繞著自己、自我的那個故事去展開一個受害者故事。就是這樣子。跟過去有很大的不同,不會因為兩個人有一些,意見的不同或者情緒的碰撞,跌到一個頭腦開始喋喋不休地編造受傷的狀況,然後去舔傷口啊,然後沉溺在一個很悲傷的狀態呀,收縮的狀態啊,這個(現在對我來說)是沒有的。
南心:我有過一段關係,當我和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進入了很深的靜心,這個體驗是前所未有的。我們幾乎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只是靜靜地待在一起,就能有合一的感覺。但我在人格層面依然有現實情愛關係的需求。這兩者似乎不能很好地融合。
Moi:這個人格層面,你說的在人格層面的需求,你只能去覺知。或者是你會看到這個需求有多強烈,是否這個需求在掌控著你的情緒。如果它掌控了你的情緒,就說明背後一個負荷在運作,你需要去清理與此相關的一個負荷。這個負荷是什麼,你需要深入地去看見。有的人的負荷就是無法跟自己待在這個世界上,無法自處,害怕獨自面對這個世界。有的人可能發展出其他一些小時候的傷痛。
所以說,其實有這個需求是很正常的。但是,這個需求(對我來說)會表現得非常弱,就像一個神經衝動一樣。它不會成為一個煩惱,就是一個神經生化的反應,對我來說是這樣子的一個狀況。
南心:我會在純粹寧靜的存在和人格層面的不滿中來回切換。我發現我焦慮的是對這種切換本身。我不能穩定地處在臨在狀態。在我說的這個關係里,我覺得對方更接近於純粹的臨在。
Moi:你說到對方是在一個臨在狀態。而事實上你跟一個真的每天都處在臨在狀態的人在一起,會是很滿足很喜悅的,因為他真的會更多地感覺到你的狀況、你的需要,就如同是他的感受和需要一樣,那麼的直接敏銳。而在這樣的狀況下,是很輕鬆愉悅的。我不是在說一個什麼標準,而是說,在任何的關係當中,不管對方是覺醒者、未覺醒者,在關係當中更多地去自己選擇經驗,選擇輕鬆喜悅的一個互動,是兩個生命更高頻率的一個狀態。
南心:這部分,我會自己去覺察的。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階段,已經不會再將情慾的佔有視為理所當然之事,但這種渴望仍然存在。
Moi:在這個過程里,如果有一方表達出收縮或者是冷漠,或者是麻木的一種生命狀態時,他自然而然在關係當中也處在一個不夠活躍的狀態。我說這個活躍並不一定表現在互動層面上,有多少節目互動啊一定要在一起啊,而是說,這個生命本身處在一個更加活躍的狀態。真的是,當我們更多的處在臨在狀態的時候,其實不一定是寂靜到不行的狀態。而是說,在這裡邊是非常流動的,他可能很安靜,也可能很熱烈。
在關係裡邊,其實所有的、無論是否在大腦層面發生覺醒的根本變化的人,都需要去覺知,關係當中的冷漠。其實,所有人在親密關係當中,所需要經驗的,都是那份輕鬆愉悅的親密和分享。事實上在這裡邊,每個人都是有需求的,但當一個人對自己的需求變得越來越麻木或者無視的時候,自然也會無視他人的需求。這個關係就變得有一點死氣沉沉。他可能看起來外表是非常平靜的一段關係,而且沒有紛爭。
但是,是否兩個人有一個更加敞開、不加隱藏的、對自我對關係、對所觀察到的所感知到的、對生命有更大的一份信任、尊重?那是很不同的。因為既然是關係,都意味著毫無保留、不斷地毫不隱藏地去敞開自己,否則的話,那就不需要一份關係了。所有的關係其實都是有一份不設防,這樣的一個需求,或者是不加隱藏地在向彼此敞開。而最根本的也是在向自己敞開。這個部分是關係互動里相當有難度的一個狀況,不是那麼容易敞開的。
南心: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靜心感。我很滿足這種狀態。但我發現在人格層面,我需要的是一份有承諾的親密關係。這個需求是很真實的。
Moi:親愛的,你說到這個承諾,幾乎就是所有人在親密關係當中都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希望在一段關係當中找到自我歸屬感。這個部分,真的是,要覺醒程度非常高,可能才會真的不把它當回事兒。因為承諾本身就意味著頭腦的一個需要,頭腦需要一份穩定的、確定的狀況,所以有時候你會覺得,哇,每天這個關係都在變化著。可是一旦頭腦介入,它有各種的評判出來的時候,各種的標準出來,或者期待出來的時候,就把你帶離那個中心。
南心:我發現就算在靈性上最完美、最滿足的情感,也不能自動滿足身體、小我層面對穩定的需求(不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兩者可混為一談)。在一段關係里,進入很深的合一感,消融差別,那種近乎於神秘體驗的臨在感,一種源頭的空無,我體驗到了。我感受到了存在的恩典。但是我的頭腦試圖瓦解、攻擊這份簡單的當下。因為頭腦和身體有它的需要。
換成以前我可能會自我批判,去壓抑自己的需求。然後正是因為觸碰到內在的那種寧靜,我反而感覺,頭腦和人格的需求是真實而需要被看見、被滿足的。我對自我沒有了那麼強烈的批判。
Moi:不過說到頭腦的作用,其實也不完全都是很負面的。它有它的貢獻。當頭腦變得活躍的時候,通常來講,是需要我們有一個更大的覺知,去看到自己的不滿足背後的其他可能性和需求。因為好多時候,如果不去更深地更敏銳地去擴大這個覺知的話,會變成一種模式化的關係。在關係當中,任何的這種僵化的狀態,或者這種人格化的、面具化的關係,自動會帶來一個能量的衰減。
這種能量的衰減,本身就會讓頭腦有一個機會去看到,因為有的時候頭腦的介入也是帶來一種其他的可能性的開啟。這是因人而異的,需要在每個當下對自己有一個更加清醒的、誠實的一個認知和感受。甚至是對身體,自己的身體,以及那個當下的能量狀態也有更加敏銳的感受和感知。
南心:很多接觸身心靈的人,尤其女性,當她們內在這種澎湃的情感需求掌控了情緒的時候,會有一種自我批判,說服自己,試圖達成一種無條件的愛。而男性這邊,則更偏向於逃避情感的需求。在一個覺醒的眼光里看,究竟什麼是無條件的愛?
Moi:看起來好像有不少人在迴避這個情慾的問題。實際上,在這個部分,無論它表現為一種自我的評判,還是否認它——因為你說男性這邊可能在以一種逃避的方式去處理這個情況。那實際上無論是在一個很糾結的自我評判的狀態,還是否認和忽視這個需求的話,在內在都會造成衝突。當我們在內在有更多衝突的時候,頭腦是非常活躍的。
而我們如果沒有辦法正常地面對自己的這些需求,並且透過這些表面浮現、浮動的需求,去看到自己內心深處的一些情緒化的、情緒性的需求,或者說是一種情緒性的、加上某種信念的自我的判定,就沒有辦法有一個關於自我認知、或者自我了悟的突破和成長。
可能很多女孩子在接觸了身心靈之後,遇到了情感上的需求,會傾向於有一種自我評判。那這個自我評判,其實即便是沒有情感需求的情況下,可能也會以其他的形式來體現,或者是自我壓抑。這個負面的自我評判,其實可能會(表現為),比如覺得我不夠好啊,或者是我是不吸引人的,我是沒有魅力的,或者是關於一個對象化的、在性的角色里(的自我評判),就是要隱藏自己真實的狀態,不去表達那個更為有力量的自然狀態的一個生命能量。
實際上關於性,我們是有很多禁忌的。圍繞著性的自我評判從來也沒有——在各個時代從來都沒有少過,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它體現在一個人格上的自我壓抑、自我貶低。在另外一個部分,實際上也是不允許生命力有自然的、自然而然的美妙呈現,或者說一個女人,她的一份成熟的美,透過性的力量、性的能量全面展現出來。這個性的力量和性的能量還不只是說在男女關係上的這樣一個呈現,而是在所有人面前,在這個世界面前,作為一個女性的魅力和美,如何透過自我的特質,自我的表達,很天然地呈現屬於她自己的一個狀態,無論她外在是否是美的,或者說是否是性感的。
作為一個成熟的女性的自我力量,在那個部分,是需要有一個「被看見」,甚至在我們這個文化環境下,是需要有一個更為努力地去允許它、扶正它,讓它能夠呈現出來。而這份美呈現出來的時候,無論男人女人看起來,都是很舒服的。同時,這個美也是有擴展性的,它會帶來一種能量場的變化,也會帶來生命能量在各個領域的自然而然的、更加有力量的一個呈現。
南心:好的,Moi姐,我沒有問題了。
2016年2月16日
攝影:@李南心
文字整理:@李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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